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酒吧》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落日酒吧- 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许子钧在宏达商业大厦工作,大厦的看更有叔向他透露过,易明去世的那个晚上,郭帆下班了,但是又回去过。 
  “有叔你没有认错人吧?根据公司里的同事说,郭主任六时三十分下班的,也许你看见的是他下班前的事,一天之内来回出入公司多次,是很常见的呢!” 
  “我没有看错,是六时三十分以后的事,他不错是六时三十分走了,但在六时四十分的确有回来过,当时我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有叔很动气地说,对许子钧不相信他的记忆力,明显地表示不满。 
  许子钧还是有点不相信地追问下去:“你看见郭主任回来过,为什么不向警方说出来?” 
  “你知道胡乱说出来会害死人的吗?我看见他回去过,但是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走呀,再说我也没有看见他杀人。”有叔瞪着眼睛看许子钧的样子,就像他有神经病。 
  他还想再追问,有叔却再也不肯开口说了。 
  “我们去郭帆家里探访,就是根据阿钧告诉我们的这些资料。突然登门造访,他不能不接待我们,进入他的家里,很多要掩饰的东西都遮掩不住了,这就是古代兵法里所说的攻其不备,占其先利——”大卫继续讨论这件事。 
  “现代的侦探之术,要引用古代兵书吗?”文娟说。 
  “以古导今嘛,其实侦探推理,也是对人性的一种探索。犯罪的人,与目睹罪案发生的人,都有不同的利害冲突,这些利害冲突就成为影响他们对这件事的反应元素。追踪一件凶案,事实上就是与一些这样的元素阻力作斗争。胜负成败,就看你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与领悟了。” 
  说着自己有兴趣的事,大卫不自觉地语态高昂,向着文娟侃侃而谈。 
  “哎唷,哲学家先生,又说起你的推理哲学来了,这里是你的课室讲台吗?看你说得滔滔不绝,可真辜负了这美丽的夜景!” 
  她提醒了大卫夜色美丽,莫负今宵。 
  大卫这才把对追踪案情的关注,转回身处的环境中。 
  “美丽的夜景,你说得不错。”他说着,抬头望向高楼林立的港湾。 
  维多利亚海港,正在争芳斗艳,霓虹点点,连成璀璨耀目的一片,从港湾海傍一带的嫣红翠绿,到远远对岸的九龙灯火,都是繁荣盛世,燃烧着它最灿烂的光华。 
  末世风情,有人这样形容。 
  风华绝代,大卫和文娟这样相信。 
  他们对生长居住的地方无限眷恋,不希望她陆沉,只希望她的光彩永远燃烧,繁华永在,永远发挥她的魅力,永远令人惊艳。 
  就像这一刻。 
  他们身在湾仔的红灯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一种只有在夜间才能发挥出来的风情,这时万种魅力竞艳,正达至最高峰。 
  他们身边有很多人走着,有男有女,有些穿着很奇怪的服饰,向着同一个地方走去。 
  那个地方有一个奇特的名字——落日酒吧。 
  这时候文娟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肌肉结实的身体随着耳筒收音机播放的音乐节拍摆动,步伐轻松地向落日酒吧走去。 
  “落日之后,维多利亚海港被霓虹灯照亮,漆黑的天空染上一片暗红——”文娟背诵着。 
  大卫接下去:“我们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聚会的地方——一些专门为同性恋者而设的酒吧。” 
  “落日酒吧,那个人说的酒吧名称,原来它就在这里!”文娟说,“电视访问中,同性恋者聚会的地方!” 
  大卫站住,他满含深意地望着文娟说:“好惊讶的语气,看来你很有兴趣,敢不敢进去看看?” 
  文娟接受了他的挑战,勇敢地迎接他的目光。 
  她仰起脸,晶亮的眸子在暗红的夜空下闪耀着光彩,他们靠得很近,互相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同性恋酒吧,难得一见的地方。”她的语调转低,呼吸随着说话暖暖地吹送到大卫的脸上:“你以为我会退缩,不敢进去吗?有些地方对女性来说是禁地,你还记得我曾经这样说过吗?我是个女子,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有些地方不方便单独去,这并不代表我不想去。有你在身边,我什么地方都敢去。” 
  她走前一步,歪着头说:“怎么样,请带路?” 
  “带路就带路,怕什么。” 
  男性的豪气,在文娟一番热情奔放的话语下被激发了,他仰起了头,一把挽住了文娟的臂弯。 
  带着一种激荡而轻松的心情,他们向着隐藏在红色暗光中的落日酒吧走去。 

  
  

 
十四、落日酒吧



  激越的音乐,嘭,嘭,嘭! 
  狂野的黑人节奏: 
  “我爱你呵,在今宵, 
  “海枯石烂呵,在眼前。 
  “振奋的内心, 
  “扭动的身躯, 
  “和着灯光,血在奔流。 
  “在爱海, 
  “在你我, 
  “在我们的内心……” 
  灯光在闪耀,血红黑绿,艳黄粉蓝。 
  雷鸣似的歌震耳欲聋。他们落在音乐的海。 
  还有人的海。 
  站在通向音乐厅的梯级上,文娟和大卫双手掩耳,要以镭射唱盘转过的七色光束,才看得清楚彼此的脸。 
  梯级上,音乐厅中,走廊里,圆柱下,周围都是人。暗灯不停地跳跃。川流不息的人流,拥塞着散发汗臭。流动的人影,流着汗的强壮身躯,缠着头巾,披着丝巾。强烈色彩的服饰,比女性更艳更媚的扮相,搽上口红的红唇喷着烟圈,涂着蔻丹的手夹着烟卷,顾盼妖烧。廉价脂粉的俗香扑鼻而来。 
  人影蠢动,在暗光里,在叫嚣声中,在手臂互扬的丝巾海中…… 
  文娟摇晃了一下。 
  大卫连忙扶住她。 
  “怎么了,不舒服?” 
  说话要在耳边吼叫,对方才听得到。 
  “胸口作问,想吐!”文娟皱着眉说。 
  大卫苦笑。“进来了,怎么办?立即出去吗?” 
  “不要紧,一会儿就好的。”文娟说,“主要是空气太翳闷了,一时难于适应。难得遇上这地方,不看清楚怎好出去!” 
  她在大卫的扶持下,站在靠墙的地方歇了一会儿,精神才回复过来。 
  这里的人数之多令她惊异。 
  “想不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她说,“这就是那些第三类人的生活空间?” 
  她仍然沿用电视上被访者自称的那种外号:同性恋者——第三类人,被社会歧视的一群。 
  “你接触到了,看到了,有什么观感?” 
  “观感太强烈了,想也没有想到。” 
  “想了解深一层,我们下去?” 
  “好呀,我现在好些了,可以开始我们的探险行动。” 
  文娟向大卫点头,就在大卫的搀扶下,以无畏的精神向那耸动着的人堆里去! 
  “哈啰,要不要找朋友?” 
  “Hi!男伴,你要吗?我是凯斯!” 
  “我叫雅顿,一起Happy? 
  “哎,对不起,我不要,我们不要——” 
  拾级而下,一路上推开了向他们围拢过来的阻力,千辛万苦才到达音乐厅的大堂。 
  “哎唷,吓死我了,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早给那些大汉撵走了!” 
  文娟虽然柔弱窈窕,身材娇小,但是拖着她在那些人群中挤来拥往,大卫也满身大汗了。 
  这时就连大卫也有点后悔带文娟来这里,他们到了下面才知道,设在地窖的音乐厅才是人潮最多的地方。 
  也是在这里向他们展现出来的奇景,才真叫他们大开眼界,知道了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幽暗的角落,圆柱下被遮掩的地方,有些搂抱着的躯体,热烈拥吻的一双双情人,竟然都是男人对男人—— 
  文娟脸红耳热,身边所见的那些人,呢喃的呻吟和大胆缠绵的程度,比一些三级片更奔放露骨。 
  难以想像,男人对男人也会有这样的镜头。 
  “我真不应该带你来这种地方。”大卫后悔地说。这些镜头,不但文娟不敢看,连他也不敢看。 
  尤其是带同文娟来,双方都感到尴尬。 
  这时候,当他们从挤拥的人群中退到走廊一角,推开一扇隐蔽的门,看见里面有个幽静的酒吧时,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桑尼半闭着眼睛在吧台前坐着,手里握着一杯酒,血红色的酒,有一个火热的名字——血玛莉。 
  血玛莉,像女人的红唇。 
  像他嘴上所搽的。 
  忧郁而寂寞,他孤单,并不是没有人要他,而是他有心事,没有往日的闲情。 
  那天他一走进酒吧,立即受到英雄凯旋式的欢迎。阿尊说:“桑尼,你真行,在电视上说出我们的心声。” 
  他用手搔搔耳后,诧异地说:“你说什么,谁说我上电视?” 
  洛夫说:“别否认了,认识你的人都知道那个是你。你这小子平日问声不响,想不到竟然够胆上电视接受访问。” 
  桑尼本来也不敢。同性恋者受歧视,他却认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是他还是不敢公开讲出自己的想法。 
  当电视台的记者通过他一个密友找他作访问时,他曾一口拒绝。那些人告诉他,拍摄访问特辑时会使用特技,别人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声音也经过特殊处理,没有人会认出他。 
  访问是秘密进行的,阿尊和洛夫怎会知道?阿尊看见他大惑不解的神色,亲呢地搂着他说:“想知道真相吗?你跟我来。” 
  阿尊把他带到酒吧后面的房间,那个地方专门接待酒吧的贵宾,此刻那里没有人,正好供给他们使用。 
  他问阿尊:“你带我进来干什么?” 
  阿尊叫他坐下来,打开录影机说:“我录下你上电视那段,你自己看。” 
  电视机重播那段访问镜头,他疑惑地用手搔搔耳后说道:“没有呀,脸孔看不清,谁会知道是我?” 
  阿尊捉住他搔耳的左手说:“就是这样了,你这个姿态独一无二,每个认识你的人都知道那个是你!” 
  桑尼的心往下沉,当初为什么没有留意?拍这个访问特辑等于出卖了自己,告诉别人他是个同性恋者! 
  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搔搔耳后,开始为未来担心。 
  第二天他回到公司,发觉同事的态度有了改变,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令他如坐针毡,同事们回避他,就像回避洪水猛兽。 
  他看见他们脸上浮现出来的假笑,就知道自己完了。 
  在正常社会里,他竭力保持一条共通的桥梁,现在这道桥梁彻底崩溃。 
  但他有自己的密友,与他们那些人何干?现在的他和一日前的他有何分别?但是公司经理还是把他叫进办公室,对他说:“有些东西我不想说出来,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辞退你,你的特殊爱好影响公司声誉,对公司的人是个威胁,我会补钱给你,请你立即离开公司。” 
  “影响公司声誉?影响我个人声誉才对吧?” 
  他咕噜着,仍然不得不接下那张支票。 
  社会之不容,何绝于此。 
  他此刻低头喝着闷酒,手不自觉地往耳后搔。 
  这一摸又坏了事,自己力图要隐瞒的身份又揭露了。 
  离他不远的一男一女,大约是观察他很久了吧,那个女的起身离座走到他面前来,用很小心的语调问他:“请问你是否那个同性恋者心声节目的被访者——” 
  他从座位往上望。 
  他那受伤的眼神里,到底夹杂着多少愤怒,他不知道。他只看到问话的女子那慌惶的脸色。 
  那女子的男友走过来。 
  酒吧的服务生走过来。 
  更多的人走过来。 

  他们从同性恋酒吧出来。 
  手拖着手,走在铜锣湾深夜的街道上。 
  脑海里还留着刚才经历的那幕影像,沉重的翳闷感还在心里。 
  对他们来说,那是可怕的一幕,令他们心灵震荡。 
  仿如历劫归来。正如圣人所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们仿如自地狱归来。 
  在那间隐蔽的幽暗酒吧里,文娟和大卫见到桑尼——那在电视上镜的同性恋者,桑尼勃然大怒,后来终于在同伴的劝解下平静下来,还和他们交上了朋友。 
  桑尼向他们透露的同性恋者真实生活个案,才真叫他们悚然心惊。 
  “我现在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与我们不同,那些人仿佛是受了天谴。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黑暗的负面,生来有这个癖好,使之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见容于社会,怕被社会歧视。只有在晚上,黑夜降临的时候,才可以到同类聚会的地方自由活动,在那里彻底地开放,那抑压着的真我,才可以宣泄出来。‘都市生活的洞穴人’,桑尼这样形容他们的同类,那真是太可悲了。” 
  文娟仰脸望着大卫。这时候,她已没有起初他们进入落日酒吧前那种开放洒脱的情怀。 
  只有深沉的哀伤——为那些人。 
  落日酒吧。 
  落日。 
  男性的雄风,如沉沉的落日。 
  当落日在地平线沉下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 
  他们的世界,内心的世界—— 
  “就如他们用落日来形容的,那实在是一种笔黑难描,难以形容的苍茫境界。”大卫也被刚才目睹的场面震撼着,他说,“我们天生何幸,没有那个缺陷,那真是一个噩梦。虽然不是自己,但也很为那些人难过。被上天选中了,就注定只有不幸下去。” 
  “幸而我们不是这样。” 
  “是呀,幸而我们不是这样。” 
  很简单的对话,完全表达了他们内心的庆幸。 
  真正充塞着他们内心的是平和,是感恩,是心灵上的富足。 
  他们要把那个噩梦从心中除去。 
  始终,那不是他们的事。 
  可是要这么快忘记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时候,文娟看到一个人,对方足可唤回他们对这晚上的印象。 
  她蓦然停下脚步,叫道:“大卫,你看看前面,那边路上的人是不是蒙丽坦?” 
  大卫也认出来了。 
  “果真是蒙丽坦,她怎么会在这里?”大卫说。 
  长街上,因为夜深而行人冷落,灯光把蒙丽坦那件艳红紧身裙裹着的美好身段,映照得很显眼。 
  蒙丽坦步履不稳。 
  “看她那样子,像是喝了酒,多落寞的模样!她怎会一个人的,阿光不是陪伴着她吗?” 
  “听你这样说,好像阿光陪伴她是理所当然一样,有蒙丽坦,就有阿光。” 
  “我就是这么说,以蒙丽坦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现在竟然没人陪伴,你会相信吗?” 
  “我奇怪的是,她怎会在这里,这个地方不应该是一个人来的呀。”大卫说。 
  这是同性恋酒吧附近。 
  太费解了。 
  “每当日落之后,维多利亚海港被霓虹灯光照亮,我们便恢复本来面目,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的聚会之地,同性恋者聚集的地方——” 
  文娟又背诵。 
  “就是这样,同性恋酒吧!”她轻叫着说,“刚才我们在酒吧里也见到女人,蒙丽坦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她是同性恋者,Lesbian的!” 
  他们两人呆住。 
  从他们这晚所看到的来说,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清凉的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纸屑。 
  蒙丽坦的背影消失了,她钻进了路经的一辆计程车。 
  只有他们还站在那里。 
  为他们这个意外的发现而震惊地呆着。 

  
  

 
十五、竞选议员



  “大卫,你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