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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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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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苏楼主算得尽人心,却信不尽人心,故而要留下这条后路。”
杨无邪忍不住开口:“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人心难测,岂可尽信?”
“不错。”戚少商沉吟了一下,郑而重之地说道:“我也一样曾因为太过信任一个人而遭至基业尽毁、兄弟惨死的灭顶之灾。但我仍然不想改变初衷,仍打算充分地相信身边的人,须知很多人之所以背弃正道,乃是因为‘不得以’而为之,我们所要的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些‘不得以’减少发生,最好是不要发生——”
他顿了一顿,再道:“其二,我也想告诉自己,自走入这座楼子,我已不打算再给自己留后路;至于第三个原因么,这条秘道直通六分半堂的要塞,但以后,到六分半堂再用不着这条道儿了。”
杨无邪一愕,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忽然抬首:“楼主,你是说……”。
“咱们楼子里也该办场喜事了,杨总管觉得呢?”
戚少商眯了眯眼,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纹。
然后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一个袖手听风,一个垂首看树,共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而人的心事,风和树又如何能懂?

这漫长的一夜将尽,彻夜无眠的,并不只戚少商和杨无邪。
“啵”的一声脆响。
米苍穹熟练地磕开一粒花生,眼睛盯在方应看身上。
方应看正在更衣,一边更衣一边听最新的线报:
“蔡京赐顾惜朝城南宅院一座。”
“金风细雨楼召集人手,似要大兴土木。”
“六分半堂无异动……”
方应看微微偏首,无声无息地笑:“很好。”
纤尘不染的雪白锦袍,镶金玉带,冠上明珠,件件夺目,黯淡了屋内灯火,却无一能抢去了他的容颜俊俏、气度风流。
“谋定而后动。”米苍穹忽然说了一句,紧接着“咕咚”灌下了一口酒,埋头继续去剥下一颗饱满的大花生。
他的动作无比温柔,就像剥的不是花生皮,而是情人的亵衣。
“我知道。”方应看口里应答着,心里却泛起了一阵厌恶,顺便挥手掩了掩冲到鼻尖的酒气。
老太监,他有些恶毒地想:就算你再剥上千万颗花生,也没机会剥上一件女人的衣服了!
幸好这一切并没有太多地影响方应看的心情。
黎明将至时,他已整装,备马,出府,直奔宫门而去。

2、唯怕真情

晨风清凉,天色却依然昏暗,归家途中的更夫只一揉眼睛,轻车快马的一队人就已翩然而过,没入了街口转角处。
方应看靠在车内的软垫上闭目养神,琢磨着是不是该换辆更大更宽敞的座驾。
——献给皇帝的名画奇石一堆,这空间就明显得狭窄了许多,很让人不爽。
就在他第四次伸脚踢到那块太湖底捞上来的嶙峋怪石头上时,行进中的马车遽然打了个顿,生生停住了。
方应看跳了起来,怒冲冲地掀帘子探头。
印入他眼帘的,是一顶小得过于普通,柔得有些凄清的软轿。
于是他的一串叱骂没来得及出口,就生生压了回去——不单如此,一腔怒火甚至都化成了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层惊喜复一层怅惘。
方应看认得,那是无情的轿子。
每次看到这顶轿子以及它的主人,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像看到一朵珍贵绝美的花,惊喜心爱之余,他虽然很想将它折下(哪怕折下它会毁了它的生命)据为己有,但那花偏生开在他触之不及的高崖上,那种求之而不得的怅惘。
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他方应看攀不上的高崖,折不下的花?

轻笑一声,方应看跃下马车,施施然走近了那顶软轿。
他的步伐很从容,身姿很潇洒,笑容很迷人,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
可无情身边的三剑一刀童却不太待见他,四人的脸上都一致露出了相当不舒服的神情。
方应看只当看不见。
他也确实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牢牢地钉死在轿帘之上,似乎要透过轿帘看穿帘后端坐的那个白衣寂寂的人。
陈日月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笑得灿若桃李的小侯爷,骤然有了拔剑的念头,可这念头甫一动,轿内已传来了轻声喝令:
“还不速速摈退,给小侯爷让路?”
“不必不必不必不必!”方应看笑着一连说了四个“不必”,他的人已欺身而前,看似无意地将手搭上了轿杠。
眼珠转了一转,他弓身探前,关切地问道:“成兄这么赶早儿入宫觐见,莫不是神侯府上出了什么要紧事么?”
“多谢侯爷关心。”无情的声音波澜不动,平静地答道,“进宫面圣,一为六扇门办事不力请罪,二为世叔染恙缺朝请辞。”
“哦?”方应看含着笑,眉锋一挑,“圣上准了么?”
轿中沉默了一下,传出声音道:“小侯爷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即刻便知,又何须再问?”
方应看孩子气地眨了眨眼睛,整个身子往前又凑了一凑,笑意盈盈:“成兄说笑了。要说品茶论剑在下还能勉强凑个数,这君国朝廷大事,哪有我置喙的份儿?”
“小侯爷未免过谦了。”无情隔帘望着那袭隐隐约约的白影,叹了一口气,“这京城里的大事小事,又有哪一件缺了小侯爷的份儿?”
方应看的表情一凝,变成了苦笑:“都说成兄的轻功暗器冠绝天下,依我看,成兄最厉害的,其实是这张嘴。”
他这样说的时候,眨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纯净若处子的笑容里带着恰倒好处的天真和若隐若现的委屈,就像一个受了大人冤枉的无辜孩童。
可惜无情并没有看到他这个让人无法抗拒的表情,或者看到了也装作看不到,停了片刻,才冷然道:“有些话,不要说穿为好;正如有些事,不要染指为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否则,总有恢恢于天下之日。小侯爷请好自为之。”
方应看的笑容已经很牵强了:“在下一心与成兄结交,奈何成兄总是冷口冷面,拒人千里,这却是为何?莫非你我之间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谈论这样的话题么?”
他一边说,一边一掌拍在轿杠上,显得相当沮丧,十分无奈。
这掌很轻,轻到轿身并未因这一击而起半分晃动,可轿帘却被巧妙地震开了一角。
方应看趁机朝内看了一眼。
只一眼。
无情昂然抬头,直视向他。
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荒原上空,即将带来黎明的星光。
他的人,清雅、孤寂、傲。
仿如隔世之岳峙云停。

方应看心里跌然“哎”了一声。
仿佛看见的正是洁身自好的那道高洁,孤芳自赏的那抹孤芳。
帘子已缓缓落下。
无情在里面咳嗽了一声,拧眉道:“既然小侯爷恭身礼让,咱们就敬谢不敏了。走罢。”
他的语气听去好象没有任何感情,他的神色中却分明露出一种深深的疲倦和惆怅。
方应看提着衣摆,若有所思地看着无情的软轿飘然滑向长街的尽头,对着空气喃喃而语道:“无情,你真的无情么?还是,你怕动真情?”
一个人,即便保得住那俯仰无愧的深情大义,又能保得住自己不会为情所苦么……

3、不是我要杀你

寻常的一天过去了。
这寻常的一天里,又会发生多少不寻常的事情?
而就在这样的一天复一天里,花渐向晚春渐暮。

一片落叶飘至男子的肩头。
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万物勃发的春夜,这一片独自飘落的黄叶,却是为谁?
慕容初的脚步有些踉跄。
任谁从小甜水巷的百花深处走出来,都无法不醉。
酒醉,人醉,心醉。
他昂贵的锦袍上沾了些须方才在巷角呕吐完的秽物,身上的辟邪玉珏也不知道被温柔乡里哪个姑娘给摸了去。
幸好他的剑仍在。
剑柄上镶着不少于十八颗耀眼的明珠,连剑鞘都是金丝裹嵌的。
他是个贵族公子,同时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剑客,也只有他的家世,才能让他用上这样一把镶金嵌玉的华贵神兵!
就在此时,平地忽起一阵寒风,慕容初打了个大大的冷战。
又一片落叶在他眼前打着旋儿落下了——落得很疾,很诡异,夹带着森森死意。
慕容初骤然感到了不寻常的危机,或说是——杀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一道迅疾的身影在落叶犹未坠地之前,已然擦过了他的身边。
慕容初惊惧抬头,酒已吓醒了一大半,这才发现,自己那把漂亮的宝剑已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那是个负剑的书生,长身,青衣。
他从自己身畔风一般掠过,潇洒地一个转身,止步于十丈之外,然后操住那柄剑,长袖一卷甩出——“夺”的一声,剑钉入了青石地面。
书生仰首、闭眼,再缓缓睁开,天地宁寂,傲看风云。
他负手看天,唇勾冷笑,刹那间黯淡了这满天星月的光华。
——这样的风神,这样的气质,这样的寂寥和忧悒,这样的杀气和冷意。
慕容初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自第一眼看到这个青衣书生,他就猛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是了!是他!那个一笑可化春风,弹指可杀全寨的男子!
那段一夜传遍江湖的逆水寒公案中,背信弃义、翻脸无情、心狠手辣的奸相爪牙!
“顾惜朝!”慕容初嗫嚅着,从喉咙底挤出了这个名字。
“慕容初?”顾惜朝一挑眉,再自唇间冷冷吐出一句话,“记住,要杀你的是蔡元长,不是我。”
“蔡京?!”慕容初一愕,咬牙怒道,“那个老匹夫,他居然敢——”
“蠢材。”顾惜朝截断了他的话,露出一个轻蔑嘲讽的神情,道,“这世上没什么敢不敢,只有做不做。”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
慕容初脸色大变,亦往后退了几步,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嘶声道:“我父亲正在赴任途中,他……”
这一次他主动停了口,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顾惜朝的表情——那已经很明白地证实了他的推测。
“不!”慕容初厉声狂叫一声,几近睚眦俱裂。
他已经知道家人俱遭不测。须知在位极人臣、势焰熏天的蔡京手下,对付政敌和对手,焉能有斩草而不除根、斩尽而不杀绝的余地?

慕容初知道,再问什么都已是多余了。
他现在唯一所要做,所该做的,就是自保——保命,拼命,逃命!
要逃命自然要击败眼前这个青衣书生,他没的选择,只有一拼!
他已经无剑在手,没有武器,他拿什么跟他拼命?
只有拳头。只剩拳头。
慕容初已经来不及多想,纵身跃起,挥拳打去。
拳头有时候往往是最好的武器,没有太多花俏,实在,而且易于聚起全力——慕容初虽是世家子弟,可年少已拜名师习武,一身内家功夫虽不能算顶尖一流,也好歹有相当火候,他这集中了全力的这一拳,顾惜朝能抵挡得了么?
——也许未必可以。
——顾惜朝却没有回避,也不去抵挡,他所做的,是出击。
他的人屹立不动,他的衣袖却已打了出去。
银光忽现,鬼哭神号。
一击毙命。
慕容初圆睁着眼睛仰面而倒。
他也杀过人,见过血,可从来没有见过飙射得这么高、这么多、这么疾的血。
这血还很热,那是他自己的血。

微一抬手,顾惜朝接过了那道呼啸折回的银光。
那瞬间夺命的小斧平摊在他掌心,光华渐敛,血不沾刃,却仍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
顾惜朝无声而笑,纵身一跃,跃上了街边屋顶。
“邦”的一声,清脆的坠地声凝住了他转身欲离去的身形。
他皱眉,拧身俯视,只见街角一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更夫抓着更鼓,继落地的鼓槌之后,人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被他一望,更夫的眼睛便花了一花,恍惚中这青衫男子迎风而立,衣袂翩然翻飞如大日如来神祗降世,眼色却狠得像九天十地之怒目不动明王。
第六章、两处沉吟各自知

1、相见争如不见

一剑。
只一剑就够了。
黄绢乍裂,顾惜朝的唇角无声无息地一弯,手中剑已出鞘。
可他这一剑却刺向了一个空。
就在他定睛之下脸色微变,身法在半空中一顿之际,一个袍裾飘飞的人影,已如白色的大鸟般乘风疾掠而来,将呆立当地的更夫提至身后,推到了数丈之外。
来人的身法迅疾如闪电,却无半点忙乱见绌,且丝毫不减其潇洒,一身白衣映衬下,目色中碎碎揉乱了星光,充满着令多情少女怦然心动的沧桑与深情。
岁月似乎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沉静得有些孤悒,又洒脱得让人觉得那是一种深心的寂寞。
也许英雄可以死去,但不会老去,英雄也可以落难,但绝不会落魄。
这样的人不算很多,但戚少商无疑是其中一个。
——当年的“乱贼匪首”,今日的群龙领袖。

“又是你?”顾惜朝人犹在半空,心中已激起了十二分的恙怒,“为什么总是你?!”
他说第一个“你”字时是阴冷怨毒,说第二个“你”字时却已变作了黯然叹息。
“是我。”
戚少商亦轻叹,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到底他们两谁是谁的克星,是谁又总是阻碍着谁?
就在此时,顾惜朝已徐徐落下,站定在他面前,摇头道:“相见争如不见。”
夜已阑珊。
他的声音飘渺得如远山淡漠的烟云,又淡薄如这春夜里一场零落的旧梦。
慵慵懒懒散散,轻轻浅浅淡淡。
戚少商抬头望他,一时为之怔。
然而顾惜朝并不容他顷刻怔神,已再次出手,出手就是一掌。
黑夜中栖鸦惊飞,绝顶杀气皆凝聚于他掌中,这极钜的、无匹的杀气陡然直撞向戚少商,竟似意要毙他于一击之下!
戚少商惊怒之余,只来得及纵身斜退,袍摆仍被“嗤”地撕开了一道豁口。
漫天劲风,一没而尽。
等戚少商再返身看时,只瞥见被顾惜朝掌风震落的树叶已由青碧纷纷转为枯黑,自己原来立身之处的青石路面,已被顾惜朝生生击出了一个大洞!
当下他再不能抑制自己的一腔愤怒,扬眉叱道:“落凤掌!你居然还在修炼如此阴毒的武功!”
顾惜朝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将手置于胸前,白而修长的手指间,一点银光一闪而没。
然后,他劈手、弹指,打出了神哭小斧。
——他要的,是那个更夫的命。
这一次戚少商已有了防备,剑已在他手中,匹练般的剑芒如惊虹乍现,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小斧。

不知道为什么,戚少商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忽然有种受伤的感觉。
很伤很伤很伤。
似乎有什么横空里一扯,时光又退回从前,有些什么重合了,又有些什么断裂了。
曾经的殊死相拼……到如今,终于又是……刀刃相见。
也许这世上有些人之间,除生死之外,并不能有其他的终结——戚少商一剑挡回了顾惜朝的小斧,心里同时痛了一痛,又空了一空。
他固然说不清楚,为何每当对着眼前这个人,总会产生一些无端无由的强烈情绪,激发出一些无法言明的情感,但此刻,他已决定抛却这一切。
斜里一剑,他的人已如流水般掠去,怒剑狂芒迫得顾惜朝飞身退避。
亮白的衣袍刺痛了夜色,戚少商的剑变成了一道流年和岁月,指向一个流年不能湮灭、岁月不能侵蚀的人。
欺近顾惜朝身前,他煞身止步,剑招一变向侧一旋,趁顾惜朝右手持剑一格之际,已伸手扣住了他左腕脉门。
顾惜朝脸色一变,然后便做了一件事。
——他弃了剑。
似乎料定戚少商那一剑不会斫下来,他眼珠一转,面上重又恢复了镇定清明,甚至露出了一个简直可以用相当好看来形容的微笑。
戚少商果然迟疑了一下,只一下,就感觉到了贴上自己腰腹的一抹冰凉。
呵——他不用低头,嘴角已经向上扬了一扬,像有些无奈,又有些苍凉:
这把冰凉入骨的刀锋,他岂非比谁都要熟悉,都要“印象深刻”?!

2、我不后悔

两人凛然对望,四目交错,电光火石间已错手交换了彼此的命门,却谁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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