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另一方面讲,长生真人的正常感应范围才有多大?
如果不是刻意施展法门,自然感应的平均水准大约是五十里;法门加持的话,短时间内可以提升十倍,甚至二十倍;有明确目的或刺激性目标,则可以再提升一倍。
但就是这样,两千里也是极限的极限,就相当于常人眼角余光,惊鸿一瞥的样子,模糊难明,很难再有实际性的操作,否则苏双鹤也不会专门跑到这里来,与庆长老商议。
而再往上去,就是劫法宗师的境界。
余慈是劫法宗师?
哈……哈!
这种念头毫无意义,苏双鹤很快将其摒弃。
至于能在这个极限范围内施展的法门,除了剑宗“灵犀一点、应机而发”的驭剑术,有瞬间无视距离远近的无上神妙,可在万里之外,摘取人头,取人性命外,任何长生真人都必须要面对极限效应之下,起伏不定的神魂波动干扰。
由此施展法术的成功率极低,就是成功,控制力也惨不忍睹,说不定还会引起反噬。
事实就是这样,在这种距离下,长时间关注都难,余慈焉能做到这等神妙?
不过,苏双鹤依旧有他的理由:“庆长老莫非忘了分身之术?当年这小辈可是以此成名的。”
“小辈一具分身,就与苏城主对抗?”
“这有何难?我这第二元神,就比本体修为还要高出一线,盖因修炼起来,由高就下,少有歧途,最是便利不过。”
苏双鹤的意思非常明确:他就是要告诉天遁宗,余慈这人,手段高明,修为惊人,不可能一举制伏,还是要从长计议云云。
相比之下,那两个修士的去向,谁理会?
“余慈、余慈、余慈……他们能不能消停点儿?
余慈一口饮尽杯中热茶,看眼前的雪枝有些神思不属,干脆提出告辞,留下白衣与雪枝喁喁私语,他本人则信步在岛上闲逛。数千里外,充满着恶意和疑惑的言语,仍然是一波接一波,将那边的信息源源不断传输过来。
听二人各怀鬼胎的分析、对照,余慈刚刚好险才忍住喷茶的反应。
苏双鹤他们没有发现才是正常,因为他“注视”可能引起的异样,都在他们主动提及的话题中,与各自的意念对冲,形成了动态的平衡。
换句话说,遮蔽他们感应的,就是他们自己。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恕”,信哉斯言。
很早之前,余慈就听说过,世间几位神主,万不可直呼其名讳,否则虽隔亿万里之遥,都可能被感知,酿成不可测的后果。当时,他只是因循旧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哪想到,已是不知不觉到了这个层次,反观其理,也如掌上观纹一般。
说到底,这就是他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力。
走神主之途,在天地法则的把握上,普遍都会比其他修士全面得多,尤其是如蜘蛛一般布网,最是敏锐。而人之语言,又是顶奇妙的一类东西,内蕴着古往今来,人类意识的传承精华,以此为发端,便就有无穷的力量,由此衍生出的文字、音节,组合成人的姓名时,自然就与天地法则体系遥相呼应,世间一些“唤魂”之术,正由此而来。
第十六章 自我意识 创造机会(上)
常人已是如此,神主法力威能无边,该特性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数劫、十数劫甚至更久远的时光里,已将其威能化入到特定的文字音节中,便如人们叫一声“元始魔主”,心中所想,绝不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而是扩及北地魔门、域外天魔乃至古往今来一切与之相关的历史、事迹;还有那些势压一界,令人仰望的魔门强者,也要包含在内。
一旦出口成音,潜意识里包含的一切,就有了实在的介质,与外界发生联系,必将透过天地法则体系,引起元始魔主的共鸣,当然,那边愿不愿意搭理,是另一回事。
相应的,由于天地法则体系对神魂、情绪的迟钝,默想、默念的话,一般不会有问题。但若动笔写下,就不好说了——也许效果会更强大!
相较于元始魔主、罗刹鬼王这样的老牌神主,余慈的差距还是极大,尤其是已经成形的神主网络,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暂时封存,更是从来没有在虚空深处布下永久性的网络,本是享受不到此类待遇。
可是,必须要说,苏双鹤他们离得太近了。
当余慈心内虚空神通展开,范围可逾万里,在这片区域内,心象、物象浑融如一,已经差不是当年解良所言“天地如一”的境界。一切外物都映在他心中,而他心意所及,亦可作用于范围内的一切外物。
这是他对天地法则体系超凡掌控力的真切体现,更别说,李闪还在那边……作为信众,对神主来说,绝大多时候,都可以起到中继或放大的作用。
其实,余慈对“真名”的兴趣和新鲜感,还比不过对李闪的探究之心。
一夜过去,李闪那边“魔种”的变异还在继续。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现在的差别已经比较明显了。
如果依旧拿“主奴”来形容,现在,“主”对“奴”的控制力在削弱,“奴”的主动性在增强,以至于双方出现了一些不应有的“隔膜”。
这一层“隔膜”,就是李闪的自我意识。
种魔体系中,“主”和“奴”的关系根本,就是建立在“自我意识”的有无之上。被植入魔种的修士,虽然神思欲望一如既往,其实思维的出发点,已经从“我”,变成了他人,便是让他去死,也毫无警醒之心。
而李闪偏是那种重身惜命之人,当年拜入余慈座下,也是隔着一个寇楮,本就没有太多虔诚之心,更碰上余慈这个“放羊式”的神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凑到一起去,才生出了这样的变化。
对此,余慈不怒反喜。这正说明,他正渐渐走出元始魔主“种魔”法门的窠臼。
种魔虽有千般好,一时也看不出太大的问题,可元始魔主的瓶颈和困扰,却是实实在在的反例。接收了部分源于元始魔主的信息,参考比照之下,余慈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
从李闪身上,他有一个初步的判断:相对于“主仆”的模式,“主雇”的模式更好些?虽然“关系外了”,但只要有“契约”在,就能好聚好散。
便如炼药,是在自家肚子炼呢,还是寻一个“炉鼎”来炼?
在未知其最终结果之前,余慈觉得,还是在“炉鼎”中炼制更安全些,最起码,元始魔主恐怕还要更羡慕这种模式。
反过来说,“主雇”模式也有风险,由于联系松弛,神主网络恐怕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坚不可催,就是受到冲击伤害,也能很快恢复,在没能臻至元始魔主那种“可超脱”的境界前,说不定受到一次重创,就永难复原。
这也就是“信众”的流失。
还有,从“奴仆”到“雇工”的转换,也是有着崩盘的风险,李闪目前情况的稳定,不代表以后的稳定;而他一个人的稳定,也不能确证其他人都如此。
这是个长期的问题,余慈不指望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解决,暂时放下,精力转到别处,正待与另一位故人交流,却发现天梁山岛那边的湖底,又有了变化。
苏双鹤正与庆长老说话,忽地眉头一挑:“什么东西!”
喝声中,湖底暗流,仿佛蛟龙一般,真的有了灵性,盘绕而出,瞬间将附近一条足有六尺来长的大鱼绞杀,也就在大鱼死掉的瞬间,湖水闷声震荡,大鱼的身躯“卟”地爆开,仿佛是血色的烟雾扩散,转眼就“融化”在湖水中,暗红一片。
苏双鹤出手,是因为有被窥伺的感觉,以为是之前出手那人露了马脚,没想到竟是一条会自爆的大鱼。
他可不认为,这会是什么意外!
苏双鹤愠怒,可眼下脸色最难看的,却是庆长老:情况越来越复杂,而这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事态的深入,他,乃至于天遁宗,正在失去控制周边全局的能力。再这么下去,也不用再和苏双鹤纠缠了,直接认输就好!
庆长老强按住心中烦躁,与苏双鹤交流个眼色:“这是什么鱼?”
身为大巫,苏双鹤对一切血肉生灵,都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视角;而身为杀手,庆长老也是此道高人。前者伸手探入血水,施展回溯源流的巫法;后者则以神意观之,不多时,便有了各自的结论。
庆长老先一步道:“没有外力作用的痕迹,崩散肉身的力量应该是死后引发,从里到外,贯穿全身,也许是修炼同归于尽的秘术吧。环带湖中,从不见有这等生灵。”
苏双鹤微微点头:“看爆开之前的外形,与北地常见的‘菊纹鱼’没有差别,这是环带湖底肉食性鱼类之一,力量大概比得上凡俗中的壮汉,过往两劫时间,倒是有修炼成精的,但肯定没有自爆的能力。其血肉结构破坏得很彻底,无法追溯完整,只有这么一小块儿……”
说着,他摊开手掌,手心中显出一片淡红的肉片,里面还穿着几根骨刺。这就是苏双鹤以巫法神通追溯菊纹鱼生前气息,拟化成的部分身体组织。
庆长老心里也是暗自佩服,倒也不客气,伸手拿在眼前,仔细观察,不过他对鸟兽鱼虫等的研究,肯定比不过苏双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双鹤不动声色,他没有说,虽然血肉回溯成功,却仍有未尽之意……不是残缺的缘故。
鱼身之外,仍有一层变化,没有追溯出来。
这感觉,有点儿熟悉啊。
第十六章 自我意识 创造机会(中)
同样是湖底,整体的环境与天梁山岛附近几乎完全一致,但由于光线的差别水中载浮载沉的明月,青光流转,映得周边纤毫毕现。也使得那一条本是完全隐藏在水中,浮游不定的半透明灵蛇,现身出来。
若昨夜观赛的修士在,必会一眼认出,这正是赤霄天昨夜参赛的“造物”。
其实,鲁连的判断并没有错。这具“造物”受到天劫雷霆的轰击,很多部位已经严重受损,若非念头附着,此时也半同废品。随着时间的流逝,操控起来也愈发地困难。
但此时,某位依附在上面的念头,却尽被明月之上,流转影像所吸引,一时忘记了艰难的处境。
明月就像是通向外界的窗口,也是区分真实和虚幻的镜子,他虽是不怎么精擅虚空法门,也知道其间虚空叠障,真想探过去的话,后果难测。所以,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观看。
明月之上,显示的正是沉入湖底的天梁山岛周边环境,当然也包括苏双鹤与庆长老的身影。只有影像,没有声音,他只能通过解析唇语,知道一个大概。别的还不好说,两人交谈中,多次出现的那个“名字”,他则是确认了:
余慈……
原来竟是故人。本以为他这些年来的进境,已是罕见,却不想还有人更在他之上!只是他的精力从来不会放在攀比之上,故而只是发了一点感慨,湖底的异变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条爆碎的大鱼,让他心神凛然。
正沉吟之时,虚空传音,周边水生暗纹:“你不想说点儿什么?”
摄他到此的大能,终于是主动与他交谈了。
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找不到交流的机会。他一缕心念附着在赤霄天的傀儡之上,说弱不弱,说强也不强,凭借着境界的压迫,攻击李闪还好,在这等不可思议的虚空世界中,根本就没有放出的可能,没有被里面磅礴的力量反压过来,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虚空之后的大能倒是醒悟过来:“没想到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我看你心志坚定,足以一念化生,攻伐神魂;又有金骨玉碟易髓换血,根基也是极牢,再有天紫明丹之助,渡劫应该十拿九稳,怎么就落得这般境地?”
说话间,水中一团莹光凝聚,生就吸力,将灵蛇傀儡吸了进去,不自主盘成一团,仅有的一缕心念却给抽出,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然而与外界莹光稍一接触,仿佛是给包了一层厚重的棉衣,肉身崩解后,一念独存、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虚弱感,便给遮蔽干净,不自觉变化,凝聚周边水流,形成躯体,依然是高瘦和尚的模样
临时凝成的削瘦面颊上,神色不动,只合什为礼:“小僧证严,谢过救命之恩。”
一听到“金骨玉碟”之名,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可是惯常内敛的性格让他只做不知,只平静回应道:“小僧一身修为,大半不是自己得来,受制于人,不得自由。不如尽数舍弃,只余纯粹之念,再做打算。”
“……好和尚!”
虚空之后,余慈也是愣怔片刻,才口发赞语。他看得出来,证严对他的身份,应该已经有了一些判断,但他既然不说破,余慈也乐得如此。
毕竟当初的交情也是一般,多年不见,谁知道后续有着怎样的变化?
至少余慈看出来了,大黑天佛母菩萨的阴影,仍然如乌云般盖在他头顶,其激烈的行为,正是对此的决绝反抗。
代价太大了。
舍弃肉身,哪有这么简单!且不说现在如何虚弱,就算是恢复过来,世上又见过几个纯以阳神成道的例子?像辛乙那般的大能,到头来,还不是要重炼肉身?
而且就是弃了肉身,不也是没躲开吗?
那条自爆的大鱼就是明证。
出于对《未来星宿劫经》的熟悉,余慈一眼就看出,那是经过了“转化”的妖物。而且从气机的指向来看,其目标就是证严无疑。
显然,那位菩萨可不怎么相信,证严真的殒身在天劫之下,灰飞烟灭。
余慈本还想与这边交流一番,不过本体那边又有事情,便只道声“可在此暂歇”,便断了联系。而此时,岛上侍婢已向他行礼通报:
“有一个叫双木道人,欲登岛拜会先生。”
余慈凝神想了片刻,才记起是在八极宗的巨舰上,遇到的一个散修,据说以其剑术得了夏夫人的垂青,成为其门客,想来,剑道造诣应该是颇高的。
事情的重点不是这个,虽说余慈对飞魂城内部局面不是太了解,但也知道,身为首席大巫的苏双鹤,与那位城主夫人关系很僵,几乎是到了彻底撕破脸的边缘,这回苏双鹤甚至请来天遁宗的杀手,要一劳永逸,去除后患,如此背景下,双木道人上岛来……真是勇气可嘉!
出于这份儿心思,余慈决定和他见个面。
不一刻,岛上仆从便引双木道人过来,和昨日相比,双木道人再无自矜之容,他面色严肃,行步间,脚下便似有尺子丈量一般,一方面确是修为不俗,另一方面,他也太紧张了些。
双木道人走到近前,也不多言,躬身行礼,将一封信笺递上来:“受夏夫人之托,送亲笔信到余先生这里。”
说罢就闭了口,仿佛多一个字,都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夏夫人?
余慈“哦”了声,他不奇怪对方消息的灵通,却很意外这种反应速度。短短一夜时间,从听闻消息,到亲笔写信送来,除了确实重视以往,她与此地的距离应该也不会太远。
唔,若是有幽蕊那般的虚空挪移之术,自然是另当别论。
心中思索,也随手接过信笺。
双木道人如释重负,当下又打个稽首:“事已办完,小道就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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