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靴子里果然有把刀,七寸长的刀锋,薄而锋利。
凤娘拔出了这把刀。
千千狠狠的瞪着曲平,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凤娘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要我杀人?”
千千道:“我知道你没有杀过人,可是杀人并不难,你只要把这把刀往他心口上刺下
去,只要一刀就够了。”
凤娘的脸色吓得惨白,握刀的手已经在发抖。
千千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嫂子,就应该替我杀了他。”
凤娘道:“可是……可是他们万一回来了……”
千千道:“如果他们回来,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我宁死也不能让这个无耻的小人碰到
我。”
凤娘不再流泪,却在流汗,冷汗。
千千连眼睛都缸了,嘶声道:“你为什麽还不动手?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被他们欺负?”
凤娘终於咬咬牙,一步步往曲平走了过去,用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她忽然觉得很奇怪。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来应该很怕死的,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之色,反而
显得很坦然。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种坦然的表情。
凤娘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曲平终於开口:“只有一句话。”
凤娘道:“你说。”
曲平道:“你定要想法子生堆火。”
凤娘奇怪:“为什麽要生火?”
曲平道:“唐家的独门点穴手法,没有人能解,可是不管多恶毒的点穴手法,最多也只
能维持一个对时,只要生堆火,你们就可以熬过去了。”
千千又在喊:“你为什麽还不动手?为什麽要听他的废话,难道你看不出他这是在故意
拖时间。”
这次凤娘却没有理她,又问曲平:“难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曲平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他们绝不会再活着回来了。”
巴在他说这句话的时侯,唐猛已经回来了?
夕阳残照,晚霞满天。
唐猛已攀过那片危崖,一步步向前走,夕阳正照在他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奇特而诡异,彷佛愉快之极,又彷佛恐惧之极。
千千大喊:“现在你还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凤娘咬牙,一刀刺下。
巴在她刀锋刺入曲平心口时,唐猛已扑面倒了下去。
巴像是一根死木头般倒了下去。
凤娘怔住。
千千也怔住。
曲平却在笑,鲜血已经开始从他的心口上往外流,他笑得居然还是很偷快。
巴在这时,危崖後又飞出条人影,凌空翻身,向他们了过来。
在夕阳最後一抹馀光中,正好能看到他的脸,和那双毒蛇般的眼睛。
他眼睛里彷佛充满了怨毒和悔恨。
凤娘呼,放松了手里的刀,往後退,唐力整个人却已扑在曲平身上。
曲平却笑得更愉快。
唐力喘息着,狠狠的盯着他,嘶声道:“你好,你很好,想不到连我都上了你的当。”
他忽然看见曲平心上的刀,立刻拔出来,狞笑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曲平微笑道:“幸好我死而无憾。”
唐力手里的刀已准备刺下去,忽然回头看了凤娘一眼,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
情。
巴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
然後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他们回来了,却不是活着回来的。
曲平脸色惨白,鲜血已染缸了他胸前的衣裳。
凤娘那一刀刺得并不太轻,只要再往前刺半寸,曲平现在也已是个死人。
想到这一点,凤娘的冷汗还没有乾,又已开始流泪。
因为她已想到,她刚才要杀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但她却还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一定要曲平说出来。
曲平道:“唐力虽然不是唐家的嫡孙,武功是唐二先生的亲传。”
拜说蜀中唐家的内部,一共分成十大部门,其中包括毒药的配方和提炼暗器的图样和制
造解药的制作和保管:以及警卫附设训练子弟分配工作巡逻出击。
这十大部门分别由唐家嫡系中的十位长老掌管。唐二先生就是这十位长老之一。
没有人知道他掌管的究竟是那一个部门,只知道他冷酷骄傲、武功极高。
在唐门十大长老中,他出来行走江湖的次数最多,所以名气也最大。
江湖中人只要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袍、头缠白布巾嘴里总是衔着根旱烟袋的老头子,不管
他是不是唐二先生,都会远远的躲开。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得罪了唐二先生的人,就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曲平道:“唐二先生独身到老,收的徒弟也不多,这个唐力不但为唐家出了不少力,而
且吃了不少苦,才能得到他的传授。”
凤娘心里在叹息,她知道唐力吃的是什麽苦。
对一个男人来说,世上还有什麽痛苦此被人阉割更不能忍受。
她的心一向很软,对於别人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她也会同样觉得很难受。
曲平道:“我知道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
他垂下头,黯然道:“我的出身平凡,又没有得到过名师的传授,这几年来,我的杂务
又太多,我连他叁招都接不下来。”
凤娘立刻又觉得对他很同情,柔声道:“一个人武功好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毕竟
不是野兽,并不一定处处都要依靠暴力。”
曲平勉强笑了笑,目中充满感激,道:“我也看得出唐猛是个疯子,绝不能让你们落在
他手里,所以我只有想法子带他们到这里来。”
凤娘道:“你知道他们一到了这里,就非死不可?”
曲平道:“上次我来找赵公子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叁个武功远比他们还高的人,死在
那片危崖下,我正想过去看他们的死因,就听见有人警告我,那里是禁地,妄入者死!”
他说得很简略,其实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还觉得心有馀悸。
他知道的也远比说出来的多。
那天死在危崖下的叁个人,都是成名已久,而且还归隐多年的剑客。
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仇。
他们的仇家是个在传说中已死了很久的人,可是以曲平的推测,这个人现在一定还活
着,就隐居在这片“非人间”的危崖後。
这个人的剑法,在叁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现在想必更出神入化。
他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曲平为什麽要露他的秘密?
人的隐私,本来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曲平已发誓绝不将这秘密说出来。
凤娘也没有再问,只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刚才心里一定很难受。”
曲平道:“为什麽难受?”
凤娘道:“因为我们不但错怪了你,而且还要杀你。”
她握住了曲平的手:“我也知道你刚才为什麽不解释,因为那时你就算说出来,我们也
不会相信。”
千千忽然冷笑,道:“你怎麽知道他现在说的就是真话?”
凤娘转过头,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跟我一样觉得对他很
抱歉,也跟我一样难受,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千千闭上了嘴,连眼睛都闭上。
夕阳已消逝,黑夜已渐渐笼罩大地,风更冷了。
曲平道:“现在你一定要想法子生堆火。”
凤娘彷佛在沈思,没有开口。
曲平道:“唐力的身上,说不定带着火种。”
凤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麽,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曲平道:“到那里看看?看什麽?”
凤娘边望着那一片在黑暗中看来宛如供荒怪兽般的危崖,道:“那里既然有人,赵无忌
说不定也在那里。”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过去。
曲平失声道:“那里是禁地,你绝不能去?”
凤娘根本不理他。
贝着她一步步朝那片“非人间”的危崖走过去,曲平的冷汗又湿透衣裳。
千千也急了,忍不住道:“那里真的是禁地,任何人进去都会死?”
曲平道:“嗯。”.千千道:“她是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那里的人难道也会杀她?”
曲平道:“那里是非人间,怎麽会有人?”
千千道:“既然那里没有人,她怎麽会死?”
曲平道:“一个人到了非人间,又怎麽能不死?”
有鬼
暗夜,荒山,非人间。
凤娘一步步走入黑暗中,终於完全被黑暗吞没。
曲平脸上虽然全无表情,眼睛里却有了泪光,就好像眼看着一个人掉下深不见底的万丈
绝壑中,却偏偏没法子去拉他一把。
千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替她难受?”
曲平道:“嗯。”
千千道:“如果到那里去的是我,就一定不会有人觉得难受了,因为我只不过是个不知
好歹、蛮横无理的女人,死活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曲平不说话。
千千道:“但是她却又温柔,又漂亮,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会喜欢她。”
她又在冷笑:“就连那个姓唐的都喜欢她,我看得出。”
曲平终於忍不住道:“别人喜欢她,只因为她心地良善,不管她长得有多美或者是难看
都是一样!”
千千道:“对,她心地良善,我却心肠恶毒,又不会拉住人家的手,故意作出温柔体贴
的样子,我……我……”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已流下面颊。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她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她正在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嫉妒悲伤时,忽然看见一个影子向她飞了过来。
一条淡淡的白色影子,彷佛是个人,一个很小的人。
如果这真是个人的影子,这个人一定是个小孩!
小孩怎麽会飞?怎麽会有这麽快的速度?
她正在惊奇,忽然觉得腰下麻了一麻,一阵黑暗蒙住了她的眼。
她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有十年没有睡过觉一样,彷佛要睡着了。
她真的睡着了。
窗外阳光灿燎。
灿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一张亮如镜的桌子上。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跟这桌子一样,光亮洁净,一尘不染。
千千醒来时,就在这屋子里。
她明明是在一个黑暗寒冷的荒山绝顶上,难道这是个梦?
这不是梦,她的确已醒了,完全清醒,她也看见了曲平。曲平本来是在看着她的,等到
她看到他时,就避开了她的眼睛,去看窗台上一盆小小的花。
黄花已盛开。
凤娘那间也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怎麽会到了这里?
窗台上也有这麽样一盆花。
这不是凤娘的屋子。
“凤娘呢?”
曲平没有回答,眼睛里却带着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的悲伤。
我们怎麽会到这里来的这里是什麽地方千千没有问,这些事鄱已不重要。
她并没有忘记曲平说的话,也没有忘记唐猛临死前的表情。
她一定要去找凤娘,不管那地方是不是人间都一样。
但是她还没有去,凤娘就已经来了。
“我刚走过那片危崖,就看见一个小小的白影子朝我飞了过来,只听见一个人对我说你
要找的人不在这里,然後我就好像忽然睡着了。”
“你醒来时就已到了这里?”千千问道。
凤娘点点头,眼睛里充满迷惘:“这里是什麽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
不管这里是什麽地方,都可以算是个好地方。
窗外是个小小的院子,灿烂的阳光正照在盛开的花朵上。
花丛外竹篱疏落,柴扉半掩,假山下的鱼池里养着十几条活活泼泼的鲤鱼,檐下鸟笼里
的画眉正在岐吱喳喳的歌唱。
六间屋子叁明叁暗,布置得简而清雅,有书房,有饭厅,还有叁间卧室,连床上的被褥
都是崭新的。
厨房後的小屋里堆满了柴米,木架上挂满了香肠、腊肉、咸鱼、风鸡。
後面还有个菜园,青椒、豆角和一根根此小孩手臂还粗的大萝卜。
贝来这里无疑是户很富足的山居人家,主人无疑是个退隐林下的风雅之士。
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东西,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这里样样俱全,一件不缺。
鄙是这里没有人。“主人也许出去了。”可是他们等了很久,还是没看见主人的影子。
千千道:“住在非人间里面的,究竟是些什麽人?”
曲平说的还是那句话:“既然是非人间,怎麽会有人?”
现在连曲平自己都知道别人一定能看得出他在隐藏着什麽秘密。
他已下了决心,不管怎麽样,都绝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因为无论谁知道了这个秘密都绝对不会有好处。
千千道:“他们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既然是他们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的,我们就可以在
这里住下去。”
曲平道:“我们为什麽要在这里住下去?”
凤娘道:“因为无忌虽然不在非人间,却一定远在这九华山里,我们只要有耐心,迟早
总能听到他的消息!”
她一向很少发表意见,她的意见一向很少有人能反对。
曲平虽然很不想留在这里,也只有闭上了嘴。
卧房有叁间,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单独拥有一间,这地方简直就像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
千千显得像孩子般高兴,她本来一直担心在山上找不到地方住,想不到却忽然凭空出现
个这麽样的地方。
这实在是件很好玩的事,简直就好像孩子们在玩“家家酒”。
巴连凤娘都似已将心事抛开,道:“从今天起,烧菜煮饭是我的事。”
千千道:“我洗衣服洗碗。”
曲平也只有打起精神,道:“我去劈柴挑水。”
屋子左面的山坡後,就有道清泉,山坡上桃李盛开,已结了果真,李子微酸,桃子甜而
多汁,正多是女孩子们的恩物。
一个人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这里几乎都已经有了,只不过少了一样而已。
这里居然没有灯。
非但没有灯,连蜡烛、灯笼、火把、灯草、火刀、火镀、火石任何一样可以取火照明的
东西都没有。
这里原来的主人若不是睡得很早,就是晚上从不回来。
幸好灶里居然还留着火种,曲平燃着,凤娘蒸了些风鸡、腊肉,炒了一大盘新摘下的豆
角,煮了一大锅白米饭。
千千用小碟子盛满油,将棉花搓成灯蕊,就算是灯了。
她得意的笑道:“这样我们至少总不会把饭吃到鼻子里去。”
凤娘道:“外面的风景这麽美,如果我们能够有几盏那种用水晶做罩子的铜灯那就更美
了。”
她一向是个很爱美的人。总觉得在这依山面水满园鲜花的小屋里,能燃起这麽样一盏
灯,是件很有诗意的事。
鄙是她也知道在这种地方,是绝不会有这种灯的。
所以他们很早就睡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打听无忌的消息。
晚上凤娘在那个用碟子做成的小油灯下,写她那从无一日间断的日记时心里还在想着这
种灯。
第二天她起得最早。
她一推门,就看见了十盏这麽样的灯,整整齐齐的摆在门,一个个用水晶雕成的灯罩,
在旭日下闪闪的发着光。
“这些灯是谁送来的?”
“他怎麽知道你想要这样的灯?”
凤娘没法子回答。她看着这些灯,痴痴的发了半天呆,苦笑道:“其实我根本不想要这
麽多,只要每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