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苦心积虑
“兄弟!可是你不能妄自菲薄啊……”
步惊仙制止他说下去,笑道:“妄自菲薄四个字用在我左岸身上就是天大的笑话。我左岸之志自己都认为是狂妄!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论我志向如何,将来能否实现。那都是将来的事情,眼前对于晚霞宗而言需要的摆在面前的生存问题。那不是将来能够再回头解决的,问题等不到将来那一刻。今日我的能力能做的帮助就是果断离开。”
鬼见愁无言以对,想起逃亡那些日子的苦楚以及晚霞宗众人的狼狈,也颇有些明白步惊仙考虑的道理,也就劝不下去。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我鬼见愁这辈子能遇上你,就是莫大的造化。我敬你九杯,算是感恩!”便不理步惊仙劝阻,一连喝干九杯。步惊仙只好陪他九杯。
如此又说阵话,步惊仙见子时已过半刻,当即起身告辞。
“鬼兄弟,照顾好碧莲嫂子,好生过。兄弟就此告辞!”
“保重!安定下来了别忘记给老哥捎封书信!”
“一定。”
这时分庄园后门没有人在,步惊仙悄然经后门出庄,大步出城而去。
话说拜月找拜星练功,本来应该在子时开始,没想到拜星拖拖拉拉,非要绣罢鞋垫才肯修炼。到忙完,子时已经过去半刻。两姐妹去书房途中碰上庄里的下人,拜星见那人端着瓶雕花酒,就奇道:“谁喝的?”
“回禀宗主、副宗主。是鬼先生要的。”
这种雕花价值百两银子,是城守公子所赠。拜月大觉蹊跷,鬼见愁那人虽然透着许多市井气息,但并非是不知检点,为一时酒兴就张口要如此昂贵好酒的人。
“他待客?”
“这,不知道。没听鬼大爷说。”
拜月心念百转,急声又问“他要了些什么菜下酒?”
“熟牛肉十斤,荷叶鸡五只,青嫩豆苗两斤,蒸蛋十份……”
拜月不等她说完拽着拜星就走。
直接施展了轻功纵身飞上房屋,接连跳过三五间屋舍,横空飞落街道,便朝北门飞奔疾走。拜星被带的险些跟不上,急急忙追问“姐姐,发生何事?……姐姐,这是去哪里?”却见拜月神情慌乱,跑着跑着竟然满眶泪水。
“姐姐……你怎么了?”
“他走了,他不辞而别走了!”
“怎、怎么会?”
“熟牛肉,荷叶鸡,青嫩豆苗、蒸蛋这些是谁喜爱吃的?”
拜星不需想就答道:“左岸呀,十之八九都吃这些菜。鬼见愁请他喝酒吃这些有什么奇怪了?”
“鬼见愁如何会要那等名贵的雕花酒!如非不得了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厚颜张口要。这几日都觉得左岸有意回避疏远,我只道他心有芥蒂。今日他让我们子时练功,刚才那些酒菜又是刚撤下来不久。他不是故意乘我们练功时不辞而别是什么!他是要让我们嫁给城守公子以保晚霞宗能在新城立足,东山再起呀傻妹妹!”
拜星震惊之余心慌意乱,片刻,泪水止不住的湿了满脸,口中直道:“他怎会如此,他怎会如此……姐姐!那我们分头去追,万一他走南门……”
“他此去必走北门!当日来楚途中他就怀有心事,显是另有打算。陈、郑两国他都去不得,当时如果要去哪里必然是经韩国。北门出关可不经郑国官道走山路去韩,所以他必走北门无疑。”
拜星这才稍稍安心。
“他轻功糟糕,走不快的,我们一定能够追上,一定能追上。”
正这时风云突变,下起连绵阴雨,片刻就打湿了路人。
步惊仙此时出北城门不久,见天下雨忙躲到树下拿油纸包紧包袱以防打湿。忙罢正要上路,就看雨中两条身影飞奔而过,隐隐还听见哭声。像是拜星,吃惊之余他正要躲藏,两条人影又折返回头,直奔过来。
拜月见到他,扑至一把紧紧抱住。口中只叫“抱紧他了,抱紧他了拜星!说什么都不许他走!”
拜星初始愣愣站着只哭,听到拜月叫喊,见步惊仙被姐姐环腰抱个结实,她不知抱哪里就过去环紧步惊仙胳膊,死死往怀里抱。
见她们雨中奔走,浑身湿透,靴上、长袍尾摆全是泥泞。步惊仙一时既感动又无奈。
“拜星倒也罢了,你是宗主,怎可如此……”
“我为何不能如此对你流露女儿态!”拜月突然发作,仰面冲他怒喝质问。一时气急,竟似快喘不过气般。“我是宗主又如何,我本是个女孩儿!八岁时宗父旧伤发作,撒手而去。膝下无子只能由我这个长女担起晚霞宗宗主重任,我是宗主,那时起就不断提醒自己。明明还是个孩童偏要学习如何像个宗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谨慎注重。可我只是个女孩儿,如今才十七岁的女孩儿!我为何不能对着心爱的男子流露自己的女儿态!我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说,我是宗主,我一直提醒自己,提醒了九年了,九年了!”
“姐姐——都是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拜星听着这些话,自责、歉疚、疼惜三种情绪全涌上心头,不由的伤心哭喊。
拜月摇头说不怪她,是命运作弄,带着哭腔仰面盯着步惊仙道:“左岸。对晚霞宗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在金光城已经竭尽全力的每日与阴毒的权谋者周旋,比斗。我不想这一生还要嫁给并不愿意嫁的男人,每一天都含着血泪对自己说,一切因为我是宗主!我不想恨自己的父亲,不想恨生我的母亲!”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样做会怎么样、怎么样!我知道,我想过。让我嫁给一个不愿意嫁的人,伪装一生,甚至生育不能完全疼爱的子女,还要对他们说,我这个母亲跟她们的父亲如何相爱如何幸福。这种将来我就算只是想想都要发疯!这已经超出我能接受的极限,这已经超出我的极限了!这些超出极限了——”
拜月失态的哭喊着,渐渐泣不成声。拜星不由自主的放开步惊仙,紧紧自背后抱紧她的姐姐。“姐姐,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了,我以后一定帮你,一定学着帮你……”
拜月抱的越紧,拜星也抱的越紧。两姐妹在雨中痛哭失声,不能自己。步惊仙过去并不喜欢软弱的人,但他无法把拜月归类为软弱一类。见到她这样一面,莫名的疼惜,不由自主的一手搂住她肩头,一手抓住拜星肩头,任由她们肆意哭泣宣泄挤压已久的悲屈。
雨越下越大,不是雷鸣声起时震耳欲聋。
拜月和拜星哭够渐渐平复情绪,步惊仙忙拉着她们附近的仓房屋檐下躲雨。
说是躲雨,彼此相顾打量,衣发早就湿透,不由一起仰面失笑。
拜月挨近步惊仙,紧紧把他左臂抱怀里,头脸贴靠在他肩头。另一面的拜星见着,红着脸装作观望雨景。步惊仙索性将她也抱紧。
“你们回去吧。”说罢见她们反应激烈,忙解释说“你们既然来了我又哪里还能走。只是回去终究会坏事,天亮时我就在路边的客栈住着,等晚霞宗立派大事敲定了再考虑如何。你们虽然愿意就此随我一走了之,但我又何尝能枉顾晚霞宗那些人?金光城时已经连累你们太多,此次能够周全解决,当然还是周全的好。”
拜星犹自怕他诓骗,怀疑道:“你真不会又再一走了之?”
第四节相见不识上
“真正不敢了!”
“那、那我信你,听你的先回去,可是你不准骗人,否则、否则我……我、我……”她我了半响也想不到能够如何,假如他一走了之她哪里能有办法。
拜月失笑道:“妹妹你先回去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拜星一时没反应过来,觉得她们都湿透了。见到拜月贴靠在步惊仙肩头的脸上眸子里闪烁着戏耍取笑自己的味道,才明白过来。红着脸道:“那、那我等姐姐一起走。”
湿了的身子在寒风里冰凉的没有温度,步惊仙抱紧了她们,她们也越贴的他紧些。
看着夜空纷纷扬扬的雨落,步惊仙想起北灵山的后崖,多少个秋霞寒暑,他都穿着单衣在后崖受着寒冬、守着孤独,看雨落,看雪飘。很少想些男欢女爱的事情,即使与郑凛然定亲后也从不敢想要让她陪自己忍受那种凄凉。
而如今,身边却陪伴着这样两个女子,与他在屋檐下,忍受寒冻,看雨落。
他早知道拜月和拜星苦苦挽留他就难以离开,因此算尽机关,待她们练功时不辞而别,两个时辰后他早已上了山路,她们追到山上,面对连绵起伏,处处是路,处处又不是路的山野也只有放弃找寻的幻想。
然而听她们诉说经过,他也觉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撮合。素来听话的拜星因为给他做的绣花鞋垫执意耽误时刻,心思慎密的拜月从雕花酒推测出他的心思线索。
他记得北灵老人曾对他们三师兄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任人机关算计,万事俱备,也禁不起命运之手的轻轻一拨。
他不想再说什么各行其道的话,既然这是拜月姐妹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他一样有勇气面对未来的结果。
雨终于稍稍小些了。
“会冻着,回去吧。”
拜月这才离开他的怀抱,先替拜星理整衣发,才又自理。
“明日午时我让颜长老在此等你。”拜月牵着拜星,后者几步一回头,唯恐步惊仙又不辞而别。渐渐远时,犹自不放心的回头叫道:“你不许再走!”
目送她们消失在雨幕尽头,步惊仙直奔北关前的路边客栈。
次日一早拜星就跑到客栈询问有否步惊仙这个客人,正碰到他下楼吃饭,拜星脸一红,尴尬难当的低声说“怕你走了……我这就回去。”
步惊仙不由哑然失笑。“这些日子记得要练心法,以防立宗时横生枝节。”
“我知道。”拜星知道不便久留,放心的走了。
接连数日步惊仙就呆在客栈,大多在客房里练功,只有吃饭时才下楼。
第七日正午时分,他如常下楼用餐,见底下的食客注意着店外一桌的两个红衣女子。他认得是飞仙宗的人,又从右首女子头顶的凤头金饰知道正是博得天下第一武尊殊荣的秋叶长老。
心里也不由奇怪,想不到她会来到楚国。
大厅被食客坐满,他只好到门外路旁的桌子坐下,正在秋叶对面位置。这才看见与秋叶同桌而坐的另一个女子侧面。
只见那女子落落寡欢的单肘支在桌面,纤细的五指随意微屈,消瘦的下巴正正抵在中指上。另一手无聊的拿着筷子在桌上乱写乱画。那只眸子明明生的极美,偏偏被阴郁的冷漠破坏了美色。
步惊仙绝想不到这个女子就是七月。
犹如七月也绝想不到步惊仙就坐在她身侧旁桌。
凌落有意为国效忠,其父左庶长鼎立支持,调派了许多得力部署听命于他。郑国如今最忧虑的就是其它诸国的心思,其中又以楚国为要。凌落知道郑王忧虑,决议走一趟。秋叶见七月始终无法摆脱步惊仙之死的打击,便携她游楚,说楚国的美食如何别具风格,说到吃,七月总算提起兴致。
郑凛然无暇分身,再者她与楚高歌谈不上交情,索性委派秋叶为使者。但秋叶本就我行我素,哪里肯等凌落与天籁公主准备妥当?便与七月先出发到了楚国,入关时又知道凌落与天籁公主竟然来的也不慢,于是就近在这路旁小店吃喝等凌落的使节队抵达会合。
步惊仙见秋叶这等身份的人来了楚国,推想必定有事,但也无心打探。打量了阵七月就叫小二上菜。
“十斤牛肉,三只荷叶鸡……”他如常点菜,不料那小二满面堆笑的打断他道:“客官,这些都没有。”
步惊仙暗奇今日这店里的生意竟出奇的好,才正午就卖完了。
“那有些什么吃的?”
“什么都没有了。”
步惊仙大惑不解道:“那为何里外都坐满了人?”
那小二瞟眼七月和秋叶,见没留意这头才凑近附耳说“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
“客官你坐会就知道了,我先给您拿酒,厨房兴许还有些花生米,您先吃着。”
那小二进去不久,大道上鱼贯驶来三辆马车,装的都是刚杀的整只猪、牛、羊。步惊仙以为有得吃,小二端来酒和花生米时就说来十斤熟牛肉。
“客官,我不是说了嘛,今儿什么都没有了。这点花生米还是我为自个留的,要不是您在店里住几日了呀,还真不会给您端上来。”
“那些是什么?”步惊仙看着往店里搬的畜肉发问。
“这些都是那桌客官的。”小二说完又笑嘻嘻的道:“您别急,先喝着酒吃着花生米,呆会就明白了,保证呀比您自个吃牛肉还有意思呢!”
这小二频频卖关子,倒也惹得步惊仙心生好奇。料想没有缘故客店也不会如此戏耍客人,索性就喝着酒,吃着花生米耐心等着。他总觉得七月的模样生的面善,让他看着就喜欢,也就不由自主的频频打量。
那头秋叶见着,就想逗逗七月开心,笑说“旁坐那位俊俏小子看你呢。”
七月便冷冷淡淡的干脆侧身正面盯着步惊仙看,这一转身,倒让步惊仙愣了。
只见她另一边脸庞上道道红痕,像是不小心脸重重撞擦了什么留下的伤,足足占了脸庞大半,实在大煞风景。
步惊仙看着那些伤,察觉到她故意让他看清的举动,不禁觉得有趣好笑。换做任何女子都会在意连上的擦伤,这位偏偏唯恐别人看不见,毫不在意。再说女子尤其在意脸上受伤,这女子偏偏擦伤至这般模样,由此可推知她的性情之独特了。
见步惊仙没被吓的失望扭头反而失笑,七月皱眉,孩子似的搬个不高兴的鬼脸,便又侧过身不再理他。
步惊仙更觉有趣,绝想不到飞仙宗还有这样的弟子。
第五节相见不识下
秋叶没好气的连连摇头。
“我说你是不是女人?谁还故意让人看见脸上那么丑陋的伤!”
七月不以为然的说“长老师姐们才在意容貌,因为本来就生得漂亮,我本来就不美,根本不必在意。”
“我早就想问你了,到底是谁说过你丑?”
七月脱口而出道:“凛然宗主呀。”
“我可只知道她说你食态不堪入目,从没听她说你样貌生的丑陋。你要说自己不够漂亮,那也怪你总是素面朝天不知细心打扮。”
七月仔细想想,似乎果然如此,但仍不在意的说“反正本来就丑有什么好打扮的,有买胭脂水粉的钱还不如买吃的合算。”
“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傻的,连自己样貌如何都不知道,你若丑,以为师尊还会喜欢?”
“师父喜欢弟子跟样貌有什么关系?师尊又不是男子!”七月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之极。
“真傻!师尊年轻时是何等风华绝代的姿色,哪里会喜欢样貌丑陋的女弟子。”
“谢谢长老了。但我从来知道自己丑,也从不在意容貌。长老如此安慰我也不觉得欢喜,只要这客店快把吃的端出来呀——我就高兴了!”
秋叶气结道:“不可教也!”
秋叶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也不要求七月有规矩,两个人地位差的远,但相处时亲如姐妹。
这时有位妇人推着木车过来,叫喊着说卖咕噜果。
客店里的人全涌出门口叫嚷说要买,都饿极了。一车咕噜果眨眼功夫剩下半车。
步惊仙待别人买完了才起身,正要过去时一个食客咬口咕噜果,呸的吐地上骂咧说“酸的!”随手往地上一丢,那果子便在灰尘里滚动不止,直撞上桌角才停下。犹自对丢弃它的食客求道:“请你吃了我吧,我虽然有点酸,但是酸酸的也别有风味……”
那食客理也不理,自顾啃另一颗果子口,欢喜叫说是甜的。
那卖果子的妇人连忙赔不是,那食客也不以为然。人都知道果子无法分辨酸甜,因此无理取闹哪里都说不通。妇人见那食客并不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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