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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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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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走了!”咔嗒一声,他真的按下了撞针。我连忙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说吧。”他轻声道:“老金,我们兄弟一场,战场上我救过你,今天你就救救我,答应我,把小颖娶了,孩子也是你的,把他们都接过去,让他们过个像样的生活。老金,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从躺下那天起,我就在想,今后他们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只有托付给你。可是我一直开不了口,开了口也没有人同意,都骂我疯了。我没有疯啊老金,我是没办法,孩子这么小,世道这么乱,今后怎么办嘛。”

见他稍停,我马上插话:“你不要这么想,陈耀,还有我,我们还有那么多同志……”他打断我:“听我说,老金,事到如今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你,你就答应我吧,让我……死了也安心……”我说:“你把枪放下我就答应你。”他说:“不,你先答应我,不答应我就开枪走人了。”我说:“好,我答应你,从今后小颖和山山……都是……我的人……我的亲人……我的家人……”他说:“老金,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我说:“不反悔,现在你把枪放下!”他苦笑道:“我还没说完,让我再跟你说几句吧老金,革老这人不可信任,太自私,你不要全听他的……”我上前两步,对他说:“我知道了,你把枪放下吧。”他说:“你别过来,过来我就开枪了。”我大声喊:“陈耀,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答应了你!”他突然流了泪说:“是的,你答应了我,我可以死得瞑目了。”我说:“你再不放下枪,我要收回我的话了。”他泪流满面地说:“收不回去了,老金,小颖……是个好女人啊,可惜她命苦,我对不起她,拜托你了。”我说:“我不是都答应了你,你把枪放下!”他说:“老金,今天我举了枪就没想过还要再放下,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下辈子跟你见面了……”

我预感到他要开枪,扑上去想夺他的枪,就在这时,枪响了。

血溅在我脸上,又滴回到陈耀脸上。我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又是痛哭又是痛骂:“陈耀!陈耀!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是都答应你了,陈耀!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天,正好是我陪林婴婴智闯天皇幼儿园的同一天。一个小时后,静子也受到野夫的警告:不准她与我再往来。就是说,我们俩几乎在同一时间,以不同的方式被不同的人告知:不能往来了!

第七章

1

看来十一月是我的扫帚星,去年这个月,我妻子和儿女别我而去,今年这个月我的老朋友、老搭档又步后尘。死亡对死者是解脱,对活人是折磨,我对生活的眷念越来越少了,但担子却越来越重。安葬完陈耀后第四天,我回了趟杭州老家,两件事:一是给妻子和女儿上坟,她们走了一周年,必须要祭一下;二是把儿子接回南京。我已在陈耀坟头对刘小颖表明态度:让她回去把山山接回来,我把儿子接回来,然后一起过。

我儿子叫达达,今年七岁,这一年来由我父母照管着。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不想出门,再说我也不想把他们带到我身边。我是个炸弹啊,随时要爆炸的,还是别让他们挨着我好。再说,有了小颖,孩子有人照顾,他们也可以不来。

可是,我想错了。

我回到南京后,发现刘小颖还没有回来。陈耀和刘小颖老家都在常熟,就是沙家浜的地方,离南京很近的,她回去接儿子,按理早该回来了。我同她分手时也是这么约定的,我因为还要去丈母娘家看看,请了七天假,让她先回来守着点,万一出现什么突发事件可以给组织上通个风。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呢?我想革老也许会了解情况,当天晚上便去了诊所。诊所又有变化了,为我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包着一块麻线头巾。才十一月份,天还没有冷到这份上,我马上猜想,她可能是个北方人,也许是革老的老乡:他们那边的妇女爱包头巾。

革灵好像身体不舒服,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革老正在帮她扎针。我一问,革老确实知道小颖的情况,对我说:“刘小颖跟我请长假了。”我问:“什么意思?”他不悦地说:“不明摆的嘛,她不干了!”我说:“这怎么可能?我们分手前讲好的,她回去接了儿子就回来。”他说:“可是她跟我就不是这么说的,她跟我说陈耀死了她心里很难受,不想干了,只想回老家把儿子带大。”我说:“她回家要工作没工作,要积蓄没积蓄,怎么养孩子啊。”他说:“这你别操心了,中国这么多人都穷得叮哨响,可谁家没有孩子啊。”我说:“这不行,我没有联络员怎么行?”私底下我想的是:这样我怎么来了陈耀的临终遗愿啊。我要求派人去她老家把她找回来。革老说:“没必要,我已经给你找了一个帮手。”说着让革灵叫来刚才为我开门的那位妇女,介绍我们认识。她姓陈,叫陈珍莲,五十二岁,确实是革老同乡。二十年前,她和丈夫一起到济南闯天下,开了一家馆子,生意不错,发了。前年丈夫当了汉奸,在外面吃喝嫖赌,她一气之下参加了革命。不久前,经组织介绍,她辗转到南京,加入了我们组织。

革老本想叫她去接管刘小颖的书店,做我的联络员,我不同意,因为我还想让刘小颖回来——必须回来!否则我怎么跟陈耀交代!但我没有这么直说,我说:“这肯定不行,那书店是保安局的房子,给刘小颖开书店是照顾她,除了她没人能在那儿开店。”我说得冠冕堂皇,让革老一时没了主意。倒是我儿子日后的保姆,陈珍莲同志,一下替自己找到了角色。她问我:“听说你有个儿子才七岁,这次带回来了是不?”我说是的,她说:“那我就去帮你带孩子吧,当你家保姆,这样还更便于工作。”革老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决定了,我无权反对。

以后,她就来了我家,表面上照顾我儿子,暗地里帮我做事。我儿子喊她叫“陈姨”,我对外也这么叫她。陈姨同志性格坚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加上又在大城市生活过,见多识广,有点知识,能看报,会写字,后来替我做了很多事。这是后话。

2

话说回来,第二天我去单位上班,老规矩,小李见了我,带上钥匙和一堆文件,替我打开门,率先进去,放好文件,一边说:“处长,这是这几天的文件,都已经送过领导传阅了,你看看吧。”我点头,他又说:“林秘书来过电话,让你一回来就去找卢局长。”我问:“什么事?”他说:“不知道。昨天周部长来局里视察工作了,也到了我们处。”我说:“没事吧。”他说:“没事,都正常。”我问:“秦处长呢?”他说:“不知道,上午来过一下,后来又走了。”我又问:“小唐呢?”他答:“她在楼上,在局长那儿了。”突然,小李想起什么,跑回办公室,给我提来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纸包。我问他:“这是什么?”这是刘小颖送来的,他说:“她回老家去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看样子像书,我没有打开来看。我知道,马上小青会来找我。她是管电话的,一般我外出回来她都会来跟我汇报谁给我打过电话。果然,不一会,她来了,还是老样子,蹑手蹑脚地进来,调皮地喊:“报告处长。”我故作受惊的样子,说:“你怎么又老一套,吓我干吗。”小青嬉笑着说:“对不起,处长,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说吧,有谁找过我?”她头一歪,问:“电话吗?”我说:“你还跟我捉迷藏。”她缩缩脖子,一五一十跟我数了几个曾找过我的电话,却没有静子的。我觉得奇怪,问她:“没有了?”她说:“没有了。”她看看我又说:“我觉得应该还有电话,可就是没有了。”我说:“你想说什么,没有就没有,你走吧。”她说:“我觉得奇怪,这么多天静子园长怎么没给你来过一个电话,处长,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我说:“去去去,谁说她必须跟我来电话。”她说:“以前都这样的嘛。”我想也是,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不知道野夫已经禁止她跟我来往。

小青还想跟我说什么,秦时光突然闯进来,一副久违的样子,“啊哟,你回来了,我的大处长,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昨天下午。”他关切地问:“谁去接你的?”我说:“我自己。”他煞有介事地说:“你看你看,你又在放任自流了,你想过没有,你是这栋楼里机密度最高的人,你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啊,万一……”我打断他,“好了,不要危言耸听,我的安全没问题。我不要人去接,一个人悄悄回来就是为了安全。”他说:“你这叫什么理论。”我说:“最朴素的道理。你知道嘛,什么人最安全,一个消失在人群里的普通人最安全,你又派人派车,搞得兴师动众,人都盯着你就安全了?反而不安全!再说,我这次出去是私事,按规定也不能用车。”他说:“这你又错了,你的安全就是最大的公事。”我说:“行啦,没时间跟你废话,有事吗?”他说:“没事。”我说:“我有事。”他问:“去楼上?卢大人找你?”看我点头,他立即面露不恭,揶揄道:“嘿,我敢说他找你一定是说我的事。”我问:“你有什么事?”他说:“还是让局长大人亲自告诉你吧。”一脸鬼祟。

我一边上楼,心里一边敲小鼓,这秦时光到底什么意思?他就喜欢玩这种小伎俩。尽管我了解他这副德性,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林婴婴见到我,兴奋得朝我做鬼脸,一边对我小声说:“你回来得正好,我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呢。”我问她什么事,她指指里屋,更加小声地说:“在这里怎么说,晚上我们找地方好好聊一聊。”里屋,卢胖子正敲着桌子在训斥谁:“你这叫不仁不义知道吧,我对你这么好,有人在戳我的脊梁骨你居然不闻不问,你的心长在哪里的,长在背脊上的……”突然,他像有预感似的,对外面喊,“小林,谁来啦?”

我推开门进去,看见挨训的人是小唐,让我倍感意外。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局长对小唐发火。小唐曾是他秘书,一直是他的贴身小棉袄,怎么会让他大动肝火?小唐走后胖子告诉我,秦时光在周佛海面前说他坏话,小唐在场却没理会,听之任之,任其抹黑,显得“很软弱”。我马上想到,这可能不是软弱,而是“变节”:她变阵了,跑到俞猴子阵营里去了。小唐这次被林婴婴挤下来,放到我身边,至今没有安排职务,可能很失落,因而另攀高枝了。这种可能性很大,我觉得,但我没有对胖子说,他也没有给我机会。他心里憋着气,急着要对我宣泄,等小唐一走,便声色俱厉对我发火:“你那条四眼狗,我要扒他的皮!上次真不该听你的,没把他赶下去!”

“他怎么了?”我问道。

“怎么了,他在周部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我知道他会继续往下说,故意不置词。他径自往下说:“这个小瘪三,也不知吃了哪个王八蛋的屎,胆敢在周部长面前告我黑状,我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说:“他去找周部长了?”他说:“哼,他算老几,见部长?没门!是部长临时来这儿视察工作,找了几个处长去谈话,你不在,我就怕他乱讲我坏话,专门把小唐叫上一块去。结果小唐压不住他,他在部长面前大谈什么局里存在着危机,说了一大堆问题,还告我的状,狗胆包天!”

我问:“他说你什么?”

他说:“他说我跟俞猴子貌合神离,在下面拉帮结派,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哼,我拉帮,我拉谁啦,我需要拉嘛。是有人结派想抢我的权,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吃屎的反倒把屙屎的告了,荒唐透顶!”

我说:“局长,你跟他生气是抬举了他,小人一个,何必呢。”

他说:“我看我还是该把他收拾了。”

我说:“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但一定要找对时机,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现在先别管他,看他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这事说得差不多后,我把刘小颖的事情提出来。当时我还不知小颖走是另有隐情,我猜测是她可能不好意思面对我,有意躲我。女人嘛,都要面子的,陈耀把她这么塞给我,对她是不公平的,也是很没面子的,她做出个拒绝的姿态是很正常的。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坚持娶她,她会同意的。她躲我,是欲擒故纵的那一套,可以说,是在等我用切实的行动和语言去打动她,劝她。现在,我就采取行动了,我要趁机说服胖子把她弄到保安局来工作。

“嗳,局长,我刚才来单位的路上看见刘小颖的书店关门了,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以前陈耀活着,还有一份工资,现在……死了,母子俩的日子一定更难过了。”

“这能怪谁,要怪也怪陈耀自己,谁喊他死,是他自己。这事你不要再多管了,你对他们够好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理不能这样讲,陈耀毕竟跟我那么多年,现在人走了,丢下孤儿寡母的,我不管谁管啊。”

“你怎么管?”

“我觉得局里应该给刘小颖找个工作,让她有份固定的工资。”

“工作,工作,哪里有她的位置哦。”

“只要局长有这份心,哪里都找得到位置的。”

他气呼呼地走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扬起头,瞪一眼我,说:“金深水,你管那么多闲事!叫你来是帮我解难的,你倒好,还来给我添乱。我跟你说,这个泼妇的事我是不会管的,你以后再不要跟我提她了。”

我看他态度这么强烈坚定,不再往下说,心想,今天他情绪不好,硬说反而容易逼他说绝话,把路堵死,择日再说吧。

3

啊,幸亏没有说下去,因为等我回到办公室,打开小颖给我的纸包,我发现小颖的走别有隐情。是怎么回事?小颖给我留了纸条,是这样说的:

老金,我要走了,回老家,不回来了。走之前,我想对你磕个头,感谢你对陈耀这么长时间的照顾,更感谢你让陈耀走得体体面面。我想陈耀在地下一定是安息了,我为他有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和上级感到万分欣慰。今后你不要再记挂我和山山了,我们很好,会好的。这次有人给了我一笔钱,给钱的人你也认识,他欠陈耀的,当初他要好好待我们,陈耀不会死的。现在他用钱来还债,打发我们,我也不客气地收了钱。有了这些钱,我回乡下会生活得很好的,所以你就放心好了。最后,我要说的是,可能陈耀说得对,这人不大有人情味,你以后跟他来往要多加小心。祝你平安!刘小颖敬上。

信是夹在一包书里面的。我认出“祝你平安!刘小颖敬上”是小颖自己的手迹,其余又是一个笔迹。小颖的文化水平不高,写不出这么长的信,前面那些话一定是她找人写的。这人是谁我不感兴趣,也无关紧要,我感兴趣的是信中说的给她钱的那人,是谁?我首先想到是革老,琢磨一番后,越发觉得就是革老。虽然信中有些话没有直说,但我不难明白,小颖回家是革老的意思。那么,革老为什么要叫刘小颖走,甚至不惜给她一笔钱,还又专门大老远地去替我找来个联络员,动这么大的心思,费这么大的力气,为什么?当时我还不知道陈耀曾经为我娶小颖的事找过革老,但是琢磨这封信,我琢磨出来了:我怀疑革老已经知道这件事。

中午,这封信像一个催命鬼似的把我赶出门,赶去了诊所。我要证实一下,我琢磨的有没有错。开始革老还跟我打太极,含糊其辞,后来我把刘小颖的信丢给他看,他承认了,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哪有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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