“秦国。”
“多久走?”
“这几日。”
“走时叫人联系我,我送你离开。”
“一曲别,无妍乃吾知音。”吴文广笑了起来,盯着姬无妍的背影,嘴角渐渐拉开,往昔的记忆蓦地被勾起:
“让你占我便宜,我爹知道了,非用刀砍死你!”一个女孩用手揪着个男孩的耳朵,脸色羞赧间语气又是气愤的叫道。
“无妍,你怎么老是打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碰了下你的指间。”男孩双手半张开,整个身躯半弯的像头没有骨头的虾米,他满脸通红的歪着身子回答。
“不小心,不小心,你每天都不小心哟?”女孩的尾音被拉的细长,她松开手,歪着头看着疼的哇哇叫的男孩,脸上闪过一抹笑容。
半拉开的嘴角凝固,吴文广盯着前方的背影,他很难将昔日的玩伴和眼前这位战门之人重合了。
“文广,我记得小时候玩过家家时,你说要娶我。”背着琴弦走了几步的姬无妍忽地停了下来,蓦然间回首一笑,眉宇间的锐气掩去,“你可还记得?”
两人目光凝视,仿佛看到了各自对方儿时的音容。
“桃花开,梨花开,阿爹树下锄地,阿妈花前唤我;
猫儿闹,狗儿跳,女孩羞赧戴花,男孩遥听呼叫;”
二人对视间嘴间轻轻的蠕动,各自望着对方笑了起来。
“儿时荒诞之言。”笑意敛去,吴文广摇了摇头说起。
“哦,文广听到阿妈的呼叫了,该回去了。”一闪而过的失落,姬无妍转身,轻语,“离别时,我送你一曲《花随逝水》。”
“好。”吴文广点了点头,抬起手来击筑,沉沉的声响起,两人的距离逐渐被拉开。
半晌,吴文广停下手,对方早已走远。《花随逝水》他听过,出自魏国名家司马详之手,乃是惋惜青春芳华不在之曲。
“你早该走了,我们的人在秦国等你。”不知何时冒出一个女人,她看着吴文广提醒了句。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吴文广目光沉了下去,他扭头看向高台下女子打扮的人,语气有些烦闷,“我不喜欢被安排,被催促。”
“龙渊阁下,我们已经给了你在大虞足够时间了。”男人轻哼了声,“这是我们最大的退让,三方会谈结束后,少主会到邯郸城来。”
“你在威胁我。”吴文广盯着对方,身影只是刹那就是跳下高台,单手一拍,手中就是出现一柄细长的竹剑,毫不带铅华。
“你敢!”面对着吴文广刹那间的爆发,穿着女装的人心头升腾起寒意,他知道自己绝非吴文广的对手。
光过,剑收。
两人间有着半步的距离,吴文广收起剑,微微的低着头,“告诉那个男人吧,你额头上的伤是我弄的。”
血液从额头处冒了出来,狭长的伤口隐隐可以看到骨头。穿着女装的人袖口中的毒镖刚到手中,他忍着疼斜着目光去看对方。
半弯冷峻侧脸,细长的刃口之上血液划过。
“龙渊”之名在狐妪之中曾是最为出名的黑死士,没有人知道这位外习儒家思想的男人还有犀利无比的杀人技巧。
最终,打扮成女人样的男子还是没有动手,他将袖口中的毒镖再次收了回去,嘴唇半张开。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位男人对狐妪有忤逆之行,可上面的人仍然是放任对方,他的才华足以让组织内的长老团惊艳。即使是面对着他们的少主,龙渊也不是折腰低头之辈。
“我明日出发。”吴文广瞅了对方一眼,想起了远在魏国的族人,半晌后开口。
对方没有回答,看向前方。
“告辞!”剑入鞘,吴文广大步迈出房门,脚步只是在一刹那出现了停顿。他歪着头,遥遥看向长廊的尽头,眉头骤然间拧成一团,“居然他无法察觉,真是有趣。”
低语了声,吴文广没有去理会,再次朝着前方离开。
片刻,房门内穿着女装的男人走了出来,目光极其阴森。
长廊的尽头,两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掩在柱石后。
“姐姐,刚才那人应该是发现我们了。”洛水蹙眉,在他们收集的消息之中,刚才那人是前些年狐妪培养的法家。
如今大虞的法家之人是楚斯,玄国还在之时是长炬,现在狐妪这枚棋子的确是陷入无处安插之地。
“很明锐的嗅觉,不愧是近些年出了名的黑死士。”青铉发出赞叹,又是看向门前的那个人,“不用去管他,看样子对方似乎不在意组织的利益。今晚,你去杀了眼前这人吧,他才是狐妪部署在大虞最为牢固的眼睛。”
“可是姐姐,我们如今掌握和他联系之人不过二十七,据点也不过十五。现在下手,姐姐是不是。。。心急了些?”洛水目光一凛,开口问起。
“三方会谈已经结束,我的那位哥哥这些日子就会赶来,我们没时间了,趁机多拔掉点他的爪牙罢。”青铉叹了空气,收回自己的目光,脚步无声的离开。
“算了,就现在吧!”洛水看着自己姐姐的背影,又看了看门口之人,她的身子刹那就是出现在石柱后,背后的羽翼顷刻间伸展开。
二百三十七 分崩之行 四十六()
风起,声过。
站在门口的男人猛地扭头,他看见一双偌大的羽翼,这是纯血羽人的标志。
只有纯血的羽人才可以随时撑展开羽翼,其余羽族人只有在月末才能有展开翅膀的机会。
“天翼者,你是谁?”
男人嘴巴一哆嗦,他依稀看到洛水伸展开的羽翼上有着他们狐妪九尾的标识,只有被狐妪驯养的纯血羽人才有资格拥有这般的标志。
“你们不是在找我吗?”洛水露出嘲讽,只是在片刻两人间的距离就是拉近。
五步之距,男人袖口中的飞镖飞出。乌光一现,洛水手里头蓦地出现两柄略曲的短刀,她身躯一晃,飞镖落空之时,她的身子从对方边上擦过。
一线血痕从切刃上划过,刀收。
男人喉间发出近似干涸的声音,他双眼鼓起,心里头骇然无比的想要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只是在刹那,在他的脖颈上一线血痕裂开,血液狂飙而出,“你。。你是当年的独翼。。。。”
“哼,很好的眼光。”洛水轻轻的偏头,对方身体一个颤栗后陡然栽倒在地上。
“是个男人。”洛水看着倒下的尸体,她心里恶寒了阵,吹了一记口哨后。她把着双刃立刻离开,清理随着这人的倒下已经拉开了帷幕。
片刻,两个女子出现在尸体边上,她们的麻利的将尸体处理掉。
。。。。。。
一个小男孩拖着腮帮子,盘腿坐在铺设狐皮的坐床上,盯着在房间中不断走动的华雀。
“老师,你收拾东。。。。”小男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继续补充说道:“收拾东西干嘛?”
“你这臭小子昨晚又去哪里了?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华雀没有回答自己徒弟的话,他目光盯了眼男孩,忽然间问起。
一语让男孩缩了缩头,他心里头有些胆怯的避开自己老师的目光,讪讪的笑了几声,露出洁白的牙齿。
“混小子,你是不是又去了那种地方?”华雀抓着衣物的手抖了抖,整张脸都是黑了下去,“快说,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师父,弟子知。。。”
他话还没说完,华雀手里头的衣物就是裹成一团朝他丢去,“小王八蛋,那种地方是你该去的吗?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我华雀怎么收了个你这般的徒弟?作孽啊,老子作孽啊!”
裹成一团的衣物正好打在男孩的头顶上而后散开,将男孩整张脸都是盖住。他看不到自己老师的脸色,却是听得出自己老师声音中的愤懑。
“这老东西今日一定不会放过我。”男孩撇了撇嘴,心里头想了想,他将盖在脸上的衣物扯开,华雀整张脸贴在他的眼前,愤愤的盯着他。
男孩心头一跳,被自己老师唬了大跳。可他神色在这瞬间却是极为委屈可怜起来,声线中带着哭腔,整个人訇然长跪,眼巴巴的抬起头望着华雀,“老师,学生知错了,你要是生气就惩罚我吧,打我骂我,学生都接受。”
说着男孩就是抓起华雀的手凑近自己的左边脸庞,“老师,你打我吧,学生知错了。”
华雀玩味的盯着自己学生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他心里头如何不知自己这个顽劣的学生是在用苦肉计,“那我可打了!”
手骤然间松开,訇然长跪的男孩屁股像是被人踢了脚,整个人都是从坐床上跳了起来,想朝着房外跑去。
“小王八蛋,你平时装傻充好糊弄外人还行,你这招还想用在老子身上,气煞老夫。”华雀只是身体一转,抬起手一抓,他就是抓住男孩的长发,“跑啊!”
“哎呀。。。”男孩吃疼的咧开嘴,他扭头,一双眼水气弥漫,轻吼了起来,“老师,圣人言君子动嘴不动手,你狠狠地骂我吧,但别打我,有辱圣人教化!”
“你这臭小子,还想教我做事!”华雀抬起脚使劲的踹在男孩的屁股上,内心感叹前些年的那个女邻居怎般是个暗娼呢,自己这个徒弟就是这样被教坏了。
唉,世事无常。
“你昨天做了什么?”华雀盯着男孩问。
“给了小红姐一些钱财。”男孩讪讪,不由想起巷子中孤苦无依,早年间靠针线活养活自己的寡妇。
“作孽啊!”华雀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自己的学生,重重的叹息了声。
小红姐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在这个诊所的前方千米处的巷子里,那个女人可是名暗娼。说来,那个女人命也是苦,长平战役中自己男人死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靠着针线活养着自己的独子。
就这般过下去也好,虽说苦但生活却是有着憧憬。只是后来,她被自己一个客人看上了,断了她的客源。在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委屈成全,只是在那晚,她与男人那种事正好被自己唯一的孩子半夜醒来看到。
一幕烙下阴影,醒来的孩子抓着剪刀就是朝着男人刺去。只是在男人失手间,剪刀的切口刺穿男孩的眼睛,失血过多而死去,从那以后女人就成了暗娼。
那位男人出了些钱,躲避了官家的缉拿,依然过着从前的日子。
“师父,我只是见小红姐可怜,就将钱给了她,她待我极好!”小男孩低着头,抿了抿嘴说起。
“她怎样待你?”华雀恨不得再给自己这个学生一脚,让他有点记性。
“我给她钱,她总是要亲亲我的额头。”男孩少见的露出羞赧,“说她自己孩子如果活着,也该这样大了。”
“还有呢?”华雀又踢了男孩一脚。
“哎呀。”男孩试图这躲开,“老师,你干嘛又踢我啊,小红姐还说要感谢我呢,她说如是没有我接济的那些钱财,她说不定还要忍耐在红尘中多久呢?”
听到男孩的话,华雀不知心头何由猛地跳了下,他松开抓着男孩头发的手,整个人带上药匣就是朝着巷子中跑去。
男孩怔了下,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跟在华雀的后面,片刻就是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气。
巷子中属于小红房子的门虚掩着,华雀推开,整个人愣在原地,头颅轻轻的抬着,一双眼睛失了神般。
二百三十八 分崩之行 四十七()
房间狭小而显空旷,一张床无桌两椅。
屋梁倒挂一尺白绫,一具女人的尸体悬在半空之中,半吐着舌头。尸体裸露的位置全部发青,看样子是死了许久了。
华雀的药匣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这个女人的经历让华雀的心头很不是滋味。
“小红姐。。。小红姐。。。。”男孩尖叫的声在华雀的背后响起,男孩拨开华雀的身子,跑到前面,踮起脚尖用力的抓住女人的脚踝,扭过头,大吼,“老师,救她,你快救她。。。。。”
华雀苦涩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死了,活人救不了死人。”
“老师。。。”男孩再次大吼了声,拉扯女人脚踝的手却是停了下来。他看着冰冷的尸体,陡然间心里恐惧了起来,这个女人和以前的邻居一样。
他仍然记得前几年的事情,一墙之隔糜烂的声音让他好奇,直到有一天,他在墙壁上凿了个小孔,透过小孔,他看见了一具裸着身体的女人尸体,脸上的表情……绝望而解脱。
男孩的尖叫引起巷子中乡里乡亲的注意,他们站在门口,看到了那具已经完全冰冷下去的尸体。
女人们脸上先是恐惧,转而讶然、高兴。
“这个狐狸精死的好,我家里头的那个男人啊,可为这个狐狸精送了不少钱。”
“是啊,是啊,总算死了,我在梦里都掐死她好几回了,老天总算长眼睛了。”
“这也是个可怜人啊!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唉,她死了也算解脱了。只是这样挂着倒也要有人收尸啊,只是不知她钱放在哪里,老生也好歹可以为她买具棺材。”
华雀听到乡里乡坊小声的议论,他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学生的背影,刹那间他又是觉得自己学生并非顽劣不堪。
“大道无门,虚空尘世,既选择生,又何不放下呢?”华雀叹息后,他走上前去,望了眼女人的脸庞,将她从白绫之中徐徐拉了下来,将尸体横放在地上。
屋子内走进了几个人在房内翻找了一阵子,看是否有些值钱的东西也好拿去典当,换得个棺材。
“怎么可能呢?这女人一天好歹要接几个客人,怎会一贫如洗。”
“是啊,平时节省的连肉都不吃的女人,我还以为她在省养老用的钱财呢,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这房间中怎会一点值钱的都没有?”
“算了,我们也不去找了,草草的挖个坑埋了吧。”
“老师,你帮帮她。”男孩听到其他人的对话,他用手捅了捅华雀,整张脸惨白无血。
“一副棺材的钱,你老师还是有的。”华雀收回自己的目光,耳畔却是听到自己学生的话,“老师,我错了,如果不是我,小红姐兴许不会。。。。”
哽咽的话停了下来,华雀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虽然在理解医术上有些迟钝,可在揣测别人用意、心意上却是极为敏慧之辈。定然是从对方的死亡,理解出了那句话的最后意思。
对于自己学生认错的话,华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对方死前最后一句话定然和自己学生给予钱财有些关系,可如是错了,错又在哪里呢?
尘世中大多数的对错都与大部分人利益有关,触犯了大多数人利益的行为就是错的,可若是站在这样的标准上,自己这个学生的行为是没有过错的。
但自己的学生自己也说错了,这件事也就错了。
默然中,华雀摸了摸自己学生的头顶,解下自己衣服的口子将女人的尸体盖上,拉着自己的学生拨开看热闹的人群。
他笑,人命如草芥!世人对待他人的性命不过尔尔,就算他有再高的医术,恐怕也救不了这中州之人的病症。
半日后,华雀托人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长里坊的米铺店男人死了,这男人是杀死女人唯一孩子的那人。他喉间刃口平整,一招致命,这是杀手才有的手法,拿人钱财,毫不带感情的杀人行事。
女人早该熬不住了,否则怎会一副棺材的钱都省不下来。
两日后,晨曦之中,大片的黄纸凄然的被风吹开。男孩记着女人的话,“如果我孩子还活着,也该有你这样大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