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的。“
然后他就指挥着工人安装新的防盗网,更换窗户上的玻璃,那玻璃被切掉了一个角,窃贼就是从那个玻璃洞里伸手开窗的。
李慧则忙着给他们倒水,忙着打扫弄脏了的地板。
送走了两个工人,她和大墩儿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两人都心事重重。
她不提报案的事,他也不提,两个人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敏感的话题,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
事实上,如果报了案,他们的损失可能会比现在更大,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清楚。
李慧不知道大墩儿现在想的是什么,他不说,她也没有勇气去问。但她的内疚是写在脸上的,可大墩儿却似乎装作没看见。
她明白大墩儿的担心,一旦那个驾驶证和信用卡有朝一日被当作赃物放在公安局里让他去认领,怎么办?他怎么解释他睡在别的女人床上这回事?
唯一一个能够给她一点儿安全感的男人,却受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伤害,李慧感到又浑又浓的沮丧就像苏州河的臭水,快要把她淹没了。
她真怕大墩儿从此不再来看她,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大墩儿终于提出要回去了:”我得回去看看。等有了新手机再告诉你号码。“
李慧眼巴巴地追到门口,她想不出怎样挽留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个无底洞。可是,大墩儿的背影还是在楼梯口消失了。
这天早晨,陈主任一上班就感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果然,他转了一圈,发现李慧又没来上班。科里本来人手不多,最近又特别忙,可是李慧伤好后又连续两天请假,他真是有点儿调度不过来了。
不过,最让陈主任耽心的还是李慧的伤情。
虽然他一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可是一个年轻女人,丈夫又不在家,碰到这种特殊情况,单位领导理应多关心一下。
陈主任叫来护士长,商量着买些水果,去探望李慧。可是打了半天电话,李慧家里就是没人接。
这会儿,李慧正一个人在一家外国人开的超市里转悠,大墩儿一走,她就觉得房间里呆不下去了,于是想到超市。
最近,她被”死亡时间表“弄得焦头烂额,好久没有时间和心情来超市逛逛了。平时,即使没什么东西可买,她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转转,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色各样的进口商品,大到漂亮的席梦思床,小到一只奶嘴儿,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即使只是看一看,都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可以暂时忘掉出门前看到的电子邮件的内容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看上去已经相当恼火,他歇斯底里地在信中吼着:”今天是第十天,你的死亡期限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想起了昨天关于”耳朵“的提示过后所发生的一切,就觉得有几分荒唐:自己居然再次陷入了这个恐怖的怪圈儿。
那个小偷的运气怎么那么好?他是怎么知道这家女主人的耳朵出了毛病?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晚上钻进了她的家?
昨天,她居然又不自觉地就接受了”SW“的心理暗示,并按他的指点,亦步亦趋地让事态按照他的预期往下发展。可今天她绝不!”小心脑袋“?那好!她今天下午就在超市里呆着了,反正买完了东西可以在门口吃快餐,中午到现在她还没有吃东西呢!她要好好放松一下。这里人这么多,谁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加害于她?而且,商场里这么热闹,她的注意力一分散,心理障碍自然就可以解除了。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钟,超市里的人不算多。售货员们正忙着把各种货物往货架上摆放。可见他们的生意之好,一个上午就有许多东西卖光了。
看人家外国佬管理的企业,干活儿的效率就是高!眼见着装满货物的大箱子,被操纵着插车的售货员用插车长长的铁臂轻轻一举,就一箱又一箱地放在货架的最上层了。另外又有一些插车,正在忙着把昨天或是上午才放到上层的箱子,一个一个地挪到下面几层搁板上的空位置里,好让顾客自己随意挑选。
这种仓储式商场的好处就是,货物运来后就放在超市里,不用另备仓库,所以商品的成本降低了,东西就卖得便宜。不过李慧觉得旁边那个操纵插车的工人好像有点儿笨手笨脚,让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李慧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到旁边去观赏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
来自日本和德国的各式玻璃水果盘,不论大小,造型都那么优雅,那么美观,又那么有趣儿。有彩色的,有透明的,还有从大到小成套的,个个都非常迷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轻抚摸着它们的边缘,那上面雕着美丽的花纹儿,有的是一串串的葡萄,有的是一朵朵的玫瑰,还有的缀着彩色的小动物或者各种水果造型的小饰物。
她家里正在用着的,就是一只日本产的椭圆形、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形水果盘,端起来又厚重又结实,看上去却又精美又艺术。现在她眼前摆着的这些,个个都不比她从前买的那个逊色。
唉!一个家里,总不能买那么多水果盘吧?
可她今天非买一只不可了!否则难解心头之痒。
就送给张丽丽吧,这些日子照料她挺辛苦的,送一个进口果盘,表示个心意蛮好的。
她眼睛花花地挑了半天,才算心犹不甘地选定了其中一件外面镶着一串串红红的荔枝的圆形果盘,个头不大不小,不论一个人使用还是来客人用都非常合适。
李慧看了下价钱,一百六十元。心想,贵是贵了点儿,可是送给张丽丽的东西是要精致些,她是一个很挑剔的女人。
掂了掂手里的果盘的份量,李慧感到非常满意。好像觉得这东西的价钱跟重量之间成了正比,就货真价实似的。
提着走吧?太重了,等一下逛完超市,最后来取这个果盘好了。
就在她小心地在架上放好果盘,然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刚刚转过身来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杨先生么?
李慧想起前天晚上在酒店里杨先生那过分的殷勤,心里就有点儿不自在。她想躲避一下绕过去算了,就连忙往旁边的货架那儿靠拢。
杨先生领着一个小男孩儿,正在距她不远处的货架下面挑选童车,一辆又一辆地,不厌其烦。李慧想,这个人……是不是个有妇之夫啊?她禁不住替张丽丽担心起来。
没准儿那个女人也在商场里,就在某一处挑东西呢!想到这儿,李慧的心”嗵嗵“乱跳,一种想窥探一下这个杨先生的隐私的欲望,顽强地从心底涌上来。她索性装作闲逛,慢慢在周围打转,一面在货架后面躲躲藏藏地,生怕被他发现。
”好!就这个吧?“她听到杨先生对孩子说。
”妈妈!妈妈!“小男孩儿突然叫起来,李慧往那男孩儿面朝的方向探头过去,没看到人影儿,再探一下头,还是没看到什么。
等她再回过头来看童车货架时,却发现杨先生和孩子都不见了。她慌忙从货架后面转出来,意欲追过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有一只巨大的纸箱从货架上掉了下来,”嘭!“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售货员跑过来的时候,李慧正愣在原地发呆,她看着摔裂的纸箱里露出了几块彩色木板的边缘,那是一只没有组装的木头书架。
”小心你的脑袋!“
早晨电子邮件里的恶毒语言一下子跳了出来,李慧想像着自己脑浆迸裂地倒在那一堆木板之下的情形,腿一软,就靠在了货架上,几只木雕的光碟架和软盘架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下。
”小姐,小姐,你不要紧吧?“售货员扶住了李慧,关切地问道。
如果是在平时,她一定会像一个普通上海女人要做的那样,到商场的经理室去讨个公道。
可是现在她竟魂不守舍地挣开了售货员的手,以出奇的速度跑到货架的后面去察看,她不相信那么重的东西会是被她自己不小心碰下来的!
可是徒劳。
她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连杨先生的影子也早就不见了。
李慧愣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超市。她听到后面有人在议论:”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碰掉了嘎重的东西,差点送命!“
”你们这商场的东西放得不牢靠呀,多危险呀?“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受惊了。这不是我们放得不牢靠,一定是顾客动过之后没有放好,以后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了,请大家放心……“这个低声下气的人一定是商场的小头目,李慧心想,他今天也算借了自己的光,沾上了晦气。
李慧跑到商场大门口,她用眼睛在人群里飞快地搜索着,企图找到一个她熟悉的面孔,包括杨先生。
可是,出门来的顾客个个忙忙碌碌从她面前走过,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满足,浑身疲倦。刚刚走进院子的则兴致勃勃,怀揣期待。他们没有一个像是那个在背后推下纸箱想暗算她的人。
突然,一个人影儿在脑子里一闪,那个笨手笨脚开插车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商场里那些训练有素的员工……
她连忙又跑进商场,一个一个去察看那些插车工人,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一个人长得像宁坤,而且也没有人再笨手笨脚。直到她的眼睛花了,也没辩认清楚。
”小心你的脑袋!“李慧感到头”嗡嗡“作响,好像真的刚刚被什么东西砸过了一样。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么?
陈主任打不通李慧家里的电话,只好到理疗科来找张丽丽。
他平时很少和张丽丽打交道,虽然他们是两个科的主任,可除了开会也很少见面。加上张丽丽又是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像陈主任这种一贯谨于言、慎于行的中年男人,多数时候是要对这样的女人敬而远之的,免得不小心惹上什么闲言碎语。
现在,他不得不去找她,是因为他对李慧这几天的情况不放心,他总觉得李慧的情绪有点儿反常。她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在院里和科里的地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取代的,一旦有点什么差错,对科里的影响不可小觑。
那天,他把李慧叫到主任办公室,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想给她提个醒儿。那种手术出点儿问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家属没有认真计较起来,当领导的,通常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可是李慧不同,她马上要晋升副主任医师了,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捅漏子,而且,这种事万一传了出去,他这个科主任的面子也难看。
其实当时他的话说得相当有分寸,只是点到为止而已,根本没想到几分钟后李慧就从消防梯上摔下去了。听到消息时,他就好像自己摔下去一样地难受。怎么能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如此之弱呢?
陈主任为这事后悔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熬到李慧上了班,他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两天李慧又接连请假,说是不大舒服,是不是有了内伤没查出来呀?他心里禁不住嘀咕个没完: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张丽丽正在针炙室里给一个患者针炙,她一见陈主任就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嗬!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先忙你先忙!我一会儿再来!“陈主任说着就要退出去,张丽丽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处理好了手上的活儿,尾随出来。
”陈主任,不是为了来看看我吧?“张丽丽拉过一张椅子让坐,一面自己也坐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尽管吩咐!“
”不敢。我是想问问,李慧这几天怎么样了?你有没有见过她?“
”主任都见不到她,我怎么能见得到她?“
”你不是她的好朋友嘛!我听说摔伤后你照顾了她两天两夜。“
”小意思。我这几天有点事,下了班也没过去,她说自己可以料理了,我就没放在心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中午我们科想去看看她,电话打到现在也没人接。“
”你是怕她有什么情况啊?不会!这样吧,下午我去一下,正好有事跟她商量,也顺便看看她。“张丽丽非常爽快,陈主任觉得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还是蛮痛快的。
陈主任一走,张丽丽就拨通了李慧家里的电话,的确如陈主任所说,一直没人接听。
她看了看表,下午三点了。
半小时之后,张丽丽又拨李慧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一直持续到晚上下班,张丽丽也没有打通这个电话,她出了门拦住一辆出租汽车,直奔李慧家。
巨鹿路上的咖啡馆里。
李慧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上。
其他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红毛绿眼的外国人。
她面前摆着一杯冷了的咖啡,只呷了一口就再没动过。
从超市里出来的一瞬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才好,她得好好想想,这事好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去哪儿呢?她想起了跟大墩儿去过的咖啡馆。
巨鹿路一带的安静和隐秘是出了名的,旧社会那儿可是有钱人家才住得进去的地方,街道上至今还洋溢着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所以,到那儿去泡咖啡馆的人,也都是有点儿怀旧情绪,有点儿感伤情绪或有点儿失落情绪的人们。当然,除掉那些老外。
而现在的李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需要这个地方。
下午,是咖啡馆一天中的”淡季“,正好可以安静地呆一会儿,想点儿复杂一些的问题。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李慧悄悄地把房间里的几个客人都仔细地打量过了,他们都没有那种让她感到不安的可疑行迹。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棚,本色的原木上绕着人工制作的绿色藤蔓,人在下面闲坐,就像在瓜棚下面或是葡萄架下面的样子。天棚看上去朴素又结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塌下来。
在确信了自己的脑袋一时不会再有其他危险之后,李慧才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小心地把身体放松了一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在超市里的一幕还不时闪现在她眼前,想起来头皮就一阵阵地发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只记得纸箱子从她头上高高的货架上掉下来时,她竟一点儿没有察觉。如果她再慢那么一秒钟,结局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当时正在偷偷地观察杨先生和那个男孩儿,而纸箱掉下来后,等她再回头去找他们的时候,就都没了踪影,好像突然间蒸发掉了一样。
杨先生和那个纸箱儿有什么关系?不会呀,他从头到尾都在专心挑选童车,根本就没有看到她。而且,他一直在距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相隔着两排货架。
李慧仔细地回想自己躲在货架后面时的情形,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体靠在了货架或是货物上面。再说那么重的货架,即使用力去推也不一定能推得动它,把上面的东西摇晃下来,简直不可能。
当时,她的周围有几个顾客也在选东西,她没有注意他们,只觉得货架的前前后后都有人。
可是当箱子掉下来之后,她的旁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了,而且那箱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站过的地方。
那个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当时如果要做这一切,应该是就在她附近,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马上脱离现场的。
可是她记得只有两三个手提购物篮的男女顾客,在纸箱坠地后的几秒钟内聚在了她的周围。他们个个都那么吃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地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愣在一边儿的李慧。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
那几个人当中,不会有一个演技高超的专业演员吧?
那个好像刚刚上岗或是冒牌的插车工的影子,这时又闪现出来,只有他,有条件在商场的高处自由活动而不引起怀疑!可是她根本没法从一大群工人中把他辨认出来。
……
那张”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