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甚至怀疑,就在这里活剐了她、强暴了她,她对凶手的“情感”,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不能说黄泉夫人“无情”,但当一人对万事万物,不具任何情感差别,“情感”一词对她还有什么意义?
她又如何来做出专属于生灵的种种情绪反应?
就算罗刹鬼王这样玩弄情绪的大宗师,也绝不会这么做。
余慈也相信,黄泉夫人不可能恒久维持这样“非人”的状态,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是“理想”状态,是“圆满”状态。
就像陆沉伸张的拳意那般,在“天人九法”的运用上,已至巅峰,更具备凌绝万物的大气魄,让有些概念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来路、什么根底、什么层次。
这一点可曰“特质”,也是修士与修士的根本差异之一,所有的“特质”揉在一起,就是陆沉的根本真意。
只可惜,如今这一位凌绝真界五劫之久的大能,在世间恐怕也只剩下这么一端。
黄泉夫人不一样,此时显化的,这正是她方方面面的集合,就像是一个钻石通过精雕细琢,形成数十个刻面,才发挥出最璀璨的光芒。
虽然,这“光芒”太过特殊,但实实在在。
余慈挥去了所有杂念。
他对黄泉夫人的状态是有疑惑,但已经是“知其然”的状况,“所以然”大可日后再说。
现在,火候到了!
雷君界域和无量神意再度碰撞,天空轰然动摇,然而这一回,三方绞杀是没的做了,陆沉拳意的余劲,已经再难为继,就此烟消云散。
也许,这也是东华真君存世的最后一点儿痕迹?
天道之行,盛衰之变,概莫如是。
当其时也,感慨亦如陆沉拳意之衰,如烟似雾,风吹便散。
没有了陆沉拳意的干扰,魔门修士精神一震,尖啸出声,招呼兵灾魔王出手,他则强行推动“苦轮无际无常法”,分划诸天,形成轮转无常的浑茫伟力,直要从雷君法相中牵引出余慈核心念头,彻底灭杀。
至不济也要给出强大压力,将余慈从驾驭天地法则意志“如臂使指”的非人状态中轰出来。
是的,他嫉妒——如此手段,层层磨销之下,就不怕合道浑化,失了本源么?
余慈这家伙,总能给人心里添堵!
第一百零四章 雷君法相 拿君入瓮(下)
魔门修士自然是不知道,余慈身边,那位红衣女子的作用,他也不知道,除了雷君法相,余慈还有别的底牌,正要翻出来。
滔滔云海之中,阴风怒号,电光蹿动。
正是杀得昏天黑地,然而不知为何,魔门修士忽地心头悸动,受某种感应的牵引,猛然抬头。
魔潮劫云所未及的高处,一片幽暗,仿佛夜幕垂落,墨色尽染。
刚刚还是骄阳当空,普照万里,这……
没等魔门修士弄明白怎么回事,周边配合他向无量虚空神主赞礼的一众天魔,其意念猛然间又拔升了一个层次。
兵灾魔王发力了?
这就对了!拿着域外天魔那种莫名其妙的架子,有什么意思?
真要让魔潮中百万天魔尽力配合,便是不敢召出无量虚空神主法相,只凭那压倒性的神意冲击,便早奠胜局了!
如今倒也不晚,观天魔意念的洪流充斥虚空,与那隐于幽暗,又无所不在的高拔神力相接,便如飞瀑垂流,海潮盈满,一个涨落间,便有超出之前近倍的张力。
虽说是压力更增,可只要善加利用,还怕不能破敌吗?
魔门修士心下大喜,同样是放开心神,借这一片冲起的洪流,向敬奉的神主顶礼膜拜,意图以更加虔敬之心,总揽神力,加持到“苦轮无际无常法”之上,真正魔化轮回,将余慈那一份心念,扯到无边魔国之中,碾成粉碎。
他变幻印诀,手舞足蹈,大声赞礼:
“虚空无……呃?”
这一刻,在无边神力的加持下,他感应到了兵灾魔王惊讶至乎惊惧的情绪。
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主动作为者会具备的东西。
所有的过程都很完美,可当起点错了,会发生什么?
魔门修士心内警钟激响,也在此时,昏暗的天色倏然微明。
他再次仰头,但见天上,清辉洒落,明月悬照。
十万、百万天魔的恢宏赞礼,形成的汹涌意念洪流,带动层层叠叠的云气,如海波荡漾于月下,竟是出奇的通透,似乎被月华淘洗,杂质沉淀。
然后,魔门修士就发现,什么神力、什么洪流,与他很近,却又无比遥远。
他最多只能算是沾了点儿“水汽”,“苦轮无际无常法”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加持。
百万天魔的赞礼,便在这莫名其妙的发端和过程中,归入明月清辉之中,似化为弥漫开来的光晕,洞照万里河山。
情绪念头一时错乱,他失声道:“哪位同道在此?在下匡言启,师承影魔君,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到此处,话音骤然中绝。
他仰头睁眼,遥看明月,感受其光芒中独特的法理,竟是如此契合无量虚空、魔心遍染之妙诣,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难分难离。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看到这轮明月……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
他只是听自家那疯魔似的师尊,一次又一次重复当年绝壁城最混乱的一夜,一堆还丹小修的厮打中,那焰火般飞散的星芒,显化出代表着无量虚空神主一脉,魔染他化的最高成就。
照神铜鉴!
心底深处暴起的情绪,挤压他的嗓子,发出尖锐不似人声的嘶吼:
“照神铜鉴……余慈在这儿!”
余慈一直都在,不过他所吼叫的意思,相信兵灾魔王一定会理解。
自碧霄清谈之会开始,余慈就一直以分身示人。
分身自然是带不着什么宝物的,那么,如今展现照神铜鉴威能的,除了余慈本体,还有别的可能吗?
激烈得要爆炸的情绪真的在脑宫中炸开了,匡言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稍微冷静一点儿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嘴唇启合,吐出字来:
“天赐良机……”
“真的么?”
月光之中,分明有人低声笑语。
伴着话音,另外一个方向,有剑光破空,顷刻便到眼前。
玄黄杀剑!
自从玄黄离开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化光而去后,一直不知踪迹,再现时却是在这要命的时间和位置。
匡言启的眼睛,因魔纹刻画而变得有些畸形,在瞪大的时候尤其明显,似乎因无量神力贯注而成就的“星空”也在向外扩张。
但这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远处,雷君界域与无量神意纠缠;这边,百万天魔赞礼所蕴的信力,大半都被照神铜鉴截流;也是由于参与天魔太多的缘故,坚城魔潮的稳固防御都给带偏了。
局面错乱,对匡言启来讲,暂时可说是没有了任何值得信赖的力量。
剑仙级别的杀伤,谁来挡?
至少兵灾魔王不挡,非但不挡,且是瞬间没入魔潮深处,望空便走。
他倒不一定是去逃命,只是身为域外天魔,本能地就要与玄黄这等精于近战杀伐的强横对手拉开距离。
某种意义上,匡言启也是一样。
虽然通过某种特殊的机缘,直达长生,可他能拿出门去的,也只有祭礼请神这一招而已,近身能力缺乏打磨,堪称是惨不忍睹。
看到兵灾魔王的动作,他登时冷水浇头,蓦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势下。
他也想走,然而身形方动,便发现月光悬照之下,四方虚空分明是布下了层层叠叠的密网,牢牢禁锢。
对方竟是以无量虚空神主最擅长的法门,倒转到他头上。
“原来是故人重逢,咱们回头好好聊聊?”
声音再度传来,依稀有记忆中余慈的感觉。
可这时候,什么情绪都抵不过恐惧的滋味儿。
在他眼中,剑光似有若无,径直切过,他本能扬手,可腕、肩、胸口一线冰凉,好不容易成就的真人法体,已是连手连肩,被斜劈下来,一剑两断。
闷爆声里,匡言启顶门炸开,根本魔种化光而走,只是,即便天高地阔,他的路径却早给划定。
天旋地转间,闪射的魔光径直往明月中去了,配合得很。
对无量虚空神主的赞礼声戛然而止。
骤然中断的仪轨,是对神主的莫大不敬。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虚空动荡,层层布下的禁锢大网齐齐崩断,无量神意失去了匡言启的控制,却是灵性不失,其灵压甚至更上一层。阴霾魔潮之中,隐约都要有法相显化。
这说明,无量虚空神主已经通过信力渠道,注意力“扫过”这一方天地。
然而,漫卷的劫雷,肆虐的雷火,便如同一个摆明的陷阱,“期待”他跳进来。
无量虚空神主终究没有来,天地虚空之中,只有一道冰冷的寒意略微盘转,便如同锋锐剑刃在肌肤上划过。
受寒意所指,不管是哪个、哪方,也不管是用了什么法子隐形,这一刻都从虚空中显现。
魔潮深处的兵灾魔王;还有月轮“背后”的余慈本体,都是如此。
但也仅此而已。
无量虚空神主的意思,大约是打个照面,彼此“认识”一番。
下次,换个环境,再仔细“沟通”。
余慈脸上微笑不变,倒是望空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自北荒三方虚空碰撞之后,曲无劫执念终结,在世间仅余的痕迹,还要落在影鬼身上。这位“相识”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旧日交情”,不过余慈的记忆可不会擦掉,更有几分感慨。
当然,若自作多情地去“套交情”,也是万万不能。
下次见面,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倒是有九成九。
不为别的,照神铜鉴这等可以混淆、截留他信力的至宝,还有余慈这个操控者,就算“曲无量”不算是正牌神主,也是很难容忍的。
余慈能够感觉到,无量虚空神主的意念确实在照神铜鉴和他的身上有所逗留,随即远离,再无痕迹。
以后去北地魔门的区域,又或是到域外,还真要留神了。
他这边正思忖着,却见脚下坚城化消,融入魔潮,并向远方急剧退却。
显然兵灾魔王连折几个重要战力,见事不可为,果断退兵。
余慈也无心再搭理他,只对远去的魔潮招呼一声:
“慢走,不送!”
也不管兵灾魔王是怎么个反应,余慈移转视线,落在虚空中孤零零悬浮的辇车之上。
因为神意冲击的缘故,虎辇玉舆隐轮之车周围云气扫尽,月华之下,灵光遍染,而在车壁阴影中,黄泉夫人微微蜷缩着身子,气息微微。
余慈向宝蕴招呼一声,让她和雷君法相一起看守仍遭禁锢的金刚魔俑,免出意外。
他则一步跨出,飞临辇车之上,为争战计,暗中铺开的心内虚空层层收回,最终只余下“万魔池”显化在外,镇压虚空,明月之下,劫云渐渐平复,风平浪静。
辇车中,黄泉夫人倚坐在位上,灵智未失,却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陆沉拳意消耗殆尽,然而强行加持的法理尚在,多年来,黄泉夫人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那种状态,平衡一旦丧失,如无外力相加,就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她能够坚持到现在,也是余慈数月来一直为她调理之功。
只是眼下,黄泉夫人倒不计较自己身体好坏,只微笑道:
“原来天君本体已……”
话说半截,忽见余慈眼神不对,素手轻抚面颊,倒是有所悟。
第一百零五章 本来面目 本来手段(上)
此时,黄泉夫人已不是余慈印象里的模样。
眉眼还是那眉眼,轮廓略有变化,却将“华夫人”表露出来的仅有一点儿柔弱妩媚之意清扫干净,看上去,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了。
同样的举止神态,却是幽寂冷沉,便是微笑之时,也是如此。
就像深夜照镜,映现出的镜中人,始终有幽暗相随。
在这样的气度之下,形貌如何,反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这才是真正的黄泉夫人。
本来面目,本来心性。
黄泉夫人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但已有所感,也就不再保持所谓的“微笑”,也不再开口,安静下来。
“这才是你。”
余慈居高临下,俯视片刻,又伸出手,似乎要碰触她的面庞。只是在距离尚有数寸之际,五指分张,只在指缝中卡着一件勾玉,其质素白,只是血丝盘绕,凝成一个篆文,正是陆青当年给他的寄魂元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请夫人拿好。”
说着,余慈将这枚勾玉按在了黄泉夫人手心,两人肌肤相接,一者温热,一者冰凉,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泾渭分明。
黄泉夫人注视手心中的勾玉,若有所思。
只是,余慈察觉不到她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余慈同样是面无表情,手上再一翻,拿出陆青的那封信笺,也交给黄泉夫人。
黄泉夫人接过,却不拆开,甚至连长留在手上的时间都欠奉,往车外一扬,松开手指,信笺便在高空罡风吹卷之下,转瞬不见了踪影。在此劫云密布的环境中,早晚也是毁掉。
余慈眼神如刀。
黄泉夫人便道:“天君没看么。”
余慈答得坦然:“看了。”
余慈不是老古板,信是要给的,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还丹小修,黄泉夫人也不再是困居于心庐的弃妇,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从域外回程之时,他特意拆了信来看。
“既然如此,丢掉便丢掉吧,我那女儿在信中所说的,不外乎骨血奉还之类,除此之外,或许就是给天君一个前程——如今妾身亦依附于天君羽翼之下,哪还有这份资格?”
黄泉夫人的猜测全中!
陆青信中所言简略平淡,除了述及余慈的两句,剩下的便是将寄魂元玉送回,不使父母精血流落在处,请母亲处置之类。
对信中所言,余慈也猜测了一番,只能说是大概理解。
黄泉夫人却似有“他心通”一般,淡淡解释:“大儿离宫之时,我那亡夫取了他与我的精血,化入寄魂元玉,内孕道胎。若大儿认真修行,滴血复生,重塑肉身,并非不可能。
“而且肉身恢复之后,灵肉相互适应,必然与裂魂分身的初始状态出现差异,到时候,两个孩子将永远无法‘复合’、臻至圆满状态。
“对我那亡夫来说,盈缺都无所谓,只要都活下来便好。不过,看起来,吾儿都有不同意见,真是好孩子……”
她自恢复本来面目之后,言行举止愈发平淡,少有波澜,尤其是用那些语气词的时候,几乎能让人听出讽刺的意味儿来。
余慈不怒反笑:
“果真是好极了。”
“天君的意思是……”
余慈以手比唇:“别说话。”
黄泉夫人很听话,立时住口,但这不会改变她的命运!
余慈感慨一声:“既然已经践约,就这样吧……”
话音未落,余慈出手如电,一把扣住黄泉夫人纤细玉颈,缓缓发力,硬是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余慈盯着黄泉夫人,非常认真地对她讲。
黄泉夫人定定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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