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这些钱?嗳,你你叫别人送吧,这件事我干不来。”
他的反应是立即向后退,推辞这个任务。
他不想负这样重的责任。
“为何干不来,按着地址送去都干不来?”经理的声音喝下来,满脸不高兴。
“我是负责交收文件的,这钱——我不负责运送。”
他讷讷地说,试图解释清楚。
“这是你的工作时间,公司有权吩咐你做工作。”经理严厉地说。
办公室的空气有点僵住了。
当时他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即回头走,不打这份工了。
以这样微薄的收入,去负这样大的责任?
到底值不值得?
经理坐在办公桌后,等着他的决定。
不用说,他知道这个小伙子在想着什么。
并且用不着猜想,他也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只会在脑里想而实际上不会行动的。
他现在就站在那里。
经理见得多这样的年轻人。
他也曾经历过,可说历尽百劫,才爬上现在的高位。
社会就是个斗兽场,人一出生便注定投身这里,风险是无可避免。
谁又知道自己可会平安渡过?
“很多珠宝公司聘请的掮客,不也在小皮箱里带着价值数十万元的珠宝穿街过户?”他平日最喜欢对属下说这话,“何时又见他们说过不做了?每一种工作都有行内的风险,只要积聚经验,每一行都可以出状元!”
虽是诱之以利,然而也是一句真话。
当然,许子钧也不会因此而不干。
是否即时辞职,那只是他当时一个小小的犹豫。
“我做也可以,可否多派一个人与我一起去?”他知道无可避免地要去做,就退而请求着说,“多一个人会安全一些!”
“你头上凿着字说你这箱子里的是钱吗?”经理教训他说,“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去送文件,现在突然要两个人一起去就更引人怀疑。过于慎重反而会慧来别人注意,这是我不叫别人而只叫你去的原因。”经理又说,“正正常常地走出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便没有人会对你起疑心了。”
他抱着那个小皮箱战战兢兢地走出去时,财务经理又在后面叫住他。
“这一笔钱你要小心。”财务经理再一次吩咐,“一定要在五时下班前送到,路上不要出差错!”
这个叮嘱使许子钧了解到,经理对这笔钱是如何重视,可并不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轻松。
许子构更觉肩上有无形压力,沉重地压着他。
接过经理交给他的皮箱,他的感觉就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竽,现在想“甩”也“甩”不脱了。
只好希望无惊无险地把它送出去。
“嘿,阿钧,手提箱里面放的是什么呀?走得那么急!”
同事张兴叫他,把他吓了一跳。他定下神来,竭力叫自己把声音维持得和平时一样地说:“放的是什么?当然是文件呀!下班之前要送到,嘿,来得可真急!”
说完把手一摊,做一副很无奈的表情,表现出“受薪阶层,老板说怎样便怎样,只好去做了”的样子。
他以为做得很像了。
结果是,他们都瞪着他。
那样的看法,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出去后,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传进了他的耳中。
“奇怪,阿钧好紧张呢!有没有看见他和往日不同?”
“他提着一个手提箱。你们说,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信里面会是文件吗?我才不信!是文件的话就不会这样。看他那样子,里面的东西八成是——”
最后那句话是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声音低沉得他听也听不见。
这样就更使他觉得那个箱子沉重。
他抱着手提箱出了公司。
现在找到了大卫,他才安心一点。
从大卫家里走出来,他斜眼看着那个小皮箱。
小皮箱放得好好的,就在座位旁边——
什么“当做没事的一样”,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计算一下时间,他也该动身了。
他把放在座位上的头盔拿出来戴好,双脚放在踏板上,用力踩上油门。
电单车离开士多门前,向马路冲去。
繁忙的港岛干线现已在他身后,他的电单车转进向山的道路,路上僻静了些,行驶的车辆也减少了。
也许是心情紧张的关系,他觉得这天的天气特别热。
午后的阳光照得他身上发烫。
地面上也火辣辣的,除了一些运货的重型汽车外,公路上很清静。
这时候他的心跳起来。
握着车把的手也抽紧了——
电单车旁的倒后镜上出现两辆摩托车。
那两辆摩托车从后面一左一右地向他包抄过来。
脸部表情被护目镜和头盔遮住的摩托车手,来势汹汹地向他这边冲来。
他踩着油门加速。
这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抛“甩”他们!
他不想被缠住。
放眼过去,前后都没有别的车子。
这是一条通向医院的路,因为偏离港岛主要的街道,来往的车辆不会很多。
现在更是除了他们三部摩托车外,没有别的行人。
情势至为危急!
这时候,明眼人都可以一眼看出,车速凌厉地向他追过来的两辆铁骑,所为何来。
不用说,来这里就为了他那个小皮箱。
说得更清楚明了一点,是为着他小皮箱里的钱而来。
他的恐惧变成事实。
这时候他除了加快速度,希望可以摆脱那两个人外,实在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箱子当然不能落到他们手上。
箱子锁起了,别人不能即时打开,但是抢走了就是抢走了。
他们终归会想尽办法打开它。
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就必需往前冲。
很快的,他便发觉他这辆电单车的性能不及他们的。
而且他驾驶电单车的技术也不如他们。
优劣立现,许子钧即时汗如雨下。
脑海里飞快地想。
那些人为他小皮箱里的钱而来,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错?错的地方在哪里?
他从经理室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手里提着这个小皮箱。
他要速递金钱,把这皮箱的钱送交给宏达国际有限公司一个叫易明的人。
是财务公司经理在安排上出了差错,还是公司的员工见猎心喜?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手提箱内的是钱,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猜想中了的可能性是有的。
若是这样,是他们暗中通知人在这里拦路截劫,还是早就跟踪了他,务必要把这皮箱内的钱抢到手?
又或者这纯粹是巧合?两个劫匪,公司的人谁也不认识,无意中吊着他一个单身过路人,做些拦途抢劫的发财勾当?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必然不能同时打赢两个人,因此他们认为胜券在握,因而穷追不舍?
不能打赢,就要摆脱。
若连摆脱也不能,那么情势就对他很不利了。虽然这个路边的斜坡不是很深,但是万一不幸摔了下去,后果如何,他还是不敢想像。
他就是发觉他们有这个企图。
已经距离很近了。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电单车喷出来的热气。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紧跟着我?我身上什么也没有的,我不骗你们,我真的什么也没有!”
他开始害怕,向他们高声叫喊。
他们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来作答!
两辆车自两旁向中间的许子钧夹冲过来——
许子钧左右受敌,终被他们撞倒,连人带车向着斜坡冲下去。他们驾着车在原地转了个圈,两脚撑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在山坡下的许子钧。
许子钧跌倒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们走下斜坡,从许子钧的车上取过皮箱,然后跳上他们的车子,扬长而去。
二、离奇堕楼
“你伤得这样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的驾车男子,他在车前的倒后镜里看着许子钧。
许子钧浑身疼痛地挨靠在车后的座椅上。
“不用去医院,请你先载我去一个地方。”他说着,闭上眼睛喘气。
“可是,你腿上的伤——”那个男人望向许子钧的腿上。
许子钧觉察到对方的疑问。他睁开眼睛说:“没关系,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若是伤重得不能动,我也走不上公路截你的车。”
他说的也是事实。不久前他在公路上截车,驾车的中年男子停下来。
那时候他的样子可真叫人吃一惊。
那部跌落山坡的车帮了他忙。
电单车冲下山时跌反了,树丛中露出一个朝天的车轮,而且那里的草也被压得很凌乱。
在截停汽车的地方也看得到。
那男人让他上了车,对他在车祸中受伤的事仍有点不放心,时常从倒后镜上向他望过来。
对方的这个不放心的举动,许子钧很理解。站在公路边截停车辆,裤管也擦破了,露出斑斑的血迹,换上了他也会有疑惑。
中年男人很有同情心,开了车门让他上车。
为使接载他的中年男子免除疑惑,他沿途上闭上眼睛。
就像闭目养神的样子。
其实他的脑里不停地在思索。
被撞倒在山坡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来,这时候天色已是黄昏了。
他跌倒的地方在树丛中,相信是因此而没有被路过的车辆发现。他醒过来时,以为自己伤得很重,伸展过手脚后,才发现伤得没想像中的严重。
相信是树荫的遮挡承接了部分冲力,他只是间歇性地昏迷了一会儿。
希望这次跌落山坡昏迷对他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手提箱没有了。
肯定是那两个人取了去。
那两个人的目标是他这个手提箱,这可从他们得手后便离去,并未对他本人有什么伤害这件事上看得出来。
当时他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困难地走上了路面。
幸亏遇到一个心地善良的驾车男子,让他上了车,否则这个地方截不到的士,实在不知道还要步行多远。
从在公司被叫进经理的办公室接收了巨款,到在送款途中被两个人阻截抢劫,前后不到四个小时。
很意外的情况下接受任命。
莫名其妙地便受了伤。
他的脑海里一片迷糊。
今天下午的事,事先一点也没有迹象显示会发生。
“公司这么多职员,经理为何谁也不选,就偏偏选中我?”
他苦思不得其解,只好自叹倒霉。
世事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试想一下,假如不是遇到这件事,这个时候他早就下班了。
“下班!”这个字眼触动了他的思绪,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
财务公司经理吩咐他把钱交给宏达公司的出纳主任。
当时还特别重复地吩咐,要在下班前送到的。
强调下班前要送到,可见要钱的人很是着急。公司结账的前一天要把钱送到,而这个人又是公司的出纳主任,即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人亏空了公司的钱,不在限期内把钱筹到就会被揭发!
借财务公司的钱,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最快捷办法。
只有财务公司才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钱筹集,即时派人送去。
他就是被派去送钱的人。
却在送钱途中被截劫。
那个急需要钱的人怎样?
他突然感到有点担心了!
驾车的中年男子说要送他去医院,但是医院不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他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到原本要送钱去的地方。那个叫易明的出纳主任,现在是解除了困境,还是一筹莫展地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这笔救急救命的钱?
这关乎一个人的命运及其在社会上的名誉地位。
或者,那人的背后还有他妻子儿女的声誉前途。
千般所系。
都在这笔原本要由他送到的钱上!
他要赶去看看,具体应怎样去做,他一时间还不知道。也许他只在楼下看看那栋商业大楼的公司窗口泄出来的灯光。“现在是下班时间过后不久的六时多,若灯光熄灭,即说明他走了,假若还有灯光便证明那里还有人。”
当时他是这样想。
至于即使那里有灯光,但会不会是那个叫易明的人,他却没有考虑。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短视,只看到自己所关心的。
其他的,其他的要他来理什么!
他摸摸上衣口袋。
口袋里有着那个人的公司地址,他知道那间公司的位置。
若然灯光熄灭了,他自然可以安心离去。
若是还有灯光,他会亲自找上门去,告诉那个人,他就是送钱去的人吗?
钱没有送到,他想他不会有这个勇气。
并且,明天敢不敢上班也很成问题……
这么一想,就有千百个理由不去不安心了。这个主意一浮上来就赶也赶不掉,他变得急不可待,连回去找大卫的时间也不愿先花了。
必须亲自到那里,现在就去!
“我的伤不要紧。”他请求驾车的男子说,“假如可以的话,请你载我去一个地方——”
这个请求使驾车的中年男子大惑不解。
“自己的腿伤都不理会,你要去的地方真是那么重要?”
“比起我的腿伤,那件事重要得多,我真是很急的,有一件事我要立即去弄清楚!”
大概是他脸上的焦急之情说服了驾车的男子。一个人,连自己受了伤也不去医治,他说的那件事想必真的很重要!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会很对你父母不住。”
驾车的男子是个教师,对许子钧的任性作风采取不赞同的态度。
尽管是见解不同,他却没有拒绝帮助这个受了伤、截停他车子的年轻人。
“说吧,要去哪里。”他回过头来说,“帮人帮到底,我就送你一次。”
“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帮忙!”许子钧高兴地说,“我要去的是,上环的宏达商业大厦,多谢你送我去。”
“你不用多谢我,那个地方我也是顺路。”驾车的中年男子说,“以后你再有事发生,要拦路截车,未必有今天的好运。”
“是呀,你说得不错,在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好人,已经是万中无一!”
心里感激,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中年男子摇头笑笑。
车子在已经亮着灯光的黄昏暮色中前进。
许子钧想:“这天晚上的灯光,为什么这样濛濛混混的没,一丝艳彩?”
景色和平日的不同。
到底有什么不同,他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心情上的差别吧。
他看过一部电视片集,说一个日常生活沉闷的百货公司售货员,有一天牵涉人一宗杀人的命案中,因为现场证据使他被认为是杀人凶手而被迫逃亡。昔日的好友亲朋都误解了他,平日亲切快乐的城市变得冷酷无情。他夤夜逃亡,看在他眼里的景色就与他每天看着的不同。
就如同他现在一样,假若不是这天下午发生的事,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会如此颓丧。
现在,他相信有生活突变这回事了。
有时一些突如其来的变化出现,人就会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就只有见一步行一步……
“年轻人,你要去的地方到了,看看是不是这里?”
他的思绪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