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声音,仿佛是从美玉之质上发出,节节入云,悠扬动听。常人只会奇怪,哪里来的钟声,可此界强者,感应范围越是广大,就越能见出其妙。
不管哪处地界,哪怕相隔千里万里,钟声竟是同时抵至,没有任何先后之分,完全绕过了声波传递的速度限制,仿佛是化身亿万,声声入心。
“叩心钟!”
虽说钟声玄妙,仅凭音波流荡,无法明确其发端,可张天吉又岂会不知其来历?
他深吸口气,往回扭头,只见他东南方向,一层莹莹紫气,冲破了劫云覆盖,铺展开来,仿佛是天门开启,其中有无边胜景,宫阙绵延。便在其中某个区域,一口巨钟虚影,微微波荡,向九天九地,诸方世界,荡送天音,以为礼仪。
仅在钟声之后,赫赫强芒,发于东海,裂空断云,划分昏晓。
又稍过片刻,极北之地,血凝墨色,恍若心核,涨缩轰鸣,有如擂鼓。
八景道钟、碧霄剑鸣、天魔心鼓……
三大门阀,先后响应,声势喧天,一界震动。
但某种意义上,这只是此方世界应做的合理反应。
这还并不算完,在北地三湖,在沧江两岸,在繁华南国,在天裂谷畔,一道接一道的灵光射空,在劫云之上化形,纵然比不得三大门阀照耀真界的强势,依然能够镇压一方。
张天吉也在其中,勉强辨出了自家龙虎符箓的影子。
“都是定星之宝,示警法则之变。回去门中,怕是又要熬白几根头发……还好,仍在天地大劫期间,还有缓冲的余地。”
便在张天吉以为行将至此结束之际,更远遥的天外,忽有恢宏禅唱,如旭日之升,光照大千,西方天域,几乎映成白日,更隐隐映出灵山金顶,无边极乐世界。
佛国禅唱!
怎么西边那些和尚也来凑热闹?
自劫起东华山之后,西方佛国确实与东方修行界交流频繁许多,甚至听说,他日勘天定元,也要伸一把手。可张天吉一直缺乏直接的感触,直至此刻,才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西方佛国,几自成一界,封闭得很,天地法则体系都有不同。那边做出反应,难道已经影响了过去?”
张天吉理解不了,他已经算是好的,此界九成九的人们,根本不会察觉到天地法则体系的微妙变化,浑浑噩噩,逆来顺受。
可相应的,他们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真正困扰的,是此时摇曳在劫云之上,撼摇九天的各路灵光、法音、真意下方,那些立志于荣登巅峰之位,跨入无上境界的人物;还有那些要延续宗门传承,维护势力地位的宗门高层。
此时此刻,这批真界最顶尖的人物,正一个个绞尽脑汁,苦苦思索。
反应永远都是一个彼此的过程。
余慈神意与中天紫微帝御法相同化,在真实之域开辟一方世界,也在真界烙下自己的痕迹。芸芸众生,因他而惊悸;四极八荒,因他而颤抖;门阀大宗,因他而群起响应。
一应变化回馈入心,他焉能不为所动?
紫微帝御法相自然变化印诀,坐镇中天星域,洒落无边神意,遥感一界,呼应诸方。
在真实之域,刚刚有一些模样的别样天地之中,分明涌起了无量混浊之海,那是亿万生灵的浑噩意念聚化而成,只是很快,又在诸天星力的运转之下,净化驱离。
饶是如此,亦在其自辟天地间,留下了隐隐的“冲刷”痕迹,随他意念生灭,随时可以再度涨潮——那是生灵欲望的执念,尤其那些身具“灵性”,与搭建这一方天地的动静、生死法则颇具缘份的人物,都使余慈有感于心。
也是这一缘故,当此法相立于中天,四方钟鼓相和,琴剑共鸣之时,又有一部分修士,甚至还有凡俗之辈,莫名心潮涌动,不管见或不见,都仰望天际,神思缈然。
这就是真正的神主之能。
冥冥之中,不可思议的威仪加持其身。
冥冥之中,不可思议的神通加持其身。
冥冥之中,不可思议的因果加持其身。
余慈挟太玄之妙诣,共同搭建了这一方根植于真界,却又超拔于真界的奇妙天地,也使得自己成功在真实之域站稳了脚跟。
当一个人不需要再为“立身之地”伤脑筋的时候,思维总会变得从容起来。
再加上与他此时的境界相匹配的眼光和神通,他总算有余暇,真正去感受对手的状态。
此时的真界天地法则体系中,其实是有两处“塌陷”,一处属于他,另一处属于罗刹鬼王。
两处塌陷,就像是两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扭曲撕扯既有的体系结构,使得相应或相近的法则,几有崩解之势。
其实本不至于此,然而天地大劫期间,本就是法则体系最为混乱、最为敏感之时,这种趋势就特别明显。
余慈心中又是微动。观真界各处,灵光穿云,摇曳变化,每一处,都是强横真意,显化其中。
可竟然没有任何一处,堪与他和罗刹鬼王相提并论的。
都是赫赫门阀,煌煌大宗,地仙大能怎么也该有十几位,又不尽是论剑轩那类不受天地法则约束的剑仙,怎么都如此“低调”?
一念方动,真实之域忽生动荡,在离幻天和心内虚空交锋对抗的区域之处,又有人挥下笔锋……
不,是直接投影显化,形神俱妙,继而稽首:
“贫道不才,欲厚颜作一回和事佬。”
第三十二章 八景巨擘 后圣真名(上)
余慈带着几分好奇,观察这位突然插入战局的道人。
算上自己,他在真实之域一共见过五人。其余四个,除了眼下的道人,还有罗刹鬼王,就是当年在东华虚空之时,遭遇的元始魔主,还有一个,他则怀疑是黄泉夫人。
还不太确定、又只是惊鸿一瞥的“黄泉夫人”暂且不论,剩下这几位,要数元始魔主的存在方式最为“自然”。
因为余慈当时完全没有任何荒芜空荡之感,回想起来,仿佛整个真实之域都被元始魔主的深邃魔意所覆盖,没有任何空隙。
当时余慈浑浑噩噩,也是几乎没有真实之域的概念,只觉恐怖,而不知恐怖在何处,眼下自然是另一番感觉。
至于罗刹鬼王,还有刚架起一方世界的自己,虽说是根底、火候上还有相当的差距,离幻天的完整程度,更远非他此时所能企及。可总体来看,走的也是一条路子。
都是将自辟天地的神通,“搬运”到真实之域来。
都是以此为根基,创立法则,在真实之域圈占地盘。
可眼下的道人,和他们都不太一样。
遥观其人,固然形神俱妙,颇有实质之感,却能一眼看出是个投影,其身外微微发光,像是一朵燃烧的烛火。
真实之域是一个超拔出现实世界的层面,根本没有可供“燃烧”的法则,道人实是以某种极其内敛的方式,在他投影内部,形成了相关的架构,做到了这点。
这就不算是自辟天地了。
余慈还注意到,这位道士出现在真实之域,看起来实实在在的。
可在真界,别说他和罗刹鬼王形成的巨大塌陷,甚至根本找不到任何与此人相牵系的反应。
难道他不在真界之中?
正琢磨的时候,他感应到真实之域,有罗刹鬼王发声:
“小圣人四处舍面皮,如今还留得几张?”
小……圣人?
“让罗刹道友见笑了。贫道此来,实为此界亿万生灵请命。二位神通无量,而天地大劫之下,非比他日,这一方世界已经禁受不起。至于法则重构,也未当其时,罗刹大人既然欲有所为,何必平添变数?”
“要你管?”
罗刹鬼王的回应很“任性”,可就在此同时,此界如油煎火燎的焦躁情绪冲击,却是开始降温,杀意和排斥之力同降。
两人一个来回,透露的信息,让余慈很是惊讶。
他以为罗刹鬼王和大黑天的盘算,很少有人知道呢,可如今看来,似乎只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还是说……
余慈很想问那道人:你知道大黑天吗?
这句话终究没问出来,因为余慈也突然怀疑起来,他所知道的罗刹鬼王的计划,在“完整的真实”中,又占了多少比例?
这份心思来得突然,却极有份量,余慈某些不成体系的思绪,受其统摄,渐渐理出一些脉络。
也在此时,罗刹鬼王把他牵了进来:
“你们两个以前可见过?用不用我来介绍?这位是壁虎神主……”
“……”
那道人很聪明地没有搭话。
余慈却已懒得理会罗刹鬼王往他头上泼的脏水,也不会为其喜怒无常而头痛。
似乎,他真的已经抓到了某些实际的线索……
至于这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方外羽士为何人,他更是早有概念。
世间大能,随修为的高下,各自的称号也不同,具备严密体系的佛门不用说,魔门的魔君、玄门的天君、天尊,儒门圣贤等,都是有实际定义的,平时说说,送顶高帽没问题,在正式场合,称呼错了,就是天大的笑话,甚至是泼天大祸。
罗刹鬼王的心思变化几乎没人能猜得到,但在这种场合,调侃可以,乱讲话就实在有失水准了。
想来她也不会去做。
古往今来,只有一类玄门中人,被称为“圣人”。
那就是八景宫的历代掌教,其全称则是“掌教圣人”。
八景宫,自上古以来,就一直传承至今的玄门正统,修行界五劫以来,没有任何疑义的中天巨擘,第一门阀。
东华真君陆沉,号称“五劫以来第一人”,纵横天下,几无抗手,然而他所创立的东华宫,相对于八景宫,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罗刹鬼王,开天辟地以来,仅有的五大神主之一,可她座下的罗刹教,与八景宫相比,至少在真界,仍有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就是真界最顶尖的大能,地位最高的领袖,甚至没有之一。
若是较真的话,恐怕只能把元始魔主真身请来,才能稳压他一头。
唔,是不是该叫一声“幸会”?
“这位萧圣人,你应该知道了,八景宫掌教,玄门领袖,呵呵,也是萧垒之兄,兄弟两人一居中天,一居北地,都打下偌大基业,好不让人羡煞,对了……萧垒你知道吧?”
哪个萧……萧垒?
日魔君萧垒?那个东阳正教不是掌教,胜似掌教的绝代魔君?
这也行?
余慈真的给惊到了,谁能料到,罗刹鬼王随口道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惊天秘闻!
还是说,这本就是此界大能之间,一个早已流传开来的谈资?
看萧道人的反应,或是后者居多。他面色不变,又向余慈施礼:
“贫道萧森,这位道友,敢问名号?”
此时的余慈,其实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将真实名号宣示于人,然而形势莫测,他不至于给自己添乱,只将一份意念送出:
“劫余之人,何必多言?”
萧道人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反应,末了方是微微叹息:“上清之劫,玄门之殃。道友能于劫后,以一己之力,重振上清气象,不让王、魏,堪比杨、葛,可谓‘后圣’欤?”
显然,他是往上一劫末,上清宗覆灭之事联想过去了,而且将余慈与开派立教的王、魏、杨三祖,以及三世葛祖师相提并论,顺势送了好大一顶高帽。可天知道,除了一个早已身殒的朱老先生,余慈那个时代的上清宗高人,几乎是八杆子打不着。
偏偏余慈并没有说谎,劫余之人——此界长生中人,哪个不是“劫余”之人?
好笑之余,他忽又醒悟一事:罗刹鬼王上去就揭萧森的老底,是不是在“提醒”他什么?
第三十二章 八景巨擘 后圣真名(中)
罗刹鬼王不可信。
萧道人,还有他背后的八景宫,同样让人无法心安。
余慈当然不会相信,同为玄门,就是亲如一家,具体的看南国“三道相冲”的局面,就再明确不过了。
当然,面子上,对待萧道人,肯定要拿出与对待罗刹鬼王不一样的态度。
余慈选择的是冷漠。
“多年以来,未能重塑山门一砖一瓦,不称罪人已是侥幸,焉敢与祖师并列?”
他放出的意念没有携带任何情绪,此时解读,却有明显的疏离味道。
萧道人却是没有半点儿架子,若有,也是属于掌教圣人的雍容之态:
“道友何必妄自菲薄,使上清一脉道统不绝,气象重聚,便有不世之功。复起山门,不过是时间问题。贫道此时便再厚颜求份邀约,愿于贵宗重开山门之时,亲呈一份贺仪,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要说客气,此时的萧道人当真是客气到了极处,但这就是一派宗师对同样地位,却又不那么熟悉的大能应有的姿态。
更确切地讲,是宗门与宗门之间的对话和交流,礼仪规则不可或缺。
余慈对其中的门道不是太精通,但他却能体会萧道人不加掩饰的情绪意味儿——不是什么玄门道宗之间的交情,仅仅是约定俗成的说话方式罢了。
如果再进一步分析,八景宫超然无上的地位,不是体现在客气里,而是体现在萧道人一次次的评价中。而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
余慈,还有他一手扶起的上清宗,具备让萧道人这位掌教圣人评价的资格。
对此,余慈仅用四个字回应:“恭候大驾。”
“那么,一言为定。”
萧道人抚掌而笑,投影至真实之域,果然是比其他方式生动许多。而他紧接着便道:
“既然道友邀我观礼,我也要礼尚往来。紫极黄图之会在即,如道友这般神道中人,正是勘天定元的主力,胸中自有丘壑,若能坐而论道,何尝不能跃登紫极?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不是你厚脸皮凑上来的吗?
余慈也知道,这些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都给远远甩在了后面,真要厚起面皮,当真是太渊惊魂炮也未必打得穿。
而且,他真是心头微动:
又是紫极黄图!十多年过去了,这场所谓的盛会,还没有开始吗?
萧道人全无一派掌教的矜持之态,极擅言辞,言语不急不缓,条理通顺:“神道之妙,执法以为威仪,变法以为神通,受法以为因果,神位存焉,万法必应。无论释玄儒魔,并旁门百家,不外如是。
“固然真界广大,环境不一,风俗不同,道统有别,各有偏重,不应一以度之,然而法出多门,终究有逆天道自然之理,尤其是根本诸法,化生万物,孕育灵机,最是紧要。自巫神长眠后,除天地大劫之时,再难有调理之机,长此以往,一旦有失,那便是一界生灵涂炭。
“东华山七大地仙混战,使上一场大劫过后,不过数百年,便重启劫数,就情理而言,实是荒唐。可福祸相依,若能抓住关窍,对真界众生而言,未尝不能化危为机,立起沉疴。”
说到此处,萧道人又道:“紫极黄图之会,乃是此界各门各派各路道统的合议之法。自立下框架以后,包括罗刹道友等,都明言与会。道友乃是上清中兴之主,更乃我玄门天尊一流。仅就玄门而言,无上清之会,立失三分颜色;得天尊莅临,方能尽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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