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撬开晚蓝的牙关,利飘雪倒出玉瓶里那枚白如玉的小还丹,小心喂了进去。却不料晚蓝竟不能吞咽,他也顾不得白轻云还在场,仰脖饮了一口水在嘴里,俯下身含着她的嘴唇,便一点点引导她吞咽起来。
此情此景,看在白轻云眼里,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自小,利飘雪就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譬如每日卯时按时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一直练功,吃饭,再练功,从不让身为他授业恩师,亦即他的小舅舅,他的师叔有丝毫的担心,但是,他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对一切人和事的疏离和冷漠,却让所有认识或不认识他的人,都会感到心惊。没有人能够想像,那样的疏离和冷漠,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上!
包括幼时的白轻云。
幼时的他,是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自然早就了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个性,周围的师兄弟们,无一不在奉承着他巴结着他,只除了利飘雪。
利飘雪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一开始白轻云也觉得没什么,每个人的个性有所不同,这是很正常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利飘雪十一岁那年,在一年一度的师门内部比武考核中,一举打败了比他年长四岁有余,且已连续两年摘得了第一名桂冠的他!
不甘输给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师弟,白轻云在恼羞成怒之下,纠集了一群惟他马首是瞻的师兄弟,趁利飘雪早起练功的一个清晨,将他狠狠按倒在了绝云山后面那片小树林里,一面叫他“怪物”,一面按住他围殴。
一开始,利飘雪还能依靠自身的功夫,与他们一伙儿人缠斗,但双拳到底敌不过四掌,很快他便被按倒在了地上。但是,任凭他们如何下死手打他,他始终一声不吭,更不用如白轻云所愿的有什么哭叫求饶之内的行为出现了。
后来还是两人的师父赶来,才制止了这场恶意的单方面殴打。
也就是这一次,他那位从来对他宠爱有加的师父,第一次将他吊着甩了一顿皮鞭。
挨了皮鞭的他,自然口不服心更不服,于是他的师父,给他细细讲起了利飘雪的身世和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从来不服输的头,亦于那一刻起,惭愧的低了下去,之后,他便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论是在何时,不论是在何地,他一定要保护好利飘雪,不再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第九十四章 攻城
晚蓝这一觉,只觉睡得万分疲惫,醒来时全然没有平日一梦到天亮的酣然畅快,尤其她的的全身,更的僵硬发麻得几乎要半身不遂了。
不经意抬头,她的头顶便撞上了某个不明的“坚硬物体”,是利飘雪的下颌,此时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是睡着他的怀里的,难怪她全身都疼,果然最适合人躺着睡觉的东东,还是那个学名叫做“床”的东西啊。
“你不去忙你的军务了?”微微后倾了一下上半身,晚蓝不无讥讽的道,然她不自觉扬起的唇角和眉毛,却在侧面说明着此时她的心情有多好。
利飘雪爱怜的看了她一眼,才挑眉淡淡反问,“你都晕倒了,我还能安心处理军务?”
——这是他和白轻云商量后想好的托辞,倘直接告诉晚蓝,说她并没有什么事,以她的聪慧,反而会起疑心,既然没有什么事,那她怎么会平白无故晕倒?倒不如直接告诉她自己晕倒了,但是却是因为连日赶路,劳累过度所致而已。
果然晚蓝忙追问道:“我为什么会晕倒?难怪我觉得睡得不舒服,敢情是非正常睡眠呢。”
“说来也怪我。”利飘雪一脸自责的答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让你跟我们一样,到处奔波受累,以致你大伤了元气,实在对你不住。才刚我已经和师兄商量好了,明日我们就将你送到绝云山,待这场仗打完了,再来接你一道回白槿。”
闻言晚蓝不由疑惑道:“可是我并没有觉得我哪里有不舒服啊。”说着还从利飘雪的身上滑下来,就地蹦跳了几圈儿,“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清楚?你放心吧,我好得很呢,完全可以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你又不是大夫,怎么能知晓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呢?”利飘雪忙劝道。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晚蓝一脸的不以为然,“我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你也不必劝我了,横竖我是不会去绝云山的,要去,也得待打败了衡军,跟你一块儿去。”她说过要跟他一起面对以后人生中的所有艰难险阻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是……”利飘雪待要再说,已被她狐疑的打断,“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这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啊,难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怎么会呢?”见她动了疑,利飘雪不敢再说,只得强忍着满心的担忧,将话题叉开了。
可能是白轻云给的那颗“小还丹”起了一定作用,晚蓝第三次毒发的时间,在过了预定的时间好几日后,仍没有到来,利飘雪和白轻云都稍稍舒了一小口气,照这种情形看来,她的身体要撑到他们打败衡国再抵达绝云山的那一天,应该不会有问题。
只是,为了能让她少受些伤害,他们势必要加快行军的路程,争取早几日抵达衡国,早几日打败衡军了。
几日后,虎贲军在利飘雪黑着脸的强势催促下,以不要命的急行军速度,比预期早了五日抵达衡胤交界的琅州。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两军交战,其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琅州守城衡军比利飘雪和宗烨预计的,不知道顽强了多少倍,他们在缺粮缺水、兵马渐少而援军又增援无望的情况下,仍死撑着不肯打开城门投降,没奈何,利飘雪只能命胤军采取最原始的笨办法,一面继续断他们的水和粮,一面命人朝城里面挖地道。
这一日,奉命挖地道的一千将士集合完毕,正欲出发,忽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回王爷,回将军,端木庆在琅州城楼上叫阵!”
端木庆是琅州守军都统的名字。
闻言正向士兵们训话的宗烨转头便一脸兴奋的急声道:“此话当真?”憋闷了这么几日,可把他这个离了打仗便没法活的人给憋坏了。
一旁利飘雪白轻云及晚蓝几个,却是早已往军营那边飞奔去了。
片刻过后,胤军已在宗烨及其副将的指婚下,严阵以待,兵临于琅州城下了。
然,才刚还站在城楼上叫阵的衡将端木庆,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看着城楼上那百十名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的衡国兵士,宗烨先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端木庆你个胆小鬼、懦夫,既然有本事叫阵,就该勇敢的站出来,别尽拿一些缺胳膊断腿儿的士兵来撑场子……”
话音未落,忽然就见几名士兵,押着一名中年女子,和三名半大的孩子,缓缓出现在了高高的城楼上,最后出现在下面众多胤军视线里的,则是一名四十来岁,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凶恶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琅州都督端木庆。
“端木庆,你卑鄙,有本事就下来和我真刀真枪的对决,拿妇孺幼童来威胁于我,算什么英雄好汉!”一看清城楼上站着的那母子四人,宗烨更是暴跳如雷,嘶哑着声音便暴喝道。
晚蓝见状,有些儿不明所以,因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利飘雪。他迟疑了一下,才紧咬着牙关,沉声道:“那是宗将军的妻小。”
“卑鄙!”闻言晚蓝立马愤愤道,这样的行为,等于是把宗烨架在了烈火上烤炙,“我们该怎么办呢?”
沉吟了片刻,利飘雪方一脸无奈的道:“以我和师兄的功夫,要一举救下宗夫人母子四个,原也并非难事,只是那几名衡军的刀一直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我怕我们才一动作,他们已……”
话音未落,城楼上端木庆又叫嚣了起来:“宗烨,本都督现在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考虑,若半柱香之后你再不投降,就等着给你的老婆和孩子收尸吧,哈哈哈!”
“端木庆,你以为你拿本将军的妻儿来要挟,本将军就会投降吗?别说今日我大胤的统帅是四王爷,即便是本将军,你也休想!”宗烨气得浑身乱颤,额上的青筋更是一条条全部鼓了起来,似在诉说着此时他心里的愤怒。
端木庆继续哈哈大笑:“你的好徒弟寇勋不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将永州拱手送给了楚军吗?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依我看,这话倒过来也一样说得通,倘没有你的言传身教,寇勋又怎么会不战而降呢?所以你也不必再装什么大义凛然了,还是快快投降吧。”
闻言宗烨更是暴跳如雷,“端木庆,你休想!”说完一拉弓弩,一支利箭猛地飞了出去。
城楼上居高临下的端木庆,自然攸地便明白了他的企图,却也并不慌张,而是一把拧过被五花大绑着的一脸凄楚恐慌的宗夫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宗夫人的惨叫,便远远传进了利飘雪及晚蓝等一干人等的耳朵。
“啊——,啊——”宗烨忽然似受了伤的狼般大吼数声,旋即便打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晚蓝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看向利飘雪的目光,也更多了几分信任和期待,“横竖已经这样了,不如我想办法引开端木庆的注意力,为你和白轻云飞身去救人制造机会?”
利飘雪点头,正要命人去唤骑马立在另一面的白轻云过来商量细节,忽然就见一阵箭雨“刷刷”的自众人的背后射了出去,众人大惊,忙不迭回头循着箭矢的方向望去。
就见去而复返的宗烨,一身素缟、披麻带孝骑着一匹白马,同时一手持弓,一手掩面,正以快得令人眼花的速度,在往城楼上射箭,而他所射的对象,赫然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三个儿女!
城楼上端木庆显然未料到宗烨会忽然对着自己的妻小发难,登时便怔忡住了,待他回过神来时,就就宗烨的起子和三个儿女,俱瘫倒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了。
而胤军这边,宗烨的亲兵们已有人哭嚎开了。
“王爷,请下令攻城!”宗烨却没有流泪,只是血红着双眼,大步行至利飘雪马下跪下,一字一顿的道。
“宗将军节哀,大胤万千的将士和子民,都不会忘记你的!”缓缓说完这句话,利飘雪忽然气运丹田,大吼出声:“攻——城——!”
早已被宗烨才刚壮举看红了眼的虎贲军得令后,立即高叫啊“杀啊——”,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涌向了琅州的城门,一场血战上演了。
虽然已有过与利飘雪一同出征,对抗楚军的经历,然上次毕竟是夜晚,又是打的水战,是以晚蓝并未如此刻这般,见过战场上真正血肉纷飞、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
此时的她,除了深深的恐惧,剩余的就是满心的厌恶了。
一旁利飘雪见她煞白着脸,一副想呕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心里大为怜惜,忙自自己的马上,直接跃到了她的马背上。
靠在利飘雪熟悉的胸膛上,晚蓝虚弱的道:“利飘雪,此战我们一定要胜利,而且胜利之后,我们一定要在休养生息的同时,想尽办法将衡楚二国都灭了,一统天下,好吗?”现在她终于明白“以暴制暴”的真正含义了,想要平息战乱,唯一的法子,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强到天下无敌,八方臣服,万民景仰才是!
“好。”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手,利飘雪轻声应道,心里却在悲观的想着,他们还有那一天吗?
第九十五章 绝望
落日余晖下,利飘雪站在离军营不远的一处矮坡上,正极目往着绝云山的方向远眺。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晚蓝去绝云山驱毒后,他和白轻云便商量好,让白轻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绝云山,说服小舅舅及他的师父下山来一趟,就地为晚蓝医治。
利沧海方面,他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不会下山来的,然白轻云的师父白沉寒就说不好了,那是一个极为古怪之人,尤其他轻易是不肯下绝云山的,是以他才会一直悬心不下,惟恐白轻云甚至是利沧海都请不到他来,晚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昨天一天她甚至虚弱得几乎都下不了床了,他实在是怕……
“为什么?”
就在他正默默惆怅并计算着倘白沉寒答应下山,他们大略能与何时赶到军营中时,晚蓝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进了他的耳朵。
心里“咯噔”了一下,利飘雪挑眉反问,“什么为什么?”旋即便一脸关切的道,“你怎么下床来了?这会儿气色看起来倒好了不少。”说着右手抚上了她的脸。
但愿她只是如前几次那般,只是在心里有所怀疑的情况下,想从他口里套出一点什么东西罢,只要他能撑到小舅舅和师伯来,解去她身上的毒,之后她应该会原谅白轻云当初的下毒和他的隐瞒的吧?他想。
“为、什、么、对、我、下、毒?”攸地后退一大步,有意识的避开了他的手,晚蓝同时一字一顿道,她的脸上,越发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你若要因为我知道你太多事情,而要杀我灭口,就像你说的,又何需下毒呢?难道我还逃得掉?”
前天傍晚,她兴致勃勃捧着自己做好的几样于军营中非常来之不易的小菜,欲去到利飘雪的帅帐中,与他一同享用。
然,就在她将要掀开帐帘的那一刹那,她却听到了一些她听过之后,便恨不得时间能倒流,而她却从未来过利飘雪帐子的话。
“明日天一亮,你就赶着动身吧,我怕拖的时间太长,蓝儿她撑不到毒发身亡那一天了。”是利飘雪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不用说自然是白轻云,“天龙寺那颗小还丹,想来还是有一定功效的,不然早在几天前,她就该第三次毒发了。”说完苦笑了一下,才又继续叹道:“时至今日,我才终于理解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啊,想必你理解得比我还深刻吧?!你说凭咱们的身手,要杀人灭口用什么法子不好,却偏偏选了下毒这个下三滥的手段?”
“自作孽,不可活!”利飘雪的声音忽然显得很寂寥,“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
听到这里,帐外一直站着的晚蓝,忽然间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杀人灭口”和“下毒”两个字,不停在耳边萦绕……
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回到营帐的,晚蓝只知道,待她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而她则早在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埋进了厚厚的被褥之间,果然能给予她温暖的,还是只有床吗?
利飘雪和白轻云都在不久后来看了她,尤其利飘雪更是坐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守着她,一直到半夜三更后了才离去,只不过,除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只想睡觉”以外,她并没有与他们说任何一句话罢了。
她不知道改以什么面目来面对两个蓄意要她命,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她正倾心爱恋着的,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在谈笑间,他们就会要了她的命呢?她才觉着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然就有人侧面的告诉她,她已经命不久矣,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是以在装了两日两夜的虚弱后,她终于憋不住,找到了利飘雪,欲一问究竟。
“不是……,是师兄……”利飘雪想说毒是白轻云下的,想说是白轻云在他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下的,然而在对上她平静脸上此时唯一能看出她心里是如何伤痛和震惊的眼睛后,嗓子眼儿却似堵了一团破烂的棉絮般,忽然便哽住了,毒是他抑或是白轻云下的,有分别吗?横竖都已伤害到她了!况,白轻云的出发点,不都是为了他吗?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于他呢?
“我以为,”怔了一怔,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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