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喊你的兄弟帮忙。比如——这你正好应该学。我们英勇的先辈所能干的事,你也同样能干。我们的手势永世长存。”
“可我是德国人,闵驹!”
“你是白鬈发,”闵驹几乎是郑重地回答,“这足够了——而且除此之外,还有王丽云。”
拉特诺夫心里明白。这是一种惯用的暗示。他们用丽云将他捏在手中。
他又将这张纸拖到身边,默默地将英文内容译成德文。
个人遇疑难问题相互沟通和采取行动的规定
(密件——必须永藏心底)
在帮会内如何敬烟……
如何敬茶……
如何在筵席上辨认会员……
如何敬饭……
争斗和口角时的手势……
如何向其他人表示继续争斗……
如何在受到伤害时使别人赔礼道歉……
如何搬来援兵……
如何去争斗和如何撤退……
如何在黑暗中会合和接触……
进行凶杀时如何逃脱……
如何用手势辨认……
拉特诺夫将这张纸从身边推过去,自己向后一靠。在对三合会非常反感的情况下,他却对他们考虑得极为精细的秘密代码很钦佩。在一个饭店谁会注意某人如何敬茶、如何递筷或如何结束正在发生的争吵呢?甚至对于凶杀也能非常平和地发布信息……这种手语了不起,同时也可怕,虽然它看起来如此简单和如此平常。
闵驹认真观察着拉特诺夫。他终于问道:
“这些你能背出来吗,白鬈发?”
“这比该死的指语要简单些。不需要有玩杂耍的手。”
闵驹大笑,他拍拍拉特诺夫的手。“玩杂耍的手,好极了!一种精彩的比喻。我将把它记住。手的杂耍——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三合会的新名称。”他将这张纸抽过去,又插进他的公文包。拉特诺夫确信,即使有人发现这张秘密规定在他这里,他也将它保护到底。“今天到此结束,”闵驹说道,“你星期二再来做手指练习和牢记相互沟通的手势。这一切你必须像解小便那样自然而然。”
“有够多的人小便很艰难。”
闵驹又笑。他个人对拉特诺夫的好感一小时一小时地增加——可是作为三合会的大佬,他却不能私下流露。
“你不属于这种人。”他说道。
“如果我背不出来呢?”
“这些每个人都会!我们有一些不能读、不能写的钦差,可是他们精通这种秘密语言。我将和你练习到你在睡觉时都能背出。你是个聪明人,有见识的人。如果你在我面前装傻,我会生气,会非常生气。”闵驹又变得很严肃。“你认为王丽云会爱上这样笨的男人?我们必须将这一点告诉她……”
拉特诺夫站起身来。丽云的名字一说出,他就感到无可奈何,甚至只能任人摆布。每次说出她的名字,他都知道后面藏着威胁。这就形成了他的消极对抗。
“我可以走了吗?”他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再见,白鬈发。”
拉特诺夫离开这个“黑品官”。他成了唯一的客人。可爱的服务员将已许诺的夜点心给他端来,这是一大盘奶油冰淇凌。上面插着一把折纸小伞。
“什么时候再来?”坐在他对面的服务员问道。
“星期二。”
他再次坐下,又喝着一杯绿茶。他就像刚才学的那样拿着它:他用两个拇指和两个食指拿着茶杯的上缘,一个中指轻叩杯底。服务员大笑,从他手中接过茶杯并喝了一口。随后将茶杯还给他。
“你也知道这个?”拉特诺夫问道。
“我们14K所有的人都会。可是你这举动还很不灵活。”
“我今天才上第一课。将来一定会……”
在下面地下室里,闵驹与爱新·宁林仍坐在一起。“我不喜欢他,”宁林再一次地说道,“这是个错误,用白人做特派员。”
“这个主意来自香港总部。谁能怀疑高佬的智慧呢?”
“即使在香港他们也会出错。”
“白鬈发是个试验。如果试验成功,我们就再派一些不惹人注意的白人去找那些‘交钱的驴’。如果试验失败——宁林,我已对你说过,那么白鬈发就归你。不要再有他的痕迹。”
“那么王丽云呢?”
闵驹耸耸肩和摇摇头。“完全无关紧要。她将继续作导游,将‘高鼻子’到处引,而把秘密爱人拉特诺夫忘掉。她将嫁给一个男人并生一个儿子——这还要我们操什么心?”
“她知道得太多!”
“她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应该像白鬈发一样消失?”
第二部 第05章
“不应该!为什么应该呢?”
“她应该为拉特诺夫的一切错误受惩罚……”
“这我已对他说过,他也相信,因为他是热恋中的盲人。只要白鬈发相信我们已将王丽云置于我们的‘保护’之下,那他就会像拉犁的水牛一样听话。他对我们完全相信。”
拉特诺夫立即开车回格林瓦尔德。在家里,他坐到打字机前,将他已经记住的行为方式和辨认手势的内容打了下来。他将这张打好字的纸锁进了他的壁式保险柜。这张纸跟存放在柜内抽屉中的一百万马克同样贵重。
这天夜里他睡得比较安稳,甚至没有做梦。他终于甘心成了一名三合会会员——可是同时也成了一个打洞钻进帮会秘密中去的鼹鼠。这些秘密没有哪个白人能知道,所以也从未被揭穿。他是第一个和唯一一个被三合会吸收的人——因为他们可以使他成为任人摆布的奴隶,而他们只要说一声:“丽云……”
一点左右电话铃声响起。刚好睡着的拉特诺夫在床上坐起。他料想到是谁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别吵啦!”对方还没有报姓名他就粗暴地说道,“我要睡觉!”
“你又不在家。”弗赖堡博士不断地轻轻咳嗽。他得了一般的夏季流感。
“的确是。提一个问题:你究竟要不要再睡?一些病人应该说:谁不能睡觉,应该去找弗赖堡博士,给他做检查。”
“哈哈……你的这种笑话不可笑!你突然四处鬼混,我怎么能睡呢?你单独一个人在床上?”
“当然。”
“又这么说!”
“我要睡觉!”拉特诺夫在电话中叫道,“把你的一些脏话丢到别处去!你听着,我在家。我感到身体很好,我的神经很镇静,我没有再失去控制。我曾求你帮助过,但我现在很遗憾。”
“我是你的医生和朋友……”
“但不应该在午夜一点,我很健康的时候来电话。不说了!”
拉特诺夫放下电话,转向一侧,很快又睡着了。他醒来时是上午10点。星期天上午。一个梦幻般的8月的上午。
他冲淋浴,然后修面。同时他问自己,我用这个星期天做什么?穿过格林瓦尔德慢跑?在一个露天啤酒店转悠?一段时间后再去打网球或打高尔夫球?无论如何不要坐在打字机前工作!或者写新书?没有兴趣。我知道这个出版商在等一本关于中国的新书,他有他的交稿限期。可现在我正好没有时问。我正在学习三合会的秘密语言。这方面我绝对不能写,因此关于我最近一次中国之行的书暂时不能写。什么叫暂时?要到我摆脱黑爪为止!这可能要持续几年。我怎么才能摆脱呢?这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总有一天会实现。
那么星期天上午该做什么呢?
拉特诺夫决定,先去露天啤酒店,然后到哈斯拉赫漂亮的高尔夫球场打一场高尔夫球。他希望在那里不要遇见弗赖堡博士。弗赖堡曾经礼让了11次,但最后是他很灵巧地取得了胜利。今天他对弗赖堡的这些玩笑绝对没有兴趣。
在这种夏日的天气里,格林瓦尔德的“橡树”露天啤酒店非常热闹。几乎所有的桌子都被人占了,特别是被到森林区来寻找安闲的骑自行车的和徒步的游客占据了。拉特诺夫还是在露天啤酒店长条桌上找到了一个座位,挤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要了一公升啤酒。他这个桌上坐的好些人显然属于一个团体。男人们在聊巴伐利亚慕尼黑足球俱乐部的赛事。
当一个年轻男子来到露天啤酒店,四面环顾寻找两个坐位时,围桌而坐的人都突然不说话了。他身边带着一个俊俏的年轻亚洲姑娘,她头上剪着流行式的长发。
妇女议论道:“他一定要找这么一个黄种女人吗?我们慕尼黑的美丽姑娘还不够!”
“吸引他的倒只有眯眯眼,谁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
“对了,跟外国女人总是更疯狂。最近我看到一个黑女人,她就像一条领带一样吊在一个男人身上,毫无顾忌。我简直都害臊。”
“我经常对特奥说:全滚出去!所有外国人都滚出去!我们不需要他们。我们一些最好的姑娘闲坐着,这么一种轻佻的外国女人却将她们的男人抢走了。”
“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德国三十年后就只有混血儿了。埃纳,你仔细看!他抚摩她的手。令人作呕!不应该有人让他们上自己的桌子……”
拉特诺夫仔细听那些男人们交谈。他们结束了足球话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俊俏的亚洲姑娘。
“这可真是正餐后的一道甜食。”一个男子轻轻地说道,“真是妙极了,哈哈!”
哄堂大笑。大啤酒杯相互猛烈碰撞。
拉特诺夫付了帐离开露天啤酒店。这就是民众的呼声。外国人滚出去!
拉特诺夫开车去哈斯拉赫的途中对自己未曾开口生闷气。可是如果他提出异议,在当时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只会是一场他要失败的剧烈争吵。八对一……不止,一百对一,因为整个露天啤酒店的人弄不好都会反对他。
在哈斯拉赫俱乐部室内拉特诺夫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到球场坐在一号开球位旁,观看外科主任医生布洛赫博士如何精确估量距离、全神贯注、然后击球。高尔夫球落在洞标前四米处。布洛赫博士回头朝拉特诺夫看,意在博得赞许。
“您对这一击有什么说的?”
“妙!”拉特诺夫回答道。
“您今天不打?”布洛赫像扛枪一样扛起他的球棒。他的球童抱起高尔夫球袋,他离开这里向一号洞和位置有利的球走去。布洛赫是能够很容易地将它轻轻打入洞中的。“您好久不到球场了,拉特诺夫先生。”
“我到中国去了。”
“哦!好极了!一个美妙的国家。一年前我曾经到过那里。游览了北京、上海、广州、漓江,以及风景甲天下的桂林。另外还游览了西安,参观了出土的兵马俑。哦,真是世界奇迹!在那儿我惊讶,为什么在我们日耳曼人还在寝熊皮的时候,中国人就有了这样高度的文明。如果我们要谈中国,必须看看这些地方……”
主任医生布洛赫尾随他的球童而去,为的是将球轻轻打入一号洞中。拉特诺夫站着不动,嘴角挂着微笑目送他离去。你还在谈中国?你究竟知道什么?明信片上的中国!你如果到L市周围的村庄,到泸沽湖,你就会对所有的人说:这是中国吗?这种生活你们是永远理解不了的。你们愿意看金殿,可是却不看人们的眼睛。你们坐在五星级饭店的餐厅里喝卢瓦尔葡萄酒和香槟酒,为你们服务的姑娘们穿着旗袍,头发上插着花,脚登美丽的绣花鞋——这是中国吗?你们知道苗族的农妇是什么样子?还有农村石灰窑边烧石灰的工人、红色岩石旁碎石头的工人、水牛拉犁后种水稻的农民、湖中住在小船上的渔民又是什么样子?你们参加过白族新屋上梁庆典吗?在庆典中穿着黑衣的老人全部坐在前面,首先拿到食物,因为必须敬老;姑娘们歌唱,用水瓶向大家斟茅台酒,将米粑、大碗盛满的蔬菜、煮好的肉和冒热气的米饭到处递送。为了表示对老人特别尊敬,老人得到鱼头。到处是在风中飘扬的彩旗,上面绘有祝愿和祈神赐福的词语。
这是中国,而且还只是它很小的一部分。要真正了解中国,需要人的整整一生。
他回到俱乐部饭店,坐在露台上的太阳伞下,要了比尔森啤酒。他正要喝,这时有人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拉特诺夫转过身来。
弗赖堡博士。他穿着黄衬衣、方格纹的裤子和戴着方格纹的运动帽。他的样子像一个时装画报上的高尔夫球运动员。
“你偏偏在这时候又来给我添麻烦!”拉特诺夫说道。
“我立刻就走。我还要打18个洞。可是我想有礼貌地给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走开!”
“这没有关系。”弗赖堡离去。
拉特诺夫站起来,慢慢走向他的车。他心想,他是对的。我变了,完全变了。我看见我周围是空洞,我突然感到恐惧,而且它始终存在。
他开车回到格林瓦尔德。直到暮色降临和天有些凉了他还坐在花园里。他决定弄点东西吃。在厨房里乱忙,这简直是开玩笑。他突然问自己:丽云是否还会烹调呢?她一定会做米饭和沏茶,可是除此之外呢?她可以不干这些事。
将近22点,弗赖堡博士打来电话。拉特诺夫对着电话直喘粗气。
“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我邀请了格雷戈里乌斯姐妹。你知道的,这是高尔夫俱乐部的两个金发小姑娘。父亲是唯利是图的房地产商。他刚在菲斯滕费尔德布鲁克买了块农业用地。这将是一笔了不起的生意。这老头已得到来自市政厅的暗示,这块休闲地将宣布为工业区。那时候他就可以兴高采烈地捞到数百万了。”
“这与我有何相干?”
“蕾娜特和聚尔维娅,两个小姐妹,今晚我把她们拖来了。你过来吗?”
“不来!你让我安静。”弗赖堡的话突然令拉特诺夫作呕。
拉特诺夫放下电话。然后一直坐在电视机前,可是他根本没有看屏幕上闪动的画面。他又想到闵驹、指语、辨认手势和闵驹的话:你必须保卫自己或喊人帮助,这是可能的。俄国人也用亚洲人。他们和我们,你区分不开。
拉特诺夫,快溜走!去美国、巴哈马、加勒比群岛、巴西,去某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明天立即给丽云发第二份电传,对她加以告诫。她应该置身于警察的保护之下。或者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我们找一个我们能够幸福的处所。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单独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她愿意!这是个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到底愿不愿意呢?一块印有一个姑娘的蜡染可意味着:让您有时想到我!您不要忘记中国!更多的意思可没有。我在这件礼物上想得太多了,说不定其中根本什么意思也没有。
我应该就此与闵驹谈谈。我应该对他说:您大错特错!您不可能用丽云来威胁我!她是订过婚的,我只是个她必须照料的贵宾级的旅客。闵驹,您手上根本没有能讹诈我的东西。
可是拉特诺夫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他的死亡。三合会的事他已经知道得太多了。闵驹除杀他之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而且有一点他也知道得很清楚:警察不能保护他。警察对三合会软弱无能。
紧接着在星期一拉特诺夫收到一份电传:手写的,发自K市,时间是慕尼黑下午两点,K市已是晚上8点。
汉斯·拉特诺夫博士
德国慕尼黑格林瓦尔德
金合欢路19号
亲爱的汉斯:
我非常高兴,这么快就收到了您的传真。您真好。
离别后我坚信不移,您会遵守您的诺言,因为您是声望很高的著名人士。这不只是我这么说。我正在陪同一个奥地利团队。这些客人非常友好,我们谈到您,他们几乎全知道。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