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一摞书,走得很慢,脸上没有表情,不过似乎很疲倦的样子,我知道这段时间临近考试,他一定全副精力都得放在学习上。
在他将要走进宿舍楼的时候,我从花台边站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顾鹏飞。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以为出现了幻觉。
他说,锐,你怎么在这里?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忙扔下手中的书快步走过来,可马上又停住了,目光停留在了我手上紧紧纂着的一把刀子上,没错,是刀子。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干涸的眼睛突然又充满了温热的液体,这一次我没有忍,任它们从眼角慢慢滑落下去。
还记得你的承诺吗?我轻轻地说,嘴里涌进泪水的咸涩。
顾鹏飞,一起死好不好?
39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觉得心都快被捏碎了,然后他的眼帘抖动了一下,淡淡地说,锐,你是认真的吗?
我的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握紧手中的刀柄,我拼命地摇头,说,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已经不能让自己这样子下去了,迟早一天会疯掉的。
他竟然没有逃,慢慢走过来,冰冷的空气似乎将他的眼泪冻结起来,幽幽地闪烁着。他的声音哆嗦着说,……是我该死,但不是死在你手里。说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刀子夺了过去,我咬着嘴唇看着他将刀锋架在自己的手腕上,听见他说,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如果只有这样可以让你好过点……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说完他的右手就那么毫无顾虑地用力,手腕上的皮肤和血管是如此清晰地在眼前破裂,那一刀就像从我心口上划过去的一般,疼得我叫出声来。
我冲过去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割腕,我哭着几乎一下子跪在他面前,却被他用力扶住,然后我断断续续地说,……你明明知道……我下不了手的……你太狡猾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会听的……我一直等着听你的解释……这就是你的回答吗……顾鹏飞?!
虽然知道已经不可能接受了,却还是抱着希望,希望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希望这个男人不是那么狠心的……哪怕就是对我说一句“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会稍微好受一点,可为什么现在给了他机会,这个一直扶住我的男人,却反而一言不发了呢?连拒绝也拒绝得如此温柔,残酷的人!
我的心彻底凉了,我扯住他的衣领,不再发无用的脾气,却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好吗……求求你,只是不要再这样伤害我了……我没办法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你让我快些解脱吧……
话还没有说完,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混合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冲上头顶,眼前黑白颠倒,脚下一软,就这样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平日的白色天花板,被阳光罩了一层薄薄的橘黄|色。
我慢慢坐起来,脑袋一时有些短路,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搁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跑去学校找顾鹏飞了,可为何一觉醒来自己还躺在陈旭阳家里,难不成我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就开了,陈旭阳看见我醒了,微微愣了下,然后走进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
我总算确定那些都不是梦了,不管是陈旭阳去找的我还是顾鹏飞把我送过来的,总之,顾鹏飞用一种婉转体面的方法甩了我。
剩下的日子,我没再走出过那个房间,我几乎用了所有的方法折磨自己,我不是天生的被虐狂,只是我一遍遍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时,总是忍不住去抓身上的旧伤,直到抓得鲜血淋漓,肉体上的痛苦才能暂时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去想得更深入,我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可当痛苦来临的时候,我是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了,只知道这样做的时候我才会稍微好受一点。
先开始的时候,陈旭阳剪掉我双手的指甲,让它们不至于在我发火的时候成为凶器,可当他第五次下班回家卷起我的袖子检查之后,他强行将我压在床上,用绳子绑我的双手,我反抗的非常剧烈,大声尖叫,不停地踢打,他不得不使劲儿夹紧我的髋部,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放上来,我动弹不了,就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用对付核桃的力道咬,他忍着痛嘴里还不停地说,乖一点,一会就好,不会痛的……
经过一番体力较量,他总算成功地将我的双手绑在床头上,我扯了好一阵子,最后没能打动坚固的尼龙绳,反而是手腕给磨得火辣辣,他将我的被子盖好,倒杯水坐在床边喘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你这小兔崽子力气还真是大……然后他脱开上衣,给我看肩膀上一圈整齐的牙印,笑着说,看来不该叫你兔崽子,改称狗崽子好了?
我不说话,麻木地看着他,他喝口水,叹口气又说,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这样伤害自己有什么用?说着他伸手帮我理好凌乱不堪的头发,闹够了,哭够了,就勇敢地忘了他不好吗,我不在乎你退而求其次,你只要愿意,我可以……
我冷冷地打断他,陈旭阳,我是不会跟一个强暴过我的人在一起的,你跟那些人一样,都不把我当人看。
他的目光骤然之间冰冷了下来,我闭上眼睛转过头不理他,过了很久他也不发一言,最后还是站起来走了。
之后我不再和陈旭阳说话,可还是经常情绪失控得几乎精神分裂,医生完全无能为力,他告诉陈旭阳,我只能治疗身体上的创伤,精神上的不属于我的能力范围,我建议还是先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好了。
那天晚上他坐在我床边,不断地说,小锐,你说说话好吗?说一句也行,你至少让我抱点希望,让我觉得你还有救啊……来啊,说句话,什么都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骂我几句都行,你不是经常骂我的吗?
我一直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的脸,很久之后嘴唇动了动,吐出三个字——让我死……
他几乎打了个冷颤,出口的话是夹杂了愤怒的悲伤,他说,不可能的,我绝不让你死,不管有用没用我都要试,只要有我在,就绝不让你死!
然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接二连三地请来了心理医生,可我打死都不配合,从头到尾坚持三不原则,不说话,不睁眼,不理睬,要实在烦人我就装疯,没有了交流,医生也只能耸耸肩摇摇头无计可施,一个年轻点的一气之下说了句,他没救了,只有送精神病院,结果被陈旭阳板着脸轰了出去。
最后估计他也折腾得累了,逐渐放弃了找医生的念头,加上公司本来就忙,他很难分出再多一点的精力照顾我,于是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专门的护理工,白天就住在家里照顾我,他跟那个女子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要解开绑我的绳子,所以我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那个尚还年轻的护士显然已经非常有经验,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危险的精神病人,不但生活不能自理,还有暴力倾向。
到了这一步,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了。
那天陈旭阳回来得早,进屋之后脱下外套,然后轻轻坐到我床边,笑着抚摩我的额头,说,小锐今天有没有乖啊?旁边的护士挺高兴地接上来一句,苏先生今天很安静,没有吵,饭也吃得干净。
他眉头上的皱纹立刻舒展开了,自言自语地说,是吗,那就好啊,那就好……
而我始终用一种没有温度的目光看着天花板。
吃过饭之后,护士走了,他呆在我房间里跟我读读报纸,然后聊聊天,当然都是他在自言自语而已,因为我一直没反应,他也就越说越没趣,后来就没声了,一直沉默着坐在我旁边。
过了很久,我感觉他有些凉的嘴唇落在我脸颊上,然后他马上抬起头,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一动不动,还是跟木偶娃娃一样,他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了第二个吻。
因为我一直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的胆子稍微放大了一点,吻上了我的唇,轻轻地吸吮着,然后慢慢滑到我的脖子上去,很快的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手也摸索着伸进我的衣服里。
毕竟是个大男人,压抑着情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现在的我手被绑着,又没法反抗,他的行为难免就开始放肆了点,虽然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一挣扎,或是表示不愿意的话,他也会马上住手的。
他的身体整个爬到了床上,滚烫的舌头钻进我的耳洞里,嘴唇不断吸吮着我颈窝的皮肤,手也解开了身上的衣服,我不动声色,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狠了心一用力,嘴里顿时涌出一股血腥,钻进鼻腔里,熏得大脑昏昏沉沉,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嘴,腥红的液体立刻从嘴角流下去。
他几乎疯了般的将手指卡进我的嘴里,我的牙齿咬到了他的手指,将他的关节咬得咔咔作响,然后我睁开眼睛,刚好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我的睫毛上。
陈旭阳哭了。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不断反复闪现这五个字,他一下子狠狠抱住我的脑袋,在我耳边哽咽着说,……不要……我不会再碰你……绝不会碰你了……!活下去吧,小锐,你不要吓我了,就算是为了我,振作起来好吗?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我后悔我做过的事,我已经后悔了一千遍一万遍!
我苦笑了一下,因为舌头的疼痛,异常吃力地说,……有什么用?……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如果可以后悔的话……我选择一辈子都不会遇见你们两人……一辈子都不要…………
他却没有放开我,我清晰地听见他哭的声音,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呢,不管怎样都要互相伤害,这就是爱吗?
我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说,……陈旭阳……我谢谢你……拿走你要的东西吧……我也只有这副不干净的身体可以给你了……玩够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扔掉我就好……你……继续好好地当你的老总……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陈旭阳手倏的一紧,又慢慢放松,他咬住嘴唇看着我说,……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死,你好之后我就放你走,你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再过问,直到彻底忘记都不再见面……
我淡淡地笑了,可我能够去哪里呢?背负着一生也忘不掉的伤口,活得生不如死,我还有退路吗?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我已经越来越习惯用这种方法逃避现实了,他却突然从床上跳了下去,抓起扔在一旁的手机,叫了医生。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老先生,他满脸无奈地看了我的情况,在我的舌头上涂满了刺鼻的药水,还连连叹气,一副沉痛致极的样子。
然后他把陈旭阳叫到了屋外,说,你这样把他一个人关在家里是很危险的,应该让他多接触外面的人,找些朋友聊聊天,经常带他出去走走,甚至可以让他去上上班,找点事情给他做,这样把注意力分散了也许会有好转。
陈旭阳显然是听进去了这句话,过了几天他就跑到我床边,说,小锐,你有空也和父母联系一下,你没消息那么久,他们经常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们你在出差,手机丢了又来不及买……现在我把手机还给你,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好吗?说完他就从衣服里取出了手机放在我床头,真的是我丢在家里的那一个。
见我没说话,他的目光移到绑住我的绳子上,他轻轻地抚摩着我已经擦破了皮的手腕,说,我已经叫了小冰周末的时候过来玩,你想要叫别的朋友来的话也行,我现在把你的绳子解开,但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们看见会很难过的是不是?
随后他彻底解除了对我的禁锢,电话重新装上了,不再绑我,也不再锁门,可还是怕我想不开,每天频频打电话回来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这一次我没有玩失踪,也没有到处躲,除了偶尔下楼走走外,大多数时间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的,这样连续几天,他也渐渐放心了。
而那件事之后,他也真的没再碰过我。
周末的时候,小冰果然来了,还穿了一件挺拉风的外套,不知为什么,陈旭阳弄得就跟过节似的,从楼下的餐馆叫了好几个菜上来,又破天荒地露了一手,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真是没有辜负我卧床了这么久,他的手艺从最初的不能看升级到初具规模,小冰借此很是拍了一下马屁,说他离妻管严的状态不远了。
本来以为气氛一定很压抑,要不就是尴尬,毕竟我们三个人,有点像另一种状态下的三角关系,可是那个时候居然那么毫无预料地笑了出来,虽然很轻很淡,还是没能逃过陈旭阳的眼睛。
他一瞬间愣了,一直盯着我看,我知道我自从住进这里后就没有真正笑过,可他的反应实在也未免夸张了,看得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小冰拿筷子在他眼珠子前舞了一下,说,看什么呢,天天大眼瞪小眼的,还没看够呢?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走到哪里都是灯泡!
那天晚上陈旭阳似乎特别高兴,后来有些醉了,和小冰划拳喝酒不说,还乱开些玩笑,说什么苏锐破了我最长时间搞定一个人的记录,简直得不偿失,亏大了,我竟也不觉得生气,还是淡淡地笑笑,小冰见我不在意,索性也放肆地说一句,可不是吗,你搞定我也不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儿,我才亏大了呢,早知道也和锐哥一般高明,不让你得逞不说,还骗个家庭主男回家当当。
我埋着头吃饭没说话,陈旭阳算是还有几分清醒,立马眼神一凛,脸色就沉了,说,你乱说什么呢?有没有规矩?小冰吐吐舌头,不说话了,陈旭阳这才转过头来,对坐在旁边的我笑笑说,男人之间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啊。我随意地恩了一声,这才觉得没对,怎么我就不是男人了?
吃到最后,桌子上一片狼籍,我默默地站起来收拾好碗筷放进厨房里,回来看着他俩还在喝酒,我挺纳闷这两个人是怎么会如此投机的,一点代沟也没有,小冰的年龄当他儿子都行,他也真能下得了手,不过,似乎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都会互相影响,小冰有不符合年龄的老成,陈旭阳也经常表现得像个孩子。
可为什么我和顾鹏飞在一起那么久了,却没有为对方改变一点呢?
又想到他了。我猛然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影子甩开。
喝完了最后一瓶,小冰就说要回去,我和陈旭阳都叫他留下来明天再走,他却说,电灯泡还是别得寸进尺的好,该闪的时候就闪,再说咱男朋友还等我回去给他暖床呢。见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勉强,于是我让陈旭阳留在家里继续收拾,自己送小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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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小冰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背,笑着说怎么了?你没喝酒啊,我和他对笑了一下没说话,然后我俩慢慢朝着大门的方向走,隔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听说你最近闹绝食闹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的,难怪背上都是排骨,把我手都扎痛了,我皮笑肉不笑,慢慢说,陈旭阳都告诉你了?他嘴一快,那当然,他有什么事儿还不都跟我唠叨,我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酸啊,他忙又补上一句,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你不就只有我一个铁哥们儿吗,难道你叫他去跟顾鹏飞讲?
刚听见这个名字,我的心脏立刻就很听话地用力收缩了一下,他见我一直沉默,叹了口气小声说,锐哥,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是我错了,当初不该忽略你的感受还把你俩撮合在一起。
他停下来偷偷看了眼我的表情,然后才转过头继续说,我看得未免太浅薄了,以为你跟他不过是在闹些小别扭,谁都不肯先投降罢了……没想到,原来你们在一起……是真的很痛苦……
不是的!我竟然忍不住吼了出来,看着小冰的有些惊讶的脸,我的的全身仿佛针刺一样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