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或车子之类的?”
“没有,都没看到。”
──回答似乎太快了些。
“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啊!一楼的最里面,通往后院出口的旁边……”
“这里的待遇好不好?”
“相──相当的好。”
“是谁介绍你来的呢?”
“是介绍所介绍的。这有什么……”
“没有没有,问问而已。这件事情还没有让外面的人知道,希望你也能保密!”
“是的。”她热情地点着头,“我可以走了吗?”
井上町子手上拿着脏烟灰缸,快速地从我旁边逃离开去。我注视着她离开,她……。
坐在豪华沙发上,倒不如说是身体沉陷在柔软沙发上,正在想着这家伙似乎有点趣味时,夕子进来了。
“哎呀!有好玩的事喔!”
“嗯!什么事呀?”
“刚刚我不是跟你说在西尾家有闻到香水味吗?”
“是呀!”
“刚才,我和井上町子谈过话了。──她身上的香味和我在西尾家闻到的香味一样!”
“八点了!”
一位刑警提醒我们。歹徒打电话时间是八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受苦的时间。
永井夕子问:
“新田先生呢?”
“刚刚出去了。”
“他在院子里。”冈本嘉子说道。
“在院子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和夕子打开走廊尽头的门通往庭院去。夜已深,设计成类似煤油灯的水银灯闪闪发光,照着经过一番整理的草地。庭院的一角有着用砖砌成的焚烧炉,新田就站在它前面,像是在烧著书籍之类的东西,黄色的火焰一闪一闪地吐着,映照在新田的脸上。
当我们快走近时,新田才抬起头。
“啊!组长先生。”
“您在做什么?”
“受不了那等待的滋味──就烧些没用的书打发时间。”
“原来如此。”
“若不做些事分散精神,我会吃不消的。现在几点了?──啊!不用了,我知道。刚刚我才看这手表而已。”
新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双肩垂下,看起来相当疲倦。
“雅子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听了永井夕子安慰的话,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组长先生,你大概也已经知道了,雅子不是我太太的儿女……?”
新田以近乎半嘟囔的声调,低声地诉说着:
“以前对雅子母女俩只有拿生活补助费给她们,连雅子的脸都没有见过,只知道我有个女儿。差不多五年前,她妈妈去世了,那时候,才把雅子委托给我,我就把雅子接过来了。可是雅子那时候已经九岁了,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跟我又不熟稔,我又忙于事业,也都没和她好好谈话过。一晃眼,五年过去了。……让她上学,给她穿好衣服,买最贵的脚踏车给她,我认为这已经尽到一位父亲的义务了。──可是,我错了!当我去找雅子,看到掉在水沟的脚踏车时,我才发觉:我所买的东西,对雅子来说,究竟有何意义呢?衣服、脚踏车都无法保护雅子,身为父亲的我,若是到学校去接她,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我也知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所幸,还没有发生令我遗憾的事。我需要她,她若是回来的话,……不会再发生以前那种情形了!”
焚烧炉的残火一刹那间明亮的燃烧起来,照在新田脸上之后,就消失灭掉了。
电话铃响了,刚好是八点半。
“好了吗?”
我和新田一齐将手放在话筒上。“一、二、三!”
“新田先生吧!”
声音出来了。“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很好。”
隔了一段时间,声音才继续说道:“把钱放在纸袋里,今晚一点,拿到北池公园来。公园的中央有个池塘,池塘旁边有椅凳,把袋子放在那边的垃圾筒内就离开。只能一个人来,若是看到警察的影子,你女儿的命就没了。”
“我知道了,我一个人去。”
“……拿钱来的不是你,你有一位家庭教师吧!叫那个女的拿来。”
我屏息听着。“等等!”新田喊着说:“她──”
电话挂断了。──新田和我对看一眼。
“怎么了?”
一位刑警问道。
“嗯。今晚一点,北池公园……”
“在这附近。”
新田接着说:“走路要二十分钟。”
“那我去好了。”
那位问话的刑警热情地说着。“我最像新田先生的体格。”
“不行!”
“啊?”
新田走向坐在沙发上,一直注着我们的夕子。
“歹徒指名你拿钱去。”
第五章
凌晨时三十分。我将装好的钱的纸袋夹在腋下,和夕子走出新田的宅邸,都在被指示的路上往北池公园去了。是个寒冷的雾夜。
“冷不冷?”
她沉默地摇头。我叹了一口气。不能去!只是放钱而已,没有危险的,而且即使叫女警官去也没用的,歹徒认识我的。你不要忘了恐吓信是从里面放进去的喔!──我是感情用事,她却和我相反──非常冷静。
经过了三十分钟的争论,我屈服了。
“不要紧吗?”
“没问题!不必担心!”
“强人所难嘛!”
“不要生气嘛!虽然你一生气就很可爱。”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对不起。可是……真的不要紧。又不是很危险的事。”
“晚上的公园大都很危险的。”
我说了无关的事。
“绑架像我这种人是拿不到一毛钱的。放心!”
“可是……看到可爱的女孩,说不定会兴起邪念呢!”
“若是真的如此,我才不会被他欺负呢!”又笑着说:“若是被欺负了……”
“啊?”
“若是被欺负的话……对了,为了向爱人表示贞操,我去跳水自杀好了。反正那儿刚好有水池嘛!”
“不要乱说话!”
街灯疏疏落落的立在黑暗中,不久就在黑幕中看到一点明亮,那就是指定的北池公园了。
“就是那里了!让我拿袋子吧!”
我将袋子交给她。
“这里开始我一个走吧!”
“再近一点嘛!”
“不行,送我到这里好了,我不是说不要紧吗?请你放心地等我。现在是零点四十五分。”
“对呀!”
“那我走了!”
就像回学校似地,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声就快步走去。我一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公园的里头,一边诅咒派我这份工作的警政署长不得好死!
实际上,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后来我听说警政署长这一天害了一场感冒呢!
当我看不见她的踪影时,有股冲动想去公园看看。她若真遇到了危险,现在从这里赶过去来得及救她吗?在这里能听到她的叫喊声吗?虽然商业广告上曾说人的声音可以传达到多少公尺之外,若是被藏在丛林里的歹徒突然地从背后蒙住口,那就喊救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不定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人掐住她的喉咙了。或者几个男人已经把她绑起来了。
种种的想像在眼前一晃,我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好吧!我决然地向公园走去了。在我身体中扮演着冷静沉着的警官身份,皱着眉头说不行,这不是警官该做的,若是歹徒发觉你是刑警时会成怎样的局面呢?被绑架的女孩会有生命危险吧!你是个优秀的警官,不该为私情所左右的。
不要说教了!在我身体中的另一个我顶了回去。我并不想当优秀的警官。若是永井夕子有了万一,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对我来说,那女孩是……重要的人啊!比任何事都更重要的女孩子啊!即使被革职,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两个角色争论得最热烈之际,我已走到了公园的入口处。绕了一会儿的小径,马上就看到那小池塘了。人行道环绕在池塘的四周,而那个板凳是在池塘的那一边。事实上,也没让我悠闲眺望的时间。就在我看得到池塘的时候,我愣住了!
夕子被男人追赶着。正如我所担心的!两人的人影在水银灯的照射下,一长一短就像皮影戏似地,向我这边跑来了。我要救她!可是我又发觉情势不对。不是她被追,而是她在追人。
我两手一张要阻挠向我跑来的男人。
“等一下!”
来人是大个子型的,有着强壮的体格,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正中地跑了过来将我撞倒,就像被牛或马撞倒似的,我往旁边弹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掉进水池中。
“不要紧吧?”
好不容易从水池爬上来时,夕子担心地看着我。
我勉强地说:
“不要紧!那家伙呢?”
“跑掉了。”
“有没有看到脸?”
“我也没看到。为什么你在追他呢?”
“我也不知道啊!”
她左思右想地,“我把纸袋放在垃圾箱后,正要离开时,听到后面丛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吃惊地“啊!”了一声,冷不防地那个男人就跑了出来逃掉了。那我也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追啦!”
“真是没胆量的歹徒!”
“是歹徒吗?”
“不是吗?”
“说不定是流浪汉呢!”
“说得也是!……哈啾!”
好冷喔!全身都湿透了当然冷啦。
“我们回去吧!这么一闹,歹徒大概不会出现了。”
“说得也是。”
可是为了慎重起见,仍然等到一点二十分,看不半个人影,才拎着纸袋回家了。
“会不会感冒了?”
“什么话嘛!这样子就感冒,笑话!”
“你为什么到公园来了?”
“那是──”
本来想说担心你啊!可是……
“无意间嘛!”
她笑着说:
“给你一帖治感冒的特效药吧!”
说完,她停住脚步,两手围上我的肩膀向我靠近。
“你衣服会湿的。”
“没关系。”
我抱着娇小、柔软的她,透过那冷湿的衣服,仍感觉出她那年轻的温暖。
“亲爱的!”
当她依偎在我胸膛时,亲昵的叫着我。
“怎么了?”
“下次要跳进去时,记得要先投保人寿险!”
我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悲剧。
“宇野组长!”
不寻常的叫声。这时潮湿的衣服及湿漉漉的鞋子,从脑中一扫而光。
站在新田家门前等我的刑警,一见到我的身影就叫着跑了过来。
“怎么了?”
“不得了了!”
他相当地慌张。
“到底是怎么了?”
“啊!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来了电话……”
“雅子?”夕子惊讶地出声。
“说是趁凶手不注意逃了出来。现在在小山屋,快来救我……说到这里就断了。”
“小山屋?”
我问说:“是哪里?”
刑警继续说:
“可是,新田先生一听到她这样说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一个人?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呢?”
“来不及啊!他一下子就跑出去了……我们着急地追出来时,他已经从后门跑向树林去了,天色又暗,看不清他往哪个方向跑去了。”
“亏你们还是刑警!”
我生气地骂着。
“是……”
“什么时候发生的?”
“十分钟前!”
“十分钟!”
“现在,其他的同事正在分头搜查!”
“新田也真是的,不说一声就跑了出去。不知道小山屋在哪里吗?”
“冈本小姐也不晓得是哪里。”
“只有新田先生一个人知道,所以他跑了出去。说不定现在正和歹徒打斗呢!”
“等一下!”夕子尖锐地喊了一声,“是小山屋喔!我听雅子说过一次。”
“你知道?”
“好像是……”
好拍拍额头。
“是离这儿不远的……”
突然吓了一跳地说:“叫做西尾那个人,是新田先生的朋友!”
“西尾?”
我也想到了。“对啊!西尾的家是小山屋的造型呀!”
“一定是那家没错。我记得雅子叫它小山屋的。”
“快!”
我和她及刑警三人尽全力地在夜色中奔驰。一会儿工夫,就远远看到小山屋了。
还剩下五公尺的时候,枪声划破了黑暗。
“糟了!”
接着再一声──又一声。
在最后一声枪声的余音还没有结束前,我们到了大门。可是门打不开。
“撞破它!”
我和刑警用尽力量往门上撞。几乎要把肩胛骨撞碎了,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窗子!”
当我们绕到后面去时,看到了有光线的阳台。
阳台的玻璃窗是开着的。走到阳台前面时,被客厅的明亮眩晕了眼,也在那一刹那间,我们愣住了。当眼睛能适应那光线时,我们一动也无法动。
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靠近阳台的玻璃窗附近,西尾倒在那儿,腹部流着血,空洞的眼睛瞪着天花板,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旁边有手枪──那枝南部式的手枪。新田跪在房子的中央。左手受伤了,肩膀因为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着,可是他的眼神比起西尾更是没有生气。他没注意到我们已经来了。
没发觉我们是人之常情。在他手中,抱着我在照片中看过的那位少女。长发垂落在地,两手垂下,苍白的脸上眼帘紧闭。在明亮色彩的罩衫上残酷地涌着血──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我梦呓着。
“神啊……”
无神论者的夕子这时也责问着上帝。
“大战刚结束的时候,还是个很混乱的时代。我喝醉了酒在路上和相撞的男子打架,结果把对方杀死了。西尾是当场的目击者。他虽然和我是在同一部队,可是他是很狡猾诡诈的人,同袍都讨厌他。那时西尾叫我逃。他说他有热人和警察走得很近,可以把这件事掩盖过去。那时已无主意的我也就相信他所说的话。西尾又说他也是有老婆的人,万一被人家怀疑是他干的时候,又不得不说实话,所以他叫我写了一份证明,证明这个人是我杀的,也押了印。西尾对我保证,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用这证明的。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至于那件事后来变成怎么样了,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当成平常的打架而没再调查吧!时间一久,我也忘掉这件事了。──过去二十年,突然有一天,西尾到公司来找我。他边说帮我找工作,边拿出那张证明给我看。我那时候马上就知道他在恐吓我!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个杀人的时效已经过了,在法律上我不需要担负任何刑事责任。我只要拒绝他,赶他走就可以了。……可是,在那时候,正和一些冀望我没落的干部之间有着厉害的对立,而且我也想踏入政治界。我在军队的时候,曾提到想要进入政界,西尾也知道这件事。对想成为政治家的人来说,有过杀人的污点仍然是个致命伤。──于是我付钱给他了,而且叮咛他只有这一次。可是,从那次之后,我一直付了十年。”
新田的谈话暂告一段落。西尾的尸体及那枝南部式手枪已被同事抬走拿出去了。西尾家的客厅虽然仍是那时候我和他谈话的一样,可是人事已非。
新田的伤由救护人员帮他包扎好,不过他仍是一副苍白的脸。在隔壁的内客厅放着雅子及西尾两具尸体。
新田环视这个房子,说:
“这个房子也是我买给他的。”
“每月的付款夹在书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