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缓缓道:“我当然会告诉你,但带不了你去的,终究,我的身份敏感,不宜出现在那里,不过,我会安排人带你去,就是他。”
安老伸手往亭外数丈的花丛指去,那里站着一个黑影子,若未留意细察,很可能以为只是一段树木。黑影子慢慢的转过身来,是条比较瘦索的中年汉子。安无风却是记得他的名字:“木洛神王?”
黑影子淡淡道:“难得阁下还记得我。”
安无风对安老更是暗暗佩服,连不可一世的神王,安老都可以驱使,可想而知,安老的能量有多恐怖。
安老站起来,道:“去吧,小安,记住你的承诺。”
安无风肃然应道:“是。”
安老伸手拍拍他,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梦家的招牌,你是不会拆掉的对不?”
安无风心下暗暗一凛,安老显然查过他的底。
本来嘛,安无风叱咤中土武林,如此盛名人物出现在这万里之外异域国度,哪怕是他目的明确为他的叔父他的女人,但谁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又是哪般?引起诸种怀疑而实行查探根底,亦属正常。但是,令安无风震惊的是,一则是即便中土,他是梦家人,知晓的人并不多,再则他进入波斯时日不久,甚至和安老交往满打满算才七八天,在这短短的数天之内,他竟然摸透了他的根底,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自然不好询问安老,而安老也似乎不打算给他问的机会,回屋睡觉去了。
带着复杂的忧虑,安无风随木洛神王走了。
安老并没有立刻回他的卧室,而是在一扇窗前驻足,向屋里望去。
屋里居然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少年拥着酒坛歪歪斜斜卷缩在床下,坛子口也歪歪斜斜的,醇香的酒液慢慢流淌着,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他却犹是不觉,分明已是酣醉昏睡。
安老轻轻放落窗门,给他堵住少许风寒,轻轻叹息,喃喃自语:“怎么兄弟同根,却是结果迥异,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哎”
他摇了摇头,终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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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波斯的路道远远落后中土,而且,路途之遥远,简直令人没有脾气,即使是日夜兼程,也足足花了一个昼夜。
安无风不由暗中叹息,拜火教的教众以为他们的教主被囚禁在使者大人那座城镇,是以全部力量注入,哪里料得,其实是在数百里之外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镇。
进入小城镇的时候,已经是初八,哦不对,应当是初九凌晨了。
今夜天气不错,半轮月斜挂苍穹,虽然北风有些大,但是对安无风来说,这已经算是老天爷给面子了。
既然是城镇,哪怕是再小的城镇,也缺席不了长街店铺的,自然也应当还有几间专门为夜猫子消遣而开门的夜店,毕竟,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总是有一些喜欢深夜吃喝玩乐的人。
所以,入得小镇,连一直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一般苦逼的木洛神王脸上居然有了笑意,道:“前面有一家烤羊肉店,不仅羊肉外焦里嫩味道不错,做的牛肉面也很好吃。吃饱了,去到那处,带上你的女人,马上就可以走人,不用饿着肚子赶路。”
这话自有瑕疵,难道,安无风吃饱了,希丽莎和楚天歌也饱了?莫非,三个人的胃串联在一起的?
安无风闭着嘴,似乎懒得跟他辩说。
木洛神王也闭上了嘴巴,勒住缰绳,看着那关闭上的店门发愣。
店口门匾刻着一行字体,安无风虽然勉强掌握了波斯语言,却是波斯文字的文盲,不过他可以揣测那该是店铺的经营招牌。
其实,不仅仅是这间店铺关了门,整条长街,没有一间开门的。
一阵冷风掠过,卷起地上的细屑之物,然后落下与地面摩擦,沙沙轻响。
寂静的长街,从不知何处生起一丝丝诡异的沉沉死气,比地上融化的雪水更令人寒冷。
长街如死。
坐在鞍上的安无风感觉到跨下的马在颤抖,似乎不愿前行了,目视前方,道:“还有多远?”
木洛神王沉默,忽然道:“如果我说,就在这里,这间烧烤店就是,你相信吗?”
安无风微微一怔,道:“这里?你确定?”
木洛神王点头:“确定。”
安无风道:“那么,你怎么还不下马,还不给我引路?”
木洛神王扭脸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还不想死。”
安无风脸色一变,道:“安老已经答应的,难道,使者大人反悔了?”
木洛神王淡淡道:“如果使者大人不允许,我来干什么?”
微微一顿,他叹了口气,道:“里面至少有一条镔铁棍,一根夺命索,一对铜锤,一柄剑,两把弯刀,等着。”
安无风道:“六个人?”
木洛神王道:“五个,有一个使双刀。”
安无风道:“既然你凭听觉就能宛在眼前,想必是对他们熟悉的很了。”
木洛神王道:“可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只不过”
安无风道:“只不过什么?”
木洛神王疑惑不己:“他们是如何走在一起的呢?”
安无风目光一闪,道:“为何不能,莫非他们原本是敌人?”
木洛神王叹息道:“难怪左护法对你极是推崇,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回答,实则已经作了回答。
***教的人和拜火教的人勾结在一起了,而能够令武功盖世的桀骜不驯的木洛神王都为之深深忌惮的人,只有本教的几个神王和拜火教的五名护法。
吱嘎——
紧闭的门忽然敞开,同时,屋里亮了灯。
灯光很亮,竟然是宫廷水晶灯,而且,还不是一盏两盏,而是十多盏,小小的店铺,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置了灯,每一个角落都照亮,可说是纤毫毕见。
屋里正中,一张大木桌,桌上置着炭炉和铁架,一块块方条状的羊肉挂在架子上,炭通红,烤着肉块,那油珠滴下炭火中,伴带窜起缕缕黑烟,滋滋作响。
黑烟绕绕当中,五张面孔盯着架上的肉块,仿佛架不住阵阵香气引诱,世上最要紧之事莫过于此,至于门外的两人,似乎勾不起他们一丝儿兴趣。
安无风望着其中三张苍老的面孔,竟然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忧伤,为希丽莎忧伤。
因为,那三个,竟然是拜火教的金木水,三大护法。
另外两个,一老者一中年男子,却是使者大人座下的八大神王其中两个:分别是苏泊神王和乌山神王。
金护法居然招手:“快进来,羊肉熟了,趁热。”
安无风下马。
木洛神王吃惊道:“你还要进去?”
安无风反问:“这里有我楚叔?”
木洛神王道:“有。”
安无风道:“这里有希丽莎?”
木洛神王叹了口气,道:“有。”
安无风笑笑,道:“我就是为他们来的,他们都在,我为什么不进去?”
木洛神王沉默。
安无风道:“何况,这里还有美味的烤羊肉,甚至可能还有美酒。”
乌山神王拍桌喝道:“什么可能,美酒当然有!”
木洛神王面色数变,还是不语。
安无风道:“你回去吧,顺便帮我带句话给安老,替我好生招待客人。”
木洛神王一愣,道:“你知道了”
安无风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安老既然借用我这把刀,便好生对待,方不失长者仁厚。”
木洛神王猛一咬牙,道:“我定与你转达。保重。”
他没有再犹豫了,拨转马头,返路疾驰而去。
安无风背着双手,缓步而入。
金护法眼神露出一丝复杂,他想不通,木洛神王吓得进都不敢进来,这少年竟然还神色自若,仿有所恃的堂而皇之从容而至。他所恃的又是何物?
年轻?无知?
设若,年轻和无知,是勇往直前的资本,那么,是不是,应当给予他残忍的现实教训,给他当头一棒,唤醒他识别无知的重要性?告诉他,有时候,年轻,无知,是会死人的!
第370章 祸 起 萧 墙()
事实上,的确正如乌山神王所言,不仅有肉,还真有酒,更妙的是,架子上刚好六块肉,桌上六个大海碗。
貌似,老早已给安无风准备了碗一般。
乌山神王却耐心解释:“这碗原来是为一个人准备的,但是,他却是没来,反正,这家伙就是用来喝酒的,谁用不是用!”
他没有说那个人是谁,更没有说那人为何不来。
安无风也不会问。
不管那个人是否忙的来不了,还是经受不了良心铐问不忍背叛,至少,这一刻与他无关。
碗装酒,手抓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手和嘴,大家都忙着,忙的没空说话,忙的似乎忘掉了很多事。
安无风喝酒吃肉的时候,木洛神王快马加鞭冲出小镇路口,他的心情此刻非常焦急,恨不得立刻回到安老面前,将多位神王与拜火教勾结之情告知。他隐隐约约感到,出现这种情况,即便是使者大人都未必能摆平,只有两个人,左右护法可以。
十年前,光明王墓前,那一场教内权力倾轧之战,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虽然,十年前,他还年轻的很,资历浅薄,还在基层打拼,没有资格参与高层事务,甚至充当别人的打手都没人看上,所以无缘见证那辉煌的一刻,但是,据几个有幸亲身经历的长老和神王说,使者大人虽是个人能力很不错,但真正决定他继承使者位置的,是左右护法。
对于木洛神王表露出来的神往和遗憾,几位长老心有余悸表示,他们宁愿没有遇上,至少,不会常常梦里惊醒,十年噩梦,噩梦十年,其中滋味之痛苦,又有谁人能够体会?
所以,经此一役,左右护法,被视为神一般存在。
这,才是安老在年会上,一言不合,动手杀人,却不受追究责任的道理所在。
发生了如此重大事件,必须得左右护法出手了。
但木洛神王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人,居然不是右护法贝克当斯,而是左护法安老。
倒不是这数日来,他与安老较密切的往来,信赖较多的偏移,那样说的话,安老年青时期已涉足海外,大半时间远居中土,十年前被召回,参与了光明王墓前一战,处理事务完毕后又消失了踪影,相较之下,他与右护法才是共事多年的老伴档,同事情宜更是深厚,但就是如此奇怪,他的第一个念头,偏偏就是安老。
也不知刮的什么风,路囗一棵不知名的大树猛地哗哗作响,不受季节影响尚是繁茂的叶子刹那间脱落枝头,仿佛长发披肩的大姑娘在戒刀刮动下秀发飘飞,然后,竟然划破空气,夹着尖锐的悲鸣,仿佛箭雨般,疾射而至!
木洛神王一声怒吼:“坦基,你反了你!”
据说,坦基神王曾远游扶桑,在数名上忍高手里把一个老者救下,老者来于中土,姓唐,出身川蜀唐门。唐门乃暗器技术世代传家,报坦基神王救命之恩,倾囊相授。坦基神王原本就武功极高,且悟性通透,不仅熟练掌握了唐门暗器技术,更融入他的武功,在原有的基础上开创出更高层次的东西,其威力之恐怖,绝对甩唐门十八条街的。
没有人回答。
但见一片乌云般的“箭雨”宛若一张网,连人带马一股脑罩落下来。
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嗤——
只是眨眼之间,马背上,马两侧,插满了树叶,更有大量叶子贯穿了马的脖颈,将它的气管切断,来不及痛嘶惨鸣,马头直坠抵地,庞大的躯体也随之倒地。
原来在马上的木洛神王居然不见了。
光秃秃的树下,慢慢转出一个身影,体型有些肥胖,左手按着圆鼓鼓的肚子,似乎努力不让他的过剩脂肪影响他的步伐,右手拖着长刀,刀尖划着泥地,嘶嘶轻响,仿佛手术刀在肚皮上拉割,偶尔遇着坚硬的沙石,溜起零星火花,似极死神那若隐若现的眼睛,令人在绝望中感受生命不可掌控的无助与无奈。
不错,这个大腹便便的壮汉,正是暗器与刀技被冠称软硬双绝,驰名江湖的坦基神王。
很难想象,一个体型粗壮的,甚至连走路都仿佛那么吃力的人,竟然精通最是讲究灵巧的暗器技术,而且,比当今唐门技术最全面最精妙的唐十三高出不知多少层境界。
所以,多数时候,他的暗器技术光芒大盛,盖过了他的刀技,让人几乎忘掉了,他更是一名出色的刀客。
仿佛要验证,仿佛要提醒人们,他霍然抡起长刀,抡圆一圈劈下,咻!一抹光华从刀尖吐出,宛如一片利刃,切进尚距三丈的马尸,将之从腰间分作两段。
一条身影在马尸未断之前从马腹倒窜而出,正是木洛神王。
恐怕谁都难以置信,貌似步伐笨拙移动缓慢的坦基神王在劈出一刀后,足下霍然一滑,好像装了滑轮一般,瞬间抹去了三丈,更是从两段马尸中间穿过,疾追木洛神王。
木洛神王能够被封神,一身绝学自是了得。他与坦基神王共事多年,又岂能不了解对方根底?只不过,尽管他原先作了准备,但坦基的招式之凌厉,动作之迅速,却还是出了他意料,分明,坦基神王决无一丝留手,存心取他性命。
木洛神王又惊又怒,人在半空,虽握刀在手,但由于他的身体是向后倒飞,连惯性的借力都没有,出刀勉强一架,当的一声大响,一股大力宛若洪荒猛流欺入,“哇”的鲜血仰天狂喷,被震翻一个跟斗,跌倒在地。
以木洛神王的武功,即使与坦基神王有差距,也是绝对不大的,更不可能如此不堪一招被撂倒的,奈何,坦基神王已把很多对付他的步骤计算好了,先使用树叶作暗器,逼迫他躲于马腹底下,再以隔空剑气逼他退避锋芒,然后,使他人在空中无着力点,给予重击!
虽然,木洛神王假借后翻卸了近半伤害力,但是,武功到了他们这种无限接近超凡入圣境界的顶级高手来说,即使一丝气劲都有收割人命的效果,何况遭受大半力量的侵入?
他直接是手脚酸软,丹田真气四处流散,哪里还有抵抗之力?
坦基神王站在他面前,以刀柱地,冷漠的看着他,漠然道:“看在多年同事,多年情宜上,说说你还有什么未了心愿,我帮你完成。”
躺在地上的木洛神王曾经暗暗挣扎想站起来,至少坐起来,但是,可恶的是,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酸酸软软,绵绵麻麻,好像不属于他的,数次失败后,他索性躺着,他的脸仰面向天,自然可以看见坦基神王。
坦基神王脸圆圆的,一副憨厚相貌,但是,木洛神王看着这张脸却是想呕吐。他心里愤怒,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居然平静的连他自己都吃惊,他淡淡道:“未还心愿,自然是有的,就是把你杀了。”
坦基神王眉头微微一皱,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抱歉,这个我帮不了你。如果你一定要去做,不妨早点投胎,来世寻我报仇,我等你好啦。”
木洛神王闭上嘴,索性眼睛都闭上。
坦基神王冷哼一声,冷冷道:“好好好,既然你不想与我说话,甚至看都不愿意看我,在你眼里,我自是世上最卑劣之人,那么,不妨送你最后一程,终究是共事一场,些许情宜还是有的。”
手一翻,抡起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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