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说,那一位信奉的是“不破不立”,到这一劫初,已经立起了相应的“成果”?
余慈不再说话,心中却是回忆罗刹鬼王、包括大黑天佛母菩萨的种种算计。
从天裂谷到北荒、从东海到南国,当然还有北地三湖,还有血狱鬼府,似乎处处都有她们的影子,处处都有她们的算计。
就目前而言,余慈所了解的,大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片”。
可就是这些“碎片”,散落在天上地下、鬼府人间的各个角落,周覆诸界,再以根本法则为骨架,拼接起来,已是第一等的恢宏气象。
而且,仅就所见的这些,处处都是打破常规的做法,其峥嵘之意,可见端倪。
余慈长吁口气,目光指向虚空无限远处,却见繁星密密,粲然生光,恍惚中,仿佛是罗刹鬼王居于天地宇宙最高层,俯视下来。
他猛地惊醒,莫名心中怅然若失,竟是喟叹道:
“心胸格局……实不如也。”
薛平治倒是笑起来:“罗刹鬼王终究是十二劫的神主,而在成就神主之前,亦是在血狱鬼府称王称霸不知多少劫时光,道友与他相较,岂可曰心胸不如?”
你是说我心太大?
余慈也笑,并不在意,薛平治如此态度,总比沉郁悲观来得好些,也可以证明,她的情绪反应已趋向正轨。
此后,薛平治没有再说出新的信息。
想来也是,看罗刹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萨虚虚实实的手段,就知道她们的图谋还不太能见光。如果真对其中微妙洞若观火,完全可以将之公示天下,那时候,什么雄韬伟略、计划筹谋,都要在一界强人的反噬之下,灰飞烟灭。
可到目前为止,她们都把握得很好。
就算露出来一鳞半爪……像罗刹鬼王之流,若没有些作为,还能称为神主吗?
余慈摇头,心中空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
他再次遥望星海深处,忽地问起:“附近有没有星辰?不是死星那种,要大一些……”
薛平治让他跳跃的思维给弄怔了一下,这才指向远方虚空中,一颗比周围“同类”都大一圈的星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看,约有酒盅大小,光线明亮而柔和。
“此为这一片星域中,最核心的星辰,约略等于真界大日之位,但运行法理不同,道友务必要注意了。这颗星辰,在‘大日’之中,算是比较小的那种,其直径超过二十万里……”
薛平治又解释说,所谓的法理不同,是指真界大日,乃巫神在太古时代,以绝世神通,牵引先天真火,花了十劫时光,生生造出,绕界而行,规模与域外星空中的大日,差了几十上百倍,危险性也较弱。
而域外星空中这些大日星辰,威力就要可怕得多。
附近这颗还好说,有些直径动辙千万、万万的庞然大物,就是地仙大能靠得太近,说不定都要给吸进去,好好洗一遭先天火浴。
至于能不能再出来,就只有天知道了。
余慈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又问:“此星距离我们有多远?”
“大约十二亿里左右,单人乘天域梭,若有足够时间和力量加速,速度较真界内可增百倍,大约要一个月的时间;若有三五人一起,可再升五倍左右,但往返的话,也要半个多月……”
薛平治信口讲解,半途猛醒:“道友准备去那里,如今怕是不好抽身吧?”
余慈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又招呼一声:“元君。”
“嗯?”
“罗刹鬼王布局深广,吾等务必戮力同心,方可与之一战。”
“正当如此。”
“碧霄清谈之后,可去莲花池那眼寒泉,我尽力为元君开解禁锢。”
薛平治眸中光芒闪亮,也不多言,只裣衽行礼致谢。
余慈伸手扶了一把:“此为盟友应有之义。”
至此,二人间盟约便是正式成立。
薛平治也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不过观余慈的打算,她还是想劝说:“再有三日,就是碧霄清谈,有关事宜,涉及多门,正需道友决断……”
“碧霄清谈上如何做,夏夫人不是智珠在握么?若需要讨论,全由元君和夏夫人商量就是。我只记得何时参加便好。”
余慈竟是要做甩手掌柜,这种“洒脱”,让薛平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余慈又补充一句:“此外还有一点……先不要理会华夫人。”
“华夫人?好!”
薛平治回应得很痛快,她与华夫人联手的心思,本来就比较弱,而从昨晚上夏夫人的介绍来看,只要是洗玉盟的“外人”,就算在外权势滔天,此次也完全用不上力,正好做个撇清。
不过,她也忍不住,要再给余慈提个醒儿:
“眼下正值关键节点,虽然上清宗尚未重立,但从道友获得死星那一刻起,上清宗便等于是由虚而实,正式介入北地局势……不可轻忽啊。”
余慈再次谢过,仿佛是覆一层面具的微笑表情,让薛平治把握不准,他究竟是怎么个主意。
其实,余慈又怎能不知,自碧霄清谈起,就等于是进入北地三湖这盘棋局,棋子也好,棋手也罢,都必须要亮相。
对虚空世界的争夺,可以被人解读出无数意义。
因为,这一番争夺,有实力、有立场、有权谋,等于若是通盘战略的展现。
而任何一个宗门的举措,都要有一定的延续性,朝令夕改,只会让人觉得没定性,为人所轻,
所以,这个“通盘战略”必然是长期的、稳定的,又是合乎规则,能够编入洗玉盟“法理道义”的!
这就是在洗玉盟里厮混的门道儿。
必须承认,里面的门道、法则密织如网,勒得人喘不过气来,颇有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味道。
可现如今,当余慈再深想一层,拿它与罗刹鬼王的布局相比……
为何却像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高下之别,一至此乎?
第八十二章 碧霄放旷 举世营营(上)
见余慈已经决意暂不回返,薛平治不再多说,当先离开。
离开之前,她大概还是有些担心,问明余慈并没有天域梭,又将她的那一艘暂借过来,以免误了时日。
余慈也不客气,很干脆地收下。
待她远去,一直在心内虚空的幻荣夫人现身出来,笑盈盈轻拭额头,擦了下并不存在的香汗。
“主上日后,万万不要再与妾身论及那些法度。”
对幻荣夫人来讲,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也说明她现的心情颇是不错。
余慈不与她逗乐,径直便问:“罗刹之事,你有没有思路?”
幻荣摇头,反问道:“主上觉得如何?准备做什么?”
“今日得了许多东西,需要整理一番,尤其是天人九法,不想个通透,如何能明悟罗刹的算计?”
余慈又看向那酒盅般大小的大日星辰:“真界法度,与域外星空大为不同,而后者或才是本来面目,我自然需要仔细体会。”
幻荣夫人倒也赞成:“天之三法所成为‘星’;天人九法所成为‘界’。若无星辰之基,难有世界之妙,不到域外转一转,总会为真界法理所拘。”
余慈点点头,忽地突发奇想:“星辰上若有生灵,没有类似真界天地法则意志的干扰,是否会更容易感悟法则?”
幻荣夫人不以为然:“主上既然深谙生死法则,便当知晓,‘生死之间’的区域是多么狭窄!天道无私,纯由天之三法,造化万物,岂会刻意列出这么一个区间,以备生灵成就?
“虽然域外星空无边无际,星辰不可计数,像那大日星辰,高温巨力,熔金销铁,自不能成;而像死星,体积重量全不过关,挂不住空气,也不可能;便是温度适宜,体积重量也差不多的,也未必能有一贯的稳定性;
“那如此左限右拦,亿兆颗星辰,能有一个成就,也是诸法合流运化不可计数的次数之后,才有的一个巧合。
“而且,那些符合‘生死’条件的星辰之属,大都非常脆弱,规模有限,元气匮乏,说不定一掌劈碎了也未可知,根本培养不出一等一的强者。就是大神通者去了,引导起来也很困难,常因其所处环境太过‘自然’,很容易与道同化,失了性灵之本……”
余慈听出了幻荣夫人话中未尽之意:“你见过?”
“早年游荡域外之时,确曾见过一处,也曾听得几个例子,故而知其所限。不过妾身斗胆建议主上,若要参悟人与天人诸法,也不妨到此类所在,了解一番。”
余慈就觉得,幻荣夫人的笑容有些微妙,恐怕不是自己所说的“有限”这种程度。
他顺口问道:“你去的那一处……”
“生灵已然绝灭。”
余慈为之哑然。
幻荣夫人又补充道:“正因为如此,像太始星那样的,稳定、稳固、元气充沛,便是此类星辰中的异数,说是‘钟宇宙毓秀’,一点儿也不过份。不过,那里虽是最好的闭关之地,却因为体积较小,很容易互相影响,只容一两人就是极限了,争夺也才分外激烈。”
说到太始星,洗玉盟的烦心事儿又靠上来。
余慈虽然向往罗刹鬼王那种格局,可如果不仔细看脚下,十有八九还是要给绊到腿的。
他便询问幻荣夫人。
在这个问题上,幻荣夫人表现出对待“天人九法”式的谨慎,也是因为她更清楚余慈的心思:
“主上不是已有筹谋?所谓术业有专攻,何不问等事机成熟,问计华夫人?”
余慈的心思给识破,咧了咧嘴:“嘿,那女人……”
幻荣夫人微微而笑:“主上都做了,还忌惮什么?便是她智计无双,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不比妾身强到哪儿去。此类人,恨不能处处行事,都有明确目的,如今她寿数不永,恐怕更不会浪费半点儿时间……主上对她的重要性,一目了然。”
余慈只当听不到幻荣夫人的自嘲,又沉吟片刻,方道:
“刚刚我问过血相,早年他也到附近修行,识得路途,可以引我去,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就回真界,去办件事……”
幻荣夫人微笑倾听,末了行礼告辞,很快也踪影不见。
如今,只剩下余慈一人,面对茫茫星空。
他静静飘浮在冷寂的虚空中,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忽地再一次张开手臂。
但这回,他所感受到的,不再是初次登临之际“冰冷的拥抱”,而是潜伏在深邃无尽虚空中的,微弱而有节奏的律动。
夏日的洗玉湖,拥有着此时真界无数人心向往之的晴朗天空。
时值清晨,大日东升,金红光芒破开极远处阴霾劫云,铺落湖水之上,水光潋滟,如锦鳞穿波,耀眼生花。
从高处俯瞰,湖水之上,舟楫往来,三三两两,都是去处有限几个区域,渐渐汇集。
而在湖上,各路修士也是时不时抬头看天,颇有期待。
眼看日头上移,温度渐升,湖上有人给阳光闪得眼晕,没好气道:
“早知就不来凑这份热闹,这还有没有点儿了?”
“热闹?真正热闹的地方,你凑得上去吗?”
同伴是熟惯了的,笑呵呵地奚落他,他也不恼:“我吴景一介散人,凑不上是应该的,可双木道兄,你如今可也是夏夫人的座上客,总该比我有资格吧。”
林双木手指老友,点了两点,终还是只能自嘲:“夫人的门客,也不是个个都能登堂入室的,我这些本事,也就是跑跑腿罢了。”
“能给夏夫人跑腿,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何况你就跑那一次,还是接触的渊虚天君!现在你看看,谁还能耐见着他的面儿?啧,那真叫一个铁石心肠!”
“吴兄慎言。”
林双木神色微凛,可吴景却笑:“怕什么,又不只是我一个人嚼舌,现在湖上可都传遍……哎,出来了!”
他是个直人,有口无心,一有变化,前面说的就忘个差不离,眼下更是以拳击掌,煞是兴奋,所谓的“怨气”也一扫而空。
林双木眯眼抬头,越过刺眼的阳光,可以看到,一座八角四柱的华丽楼台,正飘悠悠越过湖面,在湖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且是不断变淡。
便在此过程中,楼台缓缓上升,有风铃阵阵,入耳悦然。
“述玄楼……这碧霄清淡,总算是要开始了!”
吴景随手丢了摇橹,先是单手搭蓬,远眺高空,待楼阁远去,又扭头去看后方已经架设起来的木制框架。
此时,正有修士施法,摄起湖水,往上面泼,以保证足够的湿度。
林双木看得好笑,就劝他:“你放心,时间肯定还有。述玄楼刚升上去,观景云台都没搭好,人也没到位,就是立起水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吴景连连摇头:“你不懂,观景云台搭好又怎地?水镜立起来又如何?我敢和你打赌,虽说名义上,要让整个洗玉湖的修士都看到此次碧霄清谈之会,可咱们能看到的,也就是‘分云斗符’那一出罢了,楼里发生什么事儿,绝对挡得严严实实,要看今日来人底细……就是这时候才管用!”
说话间,已经高逾百丈,几乎要成一个小黑点儿的述玄楼周围,云烟汇聚,盘转拟形,顷刻间,已在左右,造就了两处半环形的云台,共计三层,将述玄楼虚括在正中央位置。
此刻的述玄楼,像是张开云气双翼,直有一飞冲霄之势。
而相应的,四面八方都有遁光飞上,一个个修士现身出来,便在楼阁或云台中就坐。
身后传来欢呼声,却是木制框架上,水镜打开,光影显现。
那是有资格登上云台的修士,用留影法器,将那边的情形,同步传送到洗玉湖周边,数十面巨大水镜之上。
“分云斗符”本就是北地三湖最为风行的博彩斗戏,更不用说,还有“碧霄清谈”、“争夺虚空世界”的噱头,如此,洗玉湖周边,三仙城中可谓是万人空巷,湖上则是群舟蚁聚,就为了观睹这一场多少年来罕见的盛事。
可也正如吴景所言,负责传输影像的修士,都很有“分寸”,对敏感性较低的观景云台上,扫视得很是周全,可对中央楼阁,却只给远景,让人看不真切。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掌握“分寸”,就能躲避得了的。
随着一道遁光自天外降下,水镜上也准确地映出了来人的面目,是一个四方脸的矮胖老头儿,其貌不扬,也不是熟面孔。
可便在此时,镜面光影陡然以极大幅度抖动了一记。
也是这一刻,人们都清楚地看到,刚刚飞下来的这位矮胖老头儿,视线分明是与负责传输影像的修士正面相对,由于角度的问题,就像透过水镜,和湖上以万计的修士打个照面。
然后,矮胖老头儿咧开嘴,往这边挥了挥手。
刹那间,整个洗玉湖上哄堂大笑,还有叫好声、呼啸声、口哨声,千里湖面上的温度,仿佛也给提高了一个层次。
可就是在这样喧闹的氛围下,却是有某种惊愕莫名的情绪,像是迸射出来的电流,从不同的方向发端,以惊人的速度,传递到每个有心人那里。
林双木就发现,本来最喜起哄的吴景,眼下却安静得不可思议,转眼看去,却见这位老友嘴巴半张,眼睛瞪大,显示出最经典的错愕表情,以至于唾液都在上下腭之间连成了线:
“辛、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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