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须汉子挫齿而笑,双手前探,虚握的掌心内,有一道金光延伸滚动,化为一根长约四尺径、有鸭卵粗细,顶端斜探侧刃小枝的短戈,只一挥,外围金芒翻滚如球,便如初生的太阳,映得四面虚空有如白昼。
金光剑气碰撞,接连几声轰响。黄须汉子身形稳不住,被剑气逼得连退千尺的距离,而谢严的剑气一时间也攻不到金光圈里去。只有周围大气,被挤迫得狠了,更遭剑气高温催化,哧哧之音连成一片。
黄须汉子稳住了阵脚,不愿和谢严纠缠,身形再降。下方就是绝壁城,靠近城池太近,百万居民势必受到冲击影响,便是谢严再不可理喻,也要有所顾忌,那时候,他以落日谷重要人物的身份驾临城中,任谁也要忌惮三分,金焕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再降百尺,耳畔陡然一寒,然后才是令撼动气血的尖啸。刚才还坚不可摧的金光圈,就像是一幅破布,剑气抹过,便裂开好大一个豁口,而在金光圈外围,虚空波荡仍未止歇,剑气在斩裂金光圈的同时,险险便撕裂了天幕!
黄须汉子身子僵住。
这绝不是阻拦的架势!若是剑势稍有偏转,仍未进入临战状态的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剑气虹光撕碎了!
黄须汉子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等醒悟过来刚才的险绝境地,怒火便从胸腔一路烧上顶门,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第二波剑气已当胸斩至。
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黄须汉子黑脸上涨起紫红的光,却不得闪身避开。剑气再次撕裂了金光圈,与他护体真煞摩擦,冰寒之气透骨刺髓。这时候,他听到了谢严的话音:
“感觉怎样?”
“你个疯子……娘的!”
剑芒裂空,如电光雷光,转瞬十里,黄须汉子实在不想躲了,强提气,挥戈迎上,刺目金光喷射,却转瞬间被剑气吞没,连带着他的雄壮身躯,都给冲飞数里,离绝壁城倒是越来越远。
谢严继续说话,平静的冰层下,却有暗流奔涌:
“帮不上忙的感觉是不是很焦躁?
“救不了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糟糕?
“使不上力的想法是不是很难受?
“眼睁睁看人去死……是不是很、烦、人、啊!”
高空剑气大潮掀动,十里夜空,尽都震荡不休,而在如雷的剑啸声里,谢严的嗓音由低到高,最终那咆哮声轰然炸开,飓风般席卷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你娘亲!”
黄须汉子双目赤红,手中驻日戈光华骤暗,金色光芒外像是蒙上数层黯红的厚纱,红通通地看似收敛,却是以更强势的姿态扩散开去,将整个天空都染了一层血红。
谢严剑光撕裂长空,在黑暗中烙下数十道清晰印痕,天幕真被他撕得支离破碎,而侧下方,黄须汉子举戈怒啸,血红光芒弥漫,染透夜空,也漫过那剑气印痕,他的身形便在血红光芒中虚化、消失,借着极阳火遁,直接闪现在谢严剑锋之前,金戈嗡声劈下。
剑锋戈刃锵声撞击,刺目的光波以交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席卷长空!
绝壁城的天亮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蛛网
“步虚级别的大战!”
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在陡然变得静默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高空迸的光波是如此强烈,非但使得绝壁城亮如白昼,便连天因翼楼顶怪崩毁而造成的骚动,一时间都被镇住。
城中诸修士,修为愈高,感受到的就越是强烈。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天翼楼边上,几个还丹修士都是神情微妙。也许还丹境界和步虚只是一个级数的区别,但真正的差距,无异于天上地下,而最直观的认识,大约就在此刻了。
一时间,生在丹崖那边的激战都有了变化,每个人都在消化天空光波带来的冲击。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未受影响。
一个是“屠独”。他一辈子见过的步虚级别的战斗数以千计,便是更高层次的大战,也屡见不鲜。纵然绝壁城中只是一个分魂傀儡,记忆也有残缺,但感觉是不会变的。在光芒照耀之初,他想要施展的手段受到影响,可是他很快就变更法门。天地间有光便有影,有明就有暗,对他而言,并无差别。很快,阴神虚影便融入强光之中,不见痕迹。
第二个没受影响的便是余慈。一方面他早笃定战斗的一方必是谢严无疑,对谢严抱有信心;另一方面,经由照神铜鉴运作的神魂感应,在激战中愈地敏锐,他隐约察觉到了“屠独”的行踪变化。
“‘影虚空’为何物?”
他问的是赵子曰,刚刚就是这家伙喊出了“影虚空、北方魔教”之类的话,此时,赵子曰也失神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一切都没了意义。
“诃摩罗,希诃鲁多,图梭拉呢苏诃罗……”
低沉的咒文漫过耳际,天翼楼周边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余慈这一拨高层人员,还是下方惊魂未定的修士、平民,都听到了耳边的咒音。十个人里倒有十个不明白咒文的内容是什么,但由咒文而滋生的感觉,又是如此清晰。
那是星空下的呢喃,是向无尽虚空的礼赞。
照彻整个绝壁城的光波终究还有极限,照得十里、百里,却无法越过更远的距离。
只有众人头顶这片天空、脚下这片大地、乃至于包容这天地的无量虚空,才永无越之可能。
以人类的层次,无法理解无量虚空究竟为何形、何相,只能想象它的伟岸无边,拜伏于它的恢宏壮美,迷失在它横无际涯的苍茫之中,无凭无依、无遮无掩。由震憾而至缈小、由缈小而至恐惧、由恐惧而至卑微。
至此,咒文流动的音节忽为之一变。
更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幽魂的私语,将人们的思维引到岔路上去。无尽虚空之前,人们心念中已没有了道德屏障,只有更深层的种种负面情绪滋生出来,像是黑暗中成长的藤蔓,想抓住一个凭依,也就自动授人以柄,将心中最虚弱也最阴暗的一面交付出去,被冥冥中的大手攫取拿捏。
此时此时,天翼楼周边,人们身外依旧光明,然而心底却已是暗影蔓延,这情绪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从心底深处牵出,与周围其他人的类似的情绪捆绑在一起,瞬间化为一张扭曲的阴影大网,把几乎所有人都网在其中,如同蛛网上的蚊虫,越是挣扎,捆缚得越紧。
“虚空心魔蛛影咒!”
有两个人齐齐叫出了声。一个是周有德,另一个是赵子曰。前者持“通心犀环”护身,佛光加持,抵御住了咒文的法力,赵子曰则不知是用什么法子,也及时脱离了心神的恍惚状态。
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天翼楼及两侧廊桥上,已经是哭号声一片,无论是平民和还是修士,在咒文诱下,心底最虚弱的一面都或多或少地暴露出来,更被咒力顺势攫取了相当规模的神魂之力,以形成阴影之网。更要命的是,这张“大网”中,无数的负面情绪是没有区分和边界的,所有的阴暗和痛苦,都汇聚在一起,为所有人感知。
这一刻,恐惧大潮席卷整个阴影之网,在大网成形的瞬间,不知有多少人精神崩溃,惨叫号啕,又或直接昏迷过去。里面实力最强的四位还丹修士,抵抗力稍强一些,但在阴暗情绪狂潮之下,心防也是岌岌可危,而最初不慎被咒文浸染的影响,也在迅扩大。
旁人只是情绪冲击而已,他们心里蠢蠢欲动的,可是要命的心魔!像南松子那样,操控、利用心魔以修行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对神魂都是时时洗炼,务必使之保持澄澈清净,一旦心魔泛起,便要及时清理,以防不测。
如今心魔被咒文引,来势汹汹,玉尺道人等措手不及,觉得浑身气机紊乱,内里心魔竟有和外界恐惧大潮遥相呼应之势,一个弄不好,内外魔头交迸,怕是要立刻走火入魔!
“这是什么手段!”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显然是没有听到赵子曰和周有德先前的呼叫。
不过,余慈听到了。
论修为,他远比不上这些还丹修士,可在“屠独”编织的这张阴影之网中,他却保持了清醒。
他没挡住咒文的侵袭——咒文并非是直接攻击神魂,而是透过六识感应,无孔不入,渗透进来,便是他已把牵心角含在嘴里,也没有用处。真正起作用的,是他胸口微微烫的还真紫烟暖玉。
氤氲紫气如温水般浸泡全身、清洗神魂,将刚有了苗头的心魔一扫而空。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自从获得此玉后,余慈一直将它贴身放置,尝试其精进修为的功效。只是此玉性质温润悠长,短时间内还看不出特别明显的效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力,帮了他的大忙。
即使如此,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余慈没有任何迟疑,心魔侵扰才一消减,便飞身而起,一路上行。身后,咒文吟颂声不知何时断绝,烧红尖针似的恶意从虚空中透出,锁死在他身上。
循着恶意回眸,余慈看到了“屠独”。
此时,天上激荡的光波在迅消减,而在天翼楼周边,又换了一番模样。仅以目见,无数条阴影长线从天翼楼乃至两侧廊桥上抽出来,,那“屠独”便踞于大网中央,像一头丑陋的蜘蛛,拔动丝线,戏弄网上挣扎的‘虫儿’们,并从‘虫儿’们身上吸取养分,壮大自身。
大概这就是“虚空心魔蛛影咒”名称的由来。
不得不说,如此法咒魔功,纵然妖异诡谲,却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相比之下,天裂谷中的屠独,所用的那些手段,便粗糙得不堪入目了。
余慈看着“屠独”,“屠独”也盯着余慈,阴神虚影面上,森然一笑,继而阴影扩张,直逼上来。阴影之网骤然拉伸,被大网粘连的数百修士、平民竟也受到影响,齐齐呻吟哀号,音波绵延,凄厉得很。
就是在此哀号声中,“屠独”阴神虚影又显凝实数分,崖壁上斑驳混乱的影子似也与之相呼应,蠢蠢欲动,要来绊余慈的手足。
雾化剑气嘶声啸,余慈破开这些影子的纠缠,继续上行。
“那是我的!”
叫着莫名其妙的话,“屠独”怪笑着追击而上,这需经过赵子曰和周有德两人身边。前者完全没有出手拦截的意思,而周有德自从听到“影虚空”和“北方魔教”的名号后,便有些魂不守舍,见“屠独”追上,想伸手,却吃“屠独”喝一声:
“滚开!”
周有德墩实的身子一颤,心中迟疑,而“屠独”的度又是何其之快,阴影漫过,便已突破过去。“通心犀环”上的佛光变得黯淡,周有德这时才感觉到,内腑隐隐做痛,刚刚那一轮激战,已将他内伤触。
余慈根本没去想下面赵子曰两人能否挡住“屠独”的可能。危机之下,仍想着依靠哪一位,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机,余慈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看都没看,径直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枚新玉符。此符形态与前面那枚阴都黑律缚鬼符不太一样,刻意磨出了尖端。余慈手掌力时有意为之,玉符尖端刺破手心,鲜血涌出,瞬间浸染符上繁密复杂的符纹。
受此刺激,符箓灵光闪耀,随后与鲜血混合,在掌心方寸间积蕴流动,力量飞增强,似要涨破五指关,喷出来。余慈开始引导这股力量,照神铜鉴滑入手中,他就用沾血的指头,在光洁的镜面上印下七个鲜红的血点。
身前一空,余慈已经踏上了崖顶。这是他近日来时常逗留之地,易宝宴开始之前,他还在此地与赵子曰会面。不过,赵子曰显然没有察觉,就在他们席地而坐的位置,山岩上看似风化形成的浅浅沟回之间,有着极严谨细密的联系。
天空中,上方步虚大战形成的刺目光波已经彻底消失,黑暗天幕重新铺开,相对明亮的月色下,有几点稀疏的星辰聊作点缀。
余慈没去管“屠独”追至何处,只是仰头看天,一团白光浮上肩头,那是道经师宝印。
低细的符咒之音响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炼度
咒文极其短促,和前面的许多准备一样,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缩短时间,以应对最恶劣的局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余慈不是那种思虑周详,算无遗策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可他也不是一个懒鬼,早早便知道今夜有一场大战,对敌人的来历虚实又非常清楚,他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悬崖下方,数百人的负面情绪形成的恐惧大潮如惊涛拍岸,翻涌而上,代表着“屠独”已经追来。
余慈瞥了一眼虚悬空中的照神铜鉴,光洁的镜面上,有一圈莹莹光芒扩散,七滴血点在光芒中变得有些模糊,乍看去像是七颗发光的红宝石,与肩头道经师宝印挥发的光芒遥相呼应。事实上,二者的气机也确实连接起来。
与二者气机相连的,还有纯阳符剑。
崖壁下方,阴影翻卷而上,“屠独”的阴神虚影仿佛披着一条斗蓬,阴影连成幕布,并在不断扩展。阴神虚影眼中,正放出炽热的光芒,没有看余慈,却是死盯住虚悬空中的宝镜。
余慈注意到了他的态度,然而关键时刻,这点儿小小的感应便如浮云,风吹便散。
吐出积蓄在胸口的浊气,他手中纯阳符剑前指。这一刻,原本缺乏重心,虚虚泛泛关联着的符剑、法印和宝镜,乃至于一直握在手中,真正作为关联核心的玉符,一下子便发生了气机的大倾斜,重心落在了“屠独”阴神虚影之上。
气机的倾斜转移,便高山抛石,巨大的牵引力,几乎把余慈的阴神从肉身扯出去。
此种情况下,余慈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倾尽全力!
阴神驱动了所有的神魂之力,在“先天一气”神气合抱的状态下,更带动周身元气如滚如沸,几乎将毛发尖端的力气都抽出来,作用到阴神之上。与之同时,手中玉符砰声碎裂,灵光混染鲜血生成反应,瞬间爆燃,像是点着了爆竹的药捻,引动庞然大力,隆隆滚动。
“屠独”身外刚刚形成的阴影斗篷为之震荡,不过,这庞大的力量,针对着“屠独”,却没有直接作用在他身上。倒是虚悬的照神铜鉴微倾斜出一个角度,虽有个斜面,也算是对准了“屠独”,镜面上红宝石般的血光剧烈闪耀,以至于整个镜子都抖动起来。
余慈在控制着一股远超出他极限的力量。“
当日在显德殿中,解良授课之时,匡言启曾问及符法一道,表示在狭路相逢,短兵相接的时候符法用处不大。这是没错的,可与之相对应,在预知对手、事先准备的情况下,符法又是有大用的。
因为它可以将巨大的、甚至是远超出本人极限的恐怖力量预先蓄积起来,到适当的时候,一举放出,达到攻敌不备、以弱胜强的目的。解良数十年如一日所凝就的五雷符珠,便是最典型、也最极端的例子。余慈没有解良的修为,不过之前那一记九次贯气的“阴都黑律缚鬼符”,使来也非常惊艳。
但更重要的是,运用符法的人,如果胆子再大一些,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的话……
“屠独”才不管余慈是什么打算,修为上的优势让他不会去见招拆招,而是直接出手,掌控局面。
阴影斗篷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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