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要怎样?你说过有事要我做的。”
许子钧已经在催促了。
“正因为凶手是易明认识的,易明才会在这里等候,见到了对方也不以为意,就在毫不提防之下被对方早已准备好的硬物击晕,然后对方开窗把他推了下去。”
“从易明被推下窗外那一刻起,凶手便开始要分秒必争了。”大卫说话的速度也跟着快起来,“凶手抓起易明遗下的那包现款冲出出纳科,到储物间,把钱扔下拉开的抽屉,推回,再套上乔装的长袍,戴眼镜假发都是边跑边做,然后冲进电梯,按下地下的电制——”
“我要你做的事,就是以最快速度按照我刚才所说的程序去做,看看你在多少时间内到达楼下。”
大卫把带来的“道具”拿出来。
依照他所说的程序,许子钧开始——
从开启的窗前直至到达电梯,花了三分半钟。
冲进大卫预早帮他接停的电梯。
到了楼下。
七分钟——整个的过程。
当然,他们没有步出电梯,而是原电梯而回。
回到十二楼时,许子钧才醒悟地叫起来。
“这不算,刚才你帮我按停了电梯,假若是凶手,必须在短短数分钟内把所有东西接得很好,她知道电梯一定凑着上来等她吗?谁帮她按停电梯?”
“有,有人帮凶手按停电梯。”
大卫肯定地回答。
“是谁?当时还有别的人吗?”文娟也觉得奇怪了。
“当然有,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是谁?”
“阿光。”大卫回答。
“阿光!怎么会?”文娟不服了,“阿光不是七点钟就走了吗?除非有两个阿光,要不,就是有叔看错了。”
她不相信地叫道。
“在这件事上就只有一个阿光,而且有叔也没有看错。”大卫说。
“那没有可能!”许子钧也插进来说,“阿光走在凶案发生之前,你说阿光为那女人按停电梯,开玩笑吗?”
“我并没有开玩笑,确实是真有其事,凶徒能够顺利逃脱,没有人帮助是走不成的。还有一点,阿光在那个时候,即案发前的五分钟才离开大厦,所为何事?不是在看风景那么简单吧?”
“你的说法使人觉得不合理。”许子钧说,“人不在大厦内,怎么帮人按停电梯?遥控吗?”
他所指的是电子游戏机的遥控。
大卫却比他更幽默。
“不是遥控,最定镜。”大卫说,“就是这样——”
他做动作:“喏,就这样,人不用靠近,电梯就定着!”
“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你那是录影机式的定镜!”许子钧说得很直接,“我不明白,录影机的定镜怎会与这件事有关连,我们的科技还没有那么先进!”
“科技没有那么先进,但那时的情况却可以是人为的,人比电脑还聪明。”
大卫没有就这件事再开玩笑下去,他说:“这种聪明的发明,普通的劳动者因应着需要,往往最常使用。”
“你做给我看,帮我按着电梯,但是做的时候你要走开。”
“不用我来做,你自己也做得到。”大卫折叠了几张报纸,交给许子钧说,“你见过搬运货物的跟车工人吗?好大堆的货物往电梯里搬,他们就用这种方法,把我刚才交给你的厚报纸,夹在开了门的电梯边——”
“我知道了!我也见过的,我们大厦的搬屋工人和扫电梯工人都是这样做的。”
文娟领悟地叫起来。
“阿光就是用这个方法弄停电梯的!”许子钧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这么笨,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大卫安慰他说,“凶手必须有人配合,而这个人因为是大厦看更认识的,因此必须在凶案发生前离开。”
大卫停顿了一下,他说:“这个人要与他配合得准确无误,太早了,会造成大厦其他电梯用户不方便,引起注意,太迟了,则会赶不及。”
“经过对这栋大厦电梯用途分布的了解,我开始明白了,这个做法是可行的。”大卫用惯有的手法,在纸上嗖嗖地画出来。
“你们看,”他说,“大厦有二十八层,十五至二十八楼有两部直达电梯,我们叫它为A、B电梯。十四楼以下有两部隔层停开,C电梯停双数,D电梯停单数。”
“你们可以看到,十二楼对上,一停就是十四楼,十三楼的也可以走下一层乘搭十二楼电梯,实际上有威胁性的只有这两层。根据有叔告诉我的资料,十四楼是金融投资公司,五时下班后完全没有人,十三楼是塑料洁具批发公司,平日也很少有人加班的,阿光要怎样做?”
他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们说:“阿光只要匿藏在十四楼的垃圾房内,到约定的时间,把电梯按上来,然后乘搭电梯往十二楼,用我们刚才说的方法把电梯弄停。”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跑下楼。以阿光这样强健的体魄,六分钟之内跑到楼下绝无问题——时间也是经我推断过的,假设郭帆乘搭电梯到楼下是六时四十五至四十八分之间,电梯回程要三分钟,阿光即乘电梯往下一停,大约六时五十四分完成程序,出现在大厦看更面前,只要在凶案发生之前,他就没有被嫌疑的危险……”
他说着。
他们在听。
只听见呼吸越加沉重——
这么精心设计的行凶过程,这么恶毒绝情的杀人方法,多么可怕,可怕得令人震栗。
“是谁做这件事,是谁?”许子钧捏紧着拳头问。
“是蒙丽坦,我就知道是她。阿光与她来往密切,只有她,阿光才会不顾危险地帮助。”
文娟说话的声音,没有许子钧那样激愤,却有无尽的伤痛。
想想看吧,第三者的女人要除去自己的丈夫,其中所涉及的桃色成分,就足以叫她想到了。
大卫摇头:“不是,不是蒙丽坦。”
“那么是谁?”
“是一个男人。”
“是男人?!”许子钧的脸色变了,“这样的话,我就知道是谁了。伍健昌,一定是他!”
许子钧说的是财务公司经理伍健昌,他说:“伍健昌与阿光这些人认识,只有他知道有一笔钱,当他要我送钱时,我已觉得奇怪,没有理由这么一大笔钱,我要求派多一个人同去都不答允。这样苦心的安排,这个人杀人越货,其心可算毒矣!”
大卫摇头。
“你们所说的都不是。”
此时他的脸色十分凝重。
“不是那两个人,这个人你们认识的。”
他说出了名字:“卓坚。”
二十、妙计擒凶
到凶案现场查证的那个晚上就这样度过。大卫天快亮才回到家里,小睡一会儿就赶返学校了。
即使是小睡一会儿也睡得不好,在梦境中,一些当晚的零碎片断时常出现。
他们深夜潜进宏达大厦,当他说出杀害易明凶手的名字后,许子钧与文娟真正地震惊了。
尤其是文娟,当时她的脸上白得像纸。
“没有可能的,没有可能是他。”
可是这又怎样?这么喃喃的几句话,就能改变存在的事实吗?
大卫起初也不相信。
与文娟一样。
后来他拿出卓坚的竞选海报,把带去的颜色笔放到许子钧手上。
许子钧依照他的指示,把有叔形容的印度籍女人的装扮加画上去。
那张海报上的相片,神奇地幻化成女人……
“卓伯伯?”文娟不能置信地叫着,简直是站立不稳了。
大卫紧扶着她。
不笑文娟,他不笑的。对一个杀人凶手,他们实在不必为失去他而那么难过。但是这又怎样?当你同时把一个你认为是完美的人——他的谦和有礼,他孜孜不倦的工作,儒雅的外貌,现今的成就——所有一切优秀的东西——都从你心上拔去的时候,那坚强的信任就成了空架。
怎可以取笑文娟,难道他不也是这样吗?
在查探卓坚行踪的时候,大卫也查过他的人。
得到的评语十分好。
“这次的区域市政局选举,他很有可能当选。”
一言带出,他过去的业绩,以及功勋前程。
还有受欢迎的程度。
“他为何要杀阿明?”文娟仰起脸问道。
一个明显的事实。
事情的始末,说出来恐怕会令她更伤心。
“还记得我们去过的落日酒吧吗?”他说,“后来我再到那里去,找到了我们在那里认识的桑尼。刚才叫阿钧画的那张海报,我就是用同样的方法画出卓坚的面貌,拿去问桑尼。”
“桑尼认出来了?”文娟问。
“是的,认出了,卓坚和阿光——”
“落日之后,维多利亚海港被霓虹灯照亮。”文娟再一次朗诵,“漆黑的天边染上一片暗红——”
她抬头向着大卫朗朗背诵:“我们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面八方涌向了聚会的地方?”
朗诵的尾音转化成问号。
他点头。
文娟的声音,读着从电视听来的那段令她印象深刻的,描述另类人心声的朗诵声音,这时候似乎仍在他耳边。
而现在,他站在校园。
即将放学下班的校园,他担心了一整天。
不是为文娟,而是为许子钧。
他劝止过的,叫过许子钧不要轻举妄动。
校门口有人叫他,他望过去,见家慧和文娟匆匆跑来的身影。
他的心往下一沉。
许子钧,他必定是不听劝告,私自采取行动了。
许子钧背向着门口,站在窗前。
窗前的天空在城市高楼的遮挡下,依然一片彤红。
晚霞在天,火红红的烧得极为壮丽。
快将沉沦的落日,燃烧着它最后的光影。
他站的地方是易明生前工作的出纳科室,同时也是易明被杀的地方。
而且是同样的时间。
公司的所有人都下班了,很静很静。
静中的振奋,是否也是易明那时的心情?
易明那时在做着什么?等待,是他唯一需要做的吧?
根本,他就照足易明那时所做的去做。
卓坚接到了他的电话,肯定会脸色铁青了。
他在公司大厦外的一个电话亭打电话上去——那个电话亭看得到卓坚办公室的窗口。
即使看不到那个办公室,他也知道卓坚在那里,他刚才就从公司里下来。
电话那边就是卓坚本人,阴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火气,以前认为是态度儒雅的,现在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电话准会把卓坚吓坏,因为他说:“卓董事长,我知道你杀了易明,也知道你是个娘娘腔的家伙,我提起落日酒吧,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拿三百万来,我们就忘记这回事,你做你的董事长,就算竞选总统,也悉随尊便!”
他就这样把卓坚引来这里。当然,起初并不顺利,但当他说到另一个人的名字——郭帆的死,卓坚的态度就变了。
“好,我给你钱,在哪里交易?”
“在你公司,六时三十分后,我在那里等你。”
“在我公司?你怎可以进来的,你是谁?谁?”
“别紧张,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你公司一个小职员,办公室助理——许子钧。”
“哦,是你。”
卓坚再没有说什么,就此收了线。
现在,他站在窗口旁等候。
这一条大鱼,什么时候浮上来?
程序和易明的命案一样。卓坚下班前已经走了,他五时十分从街上回来时,没有人见到卓坚,连阿光也见不到。
恐怕是避开他吧。
好戏在后头。
这一次,连冯瑜与郭帆迟误的额外因素也没有了。他是亲眼看着冯瑜走的,郭帆,更是再也不会在公司出现。
家慧的父亲郭帆是他间接连累死的,现在他不听大卫的劝告,冒险引卓坚出来,就是要引狼出洞。
“我年轻,有备而来,未必会输与他。”
上来之前,他这样对家慧说过。
听到橐橐的鞋声,他的肌肉一紧。
他知道,卓坚来了。
虽然他想:“卓坚来了,不过没有那么快出现。”
但仍然扑通地心跳,禁不住紧张。
“现在,卓坚必定是脱下假发和外衣,然后再进来——”
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对方需要的时间。
脚步声却比他估计的要早出现。当他听到有人走进与出纳科室相连的会计室,并且在进来时重重地把门关上时,他已经知道,鱼儿上钩了。
听到声音,他从窗前转过身去,张大着嘴,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卓坚并没有换妆。
他转过身去的位置,正向着卓坚那张白皙而有些松弛的脸。
松鬈的假发,戴上了假眼睫毛,落日黄昏的余晖照进来,那张涂了口红的唇像搽上了胭脂,有些美态,很妖异。
许子钧震惊住了,卓坚以这样的面目来见他,显出他处境的危险性,比他原本想像的要高。
卓坚却对自己在许子钧面前引起的惊栗效果不以为意。
惊栗与惊艳集于一身的眼光——
他显然对这个目光很满意。
“为什么看得目瞪口呆,这一身装扮漂亮吗?”穿上了女装的男人居然有女人的心态,卓坚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竟然就以自己的外貌衣着为主题,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的装扮。做了出来,就觉得这样很新鲜好玩!”
“喀——”许子钧紧接着胸口,竭力咽下胃部要翻吐的反应。
是真正的女人也还罢了,一个男人搔首弄姿到这个地步,哎唷唷,真受不了,受不了。
对许子钧的表现,卓坚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没想到我们公司有这样一个职员,一开口就问我要三百万。”卓坚用淡淡的口吻说,“我这钱不会轻易给你,若给了你,你再问我要,怎么办?”
“我不会这样,拿了钱我就走。”
许子钧说。
这句话是他故意说的。
“你不会的。”卓坚指出,“就像易明那时一样,他问我要五百万,五百万的掩口费,然后答应离开公司,不向外界公布我那件事。”
卓坚的话说得很慢,很温和,但是很可怕。
“我不给钱,”他说,“因为我不信任那些向我勒索的人。”
“易明果然是向你勒索!”许子钧说,“大卫的猜测没有错,你布局杀害易明,就是铲除要揭露你污点的障碍!”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卓坚说,“你生活里有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就必须处处提防。”
“那也不需要杀人呵,杀人是违法乱纪的行为!”许子钧正言说。
“但是我不会让人在前阻挡我的路。”卓坚温和地反驳着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有这样的爱好,人家知道,我就会完了。”
卓坚静默地笑。
把这个内心的负担说出来,对他来说也是减轻了重担吧?
许子钧有一刻无法开口说话。
卓坚诉说时的语调,那脸上落寞的笑,带着一种他以前从没有想像过的魅力,使他像中了魔法一样。
卓坚,他那样做法,是否也有他的道理?
这时候,许子钧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色彩鲜明的宣传海报。
如火如荼,明亮招展的旗帜海洋。
“下个星期天就是竞选日了。”卓坚叹了一口气说,那涂上了口红、形状姣好的嘴唇,吐出了回旋在内心千百次的话语,“根据问卷调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