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洛无奈摇头,心想着,还是太叫人惊异了吗?连原就略料到几分的青衣,也震惊如此,果然,不留在大殿上是对的。
青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往着眼前的景象,虽早就得知用尽法力的后果,却是没猜到会如此的骇人。
她想要伸出手,抚上纪云洛的头发,但那手悬在了半空中,竟是僵硬的不知所措。
见得纪云洛苦涩一笑,她才是回神过来。
力量耗尽,油灯枯竭,一头青丝染银妆。
容音依旧,却是青颜白发。
不知怎的,外头竟是飘来些许雪子,望天色间一看,原来,竟是下雪了。
恐怕,这已是今年冬日,最后一场雪了吧。
那漫天飞舞的白雪茫茫,时而几许打进长廊里,随着夜风落在纪云洛身上,竟是白雪白发分不个清楚。
不时间,青衣的眼眶已是湿润,但见那纪云洛,却仍是清风而笑,一如往昔,竟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主子,不,国师。”
出口间才惊觉喊错了话,她赶忙补道,瞧了瞧纪云洛的神色,他唇角轻扬,微微含着笑,没有痛苦,没有哀伤,竟如了然一般,带着些许满足之色。
“为何,为何要为丞相做到这地步。”
“生是我命,死亦是我终,人这一生,一头一尾,是自个儿无法掌控的,唯有那过程,可以由我自个儿选择。”
“青衣,你定是觉得我很可怜,为那人尽心尽力,最后更是落得油灯枯竭,但那人的心,却始终不在我身上。可你又是否知道,做这一切皆是出自我愿,我没有那么无私,这些也不光是为了他,见得他高兴,我也是欢喜。”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感情这事儿,其实也不过如此,随了心,纵是无悔,也就罢了。”
青衣木然的站在原处,纪云洛的话,她似懂非懂,能做的,不过是搀扶着他那已无了力气的身子,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齐楚在城外头得了大殿着火的消息,定会赶来,李括的精锐部下皆已死在大殿上,宫里头剩下的都是月见宫的人,两面夹击,他定是逃不掉了,如此,也就足够了。其他的,由得非寒来做,而我……我不想,被非寒看到。”
不想让他看到,因为,他会担心。
见他高兴,我自是欢喜,
见他忧心,我更是纠痛。
瘦弱的身子被月色映在那长廊上,如清风般,摇曳间,竟如无骨。
也是幸得有青衣在一旁搀扶,不然这漫漫长路,以纪云洛如今的力气,怎都是走不到尽头。
无奈一笑,皆是苦涩。
他紧揣着那温润古玉,抵在胸口,唇角轻扬,竟是透着些许的满足。
怎能真无半分愁伤,那身形风姿一如往昔,容颜依旧,却是一头白发话凄凉。
说不尽,道不明,惟有那哀伤之色,留于心底。
不过如此,而已。
身处云莫宫内,惊见那大殿着了火,一想到纪云洛在里头,他手间不由牢牢的捏紧,担忧之色,好不掩饰在脸上。
柳随雅哪会看不出他的神色,他冷静断然的命得离言留在此处保护慕容烬,待到大局拿捏住了,才离开这儿。
离言刚是领命,门外头就是罗应亭来报,君非寒忙是细问了详情,得知满殿尸骸被火烧得干净,但不知这其中有没有纪云洛。
柳随雅知他心中的担忧,握紧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暗示他定下心神。
好在月见宫人马并无多少折损,而这时外头又传来了消息,李括许是以为这火是他自己人所放来以示成功,正带着留守在都城里余下的人马赶入皇宫,而城外头的齐楚也已带兵回宫。
君非寒立马下令,命罗应亭切莫抵抗,把人马藏与大殿四周,引李括入宫。
心里头深知纪云洛如此做的目的,君非寒更是紧锁着眉头,好在柳随雅伴他身边,那温柔和深情,叫他安下心神。
吩咐离言好生守在这里后,两人十指交扣,朝那满殿浴火的地方走去。
33
李括一来到大殿外头,才知自己中了埋伏,但刚是反映过来,却已被众兵围住,以他身边的人手,是决然逃不出去。
“国公爷,今儿怎么那么有兴致,来皇宫看热闹啊?”
君非寒不远处走近,人还未到,那调笑之声就已传来,仔细观察,却惊得这语气不同往日,竟是染上几分阴寒之色。
李括冷面不作声,倒是罗应亭闻言一愣,脱口而出道,
“什么热闹?”
君非寒持着扇子指了指那熊熊烈火,理所当然道,
“焰火吗?怎么,不象吗?”
多年的处心积虑已全然毁了个干净,心知无望,李括仍有一事终是放不下心,
“秋逸,究竟是生是死?”
君非寒微微一笑道,
“李秋逸早就跟怜宁去了云州,还是我亲自派人送他们去的呢,当年你害得我大哥丧命,一命偿一命,我原是想真就这么杀了他,但如今看来,叫人临死无子相送,倒更是一报血仇。”
话是这么说,其实君非寒也没想那么多,他之所以当初没取李秋逸的性命,所为的,不过也是柳随雅而已。
故人已逝,而斯人却是尤在。
见得站在君非寒一边的柳随雅,李括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恶狠狠的瞪着柳随雅,他说道,
“柳随雅,这十几二十年来,我倒是小瞧了你。”
说罢,他竟是放天大笑起来,声声豪迈间,皆是说不出的悲愤和绝望。
大局稳定,李括也已被捕获打入大牢,待到来人报告时,慕容烬刚想唤秦琴,却见他木然的站在那孤寂后院里,呆呆地望着无字墓碑,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那眉宇眼角的凄伤之色,却是叫慕容烬看的清楚明白,心头不由一颤,他不经意的已唤出了声,
“秦琴。”
那人闻声一颤,回身间,脸上已挂上一如既往的淡雅之色。
“我们,该走了。”
淡笑尤在,但那凄伤之色,却是惊触着慕容烬的目。
闻言,秦琴却是自嘲一笑,仍是这么站在原处,不走一步,也不作一声。
彼此目光纠结,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道,
“皇上,我并非如你所知,身家清白,而呆在宗祀也不过两三年而已。”
“我从前在乐坊和青楼里都作过琴师,虽不见得低贱,却是极是卑微,那时性子却傲,得罪了达官贵人,好在有主子相救。”
慕容烬闻言一惊,他自是知道秦琴所说的主子就是君非寒。
原先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怀疑,但他非但不查,更是故意不往深里头去想,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许是因为君非寒,许是因为,秦琴。
“主子送我入宫,倒无什么特别的意味,不过是想凭着我的容貌,叫皇上你,永世不忘他大哥而已。”
君非寒此意,早在前些时候,慕容烬就知道了,而让他惊异的,则是秦琴为何会如此坦白一切,难道说,他想要离开。
一想到这里,慕容烬心里头不由染上几分纠心一感,那隐隐的疼,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秦琴见他神色略是恍惚,自嘲一笑,满是苦涩和凄凉,
“皇上,我一直都在骗你,无论是身份,还似乎目的。如此,你还要我伴你身边吗?”
慕容烬微微一塄,凝着秦琴那明是含着笑,却是止不住凄伤的眸子。
原先的茫然若失如今却已是清明,他微微挑眉,佯作恼意道,
“说什么傻话呢,你既是我后,不伴在我身边,还想去哪里。”
话语间,满似乎霸道气魄,却也是隐约透着几分柔情几分真意。
秦琴释然一笑,那是由心的欢喜之色,
终是没了顾及,这心也算是着了地,别无所求,了无他望。
34
当初接管月见宫的时候,君非寒就想到一旦除去了慕容炎和李括,就卸下其职,还权于慕容烬,倒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个忠君忧国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离不开朝廷二字。
好在那人也是说话算话,待到后事处理完之后,就应了当日所答应的大漠之行,不过那人竟是连出游也不忘替皇上前往边境军营探察,与庆国的战事完结了后,也该是查阅下军情。
“君非寒,若是你再不把手放下来,我这行李可得收拾到明天才能完。”
自己边是得收拾着东西,那人却是自身后环抱着自己,虽这心里头感到甜蜜和温暖,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这东西真不知要何时才能做完。
君非寒却是无动于衷,挑眉一笑道,
“大不了待到你晚上睡了之后,我替你收拾不就得了。”
柳随雅听出他言下之意,脸色微微一红,顿时无言。
君非寒自是知道柳随雅的心性,想来调侃斗嘴未必压的过他,就变着法子以此等闺房之事加以逗弄,果然,柳随雅招架不住。
正在时候,外头传来离言的声音,君非寒也不放手,就让他进来,
早习惯两人亲昵的姿势,离言也是神情自若的行礼道,
“主子,刚才外头有人送来一物。”
君非寒接过他手里头的盒子,心中已是有了猜测,打开一看,果然是他那块古玉。
“来人是否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离言点点头。
“她说了什么?”
君非寒微微一笑道,
“那女孩说,国家已定,君大人既能远去大漠,她家主子自也四处云游去了。”
君非寒轻仰唇角,挥挥手,离言自是会意的退出屋子。
“你早料到云洛不会有事,所以,当初也无派人去寻?”
柳随雅清风含笑道,
君非寒微微皱起眉头,声息间染了几分惆怅道,
“当日到了大殿的时候,我看见那满池莲花皆枯尽,我就知云洛他定是耗尽了力量,但我也知,他决不会如此轻易的就送了自个儿的命。”
“有些事儿,我心里明白的,他即是了解我,我又怎会不清楚他的心思。他既要瞒,我又何必去说破,他的性子,我最是清楚。”
说话间,眉宇眼角染上几分不忍和忧愁,柳随雅心头一纠,顿生爱怜之色,双手不经意间已是握上君非寒环抱着自己的手,君非寒也是一惊,心头自是染上暖意和甜蜜,情之所动,环抱着那人的双臂也不由更紧。
“路过云州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秋逸。”
喃喃的说着这话,竟是含糊不清,只因柳随雅的唇早已被君非寒以一吻印上。
彼此相拥缠绵之际,百般爱恋情意由心生,竟是怎都尝不够,分不开。
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
若得眼前之人永相伴,此生此世,已是别无他求。
管他今昔往昔是何年,管他恩怨情仇如何事,
得以十指相扣,深情相拥,
如此,便是足已。
深入棋局,难以再抽身,一招下子,情爱皆系了。
幸得此局永长存,幸得此人伴一生。
斜阳更深,春色晚照,
情深几许,说不清,爱不尽,此生相伴老。
如此,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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