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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死亡时间表“上限定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十天,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够她熬的。仅仅十天,她就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体无完肤,再过二十天,恐怕自己就要被折磨零碎了……
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一直躲在幕后,在玩”精神胜利“游戏的家伙,的确开始粉墨登场,要与她短兵相接地交手了!
李慧觉得再这样一个人顶下去,她真的快要垮了……
汪洋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家,而且最近他忙得顾不上给她打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电子邮件。
她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两年已经熬过去了,快要见面了,能省就省点儿吧。现在,钱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她想到他说过,要买部赛欧给她开的话,心里就感到暖洋洋的,可那也是需要钱的呀,而这钱都是他在国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能依靠谁呢?大墩儿,这个让她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愧对汪洋的男人,在她家里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吧亏,还会再来关心她么?
李慧突然发现,到目前为止,她对大墩儿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其实根本还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凭女人的直觉,感到了他对她的关切。
男人们对女人的关切是有着各种目的的,可她不知道大墩儿对她的关切除了”性吸引“之外,究竟属于哪一种。
张丽丽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女人们都一样,对许多事情除了大惊小怪之外,就很少有冷静的判断能力了。她真怕张丽丽知道了这件事,会在一夜间闹得医院里头满城风雨,李慧的自尊心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再大的磨难,也不要面对别人含义暧昧的目光和叽叽喳喳的议论。
陈主任呢?年纪和资历都是让李慧感到钦佩和信任的,人也不错,除了办事过于小心谨慎之外,真的是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可是这事一出,他会怎么看待她?他对这”死亡时间表“里面隐含着的”李慧的隐私“会做如何的猜想?一个原本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的李慧,在他眼里一定会马上变成一个沾染了社会上种种罪恶的可怕的女人!
--自己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么?
李慧被这个尖锐的问题吓住了。
如果是在前些天,她面对这个诘问,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现在不行了。一张”死亡时间表“和一个叫”大墩儿“的男人破坏了这一切,李慧从今往后是个有隐私的女人了!
原来被周围的人捧着,呵护着,宠着惯着,就老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最纯正的,最经得起推敲的。可现在,神话打破了,她才发现自己也是红尘之下,吃五谷杂粮,容易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的一介俗人。
这时,一些很遥远的记忆,突然漫上了她的脑际。
一些早已沉淀到她脑海深处的陈年旧物渐渐浮动起来,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由于她的疏忽致死的一个婴儿那苍白的小脸儿。
三年前她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到妇婴医院产科工作的头一个月的一天晚上,李慧跟随当时的主任医师王大夫值夜班,王大夫家里有事,就临时把她叫回去了。走的时候,她嘱咐李慧,一旦有产妇来急诊,一定要打电话通知她,她会随时赶到医院来,因为她家就住在医院的后院儿。
半夜,有一个产妇家属敲门,李慧爬起来出去一看,孩子的头发已经露出来了,急忙安排接生。
忙碌中护士提醒她要不要去叫王大夫,李慧觉得自己独立锻炼的机会来了,她一直想自己单独完成一例接生,好检验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
本来宫颈开口正常,婴儿顺产不成问题,可那婴儿头部过大,折腾了半天就是生不下来。产妇快要休克了,孩子也有危险,李慧不得已使用了产钳,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胎儿牵引下来。可是,小脑袋被产钳拉得像长长的冬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动静。
还是个男婴!
李慧慌忙倒提起婴儿,往小屁股上拍了十几下,那个被折腾了小半夜的孩子却连一丝儿气息也没有。李慧吓傻了,她顾不得肮脏的脐血,俯在婴儿嘴上就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可婴儿还是不哭不叫,一声不响。
李慧记得,当时她浑身是汗,五脏六腑都在冒烟,恨不能那个死去的婴儿是自己。
最可怕的是,她把准备放弃了的孩子放在台子上的一瞬间,那小家伙竟睁了一下眼睛,她感到那双本来并无视力的小眼睛里面透着一丝怨毒,让她齿寒。
当时的结论是产妇送院时间过迟,胎儿窒息时间过长,抢救还是及时的,接生过程也没有问题。
这件事虽然过后并没有人去计较,可只有李慧心里明白,如果她当机立断给产妇做剖腹手术,孩子是可以保住的,是她的错误判断贻误了时机。
三年过去了。李慧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从不敢去想它。如果不是”死亡时间表“这件事,她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记了。
其实,严格地说,她到妇婴医院之后已经造成了两个婴儿的死亡。
第一个是由于自己工作的疏忽,第二个是因为前几天自己上班迟到。
如果真像老人们讲的那样,现在,该不是两个小生命向她索命来了吧?
”小心你的脑袋!“
李慧现在再想想这提示,觉得简直就像是那个带着肿胀的大脑袋、委屈地死去的婴儿发出的复仇呐喊。
难道真有所谓的鬼魂存在?
寻找债主
夜深了。李慧在楼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门洞里黑乎乎的,她的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索着。突然,她的手触电般地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随即发出了一声尖叫:”啊!DOUB
LE_QUOTATION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接着,一团黑影儿在她眼前一闪,“谁?”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喝问。
原来是一对谈恋爱的,正躲在大门口的过道里亲热。现在谈恋爱的场所那么多,居然还有人在这地方偷情!李慧慌忙绕开他们,头也不回地往楼上就走。
“讨厌,她摸到我屁股了。”身后那女孩撒娇地嘀咕着。
“也是个女的,不要紧。”男人安慰她说。
李慧暗想,这个楼门太可怕了,从外面进来的人根本没法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以后自己晚上回来,可要百倍小心。
她边走边抬头往楼上察看,千万可别从上面掉下一块砖头什么的,砸破了她的头!
只有过了午夜零点,关于“小心脑袋”的警告才能到期。可是另一个新的警告带来的危险就又开始威胁她的生命了。这种恶性循环,她已经受够了!
李慧想,只有快些找到婴儿的父母,自己才能早日解脱。
楼梯上的感应灯已经有好几层都坏掉了,可是没人修。从一楼到六楼只有三层有灯。为了驱除心里的恐惧,她就故意重重地跺着脚往上走,让其他楼层的灯为自己照明。
以前也经常有下班回来晚了,或出去应酬回来晚了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楼梯间如此可怕。
中国人的家里哪怕像宫殿一样豪华舒适,可是楼梯间却永远是又黑又脏又乱又差。这种单位宿舍,没有物业公司管理,更是这样,夜里走在楼梯上就像在地狱里穿行。
李慧总觉得身后有人跟上来了,可是回了几次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心跳加快,血液倒流,脚下磕磕绊绊,窒息得快要断气了。
从来没觉得六楼像今天这样高,这样难上。
李慧气喘吁吁,一步三回头地到了家门口,又慌忙转身看了看后面,确信没人跟踪,才站住脚休息一下。
她刚要摸出钥匙,感应灯已经灭了,四周顿时漆黑一片,她的心立时揪成一团儿,连忙使劲儿跺脚。
灯亮了,李慧这才惊讶地看到门上别着一张折成两折的纸条,白色的,看上去跟那张“死亡时间表”一模一样!她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手脚发软,愣在原地。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对自己说,好像有谁不让她的脑子灵活地转动似的。
过了不知多久,感应灯再一次灭了之后,她这才猛醒过来,跺着脚把灯震亮。然后,她环视了周围,并没有发现潜伏着什么人,这才上去拿下那张纸条。
她不敢马上就弄清纸条上的内容,还是先回到家里再说,只有关上门,她才有心绪仔细研究这个可怕的东西。
门在身后被牢牢掩住了,李慧又不放心地仔细锁好,然后就像一个真正的地下工作者那样,伏在门缝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到沙发上坐好,用止不住发抖的手打开了那张让她心惊肉跳的纸条。
“李慧:我来看你,你去哪里了?回来后给我电话。丽丽即日。”
呼出了一口长气,李慧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发现自己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已经虚弱到极点,连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承受不起了。
她进气短出气长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一个濒死的人在盘点自己还剩几口气,还能坚持几时。
张丽丽家里的电话始终占线,李慧拨来拨去,直到累了,才住手。看来她最近跟那个杨先生打得火热,在电话里讲那么多话,不是丽丽的习惯,电话一定是对方打来的,而且那一定是个男人。
李慧想起了大墩儿,到现在,他们分手已经快到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来电话,不知手机买好了没有。做生意的,一天没有手机都不可想象。也许,他是不愿意给她打电话,他不愿意这么快就去捅自己的伤疤。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慧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弯下去,数了数时间。到夜里零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啊,这三个小时怎么熬呢?
她强撑着,到卫生间去察看那个白天新安装的防盗网。这一回是大墩儿找熟人特地做的铁网,非常结实,而且焊得也很牢。
李慧走到窗前,一见外面黑色的天井,心里就哆嗦,她没有了从窗口探头上去的勇气,而是慌忙伸手拉下了百叶窗,生怕那个大头朝下对她怪笑的家伙突然出现在窗外。
她洗着澡,眼睛还不时去瞄一下镜子,好像噩梦里出现过的那个东西随时还会出现一样。可那里面只有她自己白色的胴体,上面是正在淡下去的一块块紫色的癍痕,这些紫色的伤衬托得她的身体更加苍白,毫无血色。伤口结痂过程本来不能泡水,可是李慧必须每天要洗澡,一天不洗,她都觉得没法活下去。现在,她急急忙忙冲洗完,就赶紧擦干,换衣服。
就在她走到厅门口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慧一个人在弄堂里穿行。那弄堂很长,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这是一条窄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弄堂,使她想起了周庄沈万三老爷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在那个水乡大宅院的后面,紧连着一个院子,住着他家的几十上百个家仆。
李慧曾好奇地钻进去探访过,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细如羊肠的小巷,又长又黑,两侧是一个紧挨一个的小门,每个门里是一间房子。
穿行其间,李慧想像着这个当年名噪一时,富甲一方,曾经威震苏州的大财主,居然给他的下人们造了这么一条萎萎琐琐的小弄堂!让那些女仆们经过这里时,怎么能不提心吊胆?在这狭窄寂静的弄堂里,当同时有一个男丁迎面而来的时候,她们不是只有老老实实被“吃豆腐”的份儿么?
就像“一男一女在独木桥上相遇时,如何安全通过”这类俗不可耐的“脑筋急转弯”题目的炮制者一样,这个沈老先生的建筑设计师可真有创意呀。
李慧胡思乱想着走在小弄堂里,她非常害怕这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不论男女。
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一个小门!
走上去敲响。没人应。
这时,她又惊奇地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门。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小门,紧挨着,一直向前,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门,都没人应门。天已经黑下来,可是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她胆战心惊地扭头往回走,打算回家去了,可是发现后面跟前面一样,也突然出现了无数同样的小门。
站在原地,反复回头,反复转身,如此几番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来路是哪一头了。
头上是一线天,在墨黑墨黑的墙壁上面,呈现出冷冰冰的蓝黑色。
李慧的毫毛一根根直立起来,她摸到一处小门拼命砸门,边砸边叫:
“开门、开门、开门呀!”
门真的就开了,可是她看不见开门的人。门里面也是黑黑的,什么也没有。正纳闷间,忽听到脚下有个声音:“阿姨你找谁?”
李慧猛地低头,看到一个闪烁着微弱荧光的小东西,上面是一张仰起来的小脸儿,苍白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一丝她熟悉的神情。
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婴儿!脸上有胎毛儿,裆里有小鸟儿,浑身上下还长着密密麻麻由娘胎里带来的皱纹儿。奇怪的是,小家伙一看到李慧吃惊的样子,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慧想跑,可是她没有跑,她清醒地意识到:天啊,这个孩子他还活着!应该快点儿把婴儿还给他的父母,一切恩怨都会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蹲下去,想去抱起那个婴儿,可是当她的腿弯下去的一瞬间,那扇大门已经倏然关闭了,只听到孩子的哭声还在门里响着。
“开门、开门、开门呀!”
李慧再去敲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堵冷冰冰的墙壁,再一看,弄堂里所有的小门都不见了。
接着,婴儿的哭声也突然间消失殆尽。
静悄悄的房间里,剌耳的电话铃声突然一阵阵响起。
电话响到十多次的时候,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李慧被吵醒。她感到浑身酸痛,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厅里的地上睡着了。电话铃还在拼命地吵着,她想站起来,没想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涨得老大,热汗淋漓的。自己是在发烧。
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个没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爬了起来,去抓茶几上的电话机。
“……”她感到嗓子火辣辣地发不出声音。
“是李慧么?你怎么睡得嘎死呀?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张丽丽。
“……我,发烧……”
“吃药了么?”
“没有。”
“要死了,快点吃药呀!要不要去下医院?”
“不用。”
“好吧,明天再说吧,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李慧放下电话,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点多。她在地板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她想起刚才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梦。
婴儿还活着!这是她的潜意识里一个多么迫切的愿望啊。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许眼下这些可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梦里的情形是不是在提示她,孩子的家在一个又细又长的弄堂里呢?
可是又细又长的弄堂,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到哪儿去找?
她不记得三年前和她一块儿接生的护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她个子小小的,有一个又圆又大的额头。可她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调走,不知道还在不在上海。
王大夫后来知道了婴儿死亡的事,还特地问李慧,是个初产妇吗?然后说,还好,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那对夫妇现在究竟怎样了?又生了没有?如果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怎么会有心情去做“死亡时间表”那样无聊的事情呢?
李慧真希望天快点儿亮,她一定要去找到他们!
现在,她感到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烫得要命,一定是白天受了剌激又发烧了。就找到头孢拉定吃了,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觉得更难受了,又起身找到扑热息痛吃下去,这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李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门铃声吵醒了的,张丽丽和陈主任来看她,一试热度就把她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