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冰碗共有三层,下头铺了一层细冰,然后铺上热水滚过的荷叶托底。中间是用鲜藕、杏仁、去了芯的莲子、菱角和核桃仁做主料,处理好了拌在一一起放到碗中,再用糖水一浇。最上头是一勺时令水果切成的丁,水果用冰镇过,带着满口凉意,夏日里吃起来,最是清爽不过。
这东西林如海是每天一碗,两个孩子只能眼馋的看着,偶尔吃上一块冰碗上头的水果粒,便快活的不行。今天能吃一整碗,别说景玉,就是黛玉也觉得开心。
而最让黛玉开心的是,今天一过,景玉便四岁了,应该就能打破景玉早夭的命运。
好容易盼到了下午,景玉的眼睛一直黏在门上,眼巴巴的盯着,让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挥手道:“让他们端上来吧,再不端上来,我们景玉的脖子都该长三寸了。”
苏子忍了笑,身子一矮,脆生生道:“奴婢这就去催。”
不多时,就拎了食盒进来,除了冰碗还有四色饽饽和四碟子蜜饯。都是景玉平日爱吃的,摆了满满一榻几,景玉舔舔嘴唇,迫不及待的坐上去,自己拿了勺往冰碗里舀。
“咱们黛玉也五岁了,你父亲正在帮你物色先生,一会儿让石榴挑一套文房四宝先给我们黛玉送去。”贾敏看着女儿,这两年的规矩没有白教,无论行止坐卧都是有模有样。比起猴急的儿子,女儿的吃相可就斯文多了,心想若是母亲见了,还不知要多喜欢呢。
“先生?是女先生吗?”黛玉歪头好奇的问道。心里却想,千万别找贾雨村,跟这个无耻小人攀上师徒名份,林家若是兴旺发达,恐怕一辈子都甩不掉这砣鼻涕虫。若是林家有难,他恐怕也是第一个落井下石之人。
“这……”贾敏倒是被问住了,夫妻俩都觉得黛玉年幼,根本没考虑男女大妨,但是再想想,现在年纪是小,等过两年大了,难道又去换人。罢了,这个问题甩给老爷,让他操心去吧。
好在黛玉也不喜欢刨根问底,说完这一句,就劝着景玉,“慢点吃,你看你看,吃的太快耳朵冻掉了吧。”
景玉一听,瞬间张大了嘴,一脸懵住的表情看着姐姐。见姐姐点头,鼻头一皱就想哭,却又强忍着去摸自己的耳朵。一摸之下,发现耳朵还在,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耳朵还在。”景玉一脸得意的摇着小手,又埋头去吃,一丁点都没有被人捉弄后生气闹的脾气。
贾敏和黛玉笑的东倒西歪,贾敏更是指了景玉,“也不知他象了谁,竟是个憨的。”
“他才不憨,吃完了自己的,就要往我碗里瞅了。”黛玉才吃几口,景玉连自己碗里化掉的甜水都喝了。果然就往黛玉的碗里瞅,一边瞅一边砸巴着小嘴,黛玉便趁着丫头没注意,不时拿了勺子往他嘴里送一口。
谁个不知他们姐弟俩的小把戏,不过是看着今日是少爷的生辰,纵得他高兴罢了。
贪了凉的景玉半夜就烧了起来,金嬷嬷不敢怠慢,立刻报给夫人,又连夜请了郎中。黛玉惊醒,听到是景玉那边出了事,鞋子都没穿,跳下床就往外跑。引了一串丫鬟婆子跟在她身后跑,沉香抱着她的衣裳和鞋子,急的一头汗。
上房里,贾敏抱着烧的一脸通红的景玉,焦急的等着郎中。
“娘,弟弟怎么了。”黛玉手脚并用爬到榻上,一把抱住景玉,后头跟来的王嬷嬷和沉香,想要上前抱她又怕惊到了少爷,急的直跳脚。
“弟弟只是发热,一会儿喝了药便好,你赶紧回屋。”贾敏的太阳突突的跳着,一扎一扎的发疼。老爷今天又不在家,看着一屋子人,只觉得眼晕。
金嬷嬷一看,赶紧吩咐道,“人都下去,屋里只留苏子,沉香把小姐的衣裳给我。”
人一走,贾敏才觉得人好受了些。看女儿穿着细棉布的中衣便跑了出来,用手点了点她,“教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谁家的小姐衣裳不穿鞋子不穿便往外跑。”
“娘,我担心弟弟。”黛玉也不分辨,只管抱了景玉不撒手。
训完女儿又觉得不忍心,唉了口气,“以后可不许了。”
郎中来的很快,黛玉特意看了他一眼,不是二年前的御医,刚松一口气又觉得好笑,都知道是庸才了,林家怎么可能还找他。
“只是用了过量的冰食,脾胃受不住而已,吃一贴药下去,发散了,也就好了。”郎中轻笑,写下药方不说,还带好了药。
“管事来请的时候就说清楚了,把常用的药分了几包带来,省得你们再去抓。一会儿让下人按份量分一下,急煎一碗喝下去,若是明天还不好,再来找我。”
“多谢您想的周到。”郎中年纪极大了,须发皆白,她也就没有避让,亲自谢了,又送上红封,吩咐金嬷嬷送他出去。
黛玉一直在观察,观察郎中的一举一动,连眉头跳了几下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清楚的看到郎中不敢直视景玉的眼睛,不敢直视屋里其他人的眼睛都好解释,一屋子妇人,非礼匆视嘛。
但他为什么不敢看景玉的眼睛,什么情况下,一个医生不敢看患者的眼睛呢?黛玉心中骇然,之前的御医可以说是巧合,又来一个,就这么巧?扬州的庸医都叫林家给碰上了?
郎中一走药就煎来了,黛玉知道这碗药万万不能喂到景玉嘴里。上前一把端了起来,“我来我来,我来喂弟弟。”
女儿历来乖巧,但主意却正,她要做的事,没人拦的住。贾敏只好让她,“小心别洒了,吹凉了再喂。”
黛玉慢慢搅着药汁,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泼掉容易,可是再煎一碗过来更容易,到时候再想抢下药碗就难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药汁眼见凉下来,再不喂,金嬷嬷的手已经伸出来准备接过药碗了。黛玉把心一横,一勺子喂进自己嘴里,不等屋里人惊呼,一口血从她嘴里喷出来,人一歪,软软倒了下去。
一屋子兵荒马乱,冷管事亲自出门,拍了巡抚家的大门,把老爷接回来主持大局。
林如海听到消息出了一身冷汗,然后便是勃然大怒。
“拿我的手书,去衙门点人把这狗东西的医馆给围了,一个人都不许走脱。”
“是。”长生接过老爷的手书,骑了马就往衙门赶。
林如海吩咐完便赶回家,主人家听到动静,随手把自个家的郎中打包让他带走。
等赶回去,儿子还烧着,女儿已经醒了,一脸虚弱的窝在贾敏的怀里。谁也没看出来,是她喝药的时候,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血就地一倒,吓坏了所有人。
这药自然是没人敢再喂给景玉喝了,煎药的婆子端药的丫头也都跪在院子里等候发落。
“已经催吐了一回,又灌了一起子绿豆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见林如海到了,贾敏的眼泪这才大颗大颗的往下滚,抱着女儿的手抖个不停。
“夫人放心,为夫在此,有我守着,没人敢作乱。”林如海接过女儿,让郎中一一诊治。
景玉只是简单的贪凉食引起的发热,郎中看看林府的状况,十分识趣的开了个外用的方子。让人把药粉捣碎了敷到脚心,根本不用服药,这让被吓破了胆的贾敏很是感激。
至于黛玉,既然已经催吐过了,脉博又十分稳定,郎中便道没什么大碍。
林如海出面留下了郎中,让他在家住上几天。等景玉退烧睡熟,黛玉搂着弟弟也睡过去,天色已经大亮了。
贾敏靠在林如海的肩膀上,泪眼婆娑,“老爷……”
“你放心,医馆的人都被拿住了,我会替孩子们讨回公道。”林如海捏了捏贾敏的手,换了官服匆匆离去。
第12章 决裂()
林如海一直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不错,出身世禄之家,又是书香之族。几乎从会说话开始,便跟着父亲诵读圣人文章,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少年成名,却没有公卿子弟的骄纵习气,从来都是温和有礼,待人宽厚,极少与人动气。
但这回的事却触到了他的逆鳞,妻子儿女便是他的逆鳞。稚子何其无辜,就算是朝堂上的斗争,都有祸不及妻儿的底线。可黑手竟然越过他,直接伸到了他的儿女身上,让他抓住慕后元凶,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拼命压抑怒火的林如海,额头蹙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待看到长生一脸焦急的徘徊在衙门前,心中更是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棘手,长生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等他。
棘手又如何,林如海一甩袖子,哪怕此人高不可攀,他也要拼一拼。为官二十载,若是连一双儿女都护不住,那这一身官服,不要也罢。
“老爷。”长生快步迎上前。郎中被抓竟一丝不乱,反而威胁他,现在不放他走,等他说出主家的名字,林如海也一样要恭恭敬敬送他出这个大门。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林如海率先走了进去,落座之后,听完长生的话冷笑连连。
“把人提上来,我亲自审问。”林如海面色冷峻,可是长生知道,老爷的面色越冷,越说明他气极了。
郎中没受什么苦头,他把话一撂,长生毕竟是个下人,哪里敢自专。只只能等着林如海到了,如实相告,再听他发落。
“可有功名在身。”林如海看他一眼,面无表情。
“并无功名,但……”
郎中话未说完,林如海便扬声道:“来啊,身无功名,还敢见本官不跪,先打十棍,让他懂了规矩再回话。”
噼里啪啦十棍下去,郎中下半身已经全是血水,就象拖死狗一样拖到林如海面前。
郎中面带惧意,但更深的是憎恨,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呸,你今日如何整治于我,改天必将全数奉还。”
“还没学会规矩,来啊,掌嘴。”林如海俯视他一眼,轻蔑道。
几颗牙从郎中的嘴里飞出来,他的脸也瞬间肿涨起来,他不敢再拿乔,高声嚷道:“我四……四太纸的人。”
飞掉几颗牙的郎中说话漏风,发出来的声音十分可笑。但没人会觉得好笑。郎中猖狂大笑,“识趣的就亲自送我出这个大门,否则……”
“否则怎样?”林如海讥笑道,低头看他,就象在看一瘫死肉。
郎中看清他的脸色,心道不好,却仍硬着头皮道:“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向太子求情。”
“太子,就你?还想见太子?”林如海摇头,真是无知者无畏。
小小一个郎中,以为自己攀上了通天的大道,又哪里知道夺嫡之争波诡云谲,底下错综复杂的关系。
“你别不相信,我是太子身边朱辰的人,你该知道朱辰是太子的心腹……”
“本官当然知道朱辰是太子的心腹。”林如海脸上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手却缩在袖口里紧紧握住。
郎中只当林如海是怕了,心中一喜,正想得意洋洋的告之,自家祖上和林家祖上曾有夙怨,此时也算为祖上报仇了。
林如海从袖口摸出一把没有任何标记的短刃,往自己手腕上一划,然后高喊道:“有刺客……”
守在门口的长生奋力一跃,扑到了郎中的身上,一手捂住郎中的嘴,见老爷点头,捡起这把刀,捅进了郎中的心脏。
压根没反应过来的郎中,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死不瞑目。
当朝三品大员遇刺,在扬州官场可是天大的事。林如海自己却是轻描淡写,“祖上夙怨,亏他记了几十年,找到机会要害我儿,又从发髻里拨了刀想刺杀于我,幸好下人忠勇,才没让他得逞。”
郎中的宗族,早在消息一传出来,就将他们那一支剔出祖谱。就连那一支祖上的坟茔,都连夜挖出迁走。至于郎中的家人,全数没入贱籍,永无翻身之日。
听到这个消息,贾敏连喊三声报应。紧张了几日,总算露出一丝笑影子。
景玉早在事发的第二天就退了烧,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黛玉被观察了三天,日日清汤寡水,眼见确实无碍,这才被放出来撒欢。
林如海看到儿女无事,欣慰之余,眉眼里的郁色却没有稍减分毫。贾敏看出来了,“老爷有心事?”
“朱辰这个小人。”说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和朱辰结怨纯属莫名其妙,林如海刚被皇上亲点为探花郎时,遇到太子。谈及祖上之事,略聊了几句,就是这个时候认识了陪侍在太子身边的伴读朱辰。
只是闲聊了几句奏对而已,朱辰自己技不如人,偏觉得林如海恃才傲物故意给他难堪。林如海当年也颇有些年轻气盛,并不将朱辰的敌意放在眼里。
在金陵时,或明或暗又交手几回。一个是皇上喜欢的年轻才子,一个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可想而知,林如海几乎每回都占得上风。后来还是太子出面,两人这才和解。
也是这个时候,林如海觉得太子颇有君子之风,开始不近不远的交往着。最后在太子的刻意笼拢之下,加之贾府推波助澜,让他倒向了太子。
还以为他和朱辰的恩怨,早就是过去式了,却没想到,自从来了扬州他的大名便没有离开过。
“朱辰,莫不是范家风筝铺子的事惹恼了他?”贾敏一惊,又想到了当初老爷的话,能这么大的胆子将手伸到京城以外,真是朱辰一个人的意思吗?
言外之意,太子未必不知情。
还是贾敏劝他,不要疑心太子,这些都是朱辰个人所为。
可一个太子伴读,敢有胆子对三品大员的家人下手?就算太子不知情,朱辰也一定认为,就算事发,太子也会维护于他,而不是林如海。
夫妻俩对视一眼,林如海苦笑,“两年前出了范家一事,我就想过,他和太子的关系不一般。”
“太子,他,他竟然……竟然……”贾敏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贾家也好,林家也罢,在他眼里竟然顶不上一个朱辰。
“老爷,我,我们该怎么办?”贾敏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她自恃才略过人,总叹自己若生为男子,必然不输林如海。可是此刻,她头一回对自己失望,也对太子失望了。
“朱辰此人,我必不会放过。但此时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静候时机。老太君那边……”
“必不会透露一个字。”贾敏此时才真正有一种出嫁随夫的感受,身为林如海的妻子,他们一家四口才是一家人。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才最在乎一双儿女的安危。
黛玉已经大了,自然不会再让她听到夫妻间的对话,坐在自个屋里,王嬷嬷正在给她读信。
“……五□□龙翱翔在天上,就象活过来一样,城里的百姓好多都在街上跪下磕头,以为自己见到真龙了。皇玛法可开心了,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还厚赏了范家。”
“嬷嬷,是我们扬州的范家吗?”黛玉听着弘云给她写的信,讲皇宫的上空,从扬州进上给皇上贺寿的风筝独占鳌头,最得皇上的钟爱。
“正是他们家,每天春季的风筝和冬天的花灯,都是他们敬上的。”王嬷嬷笑眯眯的,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今年送来的孔雀风筝道。
“送给皇上的风筝据说展开有十多米,这么大的风筝能飞上天,老奴可一辈子都没见过。可见真是天意,范家呀,发达了。”王嬷嬷的耳目比黛玉总要灵些,听说的事也多。
扬州早传遍了,范家是做梦的时候梦到神仙,说现在这个皇帝干的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