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吱呀一响,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她那游走到天际的神思一时间收不回来,恍然回头,脸上浮着茫然的神气。
方晓朗调息之时,曾听到微响,料想是她过来了,心中还憋闷着赌气——今日皇帝来时,提出让他给袭羽看病的事,他还没说什么呢,她又是拉手,又是拿小狗般苦兮兮的眼神看他,就生怕他丢下袭羽不管。为了袭羽,她还真是装可爱兼装可怜,使尽浑身解数啊。
心中酸溜溜的生闷气,仗着是在调息,也没有睁眼理她。之后听到几声轻盈的脚步声,便再无声息,只道是她已离开了。此时推门出来,意外的看到她坐在冰凉的阶上,蜷成一个小虾米的样子,手抱在怀中缩成一团,抬脸看向他的样子,莫名的像一只迷路的小猫。
心中微微的疼痛起来。上前一步,低声嗔道:“怎么坐在地上?看凉到了。”
伸手便去搀她。这时她忽然回神,对着他弯出一个大大的笑:“不会凉,暖和着呢。”手腕一转,从怀中托出那只尚还温暖着的盖碗,笑道:“来吃饺子。”
他怔怔的看着那只被她藏在怀中暖着的碗,心中顿时充满复杂的滋味。
方小染站起来,一手抱着碗,一手扯了他的手腕往屋子里拽去,道:“哎呀,快些来吃,不然就要凉透了。”
他顺从的由着她拉进屋去,坐到桌子前面。方小染掀开碗的盖子,拿手心捂在碗口试了一下,道:“还温着呢,快吃快吃。”
他没有动,目光只温软的流转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发现了问题:“哎呀,忘记拿筷子了。我去拿筷子。”急急的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不必了。”他说。
她以为他又在拒绝进食,顿时急了:“哎,你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本来身上就有伤,不该运内力的,今天为了救小鹿,拿手指弹开那侍卫的剑时,是运了内力的吧?伤上加伤了吧?你的药虽然好,也抵不过好好的吃一顿饭!俗话说灵丹妙药比不过一日三餐,有胃口要吃,没有胃口更要吃!你给我乖乖的……”忽然顿住了啰里八七,狐疑的看他一眼:“咦?你笑什么?”
方晓朗的嘴角弯起深深笑意,道:“我只是想说,厨房那边没有点灯,不必摸黑过去拿筷子了。”
“……”原来是这样。“没有筷子怎么吃啊。”
他的眸中映着暖暖的灯火碎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轻声道:“我原以为,染儿丝毫没将晓朗放在心上。”
握在她左腕上的手轻滑了一下,手指与她的绕在了一起。
她的脸微微的红,顿了一下,目光躲闪着,微不可闻的嗫嚅道:“方晓朗……我固然希望袭羽能好,可是,你也不要有事……”
她分明的感觉到他的手指僵了一下,便抬眼去看他。他却没有看她,半垂着睫,目光无目的的落在桌上那碗饺子上。半晌,忽然紧握了她一下,抬眼望住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至少,一样了是吗?”
她没有听明白,茫然反问:“嗯?什么?”
他道:“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全部抢来。”
“……”她隐约听明白了。一样?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样。
目光犹犹疑疑的看向他,尝试着想说点什么,他却瞬间转移了话题:“嗯,饺子。”
她这才又记起了饺子的事,急忙道:“对了,饺子,再不吃就冷透了。没有筷子怎么吃啊?”
“用手。”他简洁的给出了答案。
“唉,好吧好吧,将就一下,你就下把抓吧。”
“我的手没空。”他懒懒的说。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手握着她的手背,一手闲闲的把玩她的手指。
“哎?”她讶异的看着他“很忙”的两只爪子,再看看自己空闲的右手……唉,这个耍赖的家伙。如果她拒绝喂他,他又要说“若是不喂,我便不吃”了吧。真败给他了……
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的手很闲。”
探指捏起一只白胖的饺子,喂进他的嘴巴里。他张嘴接过去的样子,半眯着眼睛香喷喷品尝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只小狗。她一面喂,一面忍不住微笑。
……
次日早晨,方小染走出自己的房间,却没见到方晓朗的踪影,便去问方小鹿。
小鹿道:“姐夫说前日给羽王爷诊脉没有诊清,今日去复诊了。他让我告诉师姐不要过去,在家里等他。”
方小染心中咯噔一下。复诊!确切的说,是去替袭羽将体内未清完的余毒清除干净。他那日受伤后临睡前,曾嘟囔过“不可拖延” 之类的话。昨天又在皇上面前说好了今日前去替袭羽诊脉。
昨天晚上,考虑到他身体还弱,喂他吃完饺子后,便催着他去睡了,没有来的及跟他讨论一下白天时皇帝突然造访的事。皇帝圣驾光临她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儿,真的只是因为听说方晓朗是神医而慕名而来,替他的三弟要求复诊吗?皇帝状似无意的探问方晓朗的身世,而在她听来,方晓朗明显的掩饰了真实的身世。他为什么隐藏自己的身份?皇帝又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
这一切虽然她猜不透其中玄机,却隐约感觉到了潜伏的危机。
追问了小鹿一句:“是皇上传旨来要他去的吗?”
小鹿答道:“没有,是他自己要去的。”
并非是皇帝要他去,而是自己要去的……那么就说明替袭羽驱除余毒的事一日也耽搁不得了,非去不可。看皇帝那不明的态度,如果早已看出端倪,早有准备,存心试探,而方晓朗还是有伤在身……
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心中顿时满是焦灼。方晓朗心思缜密,这些事情她能想到,他必然也已想到。只是袭羽的病情不可拖延,才迫不得已要去的吧。他故意撇下她独自前去,也定然是因为不想将她卷入危险之中。
而她怎么能任他一个人拖着伤病之躯,独自涉险?
一念至此,拔脚就向后院跑去。方小鹿奇道:“师姐,你要去哪里?姐夫要你在家等的!”
她头也不回的道:“去接你姐夫。”急匆匆的跑去,没有留意到自己无意识的顺着小鹿的话说出的“你姐夫。”
小鹿倒是留意到了,望着师姐的背影,笑弯了眼:“呀~承认了呢。”
方小染跑进后院,将马从棚中牵出,也不套马车,直接给马装备上了鞍辔,牵出后门,翻身上马,策马赶往王爷府。
到达王爷府附近,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压抑住紧张的心情,策马缓步来到王爷府门口,下了马,貌似轻松的走近门房,笑着问道:“王爷可在家吗?”
门房作辑道:“王爷陪皇上围猎去了。”
她心中一惊,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房道:“一早便起程了。”
昨日皇上登门时,方晓朗当面答应说今日来给袭羽诊脉的。明明知道今天方晓朗会来,为什么要带袭羽出门?是忘记了吗?
心中疑惑,面上只是装作微微讶异的模样道:“狩猎?王爷的病才刚刚好些,便出去奔波,不太好吧?”
门房道:“王爷服了神医的药,病已大好了。”
“什么啊。”方小染蹙着眉微微嗔怒,“那药不过是暂时的缓解症状,治标不治本,应该多多休息几日才是。若是劳累到了,岂不是又要重了?”顿了一顿,问道,“有没有随行跟着御医什么的?”
门房回道:“没有看到。”
方小染听门房这样说,便知道起码方晓朗没有露面。他们起程那么早,方晓朗多半是没有赶上。可是她这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他,难道是袭羽的病情不能耽误,他追随围猎的队伍而去了?在旁人看来,袭羽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诊个脉而已,早天晚天没什么要紧。他巴巴的赶去,岂不是太露痕迹。
难不成他仗着功夫高,悄悄跟上去,找机会替他逼除余毒?那也太冒险了!皇帝身边那可是集中了一流高手啊,万一被察觉,仅一条“窥伺在侧”的罪名,就可以要他的命!
小染遇到野狼 。。。
心里焦灼,面上却不敢过度的表露出来。心知不能就此放手不管,脸上做足小女儿态,蹙眉嘟唇道:“我得去提醒他,不可以劳累到。他们在哪里围猎?我得去找他。”
“西……西山。” 门房有些愣怔的道,抬手指了指方向。
“知道啦。”方小染上马绝尘而去……
门房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呆怔良久,怀着复杂的心情,啐了一声,自语道:“前日还在这门口与那神医‘娘子来、为夫去’的,今日又跑来对我们家王爷情深意切的。这女人,脚踏的这两只船,也忒大了些吧……”
方小染半路上在一家伞铺前停了一下,买了一把天青色绢布小伞,复又上路。
西山围场位于京城西郊,是一片丛林茂密的低缓山丘,占地数十顷,是皇家专用的围猎场地。时值初秋,林中草木仍然枝叶茂盛,只树梢上略染秋意金黄。这里土生土长的野物并不多,为了皇家人娱乐和练习骑射,特地放养了些麋鹿一类的野物,因此四周均用围栏围了起来,因为今日皇帝在此,更加把守严密,隔不远便有卫兵守着。围猎场内,隐隐传来阵阵猎狗的叫声。
方小染骑着马,冲着那个巨木垒成的围猎场大门就过去了。
门前守着的一队卫兵中,其中两名见有人闯,出列向前,手中长枪刷的一下横在马前,大声质问:“大胆!是什么人?”
方小染跳下马,笑嘻嘻抱拳道:“各位大哥,不要紧张,我是方小染啊。”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方小染?没听说过!
其中一名高个卫兵大声吼道:“今日皇上在此围猎,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退后!速速离开!”
方小染拍了拍震得生疼的耳根子,苦着脸道:“大哥,说话没必要那么大声,我又不聋。我可不是闲杂人等。我知道皇上在此,还知道羽王爷也在此呢。我是来给羽王爷送东西的。”手腕一转,从背上取下那把青绢小伞。
高个卫兵疑惑道:“送这个东西做甚?”
她手捧着小伞,深情款款的道:“天气太热,王爷身子虚弱,给他遮遮太阳。”
高个卫兵的嘴角抽搐一下,大吼道:“你这个女人有毛病啊——”
旁边的矮个卫兵大概觉得这小妹妹很有意思,伸手拍了拍高个的肩膀,道:“哎哎,哥,别吓到小姑娘。我知道她是谁了。”他冲着方小染一笑,小眼睛眯得几乎踪影不见,“小妹妹,你是羽迷吧?”
方小染眨眨眼睛,点头:“我是资深羽迷。”
矮个子道:“理解理解,比你更疯狂的羽迷我都见过。可是今天不能放你进去啊。我这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今天皇上和各位武将的狩猎对象可是十数只野狼,虽然是刚从笼中放出来的,可那些野狼平时都是喂活物的,凶猛着哪。现在这个时辰,皇上他们刚刚进去不久,围猎还没有开始,野狼们都在这林子里溜达着呢,你这水灵灵的小姑娘一进去,那可是羊入狼群,美味可口啊。”
矮个子兴致勃勃的讲完,满以为会把这小姑娘吓哭。不料却见她缓缓抬起头,嘴角浮出一个诡异的笑,一字一句道:“小哥,为了见到羽王爷,我什么也不怕。”
说着,退后了几步。卫兵们听到她的话,又见她向外走开,只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就在他们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方小染突然侧里飞跑几步,足尖一点,腰身一扭,轻盈的飞跃几名卫兵的头顶,落在木制的围栏上,回头笑了一下,大声道:“我叫方小染,我轻功很厉害的,狼抓不住我!”
说罢借力踩踏一下,纵身跃向近处的树木,身影闪了几闪,便隐没林中,不见了踪影。
卫兵们呆了一呆,猛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回来!”拔足便追。然而树丛茂密,哪里找寻得到?
围猎场内。十几名武将身着劲装,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上,排成一列。一只只威猛的猎犬在马匹脚边,因为嗅到了丛林中野物的气味,兴奋得蹿跳不止,利齿毕露,低吼连连。牵狗的小厮们用上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缰绳死死挽住。
位列马队中间的一黑一白两骑最为显眼。黑色马匹上,坐的是皇帝袭陌,着一身黑底金边的劲装,头发用耀眼的束发金冠束起,手持劲弓,显得英姿飒爽。白色马匹上,乘的是小王爷袭羽。他却没有着猎装,仍像往常一样穿了浅紫的衣袍,随意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出来打猎,而像是出来踏青了。
袭陌侧目打量着他的穿着,道:“三弟,喊你出来围猎,是想让你活动一下筋骨,看你的打份,莫不是又要将打猎的任务全数交给黑豹?”
袭羽瞅了一眼马前威风凛凛的獒犬黑豹,笑道:“黑豹自己便可以搞定,我又何必操心?唔……好晒……”抬起一只手放在额上遮住日光,目光留恋的看向马车那边,仿佛立刻就想跑进去躺一躺。
袭陌摇头道:“三弟你的性子真是太懒散了。你就是不爱活动,身子骨才这般娇弱的。今日怎么也不能任你窝在车里了。此次围猎的猎物十分凶猛,你跟着我,不可落单。”关切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兄弟情深。
袭羽一脸发愁的样子,却是懒懒应了声:“遵旨。”
袭陌满意的微笑,目光落在袭羽座骑前黑豹的身上,眼神不易察觉的暗沉了一下,“说起黑豹,它曾是二弟的爱犬吧。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七八年了。”
袭羽微叹了一声,嘴角弯起凄凉的弧度,道:“今天出来是开心的,不提也罢。”
袭陌打个哈哈:“说的对。过去的事就莫提起伤心了。如此,我们便开始——”边说边扬起了右手的马鞭,清脆的落在马臀。马儿一声嘶鸣,率先冲了出去。整支队伍随即沸腾起来,马匹和猎犬喧闹着奔腾起来。
袭羽则在自己的马上轻抽了一小鞭子,冒出一声:“走~”慢悠悠的跟上。
忽然一名卫兵疾奔而来,嘴里嚷嚷着什么,神色慌张。原本能策马跟在袭陌身边的御前侍卫封项敏感的意识到有事发生,提醒了袭陌一声,自己勒住马匹迎向卫兵询问。
袭陌没有理会,径自领着队伍向丛林深处挺进,并发出了“散开包抄”的口令。
封项听卫兵汇报完毕,急催马赶上袭陌,禀道:“有个叫方小染的……为了见羽王爷……闯进了猎场……”
这话,恰巧被慢腾腾走来的袭羽听了个正着,惊疑盯着封项的问道:“——你说什么?”
未等封项重复,袭陌便笑道:“三弟,这方小染虽然有了婚约,却是对三弟锲而不舍呢。”
袭羽此时却顾不得说这些闲话,白着脸急急道:“染儿进到猎场中了?!这林中可是有数十只野狼!大家的弓箭也不长眼,万一误伤了……”
袭陌眉头一蹙,发出了集合的号令,随着哨声响起,已散入林中的马匹陆续撤出,集结而来。袭羽却是心急如焚,等不得大家集合,不顾袭陌的阻止,狠狠在马上抽了一鞭子,策马奔入丛林去寻觅。
袭陌目送紫衣的身影消失,目光中犹疑不定。低低对封项吩咐一句:“跟上。”
封项闻令,也不策马,甩开马蹬,直接从马背飞身跃起,跃到最近的树梢之上,疾速跟去。
袭陌收回目光,环视一下集结来的众骑,道:“有名女子误入丛林,大家分头去找。勿要轻易开弓,以免误伤。”
……
此时的方小染,颤巍巍坐在树枝上,死死抱着树干。
之前她不过是自言自语的念叨了几句:“大灰狼,大灰狼,你在哪儿啊?”……就招来了两只货真价实的大灰狼尾随而来。她惆怅了……她找的不是它们,是另外一只另外一只啊!
在她容身的这棵树底下,两只眼冒绿光的野狼围着树打转,喉咙着发出沉闷的低吼,呲着牙齿,流着口水,贪婪的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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