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呲牙咧嘴,眸光闪动,几欲扑过来,将他这个猎物四分五裂。
其中一只躯体强健、毛光发亮的红狐已匍匐至岸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并不十分深的溪水,似是意图淌水渡溪。
他身侧跟着的那只白狐似是被对面的狐群感染,也兴奋地张牙舞爪起来,喉间低低嘶吼着,又要往孟珩身上扑。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声。
孟珩转头看去,见是那不知何时突然现身的白衣男子。
轩玉郎正用他那宽大皎白的衣袖掩口而笑,见孟珩扭头看他,方略略收敛了笑意,挑眉道:“你看我作什么?又不是我引它们来的。狐妖嗜…血…吃…人乃是天性,这偌大的玉面山突然多了你这么个秀色可餐的嫩娃娃来,不啻于羊入虎口。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语罢又是一阵毫不掩饰的讥笑。
孟珩却不见着恼,他淡淡打量轩玉郎一番,待他笑够了,方平静无波地问道:“狐妖吃人乃是天性?若果真如此,阁下何不与他们一同吃了孟某?”
他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从一旁桃树上摘下几片肥厚的树叶,握进手中。
“那自是因为我与他们这等低级妖物不同,你这点元阳之气,我还看不到眼里。”轩玉郎淡淡道,语气里颇有些倨傲。
“哦?想不到阁下倒不是个茹毛饮血、饥不择食的妖兽啊。”孟珩轻轻勾了勾薄唇,反讥道。
说话间只见刚刚那健壮红狐已经没入溪水中,动作矫捷地划动着四肢,就要渡到岸边。
它身后的狐狸见此,也都跃跃欲试,跟在那红狐身后,首尾相连地泅于水中,渡过溪来。
轩玉郎被孟珩明褒暗贬一句,心里气不平,本想再反讽回去,眼下见众狐渡得溪水,渐渐朝孟珩围拢过来,方又幸灾乐祸起来,退后两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神情正色起来的孟珩,观他如何应对。
只见孟珩不慌不忙地搓动着手中的树叶,捡出其中叶片尤为宽阔的,稍稍翻卷起来,卷起一个微翘的棱角,然后将其举至唇边。
轩玉郎一动不动地盯着孟珩的动作,笑眯眯道:“别是叫我玉面山的狐给吓傻了,你拿树叶有什么用?该去折那桃树上最壮的一根枝,说不得还能支支楞楞喝退几只胆弱的狐呢。”
语罢他还“好心”地捡起地上一根折枝丢过去,堪堪丢在少年脚边,道:“拿起来,拿起来!”
孟珩对他这一番举动不予理睬,只凝神望着领头的那只火红的狐。
此时这狐离他尚有一丈距离,其余众狐也都在一丈开外,圈成半圆渐渐围拢过来。
然步履之间虽蓄势待发,却也都小心翼翼,似是在等待最后的指令。
孟珩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右后方倚在一块巨石上的白衣男子。
必是在等这位的指示无疑。
他轻笑一声,动作反淡然起来,薄唇轻抿上那简易的“乐器”,气流震荡,便有风啸林泉一般的悠扬曲调断断续续从那单薄的叶片中顿挫飘荡出去。
用树叶吹曲,于他而言并非是第一次。当初为了精深以声乐催眠的技法,除了拿现成的各种乐器训练外,更有意地训练了以各种不常见的民族乐器,乃至手边任意可得之物为乐器来吹奏催眠乐曲。
树叶便是最常用的一种。
其音色虽与竹笛、琴瑟相去甚远,然而那音域尖利之处倒也正可把那催眠曲的诡吊阴谲之处表现出来。
时而幽咽鸣泣,时而断续梗塞,时而嘹亮开阔。
不知不觉间,众狐已下意识地退去一箭之地。
轩玉郎更是神色一凛。
且不说用树叶吹曲本身就见所未见,此等诡谲阴翳的曲调更是闻所未闻。他不耐地挥了挥袖,屏息凝神,不想那曲调偏生像一缕不易察觉的微风一般,见缝插针地往耳朵里钻,竟缠得他昏昏沉沉,浑身不自在。
再一看那些个本来威势凛凛的狐狸们,这会儿更是七仰八叉,躺的卧的都有,一个个喉中嘶吼,痛苦不堪,比起他自己来,姿态更是目不忍视。
轩玉郎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了。这些狐狸中最不济的也有一二百年修为,打头那红狐却是比红玉的修为还要深些,此刻竟都不敌少年一曲。
他强自运功稳住心神,这才能稍稍驱赶一些心中烦躁浑沌之感。甩袖正坐,扭过头去看向孟珩。
却见少年虽姿容有些疲惫憔悴之意,然背脊挺直,傲然而立,手执一片单薄树叶,便像是负剑操戈,剑指长虹。
少年的嘴边似乎还微微带了一抹从容笑意。
轩玉郎挑了挑眉。这副模样倒叫他有些欣赏了,不过么……
他唇边绽开一抹狡黠的笑,轻轻挑动了手指,不再遮蔽自己身上那庞大的妖异之气,直逼孟珩而去。
众狐也被这顿起的气息所感,本就被孟珩一曲折磨得几欲抓狂,现下更是两股战战,瑟瑟发抖,俱是倒地不起。
轩玉郎对它们轻瞥一眼,不耐地挥了挥衣袖,把它们卷到了十丈开外,这才些微减轻了点众狐的痛苦,然后方悠哉悠哉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额上冒了一层冷汗,然而他仍坚持着吹奏那一首未完的曲。
不过视线却是转到了轩玉郎这边,双目有如星辰般亮莹莹地看着他。
轩玉郎不由一笑,道:“怎么?我看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如何淡然得起来。”
他见少年不为所动,紧绷着一张脸,神情颇为严肃,倒笑得愈发愉悦:“扛不住了吧?扛不住就别扛了,你们人类不是最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么?既是如此,你乖乖叫我一声舅舅,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折腾你了呢。”
然而这边孟珩已是血脉贲张,气息沸腾,脑中神经突突地跳动,叫他几次险些摔倒在地,手中的树叶也不知何时滑落出去了。
自那狐群出现,再到轩玉郎妖气顿起,他坚持到现在已是极限。
此刻那体内的妖性又蠢蠢欲动,勾动着他心底的嗜血*。
他猛地抬头看向轩玉郎,双眸里布满血丝。
这个人言辞神态之间对他挑逗居多,却并无明确意图,推来想去不过是想在他身上看场戏罢了。
实不必受此人的挑衅。
只他既知道那嗜血*是由原主妖性所起,就绝不可任由这妖性控制自己的意志。
原主死都死了,难不成还想借由这壳子来控制自己么。
孟珩如此想着,弯唇一笑,蓦地后退两步,猛地扎进刚刚那溪水之中。
溪水沁凉,从头顶猛地冲下,一瞬之间倒浇灭了那些许气息的躁动,然而许是那凉意过猛,竟激得他头脑又是一阵昏沉,他眼前一黑,终是晕眩了过去。
轩玉郎有些惊诧地看着孟珩的举动。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终是啧啧有声地摇了摇头,跃下巨石,走到溪边,蹲在地上看了半晌。
只见少年已昏死过去,衣袖乌发相互缠扰间,整个人渐渐浮上水面。
脸色已是青白,眉头微蹙间堆积着满满的倦色。
轩玉郎颇觉得有些无趣,正待要拂袖离去,忽然想到刚刚少年以树叶吹曲震退一干妖狐,又想起之前在石府之中不知怎地,那一双眼眸竟叫自己看得出神迷思之事,心中玩味不已,脑中便又闪过一计,忙一挥衣袖,把*的少年提起到岸边,又对着他看了半日,方狡黠一笑,起身而去。
却见他起身之时,那方才还春和景明的一派景色已是天翻地覆。
阴云骤起,波涛汹涌,野兽嘶鸣,迷雾重重。
竟不知究竟方才那如画景致是真,还是眼前这阴森景象为真了。
第50章 |()
“淅淅沥沥——”
一阵凄风冷雨打在孟珩的身上,他蹙了蹙眉头,终是醒了过来。
沉入溪中之时肺里呛进了不少水汽,他猛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方觉得胸腔里好受了些许。
雨势却是愈发的大了。冷雨粘在身上,叫他不由得有些发抖。
重重雨幕挡在眼前,使一丈之外的地方都看得有些不真切。漫天阴云翻滚着卷动着移过来,更使目之所及皆是晦暗一片。
孟珩集中精神看向远处,然而视线却被阻挡。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只聚精会神地听着耳畔的动静。
风吹雨响,隐隐地有野兽的嘶吼声,穿过雨幕而来。
这究竟是……玉面山,还是又到了什么地方?
孟珩又睁开双目,往身侧看去。
他记得昏过去之前为了使那气息归于平静,他扑进了水中,眼下却是身侧无水,只有一条沙径,遥遥地延伸向那雨幕之中。
沙径?此处缘何会有沙径?
那耳畔的野兽嘶鸣却是越来越近了,容不得他细想,便有风驰电掣一阵匆匆脚步,由远及近地传来。
却不是狐狸。看那被雨幕遮掩得影影绰绰的身形,竟像是豺狼虎豹之类。
然而鼻尖却亦隐隐捕捉到一丝妖异之气,却是怪异得很。
那一群野兽并不多等,似是见孟珩只身一人,手中无物,又身形单薄,便渐渐壮了胆,迈动着四肢匍匐过来。
孟珩没有动。眼下四周皆是厚重雨幕,目不可视,身侧又皆为沙径石路,处处为平地,根本藏无可藏。
更是连一棵树、半片草也不见,不可能像刚刚那样采摘树叶为乐器,来吹奏催眠曲。
或许便要命丧于此。孟珩凝眉暗想。
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便仍有尝试的余地。
他稳住气息,底盘纹丝不动,只透过那雨幕,目光平静地望着最前面那身姿猛健的兽中之王。
既是妖物所化,定然有神智、思维,应当比猛兽倒要好应对一些。
这只黑斑黄纹虎又穿过雨帘,往前凑了几分,现下离孟珩只有两尺距离。
兽王所喷出的温热鼻息近在眼前,它张了张那血盆大口,似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孟珩吞入腹中。
孟珩皱了皱眉,视线扫过一同靠近过来的豺、狼、狮、豹等兽,心中疑云渐渐酝酿。
不对,眼下情景很是不对劲。
他再凝眸看向那蓄势待发的黑斑黄纹虎,仔细审视了片刻,竟是缓缓地勾唇笑了。
索性也不再干坐在原地,以手撑地慢悠悠站了起来。
一众野兽登时将虎视眈眈的目光追随过来,那黑斑黄纹虎更是喉中咆哮一声,目眦尽裂地怒视着眼前意图反抗的猎物。
仿佛只要孟珩再动一下,它便要扑过来将他撕成碎片!
孟珩却恍若未觉,只嘴角噙笑,目不斜视地向那最前面的兽王走去。
两尺、一尺、半尺……终于,二者的距离只在一寸之间。
在傲然盘踞的猛虎面前,少年瘦小的就像是一只白兔,只要那野兽张一张口,便能把他的脖颈咬断。
然而那兽王却没有动作。
除了咆哮、怒视和舞爪示威之外,便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再看一旁几个跟随的豺狼狮豹,竟也是如此,彼此之间拉开圆阵将他团团围住,可偏没有一个伸出自己那尖牙利齿,朝他扑过来。
孟珩了然地微微一笑。
虎豹豺狼、猛兽雄狮本来就势同水火,绝不相容,纵然天长日久有了灵性,化而为妖,亦不当融洽共处、群攻一个猎物。
再细察那黑斑黄纹虎身上所缠之妖气,虽阴沉诡吊,却若有若无,平淡和缓,决然不像是蓄势待发、猎物在前的猛兽所发出,与之前想要取他性命、张牙舞爪的妖所散发出的妖气完全是两番模样。
虽有凶悍之形,却无凶悍之气,便是漏洞所在。
孟珩更上前了一步,他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猛虎的前额,只见刹那之间,这体格庞大的猛兽竟如同烟雾一般,缓缓蒸腾在那重重雨幕之中,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两侧的豺狼狮豹也一阵烟雾缭绕,然后被那凄风冷雨打散,荡然无存。
原来竟是幻境。
孟珩轻笑一声,微微仰颈看向天边渐渐散去的阴霾。
有几缕微光冲破云层,渐次扩大,而后缓缓驱散了这凄糜的雨。
雨声渐停,风声渐止,终于露出了这一方天地的本真面目。
却是飞沙走石,重峦叠嶂,道路交错,不见归途。
孟珩却不见方才的惊疑了。
本来沙地之上,缘何会引来瓢泼大雨?既有雨水浇灌,又缘何会有不毛之沙?
处处矛盾,处处疑云,可见此情此景,大抵是有人故意为之,专门扰人思绪,乱象迷眼罢了。
既是幻象乱景,此间又淡淡弥漫着一股妖异之气,想必定是仍在玉面山无疑。
而出此幻象之者,也只有那位千年的狐妖了。
既是那位的手笔,恐怕任自己四处探查走动也无济于事,也不会只是乱景这么简单,或许会有如同刚才那般猛兽一类的威胁出现。因而不如待在此处,静观其变。
孟珩微微收敛笑意,倒也不四处观望了,只敛眉垂目,静等变故出现。
果然不过须臾之间,眼前景色又有变化。飞沙走石皆一幻而成车水马龙,那重峦叠嶂影影绰绰、涟漪晃荡,也终于天翻地覆,幻化成了玉宇琼楼、雕梁画栋。
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繁华京城之内。
再一眨眼之间,竟觉得身下有些颠簸,孟珩垂眸看去,发现自己竟是坐于马车之上,身上也衣衫齐整,马车内燃着暖炉,又一摇一晃地,晃得他不由有些发困。
想不到这情景倒是有些逼真。孟珩心里玩味道。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车外是罗云的声音,正唤着自己下马。
孟珩勾了勾唇。他倾身掀开车帘,一跃跳下了马车,便见到眼前“孟宅”二字。
原来是回家了啊。他淡淡地想。
他走过去推开了那枣红色大门,不紧不慢地走在那熟悉的道路上。
却见此时已是冰消雪融,嫩柳吐枝,庭院里的苍竹褪下了那有些发黄的叶,新一茬绿莹莹的竹笋已破土而出。
没想到山间浑浑沌沌不知气候、不问时间,山外已是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孟珩难得的有些感慨。
孟宅跟他离去时并无两样,草木齐整,竟像是有人维护修葺一般。只是这半路都不见一个人影,倒是比之前更冷清了。
哦,狸妖、兔子精他们都失踪不知去向了。孟珩蓦然想起。
不光如此,连那惯会满地跑的从李大人那儿领回来的男孩也不见了踪影。
孟珩微微有些怔神。
彼时却突然听闻背后一声呼唤,却是一道极其熟悉的温润嗓音。
仔细听来那声音里竟有些丝丝颤抖的惊喜、不可置信之意。
“珩儿……”
孟珩缓缓回过头去。
只见一身素色锦袍的青年站在一簇翠竹之下,正遥望着自己。青年的身形似有些消瘦了,本来英俊的脸庞更显瘦削,俊朗的眉目间也恍惚堆积着一片挥之不去的疲态。
肖彧……怎会是他。
孟珩在心里默默道。
青年却已是疾步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攥住孟珩的手臂,力道很大,攥得他微微地疼。
“珩儿,这么多天来究竟是去了哪里?为何不告诉我一声?叫我寻遍了整个京城,差点就要一路往南往北,策马寻去。”青年的声音极是低沉沙哑,仿佛在这漫漫两个月间,已是承受了太多东西,以至于疲惫不堪。
孟珩心里微微一动,却不作答,只垂眸凝神望着对方攥住自己的手。
“珩儿,你怎么不说话?”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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