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刚吃过那么样一顿早点的人,现在怎么能吃得下去。
唐缺吃得下去。
等到两只鸡都已变成骨头,一碗粉蒸扣肉也已踪影不见了的时候,唐缺才停下来,看着
无忌,忽然道:“我同情你。”
无忌道:“你同情我?”
唐缺道:“我非常非常同情你。”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你就要搬到上官刃那里去了,如果我是你,连一天都住不下去。”
无忌笑了。
唐缺道:“那里不但菜难吃,人也难对付。”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总该看得出了,上官刃是个多么难对付的人。”
无忌不能不承认。
唐缺道:“可是那里最难对付的一个人,还不是他。”
无忌道:“不是他是谁?”
唐缺道:“是怜怜。”
无忌道:“怜怜?怜怜是什么人?”
唐缺道:“怜恰巴是上官刃的宝贝女儿,连我看见她都会头大如斗。”
无忌当然知道上官刃有个独生女儿叫“怜怜”。
怜怜当然也知道赵简赵二爷有个独生儿子叫“无忌’’。
可是无忌并不担心怜怜会认出他。
怜怜生出来没多久,她的母亲就去世了,也许就因为爱妻的亡故,所以上官刃对这个女
儿并不像别的人对独生女那么疼爱。
有很多人都会因为妻子的亡故而怨恨儿女,虽然他心里也明白孩子是无辜的,但他却还
是会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的妻子就不会死。
每个人都会有迁怒诿过的想法,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弱点之一。
怜怜从小巴多病,多病的孩子总难免会变得有点暴躁古怪。
一个像上官刃那么忙的父亲,当然没法子好好照顾这么样一个女儿。
所以她很小的时候,上官刃就把她送到华山去养病,学艺。
其实养病学艺很可能都只不过是藉口,真正主要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根本不想看见这个
女儿,因为他看见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亡妻。
这是无忌的想法。
上官刃自己的想法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人类的心理本来就很微妙复杂,绝不是局外人所能猜测得到的。
无忌也想不到怜怜居然又回到她父亲这里来了。
唐缺又开始在吃第三只鸡。
他吃鸡的方法很特别,先吃胸脯上的死肉再吃头和腿,最后才吃翅膀和脖子。
因为鸡的翅膀和脖子活动的时候最多,所以肉也最好吃。
最好吃的部分,当然要留到最后吃。
唐缺还特别声明:“没有人跟我抢的地方,最好的一部分,我总是会留到最后才吃
的。”
无忌道:“如果有人跟你抢,你就会先吃最好吃的那部分?”
唐缺道:“就算有人跟我抢,我也不会先吃的。”
无忌道:“为什么?”
唐缺道:“先把最好吃的吃掉了,再吃别的部分还有什么意思?”
无忌道:“难道你肯把好吃的那一部分让给别人吃?”
唐缺道:“我当然不肯。”
他又道:“如果你把最好的让给别人吃,你就是个呆子。”
无忌道:“你自己不肯先吃,又不肯让给别人吃,你怎么办?”
唐缺笑道:“我当然有法子,天下最好的法子,你想不想知道?”
无忌道:“‘想。”
唐缺道:“在那种情况下,我就会先把最好的那一部分抢过来,摆在自己面前的小碗
里,再去跟人抢其余的部分,抢光之后,我再吃自己碗里的。”
无忌道:“好法子。”
唐缺道:“如果你也要学我这种吃法,有件事你千万不能忘记。”
无忌道:“什么事?”
庸缺道:“你一面在吃的时候,一面还要去教训别人。”
无忌道:“我已经把最好吃的都抢来吃了,为什么还要去教训别人?
唐缺道:“因为像你这种吃法,别人一定看不顺眼,所以你就要先发制人,去教训
他。”
无忌道:“我应该怎么教训?”
唐缺道:“你要板起脸来告诉他,做人一定要留后福,所以好吃的东西一定要留到最后
吃,你的态度一定要很严肃,很诚恳,吃得一定要很快,别人还没有想通这道理的时候,你
一定要把自己面前碗里的东西吃光,然后赶快溜之大吉。”
他正色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更不能忘记。”
无忌问道:“我为什么要赶快溜之大吉?”
唐缺道:“因为你若还不快溜,别人很可能就会揍你了。”
无忌大笑。
他是真的在笑。
这么多日子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愉快。
现在他的“限期”已经无限期的延长了,现在他已进入了唐家堡的心脏地带,明天他就
要搬到上官刃的家里去,随时都可以见到上官刃,随时都可能会有下手的机会。
现在他虽然还没有真正达到目的,可是距离已经不太远了。
这是他的想法。
现在他当然会这么想,未来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谁也不能预测。
如果他能预测到以后发生的事,那么他非但笑不出,恐怕连哭都哭不出来。
夜,静夜。
今天实在可以算无忌最有收获的一天,吃过午饭,他总算摆脱了唐缺,好好地睡了一
觉,因为他晚上还有事做。
明天他就要到上官刃那里去了,进了花园禁区后,行动想必不会再有现在这么方便。
所以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和雷震天联络,要雷震天把那栋房子的详图画给他,想法子让雷
震天给他一点霹雷堂的火器。
他并不想用这种火器去对付上官刃,可是身上如果带着些这种破坏力极强的火器,迟早
总是有用的,到了必要时,不但可以用它脱身,还可以把自己做的事嫁祸绘霹雷堂。
他相信雷震天一定不会拒绝。
多日的焦虑,现在总算有了结果,这一觉他睡得很熟,醒来时天已黑了。
唐缺居然没有来找他去吃晚饭,也没有别人来打扰他。
他披衣而起,推开窗子,外面一片沉寂,夜色仿佛已很深。
他决定立刻就去找雷震天。
口口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走出这爿树林,但却
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通过树林外面的那片空地。
这又是个难题。
他用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难题。
他就这么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果然没有人阻拦他。
唐缺想必已吩咐过这附近暗卡上的人,对他的行动不要太限制。
今天的天气很好,看样子他就像是在散步赏花,何况这里还不到唐家堡禁区。
花开得正盛,他故意在花园里兜了几个圈子,确定没有人注意他。
然后他才找到那棵月季,先用脚拨开下面的泥土,用最快的动作拔起花根,钻了进去。
这条地道的长度他已经精确计算过,身上还带了个火烟子。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接近那地室的入口,雷震天就会发觉的。
一个眼睛瞎了的人,耳朵总是特别灵敏。
可是他想错了。
在他的计算中,现在明明已到了地室的人口,里面却还是毫无动静。
他又往前面爬了几尺,甚至还轻轻咳嗽了一声,雷震天还是没有反应。
就算他睡着了,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难道他又溜了出去?
无忌身上虽然带着火焰子,却是备而不用,以防万一的。
这里到处都是一点就燃的火药,不到万不得巳时,他绝不冒险”
他又摸索着往前移动,他的手忽然摸到一样东西,正是雷震天那张大木桌脚,
他伸出中指,弹了弹这根桌脚,弹了两次,都没有反应。
全气中除了那股刺鼻的硝石硫磺味道之外,仿佛还有种很奇怪的气味,
他好像嗅到过这种气味,他又深深的呼吸两次,就已完全确定。
这是腥气!
他的鼻子也很灵,他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是不是雷震天有了意外?唐家终于还是派人来杀了他!
可是就在这时候,无忌又听到了有人在呼吸。
这个人显然已屏伎呼吸,鳖了很久,现在终于憋不住了,所以开始时的两声呼吸,声音
特别粗重。
这个人屏住呼吸,当然是为了不想让无忌发现这地室中另外还有个人,
这个人当然绝不会是雷震天。
这个人是谁?
雷震天是不是已遭了他的毒手?
如果他是唐家的人,他来杀雷震天,一定是奉命而来的。
既然是奉命而来的,就用不着怕别人发现。
如果他不是唐家的人,他怎么能进入这地室?他为什么要来杀雷震天?
无忌又想起了雷震天的话。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敢到这里来……只要我高兴,随时都可以跟他同归于尽。”
这地室中的火药仍在。
雷震天发现这个人来杀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将火药引发?
难道这个人是雷震天自己找来的?
就因为雷震天绝对想不到他有恶意,所以才会遭他的毒手!
无忌想得很多,也想到了最可怕的一点。这个人既然不愿被人发现,一定要杀了无忌灭
口。
他当然也已听到了无忌的声音,现在很可能已开始行动。
无忌立刻也开始行动。
只可惜呼吸声又已听不见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
他悄悄地绕过这根桌子脚,正想从桌子底下钻过去——
忽然间,风声骤响,一股尖锐的冷风迎面向他刺了过来。
暗室搏杀
这是剑气
无忌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
剑锋还没有到,森寒的剑气已直逼他的眉睫而来。不但迅急准确,功力也极深厚。无忌
还没有看见这个人,已经知道自己遇见了一个极可怕的对手。
如果他手上也有剑,以他出手之快,并不是接不住这一剑。
可惜他手无寸铁,就算能闪过这一剑,也躲不过第二剑。
这个人的剑上既然能发出如此森寒的剑气,剑法之高,不难想象。
不管无忌怎么闪避,他的动作都绝不会比这把剑的变化快。
幸好他还没有忘记那根桌子脚。
他的人忽然向左滚了出去,挥手砍断了那根桌于脚。
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一张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东西的大木桌已倒了下来。
这张桌子替他挡了第二剑。
无忌伏在黑暗中连喘息都不敢喘息。
但是以这个人武功之高,还是很快就会觉察出他在什么地方的,等到第三剑、第四剑刺
来时,他是不是还能闪避?
他实在没有把握。
这种森寒凛冽的剑气,犀利迅急的剑法,他赤手空拳,根本无法招架抵御。
这地室很可能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经过了那么多困苦挫折之后,眼看着事情有了希望时,如果竞真的要死在这里,连对手
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他死也不会暝目的。
现在他只有等,等着对方的第三剑刺过来,他准备牺牲一只手,抓住这个人的剑。他不
借牺牲一切,也得跟这个人拼一拼。生死搏杀,已经是瞬息间的事,这一战的凶险,绝不是
第三者所能想象得到的。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等了很久,对方竞完全没有动静。
——这个人明明已经占尽了先机,为什么不乘势追击?
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无忌又等了很久,冷汗已湿透了衣裳,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人说:“是我来
了,我早就想来看看你。”
声音是从地室上方传下来的,温柔而娇媚,仿佛充满丁必怀
和柔情。
又有谁到这里来了,来看的是谁?
无忌还是伏在角落里,没有动,可是他已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
来的是娟娟。
雷震天新婚的娇妻唐娟娟。
她当然是来看雷震天的,她生伯雷震天在黑暗中误伤了她,所以先表明自己的来意。只
可惜雷震天已永远听不见了。
黑暗中的地室中,忽然有了灯光。
娟娟手里提着个小小的灯笼,坐在一个很大的蓝子里,从上面慢慢垂落下来。
蓝子上面显然有个辘轴,轴木滚动蓝子垂落,灯光照亮地室,娟娟失声惊叫。
地室中一片凌乱,就在刚才被无忌推翻的桌子下倒卧着一个人。
人已死了,咽喉上的鲜血已凝结,无忌到这里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死的是雷震天!
是谁杀了他?
当然就是刚才在黑暗中出剑如风的那个人。
桌子上的剑痕犹在,无忌身上的冷汗未干,刚才这地室中无疑另外还有一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已不见了。
他杀了雷震天,为什么不索性把无忌也杀了灭口?
他明明已将无忌逼入死地,为什么不乘势追击?反而悄悄地退了出去。
灯光正照在雷震天脸上,他脸上还带着临死前的惊讶和恐惧,仿佛至死还不信这个人会
对他下毒手』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杀无忌?
娟娟手里提着灯,照着雷震天的尸体,虽然也显得很惊讶,惊讶中却又带着欢喜。她到
这里来,很可能就是为了要杀他的,想不到已经有人替她下了毒手。
无忌慢慢地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你好像已经来迟了一步。”
娟娟骇然转身,看见无忌,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春花般的笑容。
“是你。”
她吐出口气,用一只纤纤五手轻轻拍着心口:“你真把我吓了一跳?”
无忌道:“我真的把你吓了一跳?”
娟娟眼珠子转了转,嫣然道:“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的。”
无忌道:“哦?”
娟娟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当时虽然没有答应我,可是一定会来替我做这件事的,
对你来说,多杀一个人,简直就像多吃块豆腐那么容易。”
她已认定了雷震天是死在无忌手里。
无忌没有否认,也无法辩白。
娟娟又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现在我好像已经是个寡妇
她看看无忌,媚眼如丝:“你准备怎么样来安慰我这个可怜的小毖妇呢?”
夜更静。
娟娟睡了,睡着又醒。
她睡着时在呻吟,醒的时候也在呻吟,一种无论谁听见都会睡不着的呻吟。
无忌当然也睡不着。
因为无忌就睡在她身旁,不但可以听见她的呻吟,还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
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得仿佛随时都将停止。她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虽然她满足之后还要,但却很容易又会满足,直到只能躺在那里呻吟时为止。
有经验的男人都知道,真正最能令男人动心的,就是这种女人。
因为男人满足她时,她也同时满足了男人——不但满足了男人的需要,也满足了男人的
虚荣和自尊!
现在娟娟已醒了。
她轻轻喘呻吟着,用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抚着无忌的胸膛。
她的呻吟声中充满了幸福和欢偷。
“刚才我差一点就以为我也死了,”她在咬他,“你为什么不索性让我死在你下面?”
无忌没有开口。他也觉得很疲倦,一种极度欢愉后,无法避免的疲倦。
可是一听见她声音,他立刻又振奋。
他年轻,健壮。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接触过女人。
——她也是唐家的核心的人物,征服她之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方便得多。
——她既然已开口,他就不能拒绝,否则她不但会怀疑,还会记恨。
’——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