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声方起,流质红光已与挡在最前面史嵩擦身而过。
史嵩和金焕离得近,虽是听到周有德的叫声,也来不及再做改变,只能强化护身真煞的强度,但准备还未完成,糟糕的感觉已经从肩头刺入脑际。
这位万灵门的首脑怔了怔,才发现自家左肩以下整条手臂,连带着半边肩胛骨,齐化飞灰,踪影不见。变故生得太快,以至于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红光一个错身便“吞噬”掉史嵩臂膀,却丝毫不停,从破开的缺口一涌而出。红光无疑就是金焕,可见火光如此威煞,参与围攻的诸修士都是心头发寒,该顶上去的,不免都有迟疑,这时候,有些人已经想到了所谓“金石流”的来历。
这“金石流”,仍是天裂谷对岸,落日谷一项极厉害的法门。据说本是那些步虚修士在突破劫关不成,兵解转生时运用的法门,后来发展成一种与敌偕亡的禁招。乃是以还丹修为引发心火自焚,使元气进入鼎沸状态,和真煞火光合一,以阴神驱动,短时间内发挥远超常规的力量。
此种状态下,施法者燃烧肉身获取力量,虽是事后必死,可在运使过程中,已经没了肉身的限制,完全化为一团真煞火流,号称“金石流体”,寻常法器飞剑,便是击中了,也无法造成伤害,甚至还会被真火的强绝热量毁损,凌厉非常。
在这些人发呆的时候,这一个耽搁,红光已经破开了包围圈,朝着山阴斜坡冲去。
史嵩左边臂膀化灰,遭受重创,此时面色死白,却仍吼道:“追上去啊,余仙长在那边!”
他是对着胡丹吼的,却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当下便有人驭器追击。可是那“金石流体”速度是何等惊人,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红光已经投下崖顶,拉出一条火线,转眼扑至斜坡中途,也即余慈头顶。
火光耀目,瞬间将余慈滑行的冰雪坡道变成了泥滩。
余慈降速骤减,事实上,就算是保持原来的速度,也不可能躲过“金石流体”的追击。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停顿、彤红光芒降下,尚未真正及体,余慈头发已是焦枯卷曲,想来很快,他的头皮、脑浆也要如此。
便在此时,一面镜子飞上来。
镜面反射火光,上下两边一起将周边山林染成一片血红。但很快,镜面光泽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黯沉下去,不再映射光华,甚至将照射过来的光吞噬掉,转眼间,镜面便转为乌黑,那不是涂了墨,而是在镜面后呈现出一个幽暗无边的虚空。
“金石流体”正撞上去,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然后就是一圈急剧扩散的火焰光环。
余慈挡在镜下的身子被激荡的热浪一吹,直接甩飞出去,半边衣衫都着了火,可在雪泥中滚了几滚,也都熄灭了,只是一动不动,便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正面挡下“金石流体”的照神铜鉴,则在第二波火环扩散之时,发出嗡声震鸣,终于也是招架不住,远远弹飞。
金焕时刻遭受心火炙烤的神魂已经很难再进行有效的思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吼,要再扑上去,将倒伏的余慈彻底灭杀。
然而此刻,有一个悦耳磁性的嗓音,不知从什么渠道灌进神魂中来:
“不要越俎代庖!”
音落,因为“金石流体”而炽热难耐的山阴斜坡,热浪一洗而空。
人影飘飞,有寒意凝结,由无至有、由虚而实,最终化为一道冷光,自彤红的“金石流体”上一切而过。
虚空深处,似有明眸斜睨。
神威如刀!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移魂
正驭器从山顶追击而下的胡丹等人,都看到了刀芒贯空的一幕。
那一瞬间,竟然没有人知道赤阴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好像她突然就出现在“金石流体”之后的虚空中。然后山林冷澈,热浪抚平,几个还丹修士都觉得脑子一沉,似乎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下压,迫得他们弯下颈去。
强压一闪即逝,然后就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手持刀芒,赤阴娇躯几乎是贴着金焕飞过去。“金石流体”的高温不容小觑,赤阴贴身抹过之时,外面斗篷承受不住,“咝”声中尽化飞灰,她斗篷之下,便是素罗对襟大袖、碧烟流霞裙袂,盛装华服,飘然若仙,便得山阴斜坡上陡地一亮。
不过,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还还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切过“金石流体”后的变故。
刀光抹过,金焕竟似是愣了,僵在半空,不进不退。而落地的赤阴则根本不去看他,依旧手握刀芒,却是合掌默颂着什么,低音里,彤红的“金石流体”光芒再暗,只是这回,已不是真煞火光内聚,而是被抽走了一切力量,光芒消散掉,便再没有聚拢的机会。反倒是赤阴手中刀芒,光芒愈盛,呈现出“金石流体”红彤彤的颜色。
低细的声音愈发清晰,像是黑夜里的潮水,一起一伏,像是胡丹这样修为较高的,隐约能够感觉到,那边气机流动变得细密复杂,而随着声音、气机的变化,刀芒上红彤彤的颜色很快褪去,然后,连刀芒本身也复归于虚无。
“这是……刀锋祭法?”
论见多识广,还要数周有德这位随心阁管事。当年他在北方行商时,便曾听过,有大教派中人,能暂时借用所信奉的神主之力,化神威成刀,斩杀强敌,再将其精血神魂献祭,以取悦神主。
赤阴所用,无疑正是此法。
其实他说的“刀锋祭法”,这里没几个人听得懂,胡丹等人还在顺着惯性往下飞,和赤阴愈发接近,只是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作声不得。
直到一阵山风劲吹,呼呼作响,湮去赤阴颂辞,众人才如梦方醒。而此时再看,金焕的“金石流体”已经再无光亮,甚至没了形体,山风一吹,便气化当场,再无痕迹。只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上有霞光层层,失了依托,自半空滚落。
那正是万芒披霞珠。
这可是一件极好的法器,经金焕多年祭炼,起码也有近五十层的符咒叠加。赤阴离得最近,才不会谦让,舒袖飞卷,将其收纳入手,脸上却殊无喜意。
她有些不爽。
击杀金焕确实干脆利落,可是她原本的计划,是要顺带着将余慈神魂禁锢的。在神主之威降下之时,她完全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谢严回来,也找不到端倪。但那个蠢材,竟然以阴神驭器,硬顶“金石流体”的冲击,此时怕已是魂飞魄散,她心中许多疑惑,怕是永难索解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能够肯定,那面镜子的来历。当年屡次研究,得不出结果,如今看来,在那个蠢材手里,倒是有了些神通,对此,她势在必得。
这时候,胡丹从她身边冲过,去看余慈的状况。赤阴心中冷笑,袍袖也已卷到实物,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及宝珠的温热,耳畔贯入一声冷哼:
“罗刹教,好大的威风!”
身后的变故,胡丹也感觉到了,不过他作为万灵门第一高手,修为心计都可有可称道之处。极知道轻重缓急的,知道眼前更紧要的,还是余慈的状况。
“余道友……”
胡丹试探着叫了一声,余慈仰躺在斜坡雪泥中,一动不动。
金焕舍身用出“金石流”,一击便毁了史嵩一条臂膀,胡丹是亲眼见识了的,虽不知余慈用了什么法子挡住“金石流体”的冲击正锋,可是随后的冲击也不是玩的,区区一个通神修士,又怎么支撑?
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这是史嵩带着伤势赶下来:“如何?”
胡丹摇头,不敢轻下结论。他先大略检查一下,确认没有明显的内伤伤势,脉搏还在跳动,可翻开余慈眼皮,便见瞳孔涣散,神志全无。放出一缕气机探测,又觉得元气散乱,而且一点儿应有的肌体反应都不见。
“这是,离魂症?”
史嵩、胡丹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眼便看出余慈神魂与肉身分离。这里面又分两种况,一种是修为精深,阴神出窍神游,到时自会归返,但想来也不会出现在刚才那种局面下,更何况余慈只是通神中阶,还没有阴神出窍的修为。而另外一种……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脸上的不安:
难道余慈是被刚才那一击,打得魂飞魄散?
若真是如此,又该怎么向离尘宗交待?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冷冷发声:
“怎么回事!”
山坡上寒意森然,两人扭头,便看到谢严阴着脸,大步走来。
“今番苦也!”无论是史嵩还是胡丹,心里真的在冒苦汁。
这时候谁也没发现,被“金石流体”撞出十余丈外,又滑落一段距离的照神铜鉴,埋在雪泥的镜面上,闪动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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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当然没有魂飞魄散,但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古怪的境地中。似乎比较糟糕,但又莫名其妙。
金焕的“金石流体”冲来之时,余慈已经没有余力躲闪,感受到“金石流体”熔金销骨的火力,余慈当然不能拿肉身去试,那时手边只有照神铜鉴一物可聊尽人事,急切之下送出去,才发现阴神还与铜镜保持着联系,这一下正是阴神驭器,和“金石流体”正面冲撞。
如此做法,和与金焕硬碰硬撞上,又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是有点儿不一样的。
余慈阴神驭宝镜,除了感觉到内里澎湃的力量,还有别的一些印记…………那是之前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时,以精血混染符力,在镜面上点下的血点,也就是接引映照星辰之力的依仗。
之前运用符法,照神铜鉴并不是中枢法器,而是作为收纳反射星力投影的工具,这种功能,换一个材质比较好的镜子也能做到。可是寻常的镜子,绝不会有照神铜鉴里面复杂的结构和澎湃的力量,所以,当符法、星力残留的印记和余慈阴神激发的力量接触时,事情起了变化。
那一瞬间,余慈像是坠入了无垠虚空,上下左右到处是点点星光,或汇聚成海,或散落于苍穹之边,他本人的身体却虚化了,只有纯粹的意识在星空中游荡。类似于他的“心内虚空”,可是这浩缈无边、恢宏壮丽的感觉,却是在“心内虚空”中从没有感受过的。
感觉瞬间闪现,也只闪现了瞬间。
下一刻,余慈便弹回到现实世界,恰是金焕“金石流体”撞在宝镜镜面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镜面的变化,可是在撞击的刹那,“金石流体”的冲击显然被消融了一些,与之同时,宝镜中的庞大力量则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奔流运转,围绕着中央窍穴,形成一个深海漩涡,不可抗拒的吸力传出来。
余慈心神一个恍惚,等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肉身不见了。
这个感觉很是无稽,若真要形容,便像是半梦半醒之时,一切思绪均自然流动,仍把握住“自我”之所在,空间和时间的感应也比较清晰,却没有一点儿实在感觉。只有外围潮水般的震荡传导过来,让他的思绪也为之起伏不定。
怔了半晌,他忽然醒悟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已经不是肉身神魂谐和如一的状态,而是以阴神状态出窍,投入到照神铜鉴的中央窍穴之中。
阴神出窍?开什么玩笑!
余慈想过一千次、一万次阴神出窍时的体验,可绝没有想过自己第一回出窍,竟然是这般结果。
这不是水到渠成,而是是宝镜里面强大的力量硬扯过来的!
在天翼楼上,第一次成功实现阴神驭器时候,这种情况其实也发生过。但当时他守窍的功夫做得到家,阴神没有被扯得脱窍。可如今久战力竭,他终于顶不住了。
余慈尝试着驱动阴神,从这鬼地方脱身,重新归窍,但很快他就老实了。
“外面”的环境实在糟糕!
外面激荡的力量在疯狂运转,如漩涡,如风暴,只有中央窍穴这宝镜中枢所在,算是个暴风眼儿,也算是镜中最平静之处。可即便如此,强绝的吸力依然透进来,要将余慈阴神扯到外围激荡不休的力量漩涡中去。
这时候,余慈想到的是那日止心观外山道上,吞噬了南松子,转眼又被宝镜吞噬掉的阴魔。
余慈阴神至今未曾真正定型,在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撕扯力量作用下,他觉得自家阴神真的变成一团烟雾,翻滚扭曲,已经有些边角被扯到外围的漩涡风暴里,撕裂、扯碎,几次流转后,向铜镜边缘发散。
虚弱感在变得清晰。接着是……
放烟火!
是的,余慈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就像是在天翼楼,万千星芒飞散的光景。上百颗由他神魂力量转化的星芒被宝镜抛射四方,又或穿透雪泥土壤,照亮外间世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观察
看着遍洒的星芒,余慈忽然明白过来。
照神铜鉴的力量运转,其实并无混乱或改变。依然遵循着既定的路线,吸力也只是阴神驭宝镜产生的自然需求,可是因为转速太快,需求的神魂力量也相应倍增,才产生了阴神要被撕裂的感觉。
神魂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同样需要休息、补充。之前由于余慈身具“先天一气”,神魂元气的联系远远超过普通的通神修士。神魂力量消耗过大,自然有元气转化递补,感受还不明显,可如今阴神出窍,没有肉身凭依,单靠神魂本身,自然是入不敷出。
“还是要让运转速度变慢才行!”
说也奇怪,当这个念头变得清晰,外面力量的转速竟真的降了下来。也不知是金焕的冲击余力消褪,还是常年气机互通、包括数月来祭炼所形成的心神联系起了作用。
“深海漩涡”变得平缓,但并未消失,依旧索取着神魂力量。说到底,只要余慈仍然处在阴神驭器的状态,要维持这种状态,阴神便要持续削弱,而打破这种状态……
“乖乖!”
余慈阴神一个极大的震荡,险些就崩散了掉,还好,他及时稳住,重新进入阴神驭器状态。
一次尝试,让他心有余悸。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没问题,可是结束掉之后,他认得宝镜,宝镜却不认得他!
那一刻,余慈差点儿就和那头被吞噬掉的阴魔落得一样下场!
宝镜对阴神一类的东西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似乎有一种吞噬的本能。一旦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放弃对宝镜那点儿控制权,他就立刻进入与宝镜对立的状态,那一瞬间,外围力量的运转模式,甚至有激变的迹象——当然,变化的方向,绝不是对他有利的那种。
若非余慈之前十余年与宝镜气机互通,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感应,及时夺回控制权,现在他可能已经被吞掉且消化了。相比之下,之前“深海漩涡”的吸力,实在是太温和了些。
如此看来,宝镜内蕴力量的运转模式至少有两套:改变增进神魂感应是一套,吞噬阴魔之类时又是一套。
倒是个不错的新发现。
余慈苦中作乐,随后他默念着《玄元根本气法》中“澄静虚空”的口诀,让心思安定下来。他并非是束手无策,至少他心中刚成形一个比较冒险的做法,真是情势危急,舍命一搏便是。
可现在,情况似乎还没到那种地步,也许他还能找人帮忙。
他的阴神仍被困在宝镜中,可是随着星芒抛洒,点亮山林中那些生灵脑宫,他又和外面的天地联系起来。神魂感应还在运作,他并不是真成了睁眼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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