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了,因笑道:“这倒不必,太太的病非一日半日工夫能痊愈,虚的长期调养才是,宝兄弟既有此心,不如派遣几个丫头前去伺候也是一样。”
宝玉抚手道:“这个正好,反正我这里也用不了许多丫头,凤姐姐你看看我这里谁去合适呢?”
凤姐道:“既是这样,我就替你做主了,晴雯、麝月,你们两个是二爷最得力最宠爱的丫头,就由你们代替二爷去太太跟前伺候尽孝,你们可愿意?”
却说宝玉见天不着家,晴雯麝月这两丫头在怡红院与其说是丫头,不如说是小姐,整天好吃好喝好玩耍,无事拈酸吃醋,说是了非,一个个都乐疯了,况且谁人不知道这贾府里最难缠最恶毒的主子就是王夫人了,杀人不过眨眼间,当初她差点害得凤姐一尸两命,这府里可是人尽皆知,此刻闻言,心下万分不愿,可是身为奴才,也不敢龇牙一分,只得双双点头应承了。只是一个个耷拉着脸,如丧考妣。
晴雯麝月不得已,只得含泪进房收拾衣服包裹,与宝玉磕头告别。凤姐带着小红晴雯麝月走到王夫人房里,凤姐笑嘻嘻上前与王夫人见礼,又有亲手递了茶水问道:“太太这一项可好?”
王夫人阴}一笑:“且死不了,哈,二奶奶这样金贵的人儿,如何来了我这里?”
凤姐也不恼,笑得更加亲热甜蜜:“这不是太太房里金钏玉钏儿都病了,我正琢磨着替太太另外挑选几个上来,是宝兄弟一片孝心,说新挑的难免手生,不会伺候,别委屈了太太,把他房里最巧的丫头晴雯麝月调了来伺候太太几日,等金钏儿玉钏儿好了,再替换她们,太太看着可好?”
王夫人闻听宝玉之意,眼里有了几分热度,拿眼把晴雯麝月冷冷剜了几眼,未置可否。
凤姐见状一笑:“这只是我与宝兄弟的意思,太太若不喜欢,我这我就送她们回去,再去寻摸合适人选上来,定叫太太满意。”说话间要带晴雯麝月出去,王夫人却一扬手:“不必了,就她们罢。”
凤姐了然一笑:“麝月、晴雯,快些拜见太太。”
晴雯麝月忙着磕头,王夫人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歪在榻上:“罢了,云雀儿,打扇!”
凤姐忙着吩咐:“麝月,快替换云雀儿,这几天她一人也累得慌。”回转头又吩咐晴雯:“晴雯,你跟我去搬几个西瓜来与太太解暑。”说着又对王夫人一福身笑道:“太太好好歇着,但有想吃想喝的,只管吩咐一声。”
王夫人心里恨得凤姐要死,只是闭目装睡,也不叫起,凉着凤姐,任凭她弯着身子不理睬。
凤姐什么人,这等小事且难不倒她,但见她笑盈盈配合王夫人,只当她睡熟了,自己起身,轻手轻脚带了晴雯出门,回了自己园子,进门示意丰儿小红把门,自己坐着喝茶,偶尔看眼晴雯,想着这水灵灵丫头夭亡的命,心里只觉得可惜了,半晌不语。
晴雯被她几次三番盯得心发慌,毛发直竖,她也是憋不住话的性子,想着慢性磨死还不如早死痛快,索性直视凤姐盈盈福身道:“二奶奶有话只管吩咐,晴雯无不从命。”
凤姐嘴角一翘:“我就喜欢你这爽快性子,怎么?可是还在埋怨二奶奶我嘴毒说话不好听?”
晴雯小脸绷得紧紧的道:“二奶奶说的实话,我们原本是丫头,要打要罚要卖只在主子一句话,晴雯记住了。”
凤姐点头笑道:“你且别委屈,你自己想一想你刚刚的态度方才的话,亏是宝玉脾气好,又是满脑子众生平等,满心眼偏爱女儿家,不舍得动你们一指头。”说着瞧见晴雯满眼不屑,咯咯笑道:“你还别不服气,别以为自己生得巧,就牛气冲天,就我在你们琏二爷面前,也没你这份气势。张口闭口回老太太屋里,走就走,你以为你回得去老太太屋里呢?你以为走了你人家就不会服侍了?你觉得鸳鸯、琥珀替不替得你?金钏玉钏儿招不招宝玉喜欢?”
凤姐看见晴雯眼睛里火燎燎的眸子,小嘴抿得死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皱眉叹道:“你瞧瞧,就是这一幅死样子,天不怕地不怕,惟我独尊,怎么,不服气?”凤姐说着嫣然一笑,扬声叫道:“小红,进来。”
“哎,二奶奶何事吩咐?”小红喜悠悠一声应,俏生生走了进来。晴雯抬眼细看,但见小红一身翠绿绸衫,鹅黄百褶裙绣边绣着兰草花,与衣衫正好协调,腰间系着翠玉珏压着裙边,头上梳着双髻,簪着一对点翠小凤钗,那凤嘴里珊瑚珠串子随着小红走动摇摇摆摆直晃悠,肩上垂着两根黑油油小辫,扎着衣衫子同色的绸带,一对酒窝,唇红齿白,满脸笑意,无忧无虑,青春洋溢,看的晴雯心生嫉妒,红了脸。
凤姐见状一声笑:“拿篮子替你晴雯姐姐装好两只西瓜侯着。”
小红一边替凤姐续茶,一边笑盈盈道:“不劳奶奶吩咐,我一早替姐姐装好了。”
凤姐点头:“这便好,去吧!”待小红去后,凤姐笑问晴雯:“你看这小红比你如何?她生得没你好?针线没你巧?她可是父母双全独生女,家里住着一座二进大宅子,父亲还是这府里内管事,她还不得尽心尽力服侍人呢,何况你就那么一个窝囊的表哥浪荡嫂子,你口口声声走就走,你往哪里走?你别看如今你金银供奉着他们,他们捧着你,迁就你,一声一声姑奶奶唤着呢,一日你被扫地出门了你就瞧瞧吧,看他们是什么嘴脸。你再想想你那爆烈性子,在这府里除了宝玉,哪个主子能容你?你自己满头小辫子还好要到处去张扬,目中无人,你这性子若不改,总有一日墙倒众人推,那时恐怕不消你自己说,就会被人扫地出门,你自己想想,被主子厌弃的丫头奴才有什么好下场,袭人不比你机灵圆滑呢?她还有哥嫂亲娘呢,不是你平儿姐姐求我,她如今还做娼妓卖笑呢?”
晴雯听到这里眼里有了泪,可是脸上倔强依然,大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意境。
凤姐见状又一叹:“我看你是聪明人,宝玉又倚重你,才劝你几句,听不听在你自己,不过一条,今日这话在这儿说在这儿了,倘我听见有一句半句传出去,可就怪不得我了,我言尽于此,你去吧。”
晴雯一下子眼珠子瞪得老大:“这就叫我走了?”
凤姐闻言一笑:“不然呢?”
晴雯想起之前宝钗的拉拢,王夫人吩咐,还道今日凤姐也是一打一摸妄图收服自己在大观园里做暗探呢,心里还在思忖,不知凤姐要让她监视何人,心里只是笑话,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回绝。
却不料凤姐一番语重心长,并无下文。晴雯看着这位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二奶奶有些不确定,心里不期然想起媚人之话:“倘若万不得已,或是性命攸关,不妨去求琏二奶奶!”
当时晴雯便嗤笑媚人:“琏二奶奶,还不如去求老虎不吃肉呢!”后来凤姐实施一系列措施,改善府里奴才待遇,众人启口赞叹,唯有晴雯照旧一声嗤笑:“要想马儿跑,当然要把马儿喂饱啰。”引得麝月紫鹃一个个说她作兴。
此刻,晴雯方才细想凤姐之话,倘撇开利用之心,似乎句句良言,心里一时五味俱全,难不成这二奶奶真的转性子了?
第 92 章
却是凤姐见晴雯直愣愣半天不动弹,问道:“你还有事?还是不愿意伺候太太?”
晴雯闻听这话,思及凤姐之前所说,心神一凛,忙一福身:“不是,奴婢不敢。”
平儿只觉得晴雯奇奇怪怪:“这晴雯怎么了,平日蛮爽快一个人,今日这般吞吞吐吐?”
凤姐一声嗤笑:“没什么,不过是被人胁迫惯了,以为我要收她做探子,也不想想,我收她个爆碳做探子,我还怕她反过来炸了我呢!”
平儿一笑掠过。凤姐这里派遣麝月晴雯伺候王夫人,一为一片爱才心,这凤姐知道,王夫人虽然被老太太拘管,不能再管理府务,将来对宝玉婚事估计也插不上手,但是她毕竟是宝玉之母,活一日,便有一日发言权,她动不得黛玉,惩罚个貌似黛玉的丫头,老太太也不能反对。凤姐想要磨磨晴雯的性子,免她死于莫须有,果真贾府一日树倒猢狲散,凤姐想要立家,也需要帮手,待机缘巧合,把晴雯收归己用。二为她们是借宝玉名头,也免得王夫人作兴闹腾。凤姐原以为王夫人好有一番折腾,谁料晴雯等去了三四天,竟然悄然无事,凤姐虽觉得奇怪,却也稍稍安心撩开手,把心思放在医治金钏事上。
这一日,凤姐传了玉钏问她:“你姐姐可好些?”玉钏低头半晌答道:“前儿吃了老太太赐药,咳血痰止住了,只是说不出话来,今天刚敷宝姑娘赠送的化瘀解毒丸,不知道效果如何呢?”
凤姐一听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宝钗?都这样了还不死心吗?忽又看着玉钏一笑:“哦,这是得遇贵人了。嗯,很好!”说着吩咐随侍小红,道:“小红,去告诉你母亲,金钏的汤药停了。”
玉钏儿原本怨恨凤姐不替自己姐姐请太医,此刻闻听凤姐连汤药也停了。一时满腔愤恨,怒目而视凤姐,憋得浑身只发抖,半天方才哭道:“二奶奶,你为何要听我姐姐汤药?你们怎么这么狠?我们奴才不是人么?”
凤姐已然淡笑,眼里却是寒森森:“狠毒?这倒奇了,你姐妹信任宝姑娘,宝姑娘又是太太外甥女儿,她接手你姐姐正相宜,我这是成全你。”说罢看着丰儿:“送玉钏姑娘回去。”
凤姐言罢,再不理会玉钏,只是吩咐善姐儿:“叫她们进来吧!”一时,一件件吩咐家务去了。
玉钏儿无法,值得哭哭啼啼随着丰儿出去了,丰儿这一向奉命探视金钏,与她们也熟识了,到了金钏儿病房,却见金钏儿已经大好了,脖子上淤青已经逐渐消退,只是喉咙疼痛,发不出声音来。玉钏见了姐姐把凤姐停药之话说了,金钏闻言知道自己没法子回府了,一时潸然泪下。玉钏一见姐姐落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些狠毒的主子,我定要出去传播传播他们的恶行,我就不信天下没说理的地方了。”
丰儿见玉钏哭得可怜,一声叹息恨道:“你去说什么?你是家生子儿,死也白死,何况你们自己瞧瞧这里,好吃好喝好好住宿,还要怎么你们才满意?”
玉钏想想觉得丰儿说得有理,先前的气势弱了一半,搂着金钏之抹泪:“姐姐,你如今这个样子,二奶奶已经吩咐停药,这可怎么好啊!”
金钏比玉钏醒事些,拉着丰儿直落泪。玉钏儿也明白过来拉着丰儿祈求:“求姐姐替我们美言几句吧。”
丰儿心情也沉痛起来:“你们这会儿才哭有何用处,这病去如抽丝听过吧?是药三分毒,药能治病,也能害人,你私自用药,无非觉得我们二奶奶不重视你姐姐病情,实话告诉你,老太太所赐汤药乃是太医院鲍太医所开药方,我起先给你的九毒化瘀膏曾经再战场上救过我们荣府老祖宗性命,二奶奶这般待你们,你们却私下去求宝姑娘,你叫二奶奶如何不恼呢?”
玉钏儿也明白过来拉着丰儿祈求:“求姐姐替我们美言几句,替我们想法发子吧。”
丰儿叹息,略一思忖,道:“如今你再去求二奶奶,恐怕于事无补,金钏,你与平儿姐姐自小的情分,你们去求平儿姐姐,如今也只有平儿姐姐在二奶奶面前有几分面子,这事儿只要平儿姐姐答应了,二奶奶或许会转回来。”
金钏姐妹果然去求平儿,平儿见金钏口不能言,已经先落了泪,金钏所求无不答应,安排她们姐妹在自己房里等候,她自己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先过凤姐房里准备茶水点心。
凤姐子议事厅回房看见平儿挺胸大肚忙碌,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平儿:“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晃出个好歹来算谁的呀,快些坐下。”
平儿反手让凤姐坐下,亲手去倒茶水,凤姐一见忙唤丰儿接手,丰儿一笑与平儿开路:“奶奶坐吧,平儿姐姐这般定是有事要求奶奶呢!”
凤姐一愣想起平儿鸳鸯袭人金钏自小好的一个人似的,顿时反应过来,一笑接了茶水吃了一口:“嗯,要说金钏的事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有心要敲打那起子有心人,准备把她一家子都丢倒给薛家去,薛家想管闲事,我叫她管个够,玉钏儿不是信奉薛家,我叫她们姐妹倒薛家母子手里去熬熬,哼,一个袭人好不够他们警醒,那就让她们自己尝尝滋味去,反正眼下府里正要精简人口,我正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呢!”
平儿一听这麻烦大了。她一贯菩萨心肝,想着袭人的下场,心里一阵乱蹦,撩裙子要给凤姐下跪,凤姐手快一把捞起平儿,皱眉一声哀叹:“我就知道,这事不能让你知道,这样吧,你的面子我不能不给,玉钏那丫头看着还机灵,你去告诉她们姐妹,病好了依然回太太房里好好当差,今日之事一笔勾销,若不然,就让她全家收拾东西去薛家罢,哦,告诉她们,不用来磕头了。”
能的这个结果,平儿觉得心满意足,对凤姐道了谢,亲自来对她姐妹言说,金钏玉钏儿对薛家可是知之甚详,这下子,她们宁愿伺候疯子也不愿意伺候薛蟠了,她们可不想被卖入妓院。
这金钏儿只养了一月之久,方才痊愈,可是却落下一个残疾,这丫头自此说话声音粗噶沙哑,不复之前娇柔磁软,万不得已,人前再不张口说话了。贾母凤姐俱是心中难安,传来金钏母亲,想发还他一家子奴籍,赐给银钱让她们出去自谋生存。金钏母亲欢喜不迭,谁料金钏却不愿意出府,她跪地苦求凤姐,愿意一辈子留在府里伺候王夫人,无论金钏父母与玉钏儿如何劝解,金钏主意拿定,贾母只好多赏赐了金钏母亲二十两银子作为补偿,吩咐凤姐金钏儿月例双份。
王夫人处走了玉钏儿,这一来就少了一个一等丫头。凤姐便去征求王夫人之意:“老太太生辰积福,要放一批老人出府,玉钏儿一家就在其中,这一来太太屋里就少人伺候,老祖宗的意思实在府里二等丫头提一个补缺,太太有没有特别中意人选呢?”
王夫人一笑:“晴雯伺候的就很好,无需换人了。”
宝玉心疼母亲,怕别人伺候不周到,忙着点头答应了。一旁晴雯正在替个人泡茶,差点打了茶盏。原来这一阵子王夫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病,放着麝月云雀儿偏不用,不分白天黑夜使唤晴雯,就连如厕也带着晴雯,就如当初折磨赵姨娘一般。凤姐咋见晴雯形容憔悴,只下了一跳。心里暗悔,自己害了晴雯。
晴雯闻听王夫人母子之意,顿时万念俱灰,以为自己这回不死也会如金钏一般落下残疾了,这才失态。
凤姐与贾母商议,看似无意见提了一句:“也是太太十分看重晴雯,万事倚重,日夜离不得,只把晴雯那丫头熬得黄毛枯草,形容憔悴。”
贾母一听便知端的,心中只是厌恶王夫人伎俩,知道凤姐不好做主,因发话说:“晴雯是宝玉身边大丫头,伺候惯了,宝玉明年要参加童子试,陡然换人怕不相称,还是在二等丫头里提一个起来补缺罢。”
贾母之话有理有据,又是为宝玉着想,王夫人虽然不满却也不好反驳,再者,贾母是让鸳鸯传话,她也没机会反驳。晴雯跟着鸳鸯走出王夫人居所,抬头望天,喜极而泣,鸳鸯暗暗一掐晴雯:“好自为之!”
凤姐便放出风去,一时府中之人趋之若骛,都来送礼谋求这二两银子,凤姐不动声色,狠狠发了笔小财,最后谁也没料到,凤姐提了自己房里善姐儿,这善姐儿原本就是王夫人安插在凤姐房里暗探,凤姐这次借机给王夫人打回去了。
平儿赵嬷嬷都知道善姐儿底细,见凤姐不动声色还给王夫人,都暗自好笑,就是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