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你要去的地方到了,看看是不是这里?”
他的思绪被打断。
说话的是那驾车的中年男子。
他要去的宏达商业大厦,就耸立在面前了。
灯光中,这幢二十多层高的商业大厦,在相连的同类型大厦中,仍然显出了它的超卓雄伟。
大厦侧有一堆混乱的人群。
人群向着一个被人墙挡隔着的中心奔走。
救伤车的声响。
人们潮水般涌去——
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却有不祥的预感,致使他双腿沉重,一时间不知应该向前还是退后。
“你没有什么事吧?”看见他神情骤变,中年司机关心地问。
“呵,没什么,脚有点痛,可能受伤了的关系。”他连忙搪塞过去。
露出笑脸,怕对方看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一定与他有关的——
以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和好心载送他到来的司机话别。
载送他的车子开走,他还站在原地。
他望向大厦楼上一个窗口,那里没有灯光,却有一个开了洞的缺口!
他跑上前,找着一个看热闹的途人问道:“有什么事?前面发生什么事?”
“有人跳楼,据说是从十二楼跳下来。”
途人说,手指着那个开了的窗口。
十二楼!
他的腿上一阵发麻。
“你知道是什么人跳下来吗?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跳楼?”
他一连串地问。
“你不是吧?这么多问题,当我是福尔摩斯吗?我又不是查案的探员,怎知道!”
那人虽如此说,但对于有人向自己询问这件新闻,仍然感到很有自豪感。
“幸亏你问的是我——”那人站定,继续侃侃而谈。
这时候,许子钧就知没问错人了。
他猜得没有错。
“听说是十二楼一间公司的出纳主任。”那人主动向他凑过来,果然把刚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看更的护卫认识这人。好可怕呀,颈骨都断了,当场就咽了气——嗳,喂喂,你怎么啦——”
说话的声音停止了。
那是因为许子钧脸上的变化。
他发觉许子钧脸上的神色有异,连忙问道:“你不是有什么事吧,看你脸色都变了!”
“没什么,那真是很惨,我向来最怕听这样的事。”许子钧慌忙否认。
这个解释尚属正常。
“那不怪你,实在也是太难看了,简直就是恐怖——”
那人还在继续往下说。
许子钧没有回应。
他走开,没有上前去看。
一切都是那么混乱。
他要冷静地想一想,尤其是,应如何面对这一宗惨案。
三、私家卧底
“关于那件自杀案,你怎么看?”
“我告诉你,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你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说一说别的好不好?”
“有什么别的好说,我想的就是这件事呀!”
“你不觉得自己很烦吗?你不烦我也给你烦透了,我叫你不要老想这件事——”
“可是我不能不想,这件事使我日夜不安。”
“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
“大卫——”
“阿钧!”
他们两个人互相对峙,最终是大卫那一声警告的语气发生了效用。
许子钧的头低下来了——却又垂得太低。
那件事,他一直都放不开。
大卫也间接受到影响。
对着这个好朋友,大卫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
自责是没有用的。
大卫一向不会推卸责任,可是与他责任无关的事,他才不会让自己烦恼。
但是许子钧却不同。
许子钧摆不开,放不下,始终是一条人命的事,以前想也没想过……
两个好朋友站在海边。
许子钧忧虑重重,心中的结解不开,去到哪里也不会安宁。
假若连最要好的大卫也不了解的话。
看来就再没有人可以了解自己了。
“我不是不了解你,”大卫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警方都说他是自杀,你没有理由自寻烦恼。”
“我不是自寻烦恼。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许子钧说,“我想过很多遍了,觉得自己的怀疑很有道理。”
“你的怀疑?你起初还怀疑我呢!”大卫瞪了他一眼。
可别说,这件事还真像一根针般刺在大卫心里呢。
只要想起来,心里还阵阵地痛……
怀疑他!他决没有想到会被这样不信任。
何况怀疑他的是自己的好朋友。
这使他几乎不能原谅许子钧。
“都跟你说了对不起啦,看我道歉过多少次了,再三请你原谅!”
每到此,许子钧都这么说。
仿佛除了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表达内心的歉意。
提起这件事,许子钧直至现在还很不好意思。
即使惹来好朋友的责怪,最终都不被原谅,他也无话可说。
幸而他知道大卫不是真的生他气。
好朋友贵乎互相体谅。
当然大卫很了解他。
换转是大卫本人,相信他也会一样。
宏达公司出纳主任自杀身亡的事件,使得这双好朋友几乎反目。
事发后不久,许子钧到达现场。
他很难忘记那时内心的难过悲痛。
还有深深的自责。
不敢走近跳楼毙命的死者。
简直就像自己是凶手一样——
他跑回家,然后去刘贵士多找大卫。
“那钱呢?在哪里?”他揪着大卫的衣领大声地叫,“你没有把钱交给他,没有把钱交给他!”
“你说的什么话,我没有把钱交给谁?”
大卫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指责。
眼前的许子钧,与平常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大卫,你好会装糊涂!我问的就是今天下午交给你的那些钱,一百二十万元,钱在哪里?你告诉我钱在哪里?”
“你说的是那一百二十万元。”大卫的眼神收紧了,好冷好冷,直望到许子钧的心里。
“我明白了,你怀疑我没有把钱交给那个叫易明的人,怀疑我私吞了,我没猜错吧?”
“我说的就是这回事,钱你没有交给他,我有说错吗?”
本来许子钧会这样高叫。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望着大卫,愣住了。
大卫是这样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冻结成冰的两只眼睛,放出来的不是怒火。
而是两道寒星——
寒光逐渐收敛。
“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大卫在街边的栏杆上坐下来说,“你这晚的情绪很不正常。告诉我后,我才决定采取什么态度,看看怪不怪你。”
沉稳的声音,有稳定情绪的作用。
这时候他发现大卫的眼神转变了,变得一片平和。
大卫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怀疑大卫没有把钱交给易明。
事实上大卫确实把钱交给易明了。
不但交了钱,而且还有易明的四条签字。
起先,当他从工作的财务公司出来时,他去刘贵士多找过大卫。
那些钱就是在那时候交给大卫的。
接到送钱给易明的命令,他就很担心。那笔钱数目太大了,多到他无法承担,以致对他形成压力,怕送钱的路上会有什么差错。
要是那样的话,对方不能收到急需要用的钱,他这个责任更是背不起——
于是他去刘贵士多,把钱和收钱人的姓名地址交给大卫,由大卫代交钱。
当他从刘贵士多出来时,原本装钱的手提箱,已经换上了一大叠报纸。
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自保之计。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大卫有那一笔钱。
而他有那笔钱,却可能有很多人知道。
这是很简单的数学原理,挑选危险度数少的去做,就减少了危险。
同样,危险程度少了,成功的机会就大。
他很信任大卫,大卫是读书时高他两班的学长,二人又是一起长大。
大卫很冷静沉着,这个性格使他相信大卫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这件任务。
把一切安顿好以后,他才从士多出来,带着那个手提箱上路。
循着原定的路线前行。
假若无惊无险,他也没有损失,只不过空身走一趟,换了另一个人交钱而已。
若真的有事发生,那一百二十万元的款项可保不失,被抢的只是一个手提箱,和箱内一整叠的旧报纸。
防人之心不可无。
原本事情进展顺利。
后来才有了麻烦。
他没想到会被两个驾电单车的匪徒撞下山坡。
一切发展得太快了,他来不及多想。
手提箱落到匪徒之手,他也延迟了到送款地点的时间。
到得那个地方,他惊见有人堕楼死亡。
死者正是他要去找的易明,宏达公司的出纳主任。
他对大卫的误解亦由此而起。
“一定是那个人收不到钱,没有办法摆脱困境才跳楼的!”
这个想法当时立即就跳进了他的脑海——
“你说,我当时这样想是不是很正常?”他寻求支持般地向大卫说。
事情虽已过去,却仍然令双方耿耿于怀。急需获认同的心情,只说明了,连他本人对自己那时所做的是不是过分了也没把握否认。
大卫的嘴边展开了笑意。
“有一件事我很服你,你知道吗?”大卫不回答他的问题,却转换了话题。
大卫的处事作风往往与别人不同,许子钧有时无法追得上大卫的思路。遇上这个时候,他会坦率地向大卫表示:“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就像现在,他带着疑惑的神态,不能置信地说:“你会服我吗?说来听听?”
“真的,”大卫说得很认真,“你可记得,当时你是怎样的对我大声吼叫吗?我还差不多给你一拳揍死了。现在你这样来问我,无非想得到我的赞同。连我都赞同了,那么我那天岂不是给你白骂了?”
大卫说的倒也是事实。
许子钧不好意思地咧嘴笑,要张口说话,大卫伸手制止他。
“你不要说,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大卫说。
许子钧的眉头舒展开来。大卫一向是这样,想的东西比谁都快。
“撇开谁骂不骂人的问题,从一个很客观的角度看,我是想说,你有这个想法我不怪你。”大卫收起了笑容,他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说得很实在,“但我有把钱送给那个人,那也是事实。”
“是呀,你有易明亲自签字的回条,证明你把钱送到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许子钧对易明堕楼死亡的原因,一直无法释怀。
根据警方事后公布的资料,易明死于自杀。
据事后的资料显示,易明嗜赌,利用工作之便,把公司的钱挪为私用,投资股票。
这次股票大跌,令他不能按照计划把资金回拢,成为他自杀身亡的诱因。
别人输掉了钱。
他却输掉了生命。
警方从他经手的公司账目中查出,易明亏空了公款一百二十万元,在公司结账的前一天自杀身亡。
“从他账目的资料看来,易明亏欠的数目太大,他无法填补,只好走上了自绝之途。”
传媒报章这样披露。
亏欠的账目也在报上公开。
“他哪里是无法填数,他不是借了一百二十万吗?”许子钧对报刊的报导不满,他说,“那些报馆的报导不尽不实,欺骗读者!”
“报刊根本没有发现一百二十万元现款在场的报道,如何可说是不尽不实?若然要说,也只能说是报漏了。”大卫说,“幸好我已经把钱给了他,并且有他签发的收据,否则他人死了无以作证,我们便水洗不清了。”
大卫的忧虑不能说不合理。
许子钧的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认为有必要与大卫讨论的。
“既然他有钱填数,为何还要死?大卫,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他这样问大卫。
大卫看着他的朋友——许子钧——脸上苦恼的神色,知道这件事在许子钧脑海中盘旋已久,他不找出答案是不心安的了。
但是大卫无法给他答案。
一件与自身毫无关系的事,在他来说,是不理会比理会好得多。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许子钧。
“你以为我们是谁?我们只是两个能力有限的小市民而已!社会的秩序无需我们来整顿。做好自己本分,不要为家庭和社会增加麻烦就够了。”他说,看着他朋友惊讶地张开了嘴的神情。
他终于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反正这番话他早就想对许子钧说了。
看上去他没有回答许子钧的问题。
实际上他是回答了。
许子钧不但不觉得受挫折,相反的,他双眼露出了光彩。
“我都知道你会这样说。”许子钧叫道,“你这样回答,证明了这件事你亦有想过,你也认为不对劲,不合理。果然并不光只是我那么想——”
“喂,你不要弄错了,我不是你那样的想法——”
大卫制止许子钧说下去,自己则退守到安全的界限。
不多管闲事,是他坚持的原则。
“你要问我意见吗?那么我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大卫说,“我只想以后再也不听这事了。自那件事发生后,你每天都提,每次都这么说,这样是于事无补的。对于我们不能解决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
“我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许子钧说出心中的苦恼,“我不能把这件事忘掉,它时常浮在我脑里,想忘记也忘记不了。那个叫易明的出纳主任从楼上跳下来不久,我刚巧赶到现场。我老想着,那件事与我有关连,即使其实没有,我也知道部分别人不知道的事实……”
“你的心情我很了解,但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这就算了。”大卫说,“再说下去有什么用?”
“谁说没有用,我已想到了以后怎样。”
“你想怎样,不要乱来呵!”
“我不会乱来,我是有步骤去做的。”
“你要做什么?”
“我要把易明死亡的真相查出来。”
“真相?你怎么就知道他的死亡不是出于他的意愿和选择?”
“要说我已了解什么,那是假话。实际上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这件事很不合情理。是的,不合情理,就是这么着说!一个人不会无故身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要把我觉得不合理的疑点查出来,我看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阿钧,如果你肯听我说,我要叫你不要理这件事,你听我的劝告吧!”
大卫了解许子钧的性格,许子钧决定了的事,从来就很少会改变主意。
他却仍然不放弃劝告老友的机会。
果然,许子钧不听他的,反而充满自信,有把握自己一定会把事情做好。
“你知道我的,什么时候,我说过的话会放弃?”许子钧说,“我不但计划了怎样去做,而且已经开始实行。”
“什……么?你行动了?你怎样做?”
这一次是大卫惊讶地瞪起眼睛。
在他们两人长年的友情中,大卫这样的反应实属首次。
许子钧满足地笑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过了胶的证件。
“在你眼前站着的,不再是财务公司的文件交收员。”许子钧自我介绍,“他有一个新职务,就是宏达国际贸易公司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