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搬到这所宅子以来,许是地处京中人口较为密集之地,倒是甚少再受到妖精主动的骚扰和袭击了。
况且宅子里还有那001号到016号一众妖精在,妖精们甚少互扰,便本不应再随意进得别的妖精才是。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有些古怪。
此阵突如其来的妖气已在他这宅子里盘桓了三天,然而此妖却一直不现身,非但如此,此妖的身上还隐隐有一种令他感到莫名熟悉的气息。
仿佛与上次在那左都御史府外遭袭击的妖有相似之处。
难道是……同类?
彼时忽闻得窗外一声喑哑的嘶吼,孟珩蓦地眯起了眼。
是003号兔子精的叫声。
他飞快地起身,三两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凝神看向院中。
却不见兔子精的身影,唯有那狸妖少年一身的戒备模样,弓着身子,姿态仿佛一头随时都准备扑向敌人的猛兽。
孟珩再视线轻扫,才发现此时院中不仅有狸妖少年,还有001号画皮精以及其他几个妖精也在此,然而人数却是不全。
有的妖精莫名消失了。
忽而又是一阵冷风袭来,便见那庭中仅剩的几个妖精更是神色一凛,皆是一副准备随时大战一场的姿势。
这情景很是古怪。
这些妖精们平日虽可听他派遣,然而却极懒怠跟他们的同类相较量,不为友亦不为敌,便是他们一贯的态度,因此孟珩近来也不指望他们能帮自己驱逐妖怪。
然而此时,情况却显然与平时大相径庭。
看来此番盘桓在孟宅之上的妖,不仅于他是来者不善,甚至对这些同类们都不打算放过。
孟珩不再犹豫,他悄然把竹笛举至唇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上去。
悠扬的曲调登时飘散出去,和着那风吹竹叶的飒飒响声,显得尤为诡谲沉郁。
仿佛是一曲悲壮凛冽的哀歌。
庭中立着的那几个小妖已经没了招架之力,然他们也知孟珩此番不是针对着自己而来,便也不挣扎,只任凭身体软倒在地上,希冀孟珩能用这他们领教过的曲子制服那盘桓不去的不速之客。
一曲终了,果见那异风渐止,庭院之中仿佛恢复了宁静。
孟珩却是皱了皱眉。
催眠的效力还要几个时辰才能过去,因而此时院中狸妖他们都仍仰躺在地,不做动弹。
那不速之客恍若也没了声息。
可是仍有不对劲。那妖异之气虽已大为减弱,然而那令他感到熟悉的气息却是不减反增。
甚至隐隐地、一点一点地勾动着他身体里血液的共鸣。
忽然之间,那股气息猛地席卷而来。
孟珩脸色难看了一瞬。
他猛地转身走回房中,“哐当”一声巨响,把门甩在身后。
却是在门关上的刹那,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
肖彧看着眼前大门紧锁的孟宅,心下一阵沉闷焦躁之感。
这已是他第三次被拒之门外了。
两日前上门拜访,罗云只言先生身体不适,懒怠见客,他心下担忧不已,想要进去探看少年,却被罗云死命阻拦,当下便觉得不对,然而也不忍强逆着少年的意,只得退了回去。
昨日前来,依旧如此。
今日甚至连罗云都不肯再出来,只冷冷地以这紧闭的大门示人。
少年他……到底怎么了?
黎青看着一旁自家主子呆站在孟宅外的身影,有些不忍,便再次上前跨至门边,叩了一阵那朱红门上的铜扣。
无人应答。
他皱了皱眉,刚想再抬手叩门,便闻“吱扭”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旁的肖彧不由一怔,忙走上前来,却见那从门里走出的罗云,脸上比昨日更添了几分惨淡愁云。
“肖公子,怎地还是你?”罗云话刚出口,顿觉得有些失礼,忙致歉道:“实在抱歉,我家先生今日还是不便见客,肖公子请回吧。”
说完他便要转身关门回去,却被肖彧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门沿,动弹不得。
肖彧剑眉紧皱,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罗云脸上的匆忙神色,沉声问道:“你家先生到底怎么了?”
罗云眸光微暗,动了动嘴角,却终是抿唇不语。
肖彧心里更发觉事情的严重,然而心下虽慌,嘴上却不得不反放柔了声音,道:“罗云,你应知道我和孟大夫的交情如何,眼下孟大夫有了不测,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袖手旁观。”
见罗云神色一动,似是有被说动的痕迹,他忙又接着道:“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家先生就这样独自一人忍受病痛而无人照看?”
“我……”罗云下意识地便要摇头否认,被肖彧盯着的眼眸里已满是担忧慌忙之色,他看了眼前的青年几眼,终是紧紧咬了咬下唇,颤声道:“肖公子……请一定要帮帮我家先生!”
第41章 |()
肖彧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眼前这番情景时,心里的复杂感受。
一路上询问罗云,罗云却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支吾之间更是加深了他心里的不安。
然而都抵不上此刻亲眼见到的震撼。
孟珩衣衫凌乱,青丝未束,与平日判若两人,那总是微眯带笑的双眸此时也布满了红血丝,隐隐有血腥之气,看到他时也不做理睬,只飞快而淡漠地移开视线,然后疯狂地寻找着触目可及的有尖锐棱角的东西。
然而此时屋内似乎已被人做了轻扫一般,连半个瓷瓶也无,少年像是耐心已忍到极限,便猛地搬起被挪到墙角的一只八仙椅,发狂地往地上摔去。
如此两番,八仙椅应声而断,椅子的一只腿折得四分五裂,露出了尖锐的棱角。
少年眼睛一眯,极快地拾起那根断裂的木棍,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划去。
罗云惊呼一声“不好”,忙冲过去想要制止少年的行为,然而已经晚了。
白皙细致的皮肤眨眼之间就已被划开一道口子,汩汩鲜血登时冒了出来,顺着少年纤细的手臂缓慢流淌下来。
却见少年眼睛一亮,薄唇微勾,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是一个极为邪气的笑容。
他薄唇轻凑上手臂,贴着那流血之处竟肆意地吮…吸起来。
血液瞬间染红了少年形状优美的薄唇,甚至蹭到他那未曾易容的苍白精致的面容上,然而他却一无所觉,只享受般地吮…吸着那从自己手臂上流淌出的鲜血。
那一双如墨的眼眸甚至也亮得惊人。
肖彧当下只觉心如刀割。震惊、难以置信、痛心……种种复杂情感涌上心头,险些淹没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直至那少年停下了动作,拾起刚刚那被他自己弃在地上的木棍,竟似是又要对着自己另一只手臂划下。
心仿佛被悬在了嗓子眼。
肖彧几乎是飞奔到少年跟前,夺下那根木棍,扔得远远的,又一把将少年牢牢抱入怀中,紧紧地桎梏住那双仍企图自残的手,口中痛心地呵问着:“珩儿,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动作间却又不由得放轻了力道,生怕碰着少年手臂上的伤口。
少年却是一点反应也无,只怒意十足地望着面前这个阻拦他的人,眼睛里的疯狂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掉青年,还有他自身。
肖彧深吸一口气,可那压在胸腔上的窒息感却不减反增。
他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了。
他之前竟然会想看少年发怒的模样,此刻真的见到了,却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少年笑容的消失,只会让他感到痛心而已,从来没有过的痛心。
“他到底是怎么了?”肖彧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情绪,转头对那已经呆住的罗云沉声喝问。
“我也不知道……”罗云张口,已是隐隐有哭腔:“自从三天前,宅子里似乎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只见先生吹着笛子,好像是在驱赶那东西。第一夜还好,先生只说已把那妖异之物赶跑,叫我放心,可是……可是第二天一早先生就昏迷不醒,到了中午虽然醒了,可却变成这般模样,从昨日到现在,已经砸了十七八个瓷瓶,砸烂瓷瓶便要拿那碎瓷片往自己身上划,还发疯了般喝自己身上的血……”
罗云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不过也只十二三岁年纪,又哪里见得过这般场景,自是担惊受怕了整整两天,此时终见得他人,当是一时忍不住情绪,掩面抽噎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实情?!”肖彧只恨没能早一刻陪在少年身边,眼下也再顾不得风度,便禁不住对罗云质问道。
“是先生不让说的……”罗云边哽咽边道:“先生虽变得这般模样,可偶尔竟还是有意识的,他听闻肖公子前来,便命我阻挡在外,一定不能让肖公子进来……”
肖彧只觉得心仿佛泛着尖锐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将他所有的理智都蚕食殆尽。
他禁不住挽起了少年的衣袖仔细察看,果见那莹白如瓷的肌肤上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痕尚未愈合,隐隐仍有血丝冒出。
肖彧闭了闭眼,像是不忍再看一眼那怵目的伤痕,他把少年的脑袋轻靠在自己的胸口,下巴搁在少年的头顶轻轻磨蹭,口中不住地呼唤着少年的名字。
“珩儿,珩儿……”
唤了两声,青年蓦地睁开眼睛,语气也突地一转,变成另一番坚定之色,道:“你若是非要如此的话,便喝我的血吧!”
话音刚落,青年便在黎青和罗云震惊的目光中,飞快地拾起躺在一旁散架了的椅子,奋力地往地下一摔,然后也如同刚才少年的动作一样,拿那折断了一半的尖锐的木棍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臂。
烧灼的痛感一下子从伤口处袭来,然而青年却恍若未觉,只把手臂凑到少年的唇边,低低开口:“珩儿,你喝我的血吧!”
少年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似是被这扑面而来的腥甜味道吸引了注意,他眼中的疯狂神色一闪而过,而后便如同一只小兽一般趴到青年的手臂上,对着那鲜血流淌的地方飞快地舔…舐…吮…吸起来。
彼时房间里安静得吓人,唯只能听到少年舐血的声音。
一袭锦袍的青年,抱着浑身沾血的少年席地而坐,被少年那墨染青丝缠绕了满身。
宛如一副诡谲的画面。
*
两人就这么交缠成一团,任凭黎青与罗云两人怎样劝说,青年都不为所动。
时间流逝得格外的慢,直至晚间夜幕渐垂,少年似乎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浓郁的鲜血味道萦绕在鼻尖,甚至充塞于唇舌之间,孟珩不用深想,便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他不由得眉头紧锁,眼眸里阴翳一片。
只是在那混沌不堪的记忆里,却仿佛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始终没有被失去神智的自己赶走,反而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他抬眸看了看斜上方的青年。
青年看起来有些疲惫,见到孟珩的目光,似乎微微怔愣了一下,随即眼里便闪过不可抑制的惊喜,正要开口,却又显得小心翼翼,半晌才温声道:“珩儿,你……好些了?”
像是在斟酌用词,青年的语气格外谨慎。
孟珩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看着对方,神情颇有些复杂。
虽然他大多数时候记不清自己在那种状态下具体做了什么,可五感还是有的。
刚刚,这个人在拿自己的血,喂他。
他默默偏过头去,推开青年手臂的桎梏,有些步伐不稳地站起,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向青年伸出了手。
青年又是一怔,而后随即会意,忙一手扶着孟珩的手,一手按地,站了起来。许是坐了一下午的缘故,青年的步履也有些踉跄。
孟珩默默地看着青年站好,又被一旁黎青扶到那仅存的椅子上坐好,方开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年垂下眸来,半晌方声音沉沉地道:“我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在这儿忍受折磨,所以逼着罗云让我进来见你……”
然而他话未说完,却被少年打断:“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伤了自己?”
孟珩三两步跨至青年面前,一把抬起青年手臂,卷起袖子,露出那惨不忍睹的一道血痕。
“为什么,要让我喝你的血?”孟珩质问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上了毫不掩藏的情绪波动,那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也微微眯起,直直地望着青年。
肖彧对上孟珩的双眸,微微皱了眉头,并不做声,良久,他才毫无躲闪地答道:“因为不忍。”
“在下不忍心看到孟大夫如此磋磨自己。”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孟珩却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青年,他更倾身凑近了青年几分,染着血的薄唇红得刺目而凄糜,冷声开口道:“你难道就不想想,我若是被什么妖魔附体,或是彻底失了神智,把你也一并杀掉喝血,又该当如何?”
“孟大夫你怎能如此对主子说话……”旁边黎青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对这不依不饶、不知感恩的少年喝道。
却闻得青年一声怒喝。
“黎青,住嘴!”青年喝斥道:“若你闲得无事,自可退下,无须在此多言。”
黎青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地闭了口,他看了二人一眼,终是默默退下,走出这间屋子,守在几丈远之地。
罗云见此,也默默地退到一边,不打扰二人相谈。
肖彧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少年,神色竟颇为郑重地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在下也甘之如饴,只要能为孟大夫解得些许苦痛,在下便值得了。”
他说完,神情中又添上一抹轻松,甚至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悄悄浮上青年的嘴角。
第42章 |()
孟珩的表情有些默然。他看着青年,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愚蠢。”
撂下这冷冷的一句话,他不顾青年瞬间闪过的黯淡神色,转身便拂袖而去。
“珩儿!”
背后传来一道略显焦急的呼唤,孟珩却仍没有回头,只一径往那东厢房而去。
两天以来的混乱状态再加上失血过多,以及体内还未彻底平复下来的那极寒极热气息的来回激荡,使得阵阵的晕眩感不断席卷而来。
孟珩有些吃力地扶住路旁斜出来的竹枝,闭了闭眼。
此刻再想如往常那般调动精神意志的集中,竟似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然而脑中不断回现的青年血流满臂的画面却在不停地刺激着他。
他强忍着晕眩感,一把冲开面前东厢房的门,动作粗鲁地在里面一片翻找。
所幸平日里他那些药材都会分门别类地整理在几处,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满意一笑,才又回到正厅。
肖彧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倒是面露几分喜色,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少年冷着一张脸,道:“把胳膊伸出来。”
肖彧一时有些不解,心下却牵挂少年体虚,不敢再惹着少年,便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臂。
却见孟珩搬了张椅子坐于肖彧对面,一手将那从东厢房拿来的木匣放在桌上,一手握住青年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微微悬空在桌面上,然后动作竟甚为轻柔地卷起了青年的衣袖。
卷到一半,却听见青年倒吸一口冷气,似是刚刚几番动作下来,那衣袖被血液凝住,竟揭不下来。
孟珩抬眸看了一眼青年的表情,复又微低下头在那木匣里找出一把剪刀来,对准那被黏住的地方,利索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