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皱眉:“这是我自己的机缘。”
在辛乙洞若观火的眼神下,实在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他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而涉及法则枷锁的法理,他也是这几日本体在域外修行、感悟,周流六虚,贯通九法,才隐然有类似的感觉。
今是经辛乙一提,便已彻底领悟:
宏愿大誓,还是不能轻易接下啊!
当年他为了修行精进,在黄泉秘府,承接十方慈光佛的宏愿大誓。
此后数十年,都受其益,但在破劫长生之后,终于感受到了其沉重的压力。
十方慈光佛给继承他宏愿的修士,立下的大誓为:
我功成时,恒沙回炉,心火炼珠,六道现世。若不尔者,不能断惑。
所谓“不能断惑”,便是封住了境界提升之途,也是从根本法则的层面,施以枷锁。
过往的修行中,余慈因缘巧合,倒是突破了一个:
便是他道基所本的生死法则。
这也应该是最容易突破的,毕竟十方慈光佛不可能将希望寄托给一个短命鬼。
至于其余五条枷锁,在未进入相当层次之前,不但无害,反而有益,便是提前给承愿者“接触”巅峰层次的机会,余慈能够早早站在天地法则体系最顶端,宏愿大誓暗地里恐怕出了不少力。
可一旦到了余慈目前的阶段,所有的益处便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禁锢之用了。
这是余慈现阶段必须直面的致命问题。
辛乙的提议,正是针对此问题,给出的方案。
所说的“余地”,应该就是通过勘天定元的机会,在五条法则枷锁的包围下,给他放一点儿挣扎的空间。
若能趁机再突破一到两条,宏愿大誓的影响,便会给降低到一定层次。
辛乙便在鼓动如簧之舌:“天君哪,现在可是突破的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余慈没有回应。
他心中也在权衡,细究宏愿大誓,其实是有三个要求:
恒沙回炉,即收集齐全缘觉法界的碎片;
心火炼珠,即将全部碎片投入心炼法火,使平等珠炼制圆满;
六道现世,就是将六道轮回各部分的确切消息传给西方佛国知晓。
第三条他已经有明确的线索,也做了准备,只要寻着机会,再做一番验证,就能办成。
至于前两条,实际上是连成一起的,心炼法火和平等珠都在他身上,只要搜集齐全,后面的就没有问题。
可“恒沙回炉”这条,也是最为困难。
当年十方慈光佛遭遇无量虚空神主魔染,与陆沉大战于北荒,不敌之时,用缘觉法界抵挡,却被陆沉一记定元锤轰碎,缘觉法界的碎片就此飞散,部分甚至已经卷入当年肆虐北荒地表的“黑暴”之中,随风四散,说不定已经洒播得满天下都是。
就算碎片与碎片之间,互有感应,但如此广袤的范围,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可说让人绝望。
自迈入神主之途以来,余慈对自家信众唯一的要求就是这个,几十年下来,有一些成果,但距离完成,依旧遥遥无期。
搜集到的都在影鬼处,也不知有多少……
对了,影鬼这厮!
余慈猛然间想起来,若论对勘天定元的了解,有着曲无劫记忆的影鬼,世上还有几个人能比得过?
相比之下,幻荣夫人都有些偏了,他才是最合适的参谋啊!
一想到影鬼,眼下对辛乙,余慈无论如何不能“擅作主张”,还是要到深入了解之后,再议不迟。
他眨眨眼,再开口时,已经是强行扭转了话题:
“您老人家对昭轩圣界这么关注,不准备去看吗?要开始了……”
现在换了余慈扯着辛乙往楼上走了,辛乙又如何愿意?
但余慈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谈了,两人拉拉扯扯,便是到楼上都没松开。
各方修士看得眼蹦,然而二人脸皮厚度都甚为可观,大有旁若无人之势。
辛乙指了指余慈,意思是:你快给我个说法。
余慈抬抬手,食指对天,意思是:等我问明白再说。
做好这一切,他也不管那些人是如何猜测他和辛乙的关系、密谈的内容,径直回座,又应付了薛平治和千宝道人两句,便即刻开启那特殊的渠道,联系影鬼。
哪知一探之下,只得了个消息:
影鬼竟然又闭关!
这家伙闭关的时间,是与他修为的长进成正比的,余慈也不好强行干扰,只能是吩咐铁阑,抽个机会,让影鬼尽快与他联系。
这时候,神主网络上,倒是有人主动联系他。
正是碧霄清谈前几日,派到飞魂城去的幽蕊。
换一个人,现在恐怕还在移山云舟上看风景,可对幽蕊这样,相关修行愈见高妙,且又不怎么忌惮寿元损失的灵巫而言,也就是一两次跨界挪移的消耗而已。
便在余慈下令的次日,她已经回到了飞魂城,
幽蕊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当年虚荣的脾性,已经再不复见,回城之时,也比较低调。但以她灵巫的特殊身份,且是正统的古巫血脉,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在飞魂城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论受欢迎程度,甚至还要在慕容轻烟之上。
毕竟,几乎对任何一方来说,她都是“自己人”。
也因为如此,她对近日来飞魂城的变化,虽不敢说了然于胸,事后分析推演,还是能做到的。
此时她主动联络,就是送来了飞魂城内乱的情报和相关细节。
余慈将幽蕊与夏夫人描述的情况交相印证,自然得到了更多信息。
他由此进一步确认,在飞魂城作乱的,确实是祖巫堂一批保守的元老和他们的直系后辈。
不过在夏夫人多年来的强势掌控下,他们很难在有限的条件下,制订出严密可行的计划,虽是通过某种方法,限制住了副城主幽煌的手脚,甚至可以说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但致命的问题在于:
他们没有慕容轻烟!
在动乱发生之初,远在洗玉湖的慕容轻烟,通过特殊渠道得知消息,当即发动跨界挪移,直接返回飞魂城,成为了夏夫人一系的主心骨,并充分利用灵巫对一界信息的精妙掌控,巧妙借助余慈和上清后圣的威风,震慑住那帮子遗老遗少,也重新赢得了幽煌的支持,稳定了局面。
在这场动乱中,幽蕊虽然深具灵巫之间的竞争意识,又一贯看慕容轻烟不顺眼,但她非常明智地保持了中立,以“刚回城不知究竟”为由,置身事外,甚至与类似立场的幽煌搭上了线,用相对客观的眼光,将整个事件都做了番梳理,传给余慈知晓。
与之同时,她还“附赠”了一个新情报,是有关夏夫人的传言。
幽魂城那些遗老遗少,正是以此为主要理由,打着恢复“幽氏正统”的名义,掀起反旗。
余慈确认消息的刹那,忍不住咧了咧嘴,全凭着不俗的定力,才按捺住自己,没往帘幕后投去眼神。
幽蕊的情报是:
夏夫人……已经珠胎暗结!
坦白说,在看到这消息的时候,余慈真的是惊呆了。
而当他的思绪从冻结中恢复流动,其第一个念头却是:
原来如此!
他的思路猛然间明晰了一片。
是了,那个因为香阴之气而被他忽略掉的气味,他终于想明白了出处!
怀璞抱玉!
他刚刚所嗅到的另一种香气,名唤“抱玉香”,是专门配合一种叫“怀璞抱玉”的特殊心法所制,所起的效果只有一个:就是胎儿在母体之内,便开始洗炼形神,脱胎换骨。
难道……真有奸情?
余慈脑中闪过苏启哲的窝囊样子,再与夏夫人比对,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这倒不是他感情用事,而是他相信自己的眼力,
至少近期内,夏夫人没有这方面的体征。
当然,若真有“奸情”或其他什么阴私,未必就是近期,怀璞抱玉之术,用天人九法的视角来看,乃是一个强行悖逆生死法则的逆天之术,有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原本十月怀胎,用此心法之后,可能十年都不止。
最极端的,百年、千年都有可能。
若是如此,这条时间线上,各种可能性实在太多,甚至可能就是幽灿本人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说,情况复杂了。
夏夫人无论如何躲不过“验明正身”这一关,若是幽灿的还好,若不是……今天在二楼说的那番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以前不急不躁,是觉得夏夫人完全有能力控制,但在确认了怀璞抱玉之事后,信心就没那么足了。
余慈很烦变数,但似乎永远都和变数有缘。
对待此事,要用怎样的态度,还真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置身事外?
没有了与夏夫人的合作,谁知道别家宗门会不会蠢蠢欲动、落井下石?
持续跟进?
真陷了进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脱出洗玉盟让人窒息的氛围,另开局面?
就是现在,他还要考虑,要和薛平治怎么通气。
此事完全没有必要隐瞒,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瞒是肯定瞒不住的。目前述玄楼上的各路修士,也不会比他迟太久,不用几日,整个北地三湖都会知道。
那些遗老遗少收手,恐怕也是觉得,与其碰得头破血流,不如让事态自然发酵,如果情况属实,各种传来的压力,必然也会剥夺夏夫人的权柄。
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余慈觉得,在事态激化之前,他要和薛平治商量出个大概,毕竟后面还有在太始星上的合作。
他向薛平治传音,先提醒她不要露了破绽,这才提及此事,而薛平治的表情明显怔了下,扭头看来。
可在此时,余慈却是发现:
不对劲!
在他眼中,薛平治的表情绝不是预想中的那种“怎会如此”,而是“你竟然知道了”这类……
这事儿复杂了。
余慈扬起眉毛,直接就问:“你早知道?”
若真如他现在想的那样,这事儿薛平治做得可不地道!
她竟然和夏夫人共享这等秘密,其联系之紧密,绝不是之前她所形容的那种“不确定”的程度。
若是在订盟之前,也还罢了,但订盟之后,都不足以将这层关系暴露吗?这让余慈如何相信薛平治的诚意?
薛平治自然也知道问题所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能做什么别的表情,干脆在席下伸手,按住余慈膝头:
“天君,不要误会!”
第九十七章 砸场破局 绝大手笔
旁边的千宝道人把头扭到一边去,他的动作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本来只担心薛平治和余慈之间突然僵硬气氛的士如真君,都发现了此一问题。
无奈之下,他也能学千宝道人,把视线别开。
受了薛平治这样的姿态,余慈也不好继续使脸色,只是静待她一个解释。
薛平治却没有即刻说话,而是微蹙眉峰,思忖片刻,才以秘法封绝外界探测,轻声道:
“好让天君知晓,此事并非我有意瞒下,实是我与夏夫人早年商定,订下了誓约,连相关记忆都给锁死,若非天君点破,封印自然打开,我自己尚蒙在鼓里。不然,天魔妄境之时,有什么能瞒过天君去?”
这话还有点儿谱,但余慈仍不能尽信。
怀璞抱玉之事,关系何其重大,夏夫人能将此事告知薛平治,两人间的关系又是何等密切?
“事情并不像天君所想的那样……”
薛平治也有些无奈,她在考虑怎么解释,同时也在梳理刚刚解封的记忆:“我之前也奇怪,为何信任夏夫人,如今思来,或有部分,是潜意识里的记忆作怪。
“此事是当年夏夫人主动找上门来,借我‘两仪圈’,施行‘怀璞抱玉’之法,也许了我相当的好处,要求则只是要我封存相关记忆而已,则一旦受到明确的信息刺激,便会自动解开……如此条件,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听薛平治这么讲,余慈也回忆刚刚情形,果然是那么回事儿。
精擅阴阳之法,果然净碰上这些稀罕事儿。
他心中微松,很快又提起了兴趣。
夏夫人应该也不会想到,她当年设下的条件,会在这种情形下解开,这倒是给了余慈进一步了解情报的机会。
“何年何月?”
“正是我收下那记名弟子后不久,约是二十八年左右。至于另一人是哪个……当时她还未曾有孕。”
余慈心中一喜:“对方是谁?”
“据夏夫人讲,就是幽灿。”
“呃……”
若只是夏夫人一面之辞,自然不能采信,况且,全天下人都知道:
“幽灿不是早就闭关了吗?”
“据夏夫人讲,她是以巫门秘术,摄来的纯粹血脉,我施法之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你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幽灿本人的?”
“不,沉寒入渊,正是幽氏血脉发挥到极致的表征,寻常大巫,都不可能达到,若非幽灿,还能是谁?”
说到这儿,余慈忽然发现,他和薛平治之间,似乎有哪儿没对上茬口。
“等等!元君,你所说的血脉是指……”
两人对视,薛平治恍然:“怪我没说清楚,夏夫人受孕,非是寻常男女之道,而是以巫道秘法,先期从对象身上提纯血脉,再使二者血脉和合,据说此法可能最大限度祛除‘杂质’,不使旁系血脉干扰。”
余慈越听越奇,巫门对血脉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夏夫人做来何用?
要给幽灿留个直系血脉?还是别有所图?
其实,若真能给幽灿留一个血脉,对夏夫人稳固权柄也有好处,问题就在于,时间点选在了幽灿闭关之时,一旦出事儿,谁来给她解释?解释了又有谁信?
夏夫人不可能单纯维持现状——世事便是如此,当有一方拼命想作乱,另一方只想着维持现有局面的时候,十有**,是后者要倒霉。若想胜出,必须以动制动,在掌握全局的情况下,将平衡彻底打破,重新洗牌。
可是,巫门最重血脉,从目前飞魂城内部的“民心”来看,夏夫人终究还是“外人”,动乱之时,没有幽灿的支持,大义上就有些问题。
以前有幽煌,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幽氏一族,现在呢?
当前这种不利局面,几乎可说是夏夫人“怀璞抱玉”一手造成。
飞魂城今天不乱,他日恐怕也要乱一乱的。
余慈沉吟之时,夏夫人也在稳健主持碧霄清谈的进程。
不过,眼下的斗符真没有什么意思,尤其是心有旁骛的时候。
述玄楼上,不只是余慈开小差,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心不在焉,
要么是等着飞魂城那边进一步的消息,要么是等“真实”的太始星争夺战。
洗玉盟内部的消息渠道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不多时,相关消息陆续传来,气氛变得更微妙,余慈也将视线移到楼内各路修士,尤其是楚原湘、杨奇这样的大宗首脑、主事脸上。
可惜,看不出太多端倪。
但不管怎样,影响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了,而帘幕之后的夏夫人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日后徐徐图之——如果她还有机会的话。
一侧,薛平治又是询问:“道友是否还要与其维持关系?”
薛平治直白的态度,让余慈有点儿意外:“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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