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古人遗传至今的遗作,大体,也就寥寥几本,我猜都能猜得到。”蔓蔓道。
语言风格上,符合了做孙女的风趣和谦虚,做孙辈的,最重要的是,一要孝道,二要懂得讨老人家欢心。
陆老头背起了手,对她这话不急于是褒是贬,只道:“嗯,你的性子,和你爸说的有些像,又有点不太像。”
“我不明白。”老爷子招她来,定是有什么重要话要说的,不可能只是让她来这里讨论书法。
“你来写写吧。”老爷子却是突然让开了位子,定住脚,“我看你写。”
蔓蔓想,这老头子难不成已是聪明到猜出她之前准备过送他字幅的主意。
然老一辈的命令,她只能执行。
蒋玥端着两杯茶,走过去,搁在案上,和老爷子一块观察她写字。
重新铺开的宣纸,蔓蔓提笔,是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规规矩矩地用隶书写着小孩子背的三字经。
蒋玥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是不是她写的不好?”陆老爷子听到她笑声,问。
“不是,姐姐写的是挺好的,比我写的好得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写的是三字经。”蒋玥说。
面对蒋玥的挑问,蔓蔓只是顾自埋头,写字,专注的眼神里头,好像只有笔下一个个字,沉静,安定,谁都不能干扰影响到半分。
蒋玥的目光愈发显出一丝焦躁难安。
“今晚先这样,蒋记者。”陆老爷子转着手腕上的老机械表,说。
“那我下去时,叫小陈记得上来收拾茶具。”蒋玥目光依依不舍地在书案上着目后,方是下楼。
等蒋玥下了楼,陆老爷子坐到一旁的红木交椅上磕着茶,等着孙女将一整张三字经写完。
时针一点一点地划过,写完一张,已是花去了半个多钟头。
起来,手背擦了下汗。
“她在这里,我不好让她不要给你倒茶。你坐到这里来,换杯开水喝吧。”老爷子说。
蔓蔓走过去,接过老爷子亲自给倒的开水,道:“谢谢。”
“对她有敌意?”陆老爷子宛如闲着没事似地提起。
蔓蔓心里一愣:老人家眼睛真是尖利,连她藏在内心里那份藏得很好的情绪都能挖出来,还是说,是陆欢或是君爷和老人家说了什么?
“爷爷,我对谁都没有敌意。”蔓蔓答。
“或许是没有敌意,但是,你写字,写到忘乎所以,连自己都有身孕不能太入神的事儿都忘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回事。蔓蔓倒是一笑,月儿眉轻轻松松地展开:“爷爷你弄错了。我不是忘记自己有身孕的事。至于敌意这回事,我真的没有。没有的原因很简单,就像写字一样,旁人如何评说是他们的事,自己写好自己的字等于做好自己的人走好自己的路。因为自己能不能做好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帮不上你。”
所以,纵使一时有不满的情绪,都会很快地被处世悠然的那份沉静和从容给代替。
这个孙女,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慧过人。
但是,不是陆家人的性子。
也不是陆夫人那种随处而安。
不是。
这份处世淡泊的从容和平静,倒是比较像他手里握有的资料里面,那个叫做温世轩的杂货铺老板所具有的性子。
孙女流落外乡这么多年,他曾亲口对自己孙子和姚家孙子都说过:这是他们一辈子欠下了她的。
欠债难还。
然而,回来的人,已不是像他们所想的那般。
“明天,好好再休息一天,后天,你要出席,有你忙的。”搁了茶杯,老人家这句话算是让她回去了。
蔓蔓只能猜到:后天自己的表现,才是令陆老爷子决定最后如何处置她的关键。
其实再如何处置,陆家认这个孙女是肯定认了名分的,其余的,只不过是陆老爷子是想把她摆在第几位的位置而已。
但是,在蔓蔓的想法里,陆家对她宠不宠,她都无所谓。她在温家向来都不得宠,不是照样这样活过来吗?
她若真是想在后天里有所表现,不过是想争一口气。
如她向老爷子说的,做好自己,方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辅助,全是飘渺的妄想。
让勤务兵送了蔓蔓离开,陆老头坐在椅子上,指头搁在茶几上,微微地动了动。
蒋玥从楼梯走了上来,说:“时间还早,我刚好见小陈走了,怕他没有收拾干净,上来看看。”
对他献殷勤的人多着,不乏蒋玥这一个,陆老头习以为常了。
再说,这个年轻的女记者,因为嘴儿爽,多少对了些他性子,不见得讨厌,所以,才把她留了下来。
“蒋记者,你觉得我孙女怎么样?”
蔓蔓虽然极力反驳,但是,两个女人之间微小的火花,依然逃不过他犀利的老眼。
“姐姐挺好的。”蒋玥与老人家说话时一直是保持美丽可人的笑容,嘴角两个梨涡赏心悦目,“如果陆老想问我的是姐姐像不像陆老的话,这个可就不好答了。”
“说吧。”陆老头,就喜欢这个蒋记者爽快的性子,有什么目的都不像蔓蔓隐隐忍忍的像是个忍者,他们陆家人,就该是势在必得。
“姐姐的文学才识过人,有陆老的风范。但是,论言行举止,或许年纪尚轻的缘故,不及陆老。”
陆老头浓眉里头掠过一抹思:想必,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他,不止蒋玥,远远不止。
可以说,蔓蔓的这份聪颖,这份才华,是让陆家人动心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这点,蒋玥只要从陆老头脸上那抹踌躇,都能猜到个七八分。
真是如此吗?
悄然滑落鼻梁的老花眼镜后的老眼,针一般在蒋玥阴晦的眸色中一扫而过。
有多少人知道,陆老头,其实是不戴老花眼镜的。
……
蒋衍晚上和老婆打了招呼后,走到村里另一户人家,陆家安排给蒋家借宿的地方,探望老父亲和二姐一家。
蒋父前些天在医院里开了些药在家里平心静气调养生息之后,大有好转。然而,二女婿回来后的变样,让这个老父亲的心里又不宽松了。
“爸,我等会儿找姐夫谈谈。”蒋衍这次来,最重要的,也是想打探程思全的想法。
“也好,阿梅找地方给小东子洗澡去了。思全在他房里,你找他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蒋父切嘱小儿子。
蒋衍走到楼下屋子,看程思全一个人站在阳台,正好可以挨了过去。
“阿衍你来了。”回头见是他,程思全的表情像是如释负重,吁上一口气,指头夹的烟条在栏杆上磕打烟灰,问,“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的。”
“是不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走过来,与程思全并肩,凭眺栏杆,能见山里的村庄点点的灯光,与夜里的星星媲美。
“阿衍定力好,思想压力没有那么大。”
“怎么?思全哥烦恼很多?”转头,微眯的眼看向程思全。
程思全倒没有避开他,低头专心磕着烟灰:“是。阿衍你不同,你在部队里有人罩着,我不是。”
“姐夫不是一直靠自己爬上来很是自豪吗?”
“我到现在都是为这点自豪没有改变过。”
“那烦恼什么?”
“阿衍。”说到这里,程思全反倒像是看不懂他了一样,回眼看他,“今天我见到你媳妇娘家这么大的阵势后,本以为你应该是和我同病相怜的人了,你难道没有从中体会到压力吗?”
英眉像是好笑地一挑:“你说我爸给你压力?”
蒋父没有在部队里给程思全的攀登多少支助,无疑的,也就没有对程思全在事业上做任何要求。像蒋父这种别无所求的岳父,其实在这世上都太难找。
蒋衍完全不明白了程思全的压力在哪里体现了出来。
“当初我和你姐结婚时,你姐带了丰富的嫁妆,我妈是村里劳苦惯的一个人,再加上我家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各方面都要比你家逊色一截。你也知道,后来我妈和你姐一直有矛盾。平心而论,我妈对你姐,并没有做错事,算是尽心尽力了,对不对?”
程思全说的这点,蒋衍倒真是不好挑的。
或许蒋梅是看不惯婆婆程母,然而,小东子出生前后,程母撇下家里另一个儿媳生的孩子,千里迢迢来到大城市照顾月子里的蒋梅母子,尽这个做婆婆的责任,忙里忙外,甚至任劳任怨。对此,却是他姐姐蒋梅,毕竟是城市人,知识分子,看不惯农村人一些习惯认为不科学,处处挑剔。程母都没有发出一声怨气的情况下,仍在小东子能走路之后,被蒋梅用各种借口赶回了老家。
蒋梅认为,这乡下的婆婆是想借机赖在她家里不走,因城市里比乡下好。
但是,程母不是,程母不过是爱孙。
“思全哥,这些说起来都是误会。”蒋衍摸着鼻子,思考怎么为姐姐说些话,耳听程思全的口气不太妙。
“我一直包容纵容你姐,是由于我妈说的话。我妈说,我这媳妇文化水平高,做的事儿顶呱呱的,为我又是生了个儿子。可我每次和你姐说起我妈的问题,你姐只会借口工作忙,推辞。”
“那是我姐的性子——”
“你姐的性子是这样,我行我素。认定了对自己方便有利的事,不会听旁人说讲,总觉得别人都是欠她的。”
无论蒋梅再如何知识高业务高,小时候蒋家环境都一直不错,再有个从小在家娇养惯了的蒋母教育,这点根深蒂固的小姐脾气是去不掉的。而蒋梅这点娇生惯养的小姐脾气,只有在家里自己人的面前,无忧无虑地使出来,这是她把家里人当家里人的缘故,以为不会计较。但是,现在她嫁了人,屡屡她发的小性子,都是当丈夫程思全的面发了。程思全在部队,与蒋梅是聚少离多。每次相聚,她怨言本来就多,发了性子,只想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程思全,再是想着能理解,都慢慢吃不消了。
“思全哥,这点我会和我爸商量下,劝劝我姐。”蒋衍是个明事理的,既然自己姐姐脾气有点暴躁,即使只为了小侄子着想,他都会说姐姐。
“岳父劝你姐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你说你姐不会做饭的事,我都听得见。她有听得进去半分吗?常说,爱吃不吃。是,我这个老公对她来说,就是爱吃不吃的陌生人而已。”程思全满脸均是苦涩,苦不堪言已是无法忍受,“事实证明,我和她这桩婚姻是错的。我不适合她,她不适合我。”
不适合?
岂不意味——
“姐夫,你当初到我家向我爸求娶我姐时,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话。是说我姐无论什么地方好不好,都是你所喜欢的。”
程思全冷冷地笑:“你姐在众人面前很能掩饰,当时两个人都没有过上自己的小日子,我怎能看得出来她在家是个土霸王?哪个男人想娶个土霸王?阿衍平心而论,你媳妇也不是这种性子吧?”
蔓蔓当然不是。他的小媳妇蔓蔓是个通情达理的,懂得顺从他这个老公的。
所以说,挑对象看对方的性格人品都很重要。他当初是掩盖了身份去刺探媳妇,当然,蔓蔓什么样,他是一清二楚才下决心娶进门的。
但不能说,蒋梅就此骗了程思全。
“结婚后,毕竟是两个人过日子,不是之前一个人过日子,性子各方面都要磨合。我和我媳妇一样,偶尔意见不同,拌几句嘴,更重要的是要打开心扉,两人多沟通。我就觉得,姐夫你和我姐,沟通太少了。”
“我不是和你姐沟通少,是没法沟通。一个刚开口,就被驳回来的人,怎么与她沟通?”
“我可以和我爸在中间给你们俩斡旋,你们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谈,将这些问题都谈清楚。”
“不用。”
两个字,极大的音量,令站在房门口的蒋梅,手心里一攥,却没有伸出手去推开门。村里自己建的房子隔音效果可想而知,一点声音,都能清楚传到门外。幸好儿子小东子不在她身边。不然,她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儿子,回答儿子的问题:爸爸现在是不要她和儿子了吗?
“姐夫,不谈怎么解决问题?”蒋衍极其耐心地与程思全周旋。
“我准备和你姐离婚。离婚报告近期会打上去。这次回来,东子的眼睛好了,我可以没有顾虑了。”
离婚?
蒋梅的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站稳脚跟。
“姐夫,你和我姐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亏你能说离就离?”站在自家人角度上,蒋衍生气了,因为程思全的口气实在过于霸道,完全是自甘情愿的说,没有为他姐姐蒋梅考虑一句话,“你不要忘了你在部队时候,是我姐在后面给你支撑这个家。”
“夫妻情分早已没有了,在结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姐在不在后面支撑这个家,我都觉得无所谓。因为感情都没有了,这个家早散了。这么多年,我之所以守着这段婚姻,容忍她,只不过是惦记东子的眼睛。”
“这么说你是非离不可?”
“是,我现在看到她的脸,都像吃了苍蝇一样可怕,拼命地忍耐不把这句话说出口。”
蒋衍霍的将他衣领子揪起,英眸危险地眯:“你说我姐像苍蝇?她给你生儿子,给你操持这个家这么久,居然被你说是苍蝇?”
“你要打就打,但我这个婚我离定了。”程思全的口气,没有半丝犹豫。
蒋梅转过身,如无头苍蝇往外走,不知道走到哪里,她的家,今晚没了。
蒋衍倒不敢真打下去,担心自己姐姐回来看到起疑心,然不忘放出警告的话:“这离婚报告你可以向部队里打,但是,我告诉你,我同样可以向上面领导如实反映这个情况。你这婚离不离得成,不是由你说的算。我姐嫁给你,不是让你随心所欲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
……
蔓蔓回到自己房间,刚是拿出张纸,要想些替代礼物的主意。
门口砰砰两声敲打。
“谁?”肯定不是自己老公,自己老公回来是不会敲门的。
“是我,可以进来吗?”
未来大嫂白露?
蔓蔓忙走过去开门,很是惊奇地瞧着立在门口的白露:“我听他们说,白露姐你是明天和家里人才到。”
“我哥他有工作抽不开身,可能要后天才能出发。我自己先来。”白露说着向她挤挤眼,“可以进屋里坐吗?”
记起的蔓蔓急忙让开位子,道:“瞧我忘的。”给白露倒水,问:“白露姐是什么时候到的?和我哥我妈他们都见过面了吧?”
“刚到不久,想和老爷子先打声招呼。因为毕竟是陆家最高的长辈,走到老爷子楼下,忽然听见你和老爷子说话,就此没有上去打扰。”接过她端来的水杯,白露嘴角挂上一抹清清淡淡的笑。
美人即是美人,尤其笑的时候,简直倾国倾城。
蔓蔓都看傻了的说:这未来大嫂,美得,让人不得想着金屋藏娇。
可白露并不像她想的轻松,说:“我和你哥感情不是很好。”
未来大嫂突然来和她谈和她哥感情的事?神马状况?
蔓蔓第一反应,赶紧去掩上门。
这桩白家与陆家的联姻,不是小儿科。
她折身回来,想听白露细说时,白露却已经很是轻松的表情,杏眼淡然,柳眉悠淡:“谢谢你,蔓蔓,你一番话,让我忽然什么都想明白了。”
“我说了什么话?”蔓蔓只记得,自未来大嫂踏进她这屋子里,她好像没有和白露说过什么话吧。
汗滴滴的。
要是她无意中说错了什么扰了君爷的好事的话?
白露神秘地朝她挤个眼:“做好自己最重要。”
原来是她和老爷子较劲说的那些话。
手背,被白露奶油般的手儿一搭,浑身觉得都酥了一样,有点兢战地看白露。
“实际上,结婚没有结婚都一个样,如果不能做好自己,只跟随对方走,终有一天,不仅失去自我,而且,被人抛弃都无所适从。”白露杏眸一闪一闪的,“你说,你说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弄错吧?”
蔓蔓,缓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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