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麦霸
第一章
“媒婆莫跑!”龚老爷一个飞身抓住李媒婆,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你说的是真的?”
李媒婆撇嘴,“当然是真的,老爷怎么说不信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龚老爷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中间就要断气,“没想到我龚家也有今天!终于有人要嫁给我儿子了,哇哈哈哈哈哈哈!”
“姑娘今年十八,人称一朵花。”李媒婆的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不要聘礼?”龚老爷再次确定自己没听错。
“不要聘礼!”
“还有陪嫁?”
“还有陪嫁!”
“哇哈哈哈哈哈!”龚家大宅里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请问爹何故淫笑?”龚自真左手扶墙、右手叉腰,还没摆好姿势就被龚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打,“又去赌!又去赌!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娘啊!”龚自真抱着头,“莫打莫打,再打就傻了。”
“臭小子,你有媳妇了!”龚夫人喜不自胜,一脚把龚自真给踢到三丈外,“还不快谢菩萨保佑!”
明水镇的人们最近真的很疑惑,有明水镇第一家庭之称的臭豆腐龚家,也就是号称铁公鸡一毛不拔、老母鸡金拳刚腿、小鸡仔好赌懒做、被全镇人评为十年度不可嫁女的龚家居然、娶、媳妇、了。
龚老爷当年就放出话来,他家娶媳妇,不给聘礼,还要陪嫁,就龚自真那副德性,怎么会有人愿意把女儿倒贴进龚家嘛,更何况龚夫人凶悍成性又喜欢对人拳打脚踢,这一家子超级狗不理,是怎么娶到黄花闺女的?
望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所有镇民都要叹气,唉,这是谁家的闺女啊,造孽啊。
隔壁绸缎庄洪家?洪老爷不是没女儿嘛?失散多年的女儿,刚认回来的。哦,难怪这么狠心。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龚老爷和龚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送入洞房。
“娘子,你猜为夫掷出的骰子是大是小,是大就用尺子挑盖头,是小就用竹篾挑盖头,哈哈哈。”龚自真叉腰大笑。
“大!”
“开!”龚自真掀开骰盒一看,“果然是大!娘子好运气。”又有点不甘心了,“再猜,娘子,我们猜三次可好?”
“好!”
“这次是大是小?”
“小!”
“果然是小。”
“再猜!”
“大!”
“果然是大!”龚自真不自觉的把手放进嘴里,“娘子运气真好。娘子我们重新来猜如何?”
“好。”
又猜了好几次,新娘子每猜必中,龚自真脸也绿了,头上也冒汗了,“娘子实在是……”
“好吧,尺子就尺子。”龚自真无精打采的拿起尺子来挑开盖头。
“哎?娘子何故生得如此难看。”龚自真上下打量,虽说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可眼前这位新娇娘也太……粗壮了吧。龚自真想了半天想起这个词来。
“叫我夫君。”新娘子的嗓门也粗粗的,和她的长相一个样。
“什么?”龚自真张大嘴,“娘子莫非在说笑?”
“别人面前随你叫,两个人的时候叫我夫君。”
“娘子的爱好好特别啊。”龚自真不解。
“不要叫我娘子,听着恶心。”新娘子忽然一把抓住龚自真的领口。
“娘子休要动怒,为夫……”龚自真正要继续,鼻子上就挨了一拳,鼻血顿时流下来,“为夫……”又是一拳,“在下……”终于不打了,“娘子……”又是一拳,“夫君……”龚自真差点哭出来。
“这就对了。”新娘子放开龚自真,嫣然一笑,不笑还好,这一笑,合着脸上的胭脂水粉,没把龚自真给看吐了。
“为夫的要睡觉了。”新娘子翻身上床,不再理会龚自真。
“难道不是一起睡吗?”
新娘子翻过身来,“那你过来。”
龚自真忽然有一种贞操不保的感觉,不知为何,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因此咽了口口水,“不过来。”
“过来。”
“不过来。”
“过来。”
“不过来。”
“不过来就不过来。”新娘子翻身自己睡了。
第二天早上,龚老爷和龚夫人喝新媳妇茶时,龚夫人悄悄对龚老爷道,“是不是太丑了?”
“不要聘礼。”龚老爷也悄悄说。
“怎么这么壮。”龚夫人又嘀咕。
“生孩子不费力。”龚老爷悄悄回答。
“比自真高了一个头。”龚夫人又说。
“干活有力气。”龚老爷轻咳一声,凑过去对龚夫人说,“别忘了,还有陪嫁。”
龚夫人遂不再多言。
过了会儿,“自真人呢?”龚夫人左张右望,“是不是又去赌场了!”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盖茶杯都被震得飞起来。
“媳妇去看看。”新娘子粗着嗓门说。
等她一出门,龚夫人也乐得坐回椅子里,“我说老爷,有个媳妇,确实比较省心啊。”
“买定离手来,开!”
龚自真咬着袖子,拳头握得死紧死紧,大、大、大、大!
“小。”
呜呜,又输了。
“一块臭豆腐才一分钱,你想想一两银子能买多少臭豆腐,你现在一输就是十贯钱……”
“十贯钱能买多少臭豆腐呢?外甥你用手指头加上脚趾头都算不过来嘛。”龚自真不等舅舅唐老押把话说完,自己先抢着说完了。“那请问舅舅何故又来此间赌坊呢?”龚自真反问唐老押。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舅舅我从不大赌!”
“是啊,舅舅你从不大赌,你就是一天到晚在赌场里小赌,一年三百六十六天啊舅舅。”
“你们罗唆什么,不下注就滚。”庄家不耐烦了。
“下!”甥舅俩异口同声的说。
“如何是三百六十六天呢?”边下注唐老押边觉得奇怪。
“加上闰年啦舅舅,这还是保守估计。”龚自真也下注了。甥舅俩又都输了,正要离开这张赌桌到别处碰运气。
“婆婆叫你回去。”龚自真忽然被拉了个趔趄,一转头,妈呀!昨晚在灯光下看是难看,今天在阳光下看是——更难看。
“娘子莫要拉拉扯扯,为夫这就回去了,你先走一步。唉?”龚自真往右跨一步,跨不动,被拉住的身子稳如磐石。
“好难看的女人。”“嘻嘻,这就是龚家的新媳妇吗?”“看她那个水桶腰。”“嘿嘿。”
“看什么看!”新娘子恶声恶气的对着周围一瞪,“狗不嫌家贫,夫不嫌妻丑,没听说过啊?”
“哎呀呀,娘子,娘子放手,你捏痛为夫的手了。为夫今天还没翻身——哎呀呀。”龚自真被拖着往门口拉走,唐老押看的目瞪口呆,好厉害的外甥媳妇。
“舅舅,舅舅你帮我。”龚自真向老舅求救。
“帮不得。”唐老押见新娘子开始瞪他,忙冲着龚自真摆手。
“一家孬种。”庄家在桌子后面也看不过去了,冷笑一声。
此言一出,整个赌场的气压忽然低了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又如天全黑之前的黄昏,新娘子拉着龚自真的那只大手停了停,又停了停。有什么东西正要爆发。
果然,新娘子转过头来冲着庄家,“你说谁孬种?”
庄家一呆,过了会儿,“说的便是你家男人,怎样?”
“再说一遍。”新娘子挑眉。
“孬种。”庄家也不含糊。
“啪!”新娘子刚才还在门口,转眼就坐到赌桌前,手往桌上一拍,“赌了!”
庄家的汗在地上淌成了小水洼,场子里的人都疯掉了,所有人都看着龚家新媳妇的手,就等她买定!
“二十五把,每把必赢?”赌坊老板欧阳春霍的站了起来,“让我来会会她!”
急匆匆从里屋走出来,只见骰子桌前已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又粗又壮的女人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两手拿着茶杯,正在喝茶,唐老押在一边给她扇风,龚自真端了个蜜饯盘子孝敬她,过了会儿女人的大脚还翘到桌子上去了,一旁的龚自真忙给她拉衣服,“啊啊,春光不可外泄啊,娘子。”
女人忙坐端正了,“再来!”
“我来!”欧阳春沉声走到桌前。
正所谓高手见面分外眼红,当欧阳春的手一碰到骰盒的时候,龚家新娘子的眼里就爆出了兴奋的精光。
“五岳渊持、不动泰山。”新娘子大赞,“这应该就是失传已久的静心诀了。”
“行家好眼力。”欧阳春也大赞对方,“再看这个。”欧阳春的手忽然像灵蛇般动了起来,左三圈右三圈上三圈下三圈,从左手甩到右手,又从右手甩到左手。
新娘子一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的赌徒们都不敢再出声,满场只有骰盒甩动的声音和骰子骨碌碌的滚动声。
“大!”新娘子又买定。这次旁边的赌徒不敢贸然跟进,都盯着欧阳春的手,欧阳春脸色一变,也没开盒,只喝了声,“再来!”
欧阳春的汗也在地上淌成了一个小水洼。
“不玩了,没意思。”新娘子站了起来。
“等等!”欧阳春切齿,“我们来推牌九。”
“我说了不玩了。”
“等等!”欧阳春切齿又切齿,“我欧阳春不能输在无名之辈手下,留下名字。”
“林遥。”新娘子极其潇洒的往门口走去,龚自真和唐老押在后面抱着一堆赢来的铜钱银子,“娘子你不是姓洪的吗?如何又姓林?”龚自真小心翼翼的问。
“自小过继到林家,怎么,你有意见?”新娘子林遥横瞥龚自真一眼。
“没意见。”龚自真忙道,“然则,你既已嫁我为妻,不是应该姓龚了吗?”
林遥见一旁无人,正色道,“你怎如此健忘,既已叫我夫君,自是你跟我姓林才对。”
“啊!”龚自真又把手伸进嘴里,“这便如何是好,日后我们的子孙,又该姓林还是姓龚?”
林遥闻言一脚踩在裙边上,差点没摔个跟头,黑着脸,“此事容后再议。”
“夫君。”龚自真在左边叫,林遥就躲到右边。
“夫君。”龚自真在右边叫,林遥就躲到左边。
“别再过来了!”林遥怒喝。
“夫君——”龚自真石化。
“你好臭。”林遥捏着鼻子。
“啊?”龚自真低下头闻闻自己,“才刚去了家里的臭豆腐作坊,夫君等为夫一下。”
洗完澡出来,龚自真兀自坐在桌边深情款款的望着林遥,林遥被他望得直起鸡皮疙瘩。
“你,你还有何事?”林遥瞪他。
“夫君,你今天那手好帅啊,不知可否教教为夫?”
林遥冷笑,“你真的想学?”
“想,当然想啦,”龚自真跳起来,“为夫我毕生的心愿就是逢赌必赢。”
“天底下哪有逢赌必赢之人,”林遥摇头,“赌技有高低,造化也有高低,别犯傻了。”
“然则总有那高手一说,比如夫君你就可以独步明水镇。”龚自真眼睛里闪现出崇拜的火花。
“这听风辨骰之术要从小磨练,教你你也学不了。”林遥上下看看龚自真。
“一点都不行吗?”龚自真泫然欲泣。
“你转过身去。”林遥道。龚自真非常听话的转过了身。
“这是几下?”林遥双臂伸展开来,在龚自真耳边各自打了一个响指。
“两下。”
“错。”林遥道,“是三下,左重右重左轻。”
龚自真惊讶,“夫君再打个给我听。”
“几下?”
“似乎是三下。”龚自真忙道。
“错,是四下,左重左轻右重左轻。”
“啊?”
“你先前听到左边一下重声,接着听到右边一下重声,自然就忽略了最后左边那下轻声。等第二次时,你听到左边一下重声,自然期待右边一下重声,结果又忽略了左边那第一记轻声。这一来是你耳力不佳,听不到轻微的擦声,二来也是你心不静而神不凝,为上一次的声响所影响,不能辨出真相。”
林遥接着道,“骰子动起来有八角六面,每一面只有一点之差,两粒骰子十六角十二面,又有互相碰撞推挤之数,其中轻重缓急之声变化何止百端,你连几个响指都听不清楚,如何能学这听风辨骰之术?”
龚自真瞠目结舌,“夫君——,真乃神人。”
龚自真最近非常的忧郁,无精打采,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梦想近在眼前,却又根本无法实现,龚自真觉得自己就像个抱着聚宝盆的穷人,一个字——苦。
“怎么最近没在赌场见你?”唐老押戳戳自己外甥,“莫非你要死了。”
“你才要死了。”龚自真翻白眼。
“无缘无故性情大变,非奸即盗,再不就是病入膏肓。我看你媳妇那么凶悍又是新婚,谅你也不敢有奸情,盗要有本事,你又没本事。想来必是快死了。”
“唉,甭提了。”龚自真叹气,“你知道我家娘子那天在赌场那般出神入化,回家后我便要她教我一二,谁知她说我年岁已老,资质太差,根本学不了这让人羡煞的赌术。因此我最近实在是……”
唐老押刚吃完饭,一边剔牙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这有何难,你学不了,让你媳妇教你儿子不就行了,想开点。”
哎?“是啊!”龚自真把埋下的头又抬起来,“一语惊醒梦中人!想我龚自真自小立志要赌遍明水无敌手,谁知直至今日连条旺财街都杀不出去,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各方赌神赌鬼?不过还好我有儿子,儿子还有儿子,子子孙孙是无穷尽的,哈哈哈哈哈。”
“外甥!喂,外甥,你去哪儿啊跑那么快。”唐老押还待再聊,转眼龚自真已经溜不见了,留下一串尾音,“——造子去也——”
“阿——青嫂!”阿青嫂吓了一跳,抬头只见龚自真左手扶墙、右手叉腰站在自己面前。
“少爷你干吗?”阿青嫂脸色一变,“我警告你哦,别骚扰我。”
“嗯——?”龚自真差点顺着墙跌坐到地上,“我、我有这么落魄吗?”
阿青嫂望天,“以前就没有,可自从少奶奶进门,谁知道你会不会饥不择食。”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龚自真清清嗓子,“原来——阿青嫂你也认为少爷我——是一朵那什么插在那什么上——啊。”
“鲜花呢你就不像,不过,”可能觉得说少奶奶是牛粪不妥,阿青嫂摇摇头,“算了,少爷你让开,我要去磨豆腐。”
“咳咳,阿青嫂,我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龚自真忽然变得神神秘秘的。
“什么问题啊?”阿青嫂不耐烦了。
“你们女人——”龚自真想了想措辞,“也就是说,你们不那么漂亮的女人——”
阿青嫂用杀死你的眼神射向龚自真。
“啊,不要这么仇视我,我是真的有问题要请教,”龚自真接着清喉咙,“话说,你们不那么漂亮的女人,面对我这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神似卫玠的绝世美男子,会不会有自卑感、沉重感而导致不敢正视我、不敢追随我,即使暗恋我,也不敢明说,明明喜欢我却说讨厌我,甚至嫁给了我都由于心理罪恶感太严重而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履行做妻子的义务的——情况呢?”
两人间顿时一片安静,半刻后,“哎?阿青嫂,你吐了哎。”
“呕、呕、呕。”阿青嫂扶着墙狂吐不止。
“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龚自真道,“可要去看看郎中?”
“不用,”阿青嫂摇头,“少爷你离我远点就好,我要去磨豆腐了。”
“然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龚自真在阿青嫂身后大叫。
阿青嫂头都不回,“你说有就有咯,反正也死不了人。”
“娘子——”龚自真扫了林遥一眼,其实看多了,林遥也不是那么难看的嘛,就是线条粗了点、脂粉浓了点、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