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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蝇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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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跟踪追击,很正确而且颇有把握,显得有点神秘,猎手们在他身后追赶着。

杰克在一簇树丛前停住了。

“在这里面。”树林被他们包围了,虽然老母猪侧面又被扎进了一根长矛,但它还是逃脱了。拖在地上的长矛柄阻止着老母猪逃命,尖深而横切的伤口使它很痛苦。它慌乱地撞到一棵树上,使得一根长矛更深地戳入体内,这以后每一个猎手都可以根据点点的鲜血轻而易举地跟上它了。

烟雾腾腾而令人讨厌的下午时光,正带着潮湿的暑热渐渐地流逝;老母猪流着血,发疯似地在他们前头摇摇摆摆地择路而逃,猎手们紧追不放,贪馋地盯住它,由于长久的追逐和鲜血淋淋而兴奋至极。

这下他们能看到野猪,也许就要追上它了,可野猪拼命一冲,又跑到了他们的前头去。

老母猪摇摇晃晃地逃进了一块林间空地,那儿鲜花盛开,争奇斗艳,蝴蝶双双,翩翩起舞,空气却既闷热又呆滞,这时候他们正赶到野猪的后面。

到了这儿,在热得逼人的暑热之下,老母猪晕倒了下去,猎手们蜂拥而上。

这种来自陌生世界的可怕突然爆发使老母猪发了狂,它吱喳尖叫,猛跳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噪声、鲜血和恐怖。

罗杰绕着人堆跑动,哪里有野猪出来就拿长矛往哪里猛刺。

杰克骑在猪背上,用刀子往下猛捅。

猪身上有块地方空着被罗杰发现了,他用长矛猛戳,并用力地往里推,将自己的长矛慢慢地往里扎,野猪恐怖的尖叫变成了尖锐的哀鸣。接着杰克找到了猪的喉咙,一刀下去,热血喷到了他的手上。

在孩子们的猛烈攻击之下老母猪垮掉了,野猪身上叠满猎手。

林中空地上的蝴蝶仍然在翩翩飞舞,它们并没有分心。

迅速的屠杀行动平息了下去。孩子们退了回去,杰克站起来,伸出双手。

“瞧吧。”杰克哈哈地笑着伸手扑向孩子们,而他们也嘻嘻地笑着避开他那还在冒血腥气的手掌。

随后莫里斯被杰克一把揪住;他的脸颊擦上了污血。

罗杰开始拔出自己的长矛,孩子们这才第一次注意到罗杰的长矛。罗伯特提出把野猪固定起来,大伙儿争吵着表示赞同。

“把那个大笨猪竖起来!”

“你们听见没有?”

“他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竖起那个大笨猪!”这一次罗伯特和莫里斯扮演了这两个角色;莫里斯装作野猪竭力想逃避罗伯特逼近的长矛,做些滑稽的动作,逗得孩子们都大笑大嚷。

孩子们终于对这个也腻了。杰克沾血的双手被他往岩石上擦擦。

然后杰克开始宰割这头猪,他剖膛开胸,热气腾腾五颜六色的内脏被掏了出来,在岩石上把猪内脏堆成一堆,其他人都看着他。

杰克边干边说道:“咱们把肉带到海滩去。我回到平台去请他们都来吃。那得浪费多少时间。”

罗杰说话了。“头领——”

“呃——?”

“咱们怎么生火呢?”杰克皱起眉头朝后一蹲,看着野猪。

“咱们去偷袭他们,把火种取来。你们四个人都要去;亨利和你,比尔和莫里斯。咱们都涂成花脸,偷偷地跑去。当我说要什么时,罗杰就抢走一根燃着的树枝,剩下的人把猪抬回到咱们原来的地方。在那儿咱们筑一个火堆。随后——”

他停住不说话,站了起来,注视着树下的阴影。杰克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小了一些。

“但是这死猪的一部分咱们要留给……”他再次跪了下来,快速地拿起刀子。

孩子们挤在他的周围。

他侧首越过自己的肩膀对罗杰说:“弄一根把两头削尖的木棒。”

过了不久杰克就站了起来,两手拿着血淋淋的猪头。

“木棒在哪儿?”

“在这儿。”

“把一头插进地里。哦——这是岩石。把它插到岩缝里。那儿。”

杰克将猪头举起来,木棒的尖端被插进了柔软的喉咙,从死猪的喉咙直到它的嘴里被尖端捅穿。他往后靠一靠,猪头挂在那儿,沿着木棒淌下涓涓的血水。

孩子们本能地向后退去,此刻森林一片静谧。苍蝇的嗡嗡声此时成了他们所能听见的最响的噪音,它们围着掏出在外的内脏直转。

杰克低声说道:“把猪抬起来。”猪身上戳上了莫里斯和罗伯特的尖木棒,抬起死猪,站在那儿,做好了准备。

在寂静之中,他们站在干涸的血迹之上,一眼看上去显得有点鬼鬼祟祟。

杰克大声说道:“这个猪头要做为供品献给野兽。”此刻使他们感到敬畏的是寂静接受了这份供品。

猪头还留在那儿,眼睛是昏暗的,嘴巴微微地咧着,黑污的血迹充满牙缝。他们立刻拔腿而逃,全都尽快地穿过森林逃向开阔的海滩。

西蒙仍待在老地方的叶丛边,藏在那里形成一个小小的人形。即使他闭上眼睛,猪头的形象仍留在脑际中。

老母猪微睁的、昏暗的眼睛带着对成年人生活的无限讥讽。这双眼睛是在向西蒙诉说,一切事情都糟透了。

“这我知道。”西蒙发现自己是在大声地说话。

他立刻睁开眼睛,在别扭的日光中,猪头象被逗乐似的咧着嘴巴,它无视苍蝇成群、内脏散乱,甚至无视被钉在木棒之上的耻辱。

西蒙把脸转开,舔着干裂的双唇。这是献给野兽的供品,可能来接受的不是野兽吧?西蒙觉得猪头也显出同意他的样子。

猪头无声地说道,快跑开,快回到其余的人那儿去。

真是个笑话——要你操什么心呢?你错了,就那么回事。有点儿头痛吧,可能是因为你吃了什么东西。回去吧,孩子,猪头无声地说着。

西蒙仰头,注视着天空,感到了湿头发的重量。云朵在高高的天空,巨大而鼓胀的塔楼形状的云块在上空迅速地变化着,灰色的、米色的、黄铜色的。云层在陆地的上方,不时地散发出闷热的、折磨人的暑热。

甚至连蝴蝶也逃离此地,空留着那面目可憎的东西,龇牙咧嘴,淌着鲜血。

西蒙垂下脑袋,小心地闭着双眼,又用手护住眼睛。

树底下没有阴影,到处是珍珠似的,一片静谧,因而真切的东西倒似乎虚无缥缈起来,变得缺乏明确的界限。

一大群苍蝇围着一堆猪内脏而形成一块黑团,发出锯子锯木头那样的声音。

不一会儿这些苍蝇发现了西蒙。它们已经吃饱了,这时候停在他身上一道道汗水上喝起来。

西蒙的鼻孔被弄得痒痒的,在他的大腿上这儿叮两下,那儿叮两下。

这些苍蝇不计其数,黑乎乎的,闪闪发绿;在西蒙的面前,挂在木棒上的苍蝇之王露齿而笑。

西蒙终于屈服了,他掉过头去:看到了猪牙白晃晃,眼睛昏暗,一滩鲜血——古老的、令人无法逃避的招呼将西蒙吸引住了。西蒙的右太阳穴里,在他脑子里一条动脉怦怦地搏动。

拉尔夫和猪崽子,一面注视着火堆,一面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朝无烟的火堆中心轻投着小卵石。

“那根树枝烧光了。”

“萨姆纳里克去哪儿了?”

“咱们必须再去拿点柴火来。青树枝已经烧完了。”

拉尔夫叹口气,站了起来。平台的棕榈树下没有阴影,只有这种似乎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怪异的光线。高空云层在膨胀,在里面象开炮似的打着响雷。

“就要下倾盆大雨了。”

“火堆怎么样呢?”拉尔夫匆匆走进森林,带回来一大抱青树枝,全部都倾倒在火堆上。

树枝噼啪作响,树叶蜷曲起来,黄烟向四周扩展。在沙滩上猪崽子用手指随便地画着小小的图案。

“真伤脑筋,咱们没足够的人手来生火堆。你应该把萨姆纳里克当做一个轮次。他们任何事情都一块儿做——”

“当然。”

“嘿,那可不公平。你难道看不出?他们应该算两个轮次。”

拉尔夫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很恼火,发现自己思考问题是那么不象个大人,又叹了口气。

岛上的情况正变得越来越糟。

猪崽子看着火堆。

“不久又得要加一根青树枝。”拉尔夫翻了个身。“猪崽子。咱们该做些什么?”

“没他们咱们也肯定得干下去。”

“但是——火堆。”他皱眉看着其中搁着没烧光的树枝梢头的黑白相间的一团余烬。

拉尔夫试着把自己的一套想法讲出来。“我害怕。”拉尔夫看到昂起头的猪崽子,急急忙忙地说下去。“不仅是指野兽,野兽我也怕的。但他们全都没有将火堆的事重视起来。如果你快淹死了,有人扔给你一条绳子,你肯定会抓住不放的。要是医生说,把药吃下去,要不你就会死,你肯定会赶紧吃的——你一定会的,对不对,我这样想?”

“我当然会的。”

“难道他们就看不出?难道他们就不清楚,没有烟作信号咱们就会死在这儿?瞧那个!”余烬上一股热气流颤动着,却一点烟也没有。

“咱们一堆火都不能生起来。而他们又不在乎。尤其是——”拉尔夫盯着猪崽子淌汗的脸。“特别是,有时候我也不在乎。如果我也变得象别人那样——满不在乎。咱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猪崽子取下眼镜,心烦意乱。“我不明白,拉尔夫。不过咱们应该干下去,就那么回事。大人也会这么干的。”

拉尔夫已经开始推卸责任,他不住地说道:“猪崽子,哪里出了问题?”猪崽子吃惊地注视着他。“你是指——?”

“不,不是指野兽……我是指……事情是被什么搞得四分五裂,就象他们干的那样?”猪崽子缓慢地擦着眼镜,动着脑筋。他清楚拉尔夫已经在相当的程度上把他当做一个知心朋友,不由得脸上泛出了骄傲的红晕。

“我不知道,拉尔夫。我猜是他。”

“杰克?”

“杰克。”好像是怕犯忌讳的讲出那个字眼。拉尔夫严肃地点点头。

“对,”他说,“我猜肯定是这么回事。”一阵喧闹声在他们附近的森林中爆发。

脸上涂得白一道、红一道、绿一道的恶魔似的人影号叫着冲了出来,小家伙们被吓得东逃西窜。

拉尔夫用余光看到猪崽子正在奔逃。两个人影冲到了火堆边,拉尔夫正准备进行自卫,可他们抢了半燃的树枝就沿着海滩一溜烟逃走了。其余三个仍然注视着拉尔夫,站着;拉尔夫看出其中那个最高的就是杰克,他身上仅有涂料和皮带,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拉尔夫倒吸了一口气说:“怎么?”

杰克不理睬拉尔夫,举起长矛开始喊道:“你们全都听着。我和我的猎手们都住在海滩边上一块平坦的岩石旁。我们打猎、吃喝、玩乐。倘若你们要想加入我们一伙,那就来看看吧。我可能会让你们参加,也可能不会。”

他停下来向四周环视。

因为脸上涂得五颜六色,杰克从羞耻感和自我意识中挣脱出来,他们被他依次看过去。

拉尔夫跪在火堆的余烬边,就象个短跑选手在起跑线上,头发和污迹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萨姆纳里克围着森林边一棵棕榈树张看着。

在洗澡潭旁一个小家伙皱着绯红的面孔在嚎哭,猪崽子站在平台上,白色的海螺紧握在他双手里。

“今晚我们要大吃一顿。我们宰了一头猪,可以美餐一顿了。如果愿意就来跟我们一起吃吧。”隆隆的雷声在那高高的云层的罅隙间响起了。杰克及跟他同来的两个不知名的野蛮人晃动着身子,仰望天空,接着又恢复了原样。小家伙仍旧在嚎哭。杰克正等待着什么似的,他催促地朝那两个人低声说道:“说下去——快说!”

两个野蛮人嗫嚅着。

杰克厉声喝道:“说吧!”两个野蛮人面面相觑,一起举起长矛,同声说道:“头领已经说了。”紧接着他们三个转过身去,快步走了。

过了一会儿,拉尔夫站起来凝视着野蛮人消逝了的那块地方。

萨姆纳里克走了回来,伴着害怕的口气低声说:“我认为那是——”

“——我可——”

“——害怕了。”猪崽子站在高高的平台上,仍然拿着海螺。

“那是杰克,莫里斯和罗伯特,”拉尔夫说道。“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觉得我气喘病要复发了。”

“去你的气—喘病。”

“我一看到杰克就猜到他要来抢海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色的贝壳被成群的孩子带着深情的敬意注视着。

猪崽子把海螺放到拉尔夫手中,看到熟识的标志,小家伙们开始走回来。

“不是在这儿。”拉尔夫转身朝平台走去,他感到需要有点仪式。

拉尔夫先走,白色的海螺被他捧在手里,随后是表情严肃的猪崽子,再后是双胞胎,最后面是小家伙和别的孩子。

“你们全都坐下。他们是为了火才偷袭咱们的。他们正在闹着玩儿。但是——”

拉尔夫感到一阵困惑,因为脑子里隐约存在着一道遮拦物似的。

他有一些话要说,随后这道遮拦物落下了。

“但是——”大家庄重地看着他,对他的能力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拉尔夫把挡在眼睛前面的,讨厌的头发撩开去,他看看猪崽子。

“但是……哦……火堆!当然,火堆!”他开始笑了,既而又止住笑,话倒说得流利起来。

“火堆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没有火堆咱们就无法得救。我倒愿意涂打仗前将身上涂满颜色,做一个野蛮人。但是,咱们必须让火堆燃着。火堆是岛上最关键的事情,因为,因为——”

他停了一下,孩子们变得充满了疑惑和惊异的沉默着。

猪崽子匆匆地低声说着:“得救。”

“哦,对对。如果没有火堆咱们就无法得救。所以咱们得待在火堆旁边把烟生起来。”拉尔夫讲完后,大家都沉默了。

拉尔夫曾经在这个地方做过好多次精彩的演说,而现在他的讲话即使对小家伙们来说,也已经令人厌烦了。

最后海螺被比尔伸手拿走了。

“在那上面现在咱们没法生火了——因为没法在那上面生火——就需要咱们更多的人来维持火堆。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吃猪肉吧,告诉他们,靠剩下的几个人来维持火堆是很难的。还有打猎呀,类似的事情——我是说扮成野蛮人——那准是挺好玩的。”

海螺被萨姆纳里克拿着。“那准象比尔说的,挺好玩——而且他已经邀请咱们去——”

“——去大吃一顿——”

“——野猪肉——”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来——”

“——我想要吃猪肉——”拉尔夫举起手。

“咱们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去弄肉呢?”

双胞胎互相看着。

比尔答道:“我们不想到丛林里去。”

拉尔夫皱着眉头。“他——你知道——会去的。”

“他是个猎手,他们全是猎手。那可不一样。”

一时没有人开口,然后猪崽子对着沙滩咕哝着:“肉——”小家伙们坐着,神情严肃地想着猪肉,让他们感到馋涎欲滴。

此时在他们头上,又响起了放炮似的隆隆雷声,干巴巴的棕榈叶丛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热风吹得卡嗒卡嗒地直响。

“你是个傻小子,”蝇王说道,“一个无知的傻小子。”

西蒙动动肿了的舌头,没有说什么。

“你难道不同意?”蝇王说道。“你难道不就是个傻小子吗?”

西蒙照样静默着没有回答它。

“那好,”蝇王又说,“你最好跑开,跟别人去玩。他们认为你疯了。你不想让拉尔夫认为你疯了,难道不是吗?你很喜欢拉尔夫,是吗?还喜欢猪崽子、杰克?”

西蒙微微翘起脑袋。

他的眼睛没法子离开去,蝇王随时都挂在他面前。

“你独自一个人到这儿来干什么?你难道不怕我?”

西蒙战栗着。

“只有我会帮你的忙。而我是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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