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已是四世传承,到了郕王肖睿手中,已很有些动荡了。
这一带地处西南高地,本来就土地贫瘠,加之毗邻南夷之地,多遭蛮人抢夺,更是谷物难收、人心难安。
人心难安的地方,就容易产生异动。
郕王已经不安分许久了,他有封地,有驻兵,有野心,可却一直苦于无门路改变自己的境遇。
可就在不久之前,事情突然迎来了转机。
京城内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吴大人忽然主动跟他密联,并送来了黄金数万两并粮米无数旦、丝绸布帛数百匹,以及珠玉宝石十几箱。
任谁也不可能不动心。
吴有贞需要一个退路,需要一个能任他宰割的傀儡君王,郕王需要一个生路,需要一方富贵无忧无虑的天地,而这天下最富贵最享受的位置,则莫若帝王之位。
两人一拍即合。只待那京城里重重宫闱中的朝局一变,即可改天换日、翻江倒海。
眼下太子储位岌岌可危,吴首辅亦传来密信笃定说圣人命不久矣,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更何况近日京城盛传的太子与妖孽勾结一处,横行作乱,害的圣人卧病不起一事也已经风传到了虢州一带。
岂不是正好可以借“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勤王?
郕王日夜悄悄练兵,已经蠢蠢欲动了,只待吴首辅密信传来,两人里应外合,即可完成大业!
然而近几日,他估摸着京城那边局势应已差不多了,大军也已训练有素,严阵以待却仍没等到吴有贞的密报,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于是便召集能人异士占卜求算,其中一人道,只待明日清晨首阳星初升未降之时,一观天象,便可勘破天机,求得谋事的最佳时机。
郕王喜不自胜,翌日一大早,便跟随了一众谋士站在营帐外面,向天际瞭望。
月光渐渐淡去,云朵被风吹开,一颗闪烁着粲然光芒的辰星慢慢显露了出来。正是首阳星。
郕王一喜,正待要开口问身侧之人,可看出什么没有,眼前却突然飘来一层淼淼雾气,阴森寒重,好不耍
郕王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蓦地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凉薄的仿佛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郕王殿下想要求问天时?”
那声音边说边低低一笑,清越好听,然而此刻蓦然出现,却让郕王刹那间毛骨悚然!
郕王僵硬地转回身体,看向来人。
却仍是一阵雾气,飘飘茫茫,看不清楚。待他茫然四顾一阵,才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却是一个少年郎,身形颀长纤细,有晨曦的微光洒在他的身上,笼罩了他半个脸庞。
影影绰绰,如同九天外的仙人,亦仿佛阴河畔的魂灵。
“你你……你是何人……”郕王张口发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眼下他四周一众谋士随从竟然都凭空消失了!
在这白茫茫雾气之中,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竟只剩了他一人……不对,还有这凭空而降的少年!
“殿下无须紧张,在下前来是要帮助殿下的。”
“殿下想要求问天时,却竟然忘了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是人心有变,殿下即便求来了天时,恐怕也是无用之功。”
那少年不疾不徐,在他面前悠悠说道。
郕王惊疑不止:“你知道我……”
那少年勾唇一笑,微微点头:“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自会有人知道。”
“更何况涉关殿下生死存亡的另一人,早已败露无遗。他的忠心,绝不会在殿下身上。”
少年语罢,还未待郕王有所反应,便闻悲音袅袅从那愈发浓厚的雾气中穿过,环绕过来,紧接着,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眼前场景竟然全然变了。
朱门红瓦,宝马雕车,大街上人…流如织。
再一抬头,见身后城楼上“京城”二字高悬,心下不禁讶异至极。
这怎地,就来到了京城?
他不由转身去看那神鬼莫测的少年,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跟随着这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去。
却是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吴有贞。
吴有贞是坐在马车之内,可令人惊奇的是,自己居然能透过车帘,看得到他。
他看见吴有贞在跟一个人说话,那是个女子,貌美如仙、面若桃李。
可两人说着说着,他便发现了怪异之处——那女子竟不是常人,有尖牙利齿、大耳长尾从女子身上露出!
没多久,女子便跃出了马车,竟化作一只狐狸,极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再然后又是场景一转,这回,视线却是跟着那女子的行动而走。
他亲眼看到女子是如何把利爪掏向耋耄忠臣的胸膛,掏出心肺来的!
还有女子指挥了一众狐狸,潜进一个又一个朝臣家中,幻化为貌美女子,纠缠上去,再一点一点地从那些朝臣的身上,吸食什么东西。
或许是血,或许是什么阳气。
他不知道,却能看到,之后那些朝臣的身体就像是干瘪的麻袋一般,一点一点地塌陷下去。
最后的面目,令人惊骇。
再然后,便是火热的炼丹炉,那个貌美女子似乎将心肺、将从那些朝臣身上吸食的精气投放进去,然后炼造出一颗颗丹药,献给了吴有贞。
吴有贞收下,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令人胆颤的笑容。
郕王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俯下身便是一阵呕吐。
若仅止于朝臣倒还算了,紧接着他便看到了更骇人的场景。
那貌美狐妖化作道士潜进宫里,将自己在大臣身上的所作所为,又加诸于圣上。
只可惜她做的小心,圣上丝毫未觉,身体却是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了。
原来这便是吴首辅能够只手遮天的原因……
郕王感到背脊处似乎陡然被一阵寒气侵袭,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栗。
假若今后,自己没能满足吴首辅的要求,他是不是也会如此对待自己?!
郕王一时间只觉满目萧然,惨惨戚戚,仿佛他已然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心内已是后悔不迭。
恰在这时,只闻一句朗笑,打破了这重重迷雾。
“殿下何须自怨自艾,亡羊补牢,尚且为时未晚,殿下只需回头便是。”
少年一句话,仿佛当头棒喝。郕王即刻回过味来。
他转过头去,便看到另一番景象。
那是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已对吴有贞进行发难,吴有贞已是寡不敌众。
东窗事发,已在旦夕之间。
罢罢!举…兵…谋…反之事,就当他从未提起过。
郕王愧然敛目,一副颓丧无力之态。
少年却是轻不可闻地笑了,眉眼间闪过一丝狡黠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蝶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2 23:15:27
冰雪渊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6…07…22 18:32:50
谢谢地雷和手榴弹,么么(づ ̄ 3 ̄)づ
另外作者菌突然发现前两天的评论回复居然没显示出来!晋受它居然把回复给吃了!果然是欲…求…不…满,哼哼o( ̄ヘ ̄o#)
第76章 |()
视线回转过来,那真实的金銮殿里,气氛也确实剑拔弩张了。
“你们给朕再说一遍!”圣人紧皱着眉头,手稍稍握紧了旁边的青玉龙柄杯,沉声喝问。
仿佛下一瞬间,那个青玉杯便会被狠狠摔下来。
殿下之人咬了咬牙,向前举了举牙笏,心里一横,道:“臣等要状告吴首辅!”
“吴首辅私自兼并佃户租地,使得佃农荡尽家财,最后家破人亡。吴首辅为官不仁,此乃罪一。”
陆大人向前一步,垂首沉声道。
“吴首辅欺压良家妇女,将贫苦百姓欺凌至死。吴首辅德行有亏,此乃罪二。”
严大人向前一步,敛眉正色道。
“吴首辅唆使地方官员暴敛横赋,使得河东春旱之地灾情愈重,百姓皆成难民,流离失所,此乃罪三。”
张大人亦向前一步,面色沉重道。
“此三项罪责,于百姓则不仁不义,于社稷则如附骨之疽,还望陛下明察秋毫,勿要放过此等罪责深重之人。”
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便如江上波涛,一浪接着一浪,转眼之间,朝臣们纷纷跪倒在地,伏首恳求。
豁出去了!
若今日不能把吴有贞扳倒,回去之后也仍不得安宁,与其被那阴灵恶鬼缠死,不若今日便拼得你死我活!
圣人脸色发黑,抬眼不悦地看向离他最近的吴有贞。
这位肱股之臣的某些举动他并非不知,只不过吴首辅人虽极好奢侈,贪享财富,可德行他倒觉得不应如此不堪。
毕竟当年满朝文武都反对他修道炼丹,只有吴首辅站出来支持他,非但如此,还主动网罗天下真君道长,邀进宫来为他讲道。
这么些年来,其在御前的侍奉也一直颇合他的心意。
只不过今日的动静,闹得确有些大了,实在不好收场。
“吴首辅,对于他们所说的,你有什么说法?”沉默了良久,方听圣人沉着声音问道。
吴有贞面色岿然不动,恭恭敬敬垂首施礼,然后站得笔直,朗声喝道:“臣只有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除此之外,无甚好辩驳的。”
“辩驳只会显得臣心虚,故而臣选择噤声不言。可是臣不言,不等于臣可以纵容那些恶意诽谤的奸佞!陛下,这几日以来,类似于此等谣言层出不穷,其言辞之粗鄙,用心之险恶,日月可昭!有些同僚辨不清谣言真假,倒也是无可厚非,可到陛下面前搬弄唇舌,非但不对流言加以批驳,反而助纣为虐,污臣清白,却不能不让臣痛心哪陛下!”
他这番话说得是正气凛然,声泪俱下,更会混淆视听,三言两语间便把矛头从那些罪责上引到了官员“告发同僚”的不义之举上,竟摇身一变,把自己置在了被害的地位上!
有人耐不住了,站出来就想反驳吴有贞,不料圣人却把这话听到了耳朵里。
“既然是谣言,诸位爱卿就该查清楚再来呈上,不然没有证据便白白毁了人家清誉,却是不好。”圣人眉头渐展,却是又冷下一张脸来,对着刚刚一众进言的朝臣道。
吴有贞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倨傲笑容。
群臣脸上的表情却是都僵住了,一个比一个难看。
查清楚、要证据?这么多人证都不算证据?吴有贞几年来的行为,朝臣们莫不是都一一看在眼里。当日与其同为一党的官员们,又有哪个没有因为吴有贞的明示暗示向他施过贿?
更何况这等贪污墨迹之事若要查,何其简单?连户部的账簿都不用对,只需圣上一个旨意,抄了吴有贞的家便是,指不定能抄出一个金库呢!
而那欺压良民之事,却是根本无从查起,来诉苦伸冤的都是阴魂,早不知尸身何处了,又从哪里去查?
圣人此言不是要他们查,却是要包庇吴有贞了!
心凉,心凉哪!
群臣彼时都一片阴沉晦暗之色,一阵无声的愤慨和绝望蔓延开来。
却在此时,一道高喝声骤然响起。
“儿臣有证据!”
此话一出,登时便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群臣不禁心头一惊,纷纷抬眸看向站出一步的青年。
青年一身暗红色滚金朝服,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薄唇紧抿,深邃俊朗的眉目间并无怒意或是不悦,然而视线扫过之处,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流露出来。
唯有衣袖下紧握的双拳,稍稍透露出他的几分情绪来。
实际上,他已经忍耐许久了。
群臣都颇为疑惑又颇有几分期待地看着他,只有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已然胸有成竹。
他们同他一样,已经等待了许久了。
肖彧上前一步,淡淡看了吴有贞一眼,而后将视线投到了御座之上的圣人,再次开口道:“此样证据,不在别处,就在陛下的乾元殿内!”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一片。
圣人更是阴沉了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肖彧,冷声喝道:“太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臣当然知道。”肖彧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既不肯相信诸位重臣所言,有一事却是关切陛下龙体,陛下不得不知。”
“陛下可还记得元妙真人?”
听闻太子冷不丁的问话,殿上诸臣一时都愣住,不解其意。
有两个人却是面色陡然一变。
吴有贞脸上的镇定神色荡然无存,眼眸中的处变不惊全然被一种阴鸷的目光所替代,他恶狠狠地盯住肖彧,仿佛下一刻那目光里就会射出冷箭来!
而御座之上的圣人更是面目苍白,额头青筋凸显,冒出一头涔涔汗水来。
时至今日,一提起这几个字,那梦靥一般的场景便会又缠绕上来,让他胆战心惊。
“妖狐……妖狐杀我……”圣人目光涣散,口里喃喃不止。幸而身侧内侍看出不妙来,已知此种情景该如何应对,连忙举一杯热茶,放在圣上手里,连连温声劝解了一阵,又使圣人将那热茶灌入口中,好一阵忙活,才见圣人稍稍恢复了脸色。
殿上群臣看到这一幕,却觉得十分怪异,彼此面面相觑一眼,更对太子口中的“元妙真人”产生了几分狐疑。
肖彧眼底神色变了变,待圣人神思稍定,方继续道:“元妙真人自那日逃匿之后,近日终于被缉拿归案,现在她愿意伏首认罪,也愿意站出来,指证其背后的指使。”
“请陛下宣她进殿。”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话音一落,便引得群臣附议之声连绵起伏。
吴有贞已是目眦尽裂,恨不能即刻走上前去将肖彧撕成碎片,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心里却已经是慌乱十分。
他日夜加派人手,将京城乃至周边方圆百余里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红玉的身影,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肖彧找到了!
肖彧,一个被自己手下严密盯着的岌岌可危的太子,怎么可能找得到一条妖狐?!
吴有贞狠狠盯着肖彧,想要从那张脸上的神情一探真假,对方却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非常平和的笑意,却登时又让他火冒三丈!
然不待他发作,便闻圣上一句轻飘飘的“宣吧”,便叫他咽喉被锁住了般,发不出一句声音。
群臣回过头去,看向敞开着门的殿外。
有铁链撞击的声音沉重地砸在地上,每一步,听着都叫人心惊。
那是个白眉白须的道士,一身半旧的衣袍裹在身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再往下一看,才发现道士的一双脚踝上,原来被缠上了粗重的寒铁!
然而那道士眼中却并无被束缚的哀戚之色,那双眼睛里只充斥着漠然和隐隐的恨意。
他甫一踏入殿中,就用他那苍老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站在最前列的吴有贞,片刻不离。
圣人脸上闪过惶惑之色,他微微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喝问:“你背后可有指使之人?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道士凉凉一笑,笑声竟然是尖锐刺耳的女声:“指使之人就是他!”
他指尖所指的,正是吴有贞无疑。
“你胡说!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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