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灰溜溜回到王夫人院里,王夫人正张着脖子等着呢,眼见探春等面色晦暗,却还是不死心:“你姨妈呢?说了什么时候过来吗?”
探春摇头:“来不了了,姨妈昏迷不醒呢。”
周瑞家里欲言又止,王夫人虽然频临绝境,还是有一定判断力与毒气,一瞪眼,周瑞家里闭了嘴,王夫人摸把泪对探春言道:“我儿辛苦了,回去歇下吧。”
探春忙问:“那事儿太太怎么办呢?”
王夫人一声喟叹:“听天由命吧!”
探春立时泪眼模糊,握了王夫人得手哽咽难语:“太太可别这般说法,太太真能舍下二哥哥,女儿却舍不得太太呢,有什么能帮到太太,太太直管吩咐就是了,女儿万死不辞。”
说罢话嘤嘤饮泣,王夫人心头甚是熨帖,抹抹眼角:“知道我儿孝顺,且先回去歇息罢。”
探春这才抽抽噎噎告辞了。
出门却见自己生身母亲赵姨娘正远远瞅着自己,探春一愣,盈盈一福身,正要招呼,不料赵姨娘却叹口气扭头去了。
探春看着赵姨娘背影愣怔一时,搀着翠墨待书回房不提。
翌日一早,探春第一次用了粉饼遮盖眼下青痕,会同迎春惜春到了贾母房里请安问好,探春几次观瞧贾母脸色,并没觉得异常来,似乎不能够不知晓贾政夫妻之事,探春一时心中筹算,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透露一二呢。
只可惜,贾母今日似乎精神有些不济,少有开口赶了三春及黛玉出门:“你们去陪凤丫头说笑一阵,也免得她寂寞无聊胡思乱想。”又吩咐鸳鸯:“你代我去看看凤丫头,告诉她,我明个去瞧她去,让她好好养胎,你们切莫说漏嘴,让凤丫头担心。”
黛玉三春并鸳鸯齐齐应承,一起去看凤姐,凤姐面色较之昨天已经好了许多,脸上有了红润,只是精神稍稍差些,彼时奶妈子抱了大姐儿并平儿陪着说话,见了姐妹们失却了往日跳脱,只是微笑细语与姐妹们打招呼,并不敢大声说笑了。
黛玉首先上前替凤姐拢拢头发,笑道:“看看凤姐姐,如今也不答说大笑了,看来真正是怀了哥儿了,现在开始就在学着端婆婆架子呢。”
这话说到凤姐心坎去了,反手拉着黛玉笑道:“谢谢姑姑吉言,侄儿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姑姑。”
平儿无限欢喜,一边亲手替各位姑娘上茶,一边笑道:“林姑娘生就一张蜜糖嘴呢。”
迎春柔声应和:“林妹妹嘴甜心也甜呢。”
惜春忙着附和:“林姐姐,姑父是不是甜甜让姐姐那蜂蜜当水喝呢,如何姐姐嘴甜心也甜呢。”唯有探春有些不在状况,深思游荡。
迎春惜春忙着打趣黛玉,逗趣凤姐混没在意探春神情有异,却是凤姐最善察言观色,敏锐感觉探春有些魂不守舍,心念一转,大约能猜到一二分,因言道:“三妹妹是不是不舒服,倘若不适就回去躺躺去。”
黛玉这才回头细看探春,瞧见她眼脸因以隐隐泛青,因关切询问:“三妹妹是担心老太太没睡好吧,你不比我,我常常这般失眠,你就是歇歇去,横竖这里有我们陪着凤姐姐,老祖宗也不会怪罪。”
迎春惜春忙着附和,都叫探春回去歇息,探春也不解释,就坡下驴,告辞出门,却不回去自己房里,直接走到王夫人房里来了。
王夫人几个配房正在外套间侯着,见了探春俱都欢喜,周瑞家里更是喜极而泣:“太太就是有眼光,就说三姑娘必定会来。”
探春因问:“太太昨天睡得可好?早餐用了多少呢?”
周瑞家里摇头抹泪:“水米没打牙呢,姑娘劝劝吧。”
探春进房里,看见王夫人已经梳妆穿戴整齐,餐桌上早点一丝未动,正在愣神,因紧走几步上前见礼,王夫人拉起:“见过老太太了?用过早餐没有?”
探春言道:“在老太太处用过了,老太太吩咐去看凤姐姐,刚从凤姐姐房里过来这里。”
王夫人点头:“你凤姐姐还好呢?”
探春点头:“好,不知薛姨妈好些没呢,要不要女儿再去瞧瞧去?”
王夫人摇头一声苦笑:“周瑞家里一早去了,宝丫头说凶险呢!”
探春叹道:“这还真是血脉牵连呢,凤姐姐病了,太太这样,偏姨妈也是那样。只是……”探春说着打住了,眼睛看着王夫人,他想问问,贾政到底为何要写休书,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王夫人了然一声哀叹:“也是我一时糊涂。”
周瑞家里却忽然噗通一声给探春跪下,道:“三姑娘,我们太太真冤枉呢,太太也是为了娘娘省亲大事,方才挪用了祖坟堂银子,只是让琏二爷暂时垫上,谁知二奶奶一急就出了事,连累得老太太也跟着着急上火,老爷知道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休太太,姑娘是知道,我们太太寻常是最疼二奶奶,也最孝顺老太太,从无一丝不敬,这一点奴婢们敢赌咒发誓呢。”
探春至此已经全然明白,昨日贾母连番祸事,王夫人正是祸首,不由暗自复议,王夫人真是太过离谱了,祖坟堂银子可是上了族谱了,如何这般胆大妄为呢!
正当此时,贾母跟前鹦鹉来传话:“二太太,老太太请您说话。”
王夫人顿时紧张起来,眼神哀怨看着探春:“我若今日去了,只盼我儿记得母亲点滴恩情,临别送我一程。”
说着滴下泪来。
王夫人走后,探春稍愣一刻,她前后一番思忖,觉得要休王夫人可不简单,探春敏锐察觉,这是一个绝佳机会。
因而躲在王夫人身后,远远跟着。
却说王夫人出门走了一段,周瑞家里随后贴近王夫人,悄声道:“她来了!”
王夫人闻言心下稍安,缓步走到了贾母大客厅,果然正如自己所料,贾赦贾政贾珍贾琏邢夫人尤氏齐齐一堂侯着自己。短暂惊慌过后,王夫人盈盈一福与贾母见礼:“媳妇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面无表情道:“坐!”
今时今日,王夫人哪里敢坐,因道:“媳妇伺候老太太。”说着要去学邢夫人站在贾母身后,贾母一扬手:“不必了,今日二太太请坐吧,大太太,你也坐去。”
邢夫人王夫人忙着行礼告罪,在贾母右边下手远远坐下了。王夫人更是心情紧张,屁股坐了一点交椅边角,双腿硬硬撑着,后背脖子挺得笔直。
贾母不看王夫人,却问贾赦贾政:“老大老二,我那日交接家底所说一番话,你们可还记得呢?”
贾赦忙着把贾母那日之话重复一遍,贾母点头:“嗯,老大记得不错,老二,你媳妇挪用祖坟堂银钱,你知情不知情?预备怎么办?我本当昨日就去都察院投告,后想着你们毕竟是我身上落得骨肉,多少让你们分辨几句才好。”
贾政起身长身作揖,头颅产点没触到地上:“妻不贤,夫之过,儿子愿受老太太任何责罚,不过,今日当着两府亲眷,通知一声,我已经休了王氏这个老不贤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贾母更甚,半晌无语。
“噗通”一声,王夫人跪下爬行数步至贾母跟前,磕头如捣:“老太太,不堪僧面看佛面,看在娘娘面上,求老太太饶了媳妇这一遭罢,媳妇一时糊涂,我已经连夜押当了私产嫁妆,凑齐三万雪花银,装箱待发,老太太可让琏儿出去查验。”
贾母眼神犀利王夫人一眼,道:“哦,我倒不知道谁有这大面子,到说动了你呢?不是说了身无分文要再去亲戚家挪借吗?”
王夫人继续磕头:“媳妇糊涂,媳妇该死,一时鬼迷了心窍,失了分寸,违拗老太太意思,忘了恭顺,老太太原谅则个媳妇下次绝不敢了。”
贾母忽然露个惨然笑意儿,一声长叹道:“罢了,你也不用求我了,我只要祖坟堂三万银子不失,也就心满意足了,什么恭敬不恭敬,也无所谓了,你们下去吧,我乏了要歇歇去,你们自己个官司自己去打,我老迈无用,管不得了。”
贾母说着行将起身退场,王夫人哪里肯放,上前抱住贾母腿杆子,不住哀求。
贾政大怒,上前撕扯王夫人:“你这个老不贤,不是一项嫌弃我贾府不如王家显贵,如今已经求仁得仁,因何不去?如此反复无常,毫无廉耻也。”
贾赦邢夫人这些年也受了王夫人不少闲气,这会儿颇觉解恨。唯贾珍夫妻觉得此事甚是不妥,可是他们且不会为了王夫人出头,去触贾母贾政霉头,因而夫妻眼神交会,夫妻达成默契,隐下不表。
王夫人这里直哭得声嘶力竭,贾母颇觉为难,就此罢手饶恕了,心犹不甘,决绝而去又不妥,一时沉吟。
贾政却似铁了心肠,要休王夫人,又拉又扯,大声呵斥不止。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 56 章
正家规贾母收财权,借东风姑嫂掌家务
探春哭声凄切,言语却是十分犀利,句句直指各人要害,众人据都触动。贾珍贾赦起身安抚垂头丧气贾政,邢夫人尤氏且去安抚额头已经青紫王夫人。
最是贾母心里难受,她一向最喜欢宝玉至诚至孝,探春聪慧敏锐,觉得几个孙女除了元春贾母最为得意,余下探春最合自己心意,温柔中略带几分刚性,隐约有几分自己做姑娘神韵。探春那一句隔母隔肚皮话,也深深打动了贾母。是啊,换了谁会一心一意待承宝玉呢?
同时,贾母也想到了身为庶女,探春不易,贾母一时心酸不已,唉,好好一个丫头,为何竟然投错了胎呢!
两行老泪潸然而下,贾母弯腰抚摸探春头顶:“探丫头,起来说话。”说话间自己折身回坐。探春一见贾母姿态,知道事有转机,忙着磕头称谢:“探丫头谢谢老祖宗!”
贾母示意鸳鸯带了探春下去梳洗,转头看着磕头不止王夫人,仰天一声长叹:“二太太,你一向独自尊大,眼里除了你自己还剩谁呢?你扪心自问,你待别人可有几分真心?府里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你可曾好生看待?更别提庶女庶子,你一向视如破烂瓦块了。你今日落难,是谁救你?如何只有探丫头挺身救你呢?
王夫人羞愧难当,磕头不迭:“媳妇愚钝,还望老太太教训媳妇。”
贾母一声冷哼:“你如今贵为贵妃之母,你为娘娘皇家办差呢,我一个老不死老婆子,如何敢教导你呢!二太太,说笑了哟!”
王夫人闻言连连磕头,声声哀求:“媳妇万死,老太太饶恕媳妇一次吧。”
邢夫人、尤氏被探春当头棒喝,也回过味来,知道这王夫人轻易休不得。
尤氏也算是乖巧,见机跪下来放马后炮,替王夫人求情:“老太太您消消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饶过婶子这一遭吧。”
邢夫人趁势一旁帮腔,乘机挖苦讽刺,连打带消,好一通发泄:“唉,虽说二太太这次做得委实过了,让人齿寒,若是凤丫头果真小产,我是绝对不会谅解,好在祖宗积德,佛祖保佑,凤丫头母子平安。嗳哟,一看在未来孙孙面上,二看探丫头也哭得可怜啊,我也就不计较了。嗳哟,珍哥媳妇说得很是道理,她婶子虽然作恶,幸亏没造成恶果,如今已经醒悟,银子也已经凑齐还上了,老太太就看娘娘宝玉面上,饶恕她一次吧。”
众人闻听都觉好笑,一个个复议:你这是骂人呢还是求请呢?
贾母忍住笑意,不露声色,板着面容,挖眼贾政:“老二?”
贾政被探春一哭,贾赦、贾珍一劝,已经熄了大半火星,可是心底到底对那王氏已经彻底厌恶,不想与她再做夫妻,同床共枕更是不能了,因走过来对贾母大礼参拜:“老太太,这个妇人不忠不孝多口舌,不仁不义不慈惠,儿子不欲与她再在一个屋里生活,既然休不得,那就析产别居罢,还求王老太太答应。”
王夫人原本见贾母态度缓和,以为立时就能解除危机了,心里暗暗松口气。不料想,贾政却想出这一折,析产别居,虽然保留了二太太名号,不必离府家去,却也根本否决了她家府主母地位,外人虽然不知,在贾府颜面却是荡然无存矣,这对王夫人这个大善人来说,比死还要难受,一时呆愣,竟然失心疯般‘嘿嘿嘿,哈哈哈’大笑起来。
贾母闻言一声断喝:“胡说八道!”贾母这一喝,中气十足,吓得王夫人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疯魔傻笑了。
贾政还要分辨,贾母扬手一拐杖,狠狠敲在贾政膝盖骨上。这一下敲得,可谓‘精,准,很’,恰巧敲在贾政膝盖骨下软麻穴位,贾政腿杆一麻,贾母抬仗压顶,贾政堪堪跪地与王夫人刚巧跪了个平排。
贾赦贾珍邢夫人尤氏看戏似,一个个私底下叹服贾母这手玩得‘利索,漂亮’。
贾母一击奏效,张口开骂:“你好有脸面,身为一家之主,平素对妻妾子女,不闻不问,只要自己吟诗作画,附会风雅,夸夸其谈,纵容老婆胡作非为,事到临头祸临门,才来要打要杀,你不嫌晚了吗?你堂堂男子行事顾头不顾尾,还不如闺阁女儿看得清,我都替你臊得慌,你羞也不羞?”
贾政见贾母开骂,哪里还敢做声,唯低头赔罪不迭。
探春本来梳洗完毕,正要回来,却听着贾母臭骂贾政,是以不敢再进房了,她料定王夫人休不得,自己该做依然做了。剩下事情真听天由命了,遂悄悄自后门出去,自回房去歇息不提。
却说贾母这一番责骂,贾政不敢再提休妻析产,却是兀自不迭服,因道:“母亲责怪,儿子不敢辩驳,儿子平日疏于教导是有,可是我毕竟忙于外事,只道她些微跋扈些,也是身为当家主母,不得不为,也就没理会,谁料她竟然仗着娘家势力,公然无视祖宗族规,上不敬婆母下逼迫子侄,差点害了长房嫡孙,若不惩处,让儿子如何见人?如何自处呢?”
贾政这一番退而求其次,任是贾母也无话说了,论理,王夫人这番做法,完全可以让她自此幽居一隅,不见天日。可是,贾母想着眼下省亲别墅已经破土动工,银钱花费了大半,最重要是宫里那个孙女日盼夜盼回家一趟,因而这省亲别墅势必要完成方好。想王氏进门掌家近二十年,她不比自己单丝独线,一人独大掌家业,一心为公筹谋,反而是到处伸手贪索,雁过拔毛,纵是血亲也从不放过。
贾母估摸,王夫人这些年损公肥私,划拉到腰包银钱,应该不下数十万,所以眼下她还动不得。想到此处,贾母回头看眼那蠢蠢欲动邢夫人,心里只觉得好笑:想掌家?你有银子填吗?
贾母这一沉吟,王夫人吓坏了,以为贾母被说动了,行将反悔呢!忙着跪行几步上前磕头:“老太太,媳妇愿意将功折罪,除了如数退还祖坟堂银子,让琏儿马上去点齐数目,珍哥儿银子也不催逼了,由我垫付,任凭珍哥儿几时有了几时奉还,老太太您看可好,您开恩啊。”她是边说便磕头,唱做俱佳。
贾母嘴角噙起一丝讥笑,问道:“哦?这可是十几万银子,你有吗?你昨天不是还说什么来着,哦,是了,说修园子还有老大缺口吗?你要如何凑呢?这会不会太为难你?”
王夫人道:“媳妇能做得来,府库银钱三十几万,媳妇又卖了些府库里不用大件东西凑了十万,珍哥儿给了十五万,其他四房共凑了两万银钱,大伯给了二万,媳妇娘家兄长给了五万,媳妇另在亲戚家借了二十万,余下缺口约二十万,珍哥儿若承担五万债务,媳妇愿意承担余下银钱筹谋,望老太太准许。”
贾母知道这个亲戚应该薛家,因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亲戚家借债,如何抵押?如何偿还?”
王夫人一窘,她私下已经答应了薛家母女宝玉亲事,这她可不敢说,一时间呆愣,想不起任何借口,因呐呐言道:“这个,这个,媳妇不曾想过?”
贾母淡淡一笑道:“我提前警告一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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