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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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 第8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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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康令和杨朱都定定地看着,为这一位突然出现的人物而困惑。

  其人面如满月,颔下留须,看上去也算年轻,头上半秃,所剩不多的头发扎了个道髻,打理得倒也干净,双手都拢在袖中,身形微微佝偻,时刻都是谨慎恭敬的模样。

  杨朱观其行步,莫名便有特殊感觉。

  “古之擅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

  道经之上,细细言之。

  不过,也不用背道经,杨朱年轻时,曾到上清宗拜访,分明见过类似的形象,

  正因为知道,所以愣住。

  当年他所见人的形象,乃是某代上清掌教亲笔所画,就悬挂在祖师堂里,受香火供奉。

  葛……葛祖师?

  天哪!

  在他侧前方,谢康令也是怔住……真的怔住。没有极祖的授意,也没有任何虚假伪饰,这个已经被彻底魔染的绝代天骄,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眼前温和静默的道人,化为了一尊雕塑。

  可就在“雕塑”的心中,咚的一声响!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妙理由 大宗气魄(上)

  余慈静静看着正发生的这一幕。

  从“道境”中步出的,正是上清宗除开派祖师以外,最重要的一位人物:

  葛祖师。

  当然,这不是葛祖师亲身到此,而只是有上清体系以来,漫长时光长河中的一道剪影,也是体系无上荣光的刻印。

  理论上,掌握了上清体系,在与千千万万上清修士执念、情绪共鸣之时,余慈就等于是收集了所有相关人员的信息,还有相关的记忆片断,彼此参照之下,从中余慈可以拼合出任何一位的身影。

  而实际上,想从执念、情绪、记忆中逆推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执念有强有弱,情绪有高有低,记忆有整有缺,这里面绝大部分修士,便是一时之杰,也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逐渐黯淡、消失。

  连身影都拼不出来,遑论神通法力。

  只是,终究还是有例外的,终究还有那么几位,因其个性、因其修为、因其成就,真正在上清体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比如葛祖。

  “万古云霄”以后,上清中人谁不知葛祖?

  葛祖本人合道而去,在世间的痕迹倒也寥寥,可这位前辈祖师,却是给予了上清乃至玄门体系最无可辩驳的根本法理依据,可谓是奠基式的人物,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了无数上清修士的记忆里。

  就算如今上清体系几近崩溃,数百年时光长河无情冲刷、异化,葛祖在体系中的印记依旧清晰、深刻。

  通过情绪层次的共鸣,余慈几乎没费什么力量,就通过千万人的记忆拼接,将这位前辈祖师“请”了出来,并用《‘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进一步描画,最终成像。

  他承认,极祖针对“超拔”脉络的攻击,确实是切中要害。只是,余慈如今已经勾连了上清体系,这个体系从来不是以主控修士的修为定高低,而是以特殊的结构形式,对玄门真义做出阐发。

  在这一点上,又有谁会比葛祖师更有资格?

  当葛祖身影“迈出道境”,虚实转换,便与上清体系之间,殷殷共鸣。

  这种共鸣,更多还是法理上的,没有真正触及实质性的层面。

  也就是说,这一尊葛祖法相,只是一道虚影。

  可就是这道虚影,明明白白架起了“境界”,使仍然处在支离破碎阶段的上清体系,现出了基本轮廓,其中物性、法理交融,几至圆满。

  余慈便在这体系之中,隐去了自己的破绽。

  这就是上清体系对他的另一桩现实意义所在:只要在体系之中,依循法度,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遮掩境界层次上的缺限。

  当然,也就是遮掩而已。

  目前前对余慈而言,最重要的是,谢康令的反应程度,还要在他估计之上。

  从杨朱处,余慈得知,葛祖之于谢康令,是有特殊感情、特殊意义的。

  早年极祖布局北地,从谢康令身上下手,就是将其与葛祖相提并论,引为绝代天骄。内心高傲的谢康令明知这不是一个合理的比法,却难以开口,只能力求精进,最终‘诱’发了那一代紫微帝御的魔念,一发而不可收拾。

  从这一点看,谢康令真的曾以葛祖自诩,至少是以葛祖为目标的。

  其实,自葛祖以后,哪一位上清弟子心中,没有这份向往?

  某种意义上,谢康令的想法,便是千千万万上清弟子的共鸣之音。

  如今,谢康令已遭魔染,灵昧沉沦。

  可是,葛祖虚影的出现,仿佛是携来了上清宗最昌盛年代的恢宏大势,替代了当前残缺破碎的体系结构,并且,将谢康令包容进来。

  就算极祖数百年来层层魔染异化,但他也不能否认,从小生在上清、长在上清,因上清而荣,为上清而死的谢康令,每一寸形骸神魂,都深烙了上清的印记。尤其是为了日后夺取上清三十六天,他在魔染中还主动保留、禁锢了一些。

  就是这么一些缓手,此时此刻,将局势瞬间推向了失控的境地。

  葛祖依旧拢着两手,慢悠悠前行。

  两边对视……其实也不是对视,只是谢康令看似空‘洞’的目光落在葛祖身上。

  至于葛祖,本来就是时间长河中的一道剪影,甚至是由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记忆拼接起来的,核心特质或许未变,但相关环境、事件颇有似是而非的地方。

  也许余慈可以赋予他神通法力,但不是此刻,也无需此刻。

  他只是缓步而行,没有“道化天真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的无上神通威煞,也没有关注眼前发呆的谢康令,就像是一个刚刚听了道尊讲课,静静沉思的普通仙真,沿着既定的路线走过去。

  从谢康令身体中央走过去。

  冻寂魔国没有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

  谢康令身高九尺,高拔俊逸;

  葛祖身不过七尺,佝偻温顺;

  两边身影交错穿过,怎么看都是谢康令“包”住了葛祖。

  然而,交错刹那,谢康令软软跪倒,空‘洞’的眼眸中,泪水流下,既而成冰。

  葛祖身影,就此模糊、消失,但谢康令身中,所有一切曾属于上清体系的印记,都在挣扎、咆哮!

  余慈不敢说,谢康令的灵昧激活,毕竟魔染难逆……然而曾经归属于上清,此时又包裹在上清体系中的物性的东西,又岂是数百年魔染尽限得住的?

  这些物性的东西,亦即形骸的方方面面,每一分每一寸,都在于上清体系勾连、共鸣,当这份“共鸣”达到极处,形成了一个整体性的趋向,人身中极为奇妙的“机关”便给打开。

  此时的谢康令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灵昧”,但他有本能。

  一种浸‘淫’在上清体系之中,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的倾颓、软弱以及眼泪,都是本能的触发,再刺激到已经魔染异化的神魂深层。

  这一刻,本能所勾连的基础情绪与所谓的更高层的“意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是致命的。

  因为他指向了自我毁灭!

  谢康令无法逆转魔染,但激醒的本能却是触发了“道魔不两立”的决绝。

  他的灵昧根基,开始在决绝中摩擦、冲突、蒸发。

  虚空抖荡,冻寂魔国深处,仿佛响起了魔龙长‘吟’般的啸声。

  极祖震怒!

  也许这并非余慈本意,但就结果来看,这完全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如果没有灵昧根基,谢康令也就是一具躯壳,要来又有何用?

  自在天魔的怒火,确实激烈可怖,但没有迷惑他灵智,知道事情到了关键时刻,极祖意念做了变化,之前被抛弃在魔潮中的华阳魔矛,陡然间扭曲扩张,吞了万千天魔,再多角突峰,几个翻滚,身化蛟龙,咆哮而起。

  但这并非是和余慈、杨朱再战一场,而是借了华阳魔国的力量,强行干扰了上清体系的内部共鸣,巨‘吻’张开,一口咬住谢康令,倒卷而回。

  冻寂、华阳两个魔国的力量虽不比最初那么契合,但在极祖不计损失的加持下,还是可以暂时镇压谢康令的灵昧根基异变。

  但以眼下的情况,绝不适合再战斗了。

  所以,魔蛟掉头就跑……

  已经被遗忘很久的具多罗,突然从魔潮中跳出来,拼死缠住杨朱,务必要将这个渊虚天君的支点给挡住。

  具多罗是大劫法宗师,又狡狯多智,更重要是被种了魔,替换了真种,便如当年的鬼厌,真到关键时候,既狡猾难缠又悍不畏死,杨朱一时间竟也无法突破,眼看着魔蛟口衔谢康令,越飞越远,已经跨过魔潮,消失在域外星空深处。

  余慈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帮助杨朱打破具多罗的防御。

  一方面,就算他出手,也未必能收到多好的效果;

  另一方面,他也未必需要在这个方向上使力!

  将一份意念留在杨朱这里,余慈心神再一个跳转,刹那间虚空移换,已经来到了真界之内。

  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道“狼烟”直冲云霄,动荡万里。

  那是华阳魔国的浩瀚魔气,受极祖牵引,奔腾域外之故。

  眼前就是华阳魔国、华阳窟。

  余慈在华阳窟打了那么一场,又确认了里面魔头了得,怎么可能不做几个后手?便是他不做,赵相山也要提醒他做。

  正好影鬼控制的“盘皇剑宗”,近年来一直在附近经营,在铁阑、寇楮的管理下,里面颇是收了余慈一些信众,更因为有体系照拂之故,对余慈的虔诚之心,远超同侪,就是重新布网之时,也没有离开的。

  近日里,余慈便将其中几个安‘插’到了华阳窟附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山脉,余慈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发力。

  华阳窟周边,属于他的信众,都是五体投体,虔诚默祷,将神通法力通过的“口径”扩张到最大。

  华阳窟震动,华阳魔国之内,属于上清体系的那部分,开始强势复苏,与魔国互相干扰,殷殷鸣啸。

  如此声势,也是平等珠余波所及,华阳魔国受冲击未尽之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妙理由 大宗气魄(下)

  釜底抽薪的法子,效果总是立竿见影。

  华阳魔国动荡,魔气狼烟便是散乱,已然化蛟的华阳魔矛就此根基不牢不说,还受到上清体系的极大的牵制这个牵制是极其致命的,衔着谢康令的魔蛟,本来就是要回到华阳窟,重新梳理,却被余慈先一步端了老窝。

  余慈的时机把握非常到位,不早不晚,就是魔蛟切入华阳山脉范围的前后,陡然动乱的局面,使得魔蛟在域内域外交界处好一阵挣扎,高度骤降,一路跌入碧落天域,再与华阳山上空渐渐凸显的上清体系对冲,整个蛟身便是打个激零,崩散了小半。

  刚刚才被冻寂、华阳魔国联手镇压的谢康令,当下便从蛟口落下,直坠下去,又与上清体系对接。

  对极祖来说,这就是临时修补的堤坝再次溃堤,势头来得比之前更加猛烈。

  华阳山脉固然已沦为魔国,可是以“诸天”大阵为基础的上清体系残留,也是相当可观。便是历经两次魔劫冲击,也顽强地屹立不倒。

  “诸天”大阵可说是太霄神庭,乃至于上清三十天的根基,就算如今残破不堪,但已经算是已知的成体系的最大“碎片”了。

  极祖之前是用“天魔化生”的法子,用不可计数的天魔,硬生生将山体内外的“诸天”大阵残余给“淹没”,使之成为“深水下的遗迹”,只要不干扰华阳魔国的大势运转就好。

  他也需要留下这么一处所在,借以研究上清三十六天的奥妙。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处遗迹,竟然有被人直接激发的那一天!

  余慈的方法,是真正“高妙”的那种。

  没有修补、没有梳理、没有从枝节入手,而是直接用上清体系的大势覆盖下来。

  通过体系的共鸣,将这些年一直在残破状态下勉强维持部分运转的大阵,一股脑儿地调动起来,并且连成一片!

  就目前而言,残阵是实,上清体系为虚,可通过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执念、情绪的共鸣,再有余慈这位神主的全力支撑,虚实之间的界限,临时变得模糊起来。

  也许残阵每一瞬间的运转,都要耗费余慈大量的神通法力,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残阵却是以其实质性的存在,将本不应该出现在现实层面的上清体系,呈现出了冰山一角。

  就算是以极祖之能,在上清体系完备之时,冲撞上来,也是非死即伤。

  虽说如今这体系只是临时补起来,威能万不存一,可极祖真身也不在此,现今的“支点”,也就是谢康令,更是难听使唤。

  此时此刻,上清体系立起,与极祖意志在谢康令体内角力。

  谢康令的灵昧遭到彻底魔染扭曲,可他形骸每一个角落,都在与上清体系发生共鸣,激发的本能是如此地固执,没有任何缓冲退让的余地。

  魔染的力量同样强大,更何况还有冻寂魔国的加持,但问题在于:

  谢康令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尤其是在当前严重内部冲突的情况下。

  这个极限很快就到了。

  持续崩解的魔蛟,本来还想再将谢康令咬住,可才到近前,却是被谢康令突出其来的一记重拳,又轰散小半。

  这一拳完全是本能的力量,是突破了魔染和冻寂魔国双重压制后的一击。

  自然,也要受到这双重压制的反噬。

  刹那间,谢康令身躯之外,崩溅血雾,整个人都缩了一圈儿,已经几不成形的魔蛟还要再咬,偏在此时华阳魔国摇动,终于是维持不住,反而爆裂开来,强劲的冲击裹着谢康令,一路直坠,正正砸入华阳窟深处。

  看似巧合,却是两股力量作用的必然。

  而在华阳窟深处,体系的冲突绞杀力量更强十倍,谢康令瞬间便没了反应。

  “好,很好!”

  极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主,没有了谢康令这个支点,在北地固然还有暗桩,也不能一发地暴露了。

  知道事不可为,就算此时他的心中,已经蹿起了几百年不曾有过的怒火,也只有当年元始魔主分裂时,可堪比拟。

  可也像那时一样,他没有让怒火冲毁理智的底线。

  当年,他第一个宣布自立门户,在崩溃的元始魔宗尸体上,割下了最大一块肉。

  如今,他也不准备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将整个北地的暗桩彻底暴露。

  他当机立断,鼓起余力,再做了番安排,随即神意回收,望空遁走。

  然而,临去之前,他还是在真实之域留下清晰的信息:

  “杨宗主好决断,渊虚天君入主四明宗,正当其时。”

  这是要害人了。

  大约一刻钟后,杨朱通过天魔虚空的法门,跳跃到华阳窟上空,和余慈分身投影会合,但见面之后,一直都保持着缄默。

  余慈已经知道,这位是以决绝之心,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搅乱北地局势,给自家宗门,或者是甘诗真这位传法人以喘息之机。

  具体的后续计划,也许还有一些,但目前这种形势下,完全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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