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有时候命运真的是很不公平的。”
郑重摇摇头,他不喜欢叶萧的这种感慨,他急促地说:“现在我只想知道丁刚的下落。”
“也许,他正躺在镶着周子全名字的骨灰盒里。”
七十九
17点50分。
“马达--”她在梦中轻声呼唤自己深爱着的男人。
终于,容颜从一片恍惚中醒了过来,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正蜷缩在这张小床上。一阵阵风雨声传入她的耳中,窗外的大海依旧在疯狂地冲击着千里海堤。这栋位于大堤上的房子,正在风雨飘摇之中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这间小屋子里没有灯,在一片昏暗中,容颜环视着一圈,发现在门口放着一盘快餐。她从床上走下来,推了推房门,门依然紧紧地反锁着。她托起了那盘快餐,还留有余热,那一定是周子全刚刚放进来的。他不想让容颜饿死,容颜也不想让自己饿死。她很快就吃了起来,在吃饱以后,把空盘子放回到了门口。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她回到了床上,看着黑蒙蒙的窗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密集的风雨和浪涛声。她轻叹了一口气,又躺了下来,把身体蜷缩了起来,就象母腹中婴儿的姿势。也许,这样就能够更加容易地回忆起那个恶梦--
在那个夜晚,女侦探小说家容颜想到了一个叫借尸还魂的故事。一个可怕的阴谋渐渐地浮出了水面,但她又有些自责,也许稀里糊涂会更好一些。察觉了阴谋的迹象,却又不敢面对阴谋,往往最让人恐惧。但是,她不想做一个愚蠢的女人,她也不想和一具借尸还魂的幽灵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终于,她向她的“丈夫”提出了所有的疑问。
显然,在做为推理高手的女侦探小说家面前,这些疑问是任何高明的骗子都无法自圆其说的。他立刻就被容颜的疑问震慑住了,他呆呆地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终于说出来了:“我承认,我不是你的丈夫。”
当自己的疑问得到证实以后,容颜却有些犹豫了:“你不是我的丈夫,那我的丈夫在哪里?”
“他还活着,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关于他的现况,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的。”
“你究竟是谁?”
他吐出了一口长气说:“我的名字叫丁刚。你一定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和你丈夫长得这么象?因为,我和他是一对孪生兄弟。”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解释,容颜立刻就象起了罗沁雪和她自己,她们可不是孪生姐妹,她冷冷地问:“你能不能说得更详细一些。”
“在我们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抛弃了,彼此分开再也没有见过面。我不幸落到了一个异常贫困的家庭,十八岁的时候,我的养父带着我离开这座城市,到广东去打工,我在那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我曾经读过音乐学院,我一度梦想成为一个钢琴家,但最后却因为贫穷而被迫退学。从此以后,我就无所事事,只能在社会上游荡,偶尔打过几年工,但都不长久。那么多年来,我一直过着贫穷的生活,流浪在社会的最底层。我非常想要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人生,但却碰得头破血流,这一切都因为我成长在一个艰难的家庭之中。”最后他摇了摇头说:“你不会明白的。”
“不,我明白。我和你一样,出生在一个艰难的家庭中。”容颜平静地回答。
“几个月前,我来到这座城市,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我的出生地。这里的繁华让我自惭形秽,我找不到工作,也得不到别人的同情,我开始绝望起来。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你的丈夫。”他痛苦地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远远地看到他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从一个豪华酒店里出来,他当时惊呆了,世界上居然还有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快,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周子全,是天下证券公司的总经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但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孪生兄弟。我打电话给我在广东的养父,我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养父告诉我,我出生在安息路的一栋房子里,当年是被我养父的表弟送来的,同时我还有过一个孪生兄弟,当年被送给了另一对姓周的夫妇。”
“他就是我的丈夫?”
“是的,命运是多么不公平,我们是孪生兄弟,长着一样的脸,一样的头脑,而他却享尽了人生的荣华富贵,而我则尝人生的苦难。只因为我成长于一个贫困的家庭,还有四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而他则是在干部的家庭中作为独子长大的,他一帆风顺地到达了现在的地位,我却还要为一日三餐而发愁。”
容颜冷冷地问:“你嫉妒了?”
“当然--”他大声地说,“我当然嫉妒,因为命运对我们不公。终于有一天,我悄悄地找到了他,我希望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一些钱,毕竟我们是亲生的兄弟。可是,他却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他极其轻蔑地把我当成了乞丐,并且侮辱了我的人格。我明白了,他是怕承认了有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兄弟以后,会使他在社会上丢了面子。你说,这种连亲兄弟都嫌弃的人是不是衣冠禽兽?”
“于是,你就决定要报复他,要让他一无所有?”
他点了点头说:“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是的,我绑架了他,把他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然后,我就取代了他,我成为了周子全,天下证券公司的总经理,还有女作家容颜的丈夫。当然,在此之前我已经秘密监视了他一段时间,基本了解了他的一些有关情况。当我冒充着他去上班以后,就意识到我的声音和他不一样,一说话就会露出破绽,我只能声称自己得了感冒,鼻子一直都塞着。我就用沉闷的鼻音和人说话,掩盖了声音的问题。但更多的时间,我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可你丈夫的那个小秘书却主动地对我投怀送抱,原来你丈夫--”
“别说了,这与我无关。”容颜以无所谓的口气回答。
“好的。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你丈夫的秘密,他竟然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公司和股民的款项为其私人炒股,侵吞了大量的公司资产,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些钱足够枪毙他好几次了。不瞒你说,我决心拿走这些不义之财远走高飞,最后再让警察来对付你的丈夫。”
突然,容颜冲向了电话机,刚拿起电话,就被丁刚夺了下来,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想要报警。不过,我劝你还是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你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他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容颜,忽然摇了摇头说:“还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吗?”
“你说什么?”容颜的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猛的揪了一下,但还竭力保持镇定。
“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在广东的那个度假村里,有一栋象宫殿般豪华的别墅,这栋别墅的主人是一个非常富有的房地产商人。在他的别墅里,经常会出现许多二十出头的少女,她们进入这栋房子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直到有一个薄舞弥漫的清晨,一个美丽的女孩从那栋别墅里冲了出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她显得惊慌失措,象一个逃犯一样逃出了度假村。”
容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心底最隐秘的那一幕,连她的丈夫都不知道,居然会被眼前的这个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张大着嘴巴,许久才说出两个字:“你是--”
“你猜的没错,我就是那个保安。”他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同样也在那个度假村,只不过我做的是保安,而你做的却是--”
容颜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害怕他会说出什么肮脏的话来:“别说了。”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提起那段往事的。那个清晨,你从我的面前一掠而过,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而我却对你记忆深刻。你的这张脸,永远地埋在了我的心底。尽管五年的时间过去了,但你从别墅里冲出来,见到我以后又惊慌失措地转身逃跑的那一幕,却仍然象是昨天一样清晰,刻骨铭心无法忘怀。两个月前当我发现周子全的妻子,著名的女侦探小说家容颜居然就是你时,我知道我又掌握了一块王牌。”
“你想让我干什么?”她的口气软了下来。
“什么都不用干。”丁刚轻声地说,“你只需过你正常的生活就可以了,保守我的秘密,不要把有关这个秘密的任何一个字说出去,这就足够了。如果,你不能保守我的秘密,那么恐怕我也不能保守你的秘密了。你想一想吧,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但那个房地产商人毕竟是死在你的手里。如果警方知道你就是凶手的话,那么你至少会在监狱里呆上几十个年头,甚至一辈子。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的秘密,一个女侦探小说家居然做过这种肮脏的事情,那真是--”
“闭嘴!”她已经崩溃了,缴械投降是她唯一的选择。
“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你自己权衡利弊吧。请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的。如果我有这个意思的话,在五年前的那个清晨,我就不会让你轻松地从度假村逃跑了。”
说完以后,丁刚紧紧地盯着容颜,直到她的眼泪缓缓地滑落下来。她无路可退了,只能接受了丁刚的条件,她不想让自己的生命毁在某些人的阴谋手中。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一切。这就是容颜全部的秘密。
她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现在,她成为了她丈夫的囚徒,蜷缩在这间海边的小屋里。风雨声依然敲打着窗户,她真希望一个巨浪打来把整栋房子都淹没掉。
这是秘密的代价。
八十
凌晨4点50分。
容颜被一阵刺耳的声音惊醒了,还没有从睡梦中解脱过来的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房间依旧沉浸在黑暗中,她只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站在门口。
耳朵里已经听不到雨声了,只有海浪的潮汐在均匀地拍打着堤岸。她回头望了望窗外,除了漆黑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周子全走到了她的面前,抓紧了她的手臂说:“起来吧。”
“你要带我去哪儿?”
“天涯海角。”
她被带到了外面,门厅里亮着一盏灯,周子全穿着一身长途旅行的装束,手里拎着一个大旅行箱,她明白那笔巨款就藏在里面。然后,周子全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说:“海上风大,别着凉了。”
周子全拉着容颜走出了这栋房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中还是一片黑暗,她只能听到永不停歇的海浪声。他们沿着海堤向前走去,四周围荒凉而寂静,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就算容颜声嘶力竭地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一个人听到的。
“亲爱的,只要我们再走十分钟,就会看到一艘可靠的快船在岸边等着我们。”周子全一手拉着容颜,一手拎着箱子,边走边说:“现在风浪刚刚过去,不会有巡逻艇出海的,而我们正好出发。再过十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韩国济州岛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两张韩国护照,一张你的,一张我的,你就放心吧。”
容颜并不回答,她冷冷地看着黑暗中周子全的脸,似乎在她身边的只是一个幽灵而已。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忽然,周子全似乎发现什么,立刻停了下来。大堤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影。
容颜睁大了眼睛向前看去,却始终看不清楚,只能见到一个大致的轮廓。黑影却在缓缓地向他们靠近,她能感到周子全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你是谁?”
周子全大声地叫了起来。
在几秒钟以后,容颜终于听到了对方的回答--“幽灵。”
几乎与此同时,她看到从黑影的右手上亮起了一丝火星,一记沉闷的枪声在空旷的海堤上响起。
一颗子弹,呼啸着钻进了周子全的眉心。子弹穿过他的大脑,又从后脑勺飞了出来。最后,弹片落到了大堤的水泥上,弹了几下之后,滑下大堤边的陡坡,吞没在了海浪中。
周子全死了。
他的身体重重倒在了地上。容颜也被他一同拖倒了。她压在了周子全的身上,在惊慌失措中一手摸到了他的脸,瞬间,她的手上全都沾满了温热的鲜血。
黑暗中的幽灵向她缓缓走来。
容颜还倒在周子全身上,他的尸体还是热的,只是血喷了一脸,他的手至死仍牢牢地抓着容颜的手臂。容颜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扳开死去的丈夫的手指,但周子全的手象是痉挛了一样坚硬如铁,甚至指甲还嵌入了她的手臂里。
幽灵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幽灵伸出了手,从死者的手里,夺走了那个大旅行箱。
容颜还在使劲地掰开周子全的手指,她用尽了全力,几乎把周子全右手的五根手指都扳断了。
幽灵抬起了手,把枪口对准了她。
生存或者死亡?正当容颜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幽灵的声音:“对不起,其实我并不想杀死你。但是,你的生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非常抱歉。”
幽灵的手指缓缓地扣下手枪扳机。
突然,容颜掰开了周子全抓住她的最后一根手指。她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向旁边一翻身,就势滚下了大堤。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枪响了。
幸运的是,容颜已经滚下了大堤。而这一颗子弹,则射进了周子全的尸体里。
她只感到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到,身体摩擦着大堤的陡坡向下滚去,身上火辣辣的疼。紧接着,她又听到了第二声枪响,就射在她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子弹撞出了火星,跳起的弹片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飞过。
幽灵站在大堤上,紧张地向容颜的方向瞄准。但是,天还没有放亮,而容颜又在急速地向下滚去,他向容颜一连打了四枪,直到容颜被海浪吞没。
冰凉的海水涌进了她的鼻孔,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滚到了大堤的底部,也就是海滩上了。汹涌的潮水立刻就吞没了容颜,她艰难地抬起头深呼吸了一口,让充满咸味的空气灌满她的肺。
又一颗子弹打到了她身边的海水里,似乎有什么在庇佑着她,所有的子弹都仅仅擦着她的身体飞过。但是,她还来不及庆幸,一个巨大的浪头就打在了她的身上。
只一瞬,她就被疯狂的浪头卷进大海的深处去了。
八十一
清晨5点30分。
她还活着。仰天躺在一片泥泞的滩涂上,看起来就象一具尸体。
海浪把她卷到了大海的深处,在海底的十几米深的地方,她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意识,只是某种天生的本能,使她闭住了呼吸,用肺里残留的空气维持着生命。几秒钟以后,她终于浮出了海面,恍惚中回头望去,大堤已经在数百米外了。她在汹涌的大海上漂浮了半个小时,当她几乎要被冻死的时候,却被一阵骇人的巨浪,送回到了几千米外的大滩涂上。
几只海鸥飞过她的头顶,降落在滩涂上觅食,同时发出尖细的叫声。终于,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海水,然后她睁开眼睛,大口地咳嗽并喘息着。
东方已经渐渐地明亮了,现在她明白,幽灵已经远去了。
她用最后的一点体力,挣扎着站了起来,遥遥向岸上望去,一道大堤就横在几十米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完最后一点路了,只能绝望地坐在泥水中,望着长长的海岸线。
忽然,大堤上出现了一队人影,排着整齐的行列走过,远远地看去仿佛是些女孩子,但她们的背后却背着枪。容颜忽然明白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