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星魅目光中的意思,在天罗刺客的眼中,凡是拿不起武器会成为拖油瓶的人,他们都应该自觉的死去。
当南风穿过小道的右侧,千谨靠在树干上的头一偏,望向拄着长剑的鸿佑,“来这儿休息会儿吧,不用站着。”
鸿佑听到千谨的话,他沉默了会儿,仍然是站在原处,干燥裂开的嘴唇翕动了下,“拿不到那个女人背上的星图,你打算如何向月神大人交代?”
“交代?那个处心积虑的老女人要的可是星图,她不会杀了我,我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徒弟,手里掌握着星宿术。”千谨嗤笑了声,她又是扭过头微微抬起,透过树叶间的罅隙去看瓦蓝瓦蓝的天空,“鸿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面对着千谨这句突然的话,拄着长剑的鸿佑明显一愣。他记得他和千谨相识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他们刚出生不久,在越国的水乡先是依次遇见了竹蓝,那个星宿师的妻子。
“应该有二十四年了吧。”鸿佑缅怀的一笑,就势躺在地上,肋骨处一抹血红随着他左手的松开暴露了出来。
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地上的躯体都是佝偻着,像只干瘦的虾米。
“出了邯郸,你就走吧,不用再管我了。”千谨注意到鸿佑的伤势,她眯了眯眼,撇过头去不再看对方,话语落得很轻。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等那个女人回来,那个在洛城水乡会笑会唱歌的魅族女人。
二十几年前,那个女人的名字和她一样,叫做千谨。洛城天蓝色的千谨花,意为“灿烂纯真”的意思。
“嘿,
嘿,
活在现实中我梦里的男人;
我睁开了眼,
你手里捧着千谨,
我的名字就是千谨,
你将我带回家插在瓶子里吧,不要献给了不相识的姑娘。”
鸿佑躺在地上,他没有去理会千谨的话。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千谨站在桥头上唱着的一首歌,歌声面对着来往的船只,在船只上有着翩翩的公子。
他们魅族和羽族一样,在对待感情上要远远比人族直接的多。当然和大海深处中的鲛族相比,羽、魅两族也算含蓄,不会野蛮的直接去剥夺爱人的人身自由。
听到鸿佑轻轻的歌声,千谨一愣,她仰着的头略微的摆了摆。那是很久的歌谣了,他们魅族本就是尘世间的尘土幻化而成,在中州之上是最为神秘也是最为感性的种族。
“嘿。。。嘿。。。”
像是喃喃的梦语样,千谨跟着唱了句,遥想起多年前在梦茧中,河对岸的那个纤夫对着喜欢的女孩大吼着,“嘿!”
只是一个字的“吼”就抽干了那个纤夫所有的勇气,千谨至今记得纤夫黝黑的脸庞爬上绯红的样子,他窘迫的站在河的一头,用满是老茧的手死死的拽着脏兮兮的裤脚,眼巴巴的望着另外一头。
“我不会走的,我喜欢你,哪怕是站在你的身后看着你被人牵走,我也是幸福的。”鸿佑侧着身体望着千谨,额头上的冷汗将头发弄湿成一小撮一小撮的样子。
鸿佑的话让千谨沉默了会儿,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皙白无比的手心,“鸿佑,你知道的,那个男人死了,他自始自终牵得那个人也不是我。他明明有两只手的啊,可为什么他死也不愿朝我伸出一只手呢?”
话语到了最后是遗憾和沮丧,鸿佑记得千谨第一次和那位星宿师见面的时候,那位星宿师用食指勾了勾千谨的鼻梁,“很可爱的女孩子,你是她的妹妹吧?”
很多年后,当鸿佑想来,这句话仿佛就是他们四人悲剧的开始,最初千谨出现在男人面前的身份就错了,哪怕后来她成了那个男人的徒弟。
“我叫千谨,我想学星宿。”
“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想知道我们的未来。”
“知道又能做什么?”
“我想知道未来的痛苦和快乐。”
“星宿只会将未来的痛苦施加在现在的生活上,你试图去改变,它只会让你现在变得更焦虑。”
“可还有快乐的事。”
“快乐的事,你现在还无法经历,你不能体会的。”
。。。。。。。。。。
这是他们后来的话,鸿幼知道当初千谨为什么想要去学“星宿”,不是为了占卜未来,而是想要更靠近那个男人,就像是感知到了点光明的飞蛾一样,凝视着光看不见危险就扑了上去。
“那我一直站在你的背后,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搀扶着你。”沉默了许久后,鸿佑嗫嚅的说出这句话,他紧张的绷紧了身体,肋骨处的断裂在这样的状态下像是又在撕裂般。
千谨听得懂鸿佑话语中的意思,这个男人自二十多年前就一直跟着她,从洛城的水乡再到极北之处的僵土。他们二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一样,千谨想到这里,她心头狠狠的一疼,在岁月里头,她似乎欠这个男人太多了。可感情不能用“欠”来表达啊,没有了“欠”,她觉得自己无从“偿还”这个男人。
在她心头惝恍的时候,狭长的小道南处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那个男人腰间佩着两把极长的刀刃,他略低着头,在夏日的风中,黑色的衣袍间断性的作响。
第一百八十八章 梦里。家 二()
躺在地上的鸿佑看着千谨瞬间凝结下去的目光,他握着长剑的手徒然一紧,迅速翻转过身,望向小道的另外一边。
小道上的男子拇指搁在刀镡上,一步一步朝着二人走来。
鸿佑只是看了一眼,他就是将男子认了出来,那是在酒肆内同白衣男子一起的刀客。
气氛在这瞬间就是剑拔弩张起来,三人的神色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比,可他们的身体却隐然的绷紧了起来。
“极好的二刀流,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墨家的子枫。”千谨低下头,脚边的麟角刀被她握牢。她锤了锤自己的舒展开的双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想不到一个墨侠,居然愿意为他们办事。”
扣住刀镡的手松开,子枫在与二人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处站定,他取下圆顶的帽子,露出他一张冷峻异常的脸庞,目光平静的看着千谨,“有人叫我来你这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千谨双眼一眯,语气顷刻间凶狠狂暴了下去,“星图可不在我身上,你们还想要什么?”
“你的命,一具完整的尸体。”子枫语速极慢,在他说完,二人的面色就是急速的惶急起来。他迅速的拔刀,由静至动,气势在这倏忽间就是森冷起来。
只是眨眼的反应,站在千谨前面的鸿佑就是反应过来,长剑横封在自己的前面。大概是自己肋骨处的伤势,他只是看见一轮白光斜切而过,他握剑的手腕还未蓄势就是一痛,一道血痕在他手腕处转眼间裂开,血液狂飙。
“哐当。”
长剑落地,子枫从鸿佑身边擦肩而过,左手压在第二把腰刀之上。
迅雷至极的速度让千谨眼皮跳了跳,她双手把着麟角刀交叉前推,像把锋利无比的剪刀直取对方的咽喉。在对方第二把腰刀拔出的倏忽间,她交叉前推的两柄麟角刀“哗啦”一声分开,一柄往回拉横立在胸前,做出一副随时欲将子枫刀势隔断的样子;一柄猛地的朝着子枫右肩膀砍下。
腰刀压下架成十字架格住麟角刀,子枫看了一眼千谨手中另外一柄麟角刀,他臂膀忽地发力,将格在两刀间的麟角刀推开,试图着拉开两人的距离。
面对着面,他两手上的刀毫无转圜的机会,这会大大削减他手中刀的灵活性,而千谨手中的武器却极适合贴身搏战。
千谨看出了子枫的意图,她身体动了起来,在拉近二人的距离之时,右手控制着麟角刀毫不迟疑的一刀斜扫而过。
血液凄然的溅射。
衣服哗啦一声被切开,一道狭长而深的伤口在子枫的胸口出现。
只是在这弹指间,子枫的身躯就是朝后退开,拉大了两人的距离,他看了眼自己胸口处的伤势,目光变得愈来愈平静下来。他扭了扭蹭着地面的双脚,右手上的刀缓缓地举起来。
在罅隙间的光斑下,倒在地上的鸿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血液流了一地,地上的砂石在血液的渲染下显得有些诡异。他看着子枫的刀,流动的光从锋尖一点点的流动起来。
这是真正的二刀流,刀配合着用刀人的气势,胜负会在瞬间就是分出。
千谨心头有些气恼,她刚才的那刀并不致命。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对方右手的腰刀也已然举起,这般的距离几乎成定局了。
“你很不错。”子枫低语了句,右手举着腰刀前突的同时,他左手握着的另外一柄刀放得极低。
这般的前突办法会在两人的距离只有刀距的时候,杀戮即刻间展开。千谨知道对方的意图,她余光死死的瞪着子枫虚压在腰刀上的左手,那才是最为致命的隐秘一击。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千谨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起伏,她迅速的狠吸了口气,以虎步的姿势摆开手中的两柄麟角刀,爆发处随时可以攫取对方性命的气势。
一刀之距,刀光凄然空旋。
地上的鸿佑尖利的怪叫一声,如同回光返照样爆发出令人骇然的力量。他左手握剑霎时出现在两人中间,左手的长剑一劈将子枫右手上的狭长腰刀砍开。
空旋的刀光一收,一道裂痕就是从鸿佑鼻梁中间处朝着额头上出现。这是子枫左手腰刀留下的伤势,锋尖快而锐,直接将鸿佑血肉下的骨头暴露出来。
来不及反应,子枫右手上狭长的刀收回,一霎那从鸿佑的右胸腔处扎入朝后,向鸿佑背后的千谨直逼而去。
须臾的痛苦让鸿佑明白对方的意图,他快速抬起被划开动脉的右手,一把将子枫的腰刀抓住,死死的朝外拽,眼睛大大的瞪着。
这是拼死的一搏,人所有的潜力也在这刻显露了出来。
滚烫的血液溅了子枫一身,随着鸿佑右手的用力,他的血液就像是被血管内的气流推压出来似的,粘稠的、滚烫的溅洒。
刀尖在千谨心窝前半个拇指间的距离处终于是停留了下来,她缩紧的瞳孔一点一点的舒展开,脑海中一阵空白。
这个傻男人是真的傻啊!就像相遇时的那样。
子枫凝视着鸿佑的双眼,他瞳孔一点一点缩紧,他似乎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愿意牺牲所有。
被血包裹的刀抽出,子枫脚步朝后挪动,拉开距离。他没有继续采取前途的姿势,心情有点复杂,眼皮跳了跳。
“嘿。。嘿。。。”
黑的惊心动魄的瞳子泛过一抹明亮的光,鸿佑看着后退的子枫,他无力的笑了起来,左手拄着长剑,半弯着腰站着。他全身的血液已经让他变成了个血人,凌乱的发丝在夏季的风中被刮起,整个人显得极为凄然。
“鸿佑。。。”
千谨的双手在抖,她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愣愣的看着鸿佑背后那道贯穿至胸口的剑伤,想要用手将冒出血液的剑伤堵住。
“你走。。你快走。。。我还能为你拖点时间。。。一定可以的。。。”
虚弱到有些含糊的话断断续续的被鸿佑说出,他听到千谨的喃喃,目光死死地瞪着前方的子枫。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梦里。家 三()
这般的伤势还能够站起来已经是奇迹,他们魅族虽然大部分没有心脏,可失血如此之多,鸿佑的脉搏在短时间会快而衰弱下去,产生无力、昏厥感。
他之所以还站着,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女人。
千谨哭声越来越大,她试着用双手堵住鸿佑汩汩冒血的伤口,一双手颤抖无比。
“你快走吧!”鸿佑微微的扭头,试着去推开千谨,可他太虚弱了,满是血渍的手只是抬了抬。
“鸿佑。。。鸿佑。。。。”
千谨哭着有些说不出话,她记得第一次看见鸿佑的时候,鸿佑正流落街头,连个名字都没有。
“你叫什么?你是魅吗?”很多年前,千谨就是这样在街角逼仄的巷子中微微弯腰,甜笑着朝着鸿佑伸出手,“我也是魅,兴许我们可以作伴?去流浪。。。。。”
“鸿佑”是越国的一种小草的名字,叶片呈现天蓝之色。不同于其他的小草,“鸿佑”这种草和“千谨”花是共生的关系,凡是“千谨”花开得灿烂的地方就有这种小草的存在。
鸿佑是在千谨后的,这个男人在知道千谨名字后为自己取的称呼,像个誓言样。
“我不走。。。我不走。。。鸿佑。。。。”千谨使劲的摇着头,泪水从她脸庞上划过。她拎着手中的两柄麟角刀从鸿佑的背后绕到前方,倔强的站在鸿佑的前方,目视正复杂看着他们二人的子枫。
“呵。。。呵。。。。”鸿佑低低笑了声,他看着千谨的背影,神色有点恍然。他不是一直都在保护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和她最初相识的半年内都是千谨护着他。
“魅族”在中州的六大种族中是极为悲剧的存在,他们一出生就没有家,没有任何生存技巧,似乎除了一副好皮囊,他们一无所有。往昔,他和千谨就是在越国洛城窘迫的飘荡着,像蜉蝣一样。他记得千谨那时总是站在自己的前面,像个姐姐一样保护着他。
想到这里,鸿佑的眼眶湿润了下去。这个傻女人,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可在他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鸿佑又是觉得多年前的千谨回来了,朝着他伸出手,甜淡的笑,“我也是魅,兴许我们可以作伴?去流浪。。。。”
子枫闭上眼,手腕渐渐的动了起来,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躺在棺椁中的女人,面容恬静睡着了的女人。
“对不起了。。她必须要活着啊。。。。”
子枫发出很轻的声音,双眼在睁开的刹那,他握刀的手顷刻间抬起,指向泫然而倔强的千谨。
在他双腿一躬的时候,他的双耳一动,尖锐的破空之音倏忽间响起。五六枚暗黑色的三叶形飞镖径直朝着他飞来,毫不留情。
刀光一转,半轮残月。火星在这电光火石间迸射开,子枫脚步一动,挡开飞镖的同时,他朝着飞镖来的方向看去。
在那儿,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鹅黄色的短裙缓缓走出,胸口处暗金色的流镝被半遮着,她蓝色的眸子复杂,一手握镖。
子枫眼皮跳了跳,他知道对方是魅族,真实的年龄远非看着的这般。他一路能跟上来,是靠着岐林身边一个黑袍男人给他的提示暗号,他正是靠着这一路上留下的暗号追到了这里。
他虽然不知道那位黑袍男人的身份,可他能断定黑袍男人和医家岐林两者间绝非同伴关系。
中州上的医家岐林,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他解剖研究的对象。
“是你吧,那位黑袍人留在阴阳家的暗器。”子枫将两柄腰刀插入黑色的刀鞘中,冲着刚走出的女孩说。
他的语气中没有试探,随意而肯定,一路的暗号也就只能是女孩留下来的。
南风没有说话,她只是取下挂在腰间的水壶,从自己胸口间摸出几瓶小小的药瓶,转过身复杂看了一眼千谨和鸿佑二人,目光闪躲着。
她逐渐的靠近,千谨带着哭腔,看向南风的目光很是平静,并没有因为子枫的那句话在她心头起了波澜。
看见千谨这般模样,南风在心中苦笑了声,看来也不需要解释什么,那个女人已经在短时间内反应了过来。他们魅就是这样,能在中州大陆上活下来的,没一个会是笨蛋。
“一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