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论剑轩这样的庞然大物,真要一个“孤魂野鬼”去面对,还真没那份儿底气。
既然如此,结盟,不是最佳,却是最不坏的选择。
仝续是七人中,名头最响,也是最外向的一个,他当仁不让,成为了临时的头头,在此前后,他一直关注着谷梁老祖那边,并不认为,他们私下里的默契和协议,能彻底瞒过那老家伙。
果不其然,在这么“追击”近百里,马上就要脱出符阵核心区域的时候,沉沉的压力,从土石间渗出,这是被符阵锁定的征兆。
感觉着势头差不多已到了极限,仝续突发呼哨,身子猛向前冲,由此带动这一条半包围的弧线,急剧收缩,看样子,是要立刻解决问题,在临将合围的那一瞬间,七大真人同时发力,力量由散而聚,轰然如雷,将那片地层,打成一锅稀汤,什么符阵法阵,都给轰得一塌糊涂。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功 怀璧其罪(七)
内向聚合的冲击力,在毁去符阵机关的同时,无疑会击中玄黄杀剑,而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既要解除符阵对各人、包括对玄黄杀剑的束缚,又不能让它撒了欢,关键还不能在这个敏感地带得手,免得刺激了谷梁老祖。。
这分外考验几人的实力和默契。
结果看起来不错,周围符阵崩毁之时,他们身上的压力便为之一轻,玄黄杀剑骤然失了阻碍,猛地加速,终于脱离了核心区域。
核心区域之外,符阵虽还在,却是主要对外而非对内——本就是为了阻绝追击者而设,压力自然急剧下降。
只不过,仝续等人的内聚合击,也轰在了凶剑之外,那一层界域上。
界域法则**于天地,可干扰、扭曲外界冲击,本身却没有护体罡气之类的效用,而仝续等人,哪个都是长生真人的级数,对付界域的经验,均极为丰富,本能使出相应手段。
界域对界域,法则对法则,本来是一个压制与反压制的过程,但七人合力,心法迥然有异,法度各自不同,就像是来自不同方向的长索,直似要将那片界域“七马分尸”,扯成碎片。
力气用过了……
仝续心头一跳,要说伤损了玄黄杀剑,可能性不大,可刺激过度,引发凶剑反噬,也非他们所愿。
念头方动,他这边的力道,莫名就落到了空处,与他同样遭遇的,还有其他六个临时盟友。
感觉中,他们的力道像是落入了深渊,激不起任何回响;又好像是打入星空,茫然归入虚无。
而在那狭小的界域内,似乎有一幅虚影,倏然化现,随即扭曲消失,其呈现的时间太过短暂,仝续竟然没看清楚,只觉得像是一座隆起小丘,还缠着细蛇之类。
眼前这剑器,就在同一时刻,殷声震鸣,像是旋转的飞梭,从稀汤似的土层中穿出去。如此动态,显出之前七人聚合的冲击,玄黄杀剑并不能真的等闲视之,需要用一些手段消卸压力。
但就算是这样,剑遁之速,依然疾若电闪,眨眼就要遁出他们的视界。
还好也只呆了一瞬,仝续便从那异象中摆脱,大喝道:“跟上!”
不用他说,七位散修真人,都是奋起直追。
这个时候,他们绝不能太过打压玄黄杀剑的速度,但更不能掉队,还要注意谷梁老祖的手段,压力如山,却要背着它狂奔,十分辛苦。
刚这么追击数里,七人心头,同时一寒,似有明镜如霜,映透心湖,种种谋算,都列入其中,为人所察知,再没有丝毫隐秘可言。
这感觉,他们中的有些人,数日来已经熟悉得想吐了。
大还心镜!
仝续几乎要破口大骂,俞南这厮,前面几日,给他们造了不知多少麻烦,追击者们,倒有小半与他交过手,其大还心镜神通,批亢捣虚,直击要害,一旦中的,就是毁人道基,平淡中,尽展狠毒之能事,如今这横插一手,也让人咬牙。
再咬牙也要抵挡,七人同时做出防御姿态,下一刻,地层中俞南杀至,其时机把握之精到,只看选择,便知端倪。
虽说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压力,可俞南的目标,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那个倒霉鬼,也是当日夏夫人的座上客,名唤武耀,仝续当日,也与他推杯换盏过。此人一身修为,乃是由武入道,内修外炼,极是精纯,然而俞南斜刺里杀出,一击便将他轰离七人圈子,距离偏偏还不是很远,属于伸把手能够着,缩着手沾不上的那种。
武耀手底下虽有扎实的功底,却因以武入道,不太擅长远距离攻防,一沾手就落入绝对的下风。
更何况,俞南的大还心境神通,在长生真人境界,属于最上乘的几种神通之一,心境照下,知己知彼,根本就是按着对手的弱点在打,任何人和俞南交战,都是拿利刃在脖子上磨,一不小心就是道基毁丧,压力实在太大。
武耀本身冷静下的话,抵挡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种致命的风险,凭什么让他一人担着?
故而一落入下风,就大叫“帮忙”。
仝续继续咬牙切齿。
俞南只攻一人,看似只拦下一个,却是攻击了七人最脆弱之处,这个忙,帮还是不帮?
若帮了,他们七人合力,肯定占据压倒性优势,可在追击玄黄杀剑的关键时刻,一步落后,就能让鱼儿脱了钩,他们又怎能甘心?
可若不回去救,武耀定是把他们六人恨上了,至于俞南,要做得也很简单,无需恋战,直接换一个目标就好。
那个时候,脆弱的同盟定然是分崩离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就是决断时刻!
仝续牙齿咬得咯吱做响,忽然折身,杀了回去,同时扬声道:“你们继续……别忘了老子的铺子!”
也不看那些人的表情,锁定了俞南,上去就是一记狠的,十里地层都如水波般震动。
地层间土石阻隔,彼此其实看不太清,但仝续气势激盛,一瞬间的空当,竟把俞南硬生生地压制住了。
本受俞南攻击的武耀,这时就有了脱身的机会,可也就迟疑了一瞬,也是一声大喝,与仝续发力合击,同时嚷道:“那铺子,我要占一成干股!”
仝续嘿嘿两下,似是一块大石忽尔移去,心头轻盈,气机流动都格外活泼,继而笑音大放,声震地层:
“算老子赏你的!”
短兵相接,气势为先。两人身化流光,分进合击,一时间将俞南硬生生逼在百丈方圆的区域内,占尽上风。
而此时,玄黄杀剑和五个临时盟友先后遁出十多里路,渐渐远去,他们的攻势,却没有半点儿消停的迹象。
俞南遇到这种情况,脸上依旧表情木然,守得也是固若坚城,只一对眼眸,放射寒光,犀利如剑,在两人身上划过。
不管是仝续还是武耀,都以为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可远方,玄黄杀剑飞去的方向,突地玱琅一声响,声音不大,却悠悠漫过十数里地层,敲在他们心头。
因为交战和符阵动荡而摇晃不休的土石地层,陡然定住,像是一块发皱的手帕,被人一巴掌抹平。
动静两极的气机碰撞,相隔这么远,仝续和武耀也没躲过去,都是胸口发闷,已受了暗伤。
也在那边,有个撕心裂肺的叫嚷声传回来:
“两仪圈!”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功 怀璧其罪(八)
仝续和武耀都听出那是同伴的声音,又被两仪圈威名所摄,心头都是发紧,而前面的俞南却似早有准备,之前被动的姿态,卡在这个时间点上,骤然反弹。
依旧是专注于单个目标,并且还是武耀。
武耀只觉得背脊生寒,回头看时,却见混沌的地层中,一点鲜红的色泽渗出,正是俞南点出一指,指尖如血。想到前几日所见,当下怪叫一声:
“血指心剑!”
他即刻移形换位,想避开这要人命的杀招。可这血指心剑,乃是谷梁老祖为尽可能发挥首徒大还心镜的神通,专门与飞魂城做交易换来。名虽为剑,实为咒力,号称“发则必中”,与大还心镜配合,实是相得益彰。
虽是瞬间挪移到半里开外,几乎比得上虚空神通,可武耀还是没有逃过,界域崩解,腹下刺痛,那种半生修为均为之松动的感觉,任是谁都禁受不住,当下在恐惧中大叫起来。
叫声混着鲜血,喷洒出去,然后他身上一紧,却是仝续像头疯牛般抢到跟前,把他拦腰抓住,翻身就逃。
他们还有逃的机会,但另外几人,便是这个机会也给剥夺了。
相隔十数里外,浑沌幽暗的地层之中,有一片圆形区域,先期追击玄黄杀剑的五个散修,就陷在这里,像是溺了水,四肢挥动,然后抽搐,在混浊的土石间挣扎。
在他们上方不远处,玄黄杀剑也滞停住了,剑身还在旋转,带起殷殷低鸣,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再进一步。
这就是薛平治的两仪圈!
两仪圈中,有阴阳之气,或镇之以静,使之以动,随心禁制;或二生三、三生万物,衍化虚空;又或追本溯源,重置根基,归于混沌。
当年“平治宴”风行天下之时,薛平治正是用手中两仪圈,震慑四方;而惨败之后,也正是凭这件本命法命,挣得性命,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作为一件宇内知名的法宝,两仪圈的威名可称“卓著”,只不过,刚刚这一击,薛平治未竟全功。
原因是阴影中,屈成出手。
在圆形区域边缘,两仪圈放出濛濛光芒,而在外围更沉重的阴影中,屈成剑意如暗蚀的火焰,跳荡不定。
“好胆。”
薛平治就在两仪圈边上,华美裙服在幽暗地层中,分外亮眼,而她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甚至听不出是斥责还是夸赞。
刚刚屈成一剑划出,时机掌握得极好,并未与薛平治正面冲突,却干扰了两仪圈的运化,使五人一剑禁而未收——若非如此,现在也就不要谈了。
屈成很谨慎地换了个位置,语音方向缥缈不定:
“元君是来为老祖助拳的,得一剑足矣,剑附之人,不如给我吧。”
薛平治便是一个精致的木偶,按着设定好的套路,当即便道:“好,拿熔影遁来换。”
屈成闻言便知,薛平治定是听了谷梁老祖的言语,来特意拿捏他了。心中只将这两大宗师骂上千百回,嘴上却还要劝说:“元君三思,生意不成,还有仁义在,可若仁义都不在了,对谁都不是好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乍听是附合,但屈成知道,其实是说她自己的情况,也不给任何通融的余地。
这时没有旁人,一些话倒能说开了,他沉声回应:“元君受罗刹幻力所害,六欲颠倒,七情倒持,心魔层生,这种情况,熔影遁确有缓解之效,但那毕竟不是养气法门,治标而不治本,强行运使,能一时性命无忧,但若后面再爆发,药石罔效……还请元君三思!”
“我如何用它,与你何干?”
好像你真拿到手似的!
屈成心中骂一声“不识好歹”,一时也无法可想,只能盯着玄黄杀剑发狠,同时暗中调整目标。
之前他还想着生擒余慈,问清楚那个类似于“熔影遁”的心法,是个什么来路,如今就想一了百了,先把这个心法外泄的可能性抹掉再说。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阻止两仪圈将玄黄杀剑收取……
难道非要和薛平治正面冲突?
如今的薛平治,已不比当年,极不耐久战,屈成自认为修为有逊色,但比坚持,比耐性,都要强过对方,若真是“生意”,期以一年半载,精心设计,他有信心将薛平治斩于剑下。
可问题是,现在没有这样的时间,对方也不给他这个机会。
另一道平淡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既然元君发话,自然由元君自行处断,屈长老,请移步吧。”
这句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间屈成也是习惯性地变换位置,可话音始终附在耳畔,虽也有微小的远近强弱分别,但对屈成来说,直若被打脸般难受。
俞南!
屈成在此间,真论忌惮,谷梁老祖以下,便是此人。
其大还心镜神通,对幻术,对匿形之术,都有很大的克制作用,简直是一切暗杀者的克星,真正放对厮杀,屈成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眼皮连跳,这就要倚多为胜了?
他也只能发狠道:“事涉本门心法外泄之事,本人一步不退!”
还好,目前俞南还是以和事佬的面目出现的。这个木讷的男子又开口道:“屈长老或是一时看错了,据我所知,余慈乃离尘宗弃徒,擅剑而精于符箓,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天遁心法?”
屈成只觉得脑门上一股子血气炸出:你妈,你老师先提的这一茬,现在又搞这么一出,究竟要闹哪样啊!
还好他很快镇定心绪,冷冰冰回了一句:“正是如此,才要细查。”
“屈长老真有十足把握?”
“本门心法感应,不为外人道……况且,老祖不也做了结论?”
他这么狠狠一记耳光甩回去,俞南却是轻轻绕过:“我观二仪圈中,隐有法相显化,与贵宗似乎不是一路?”
屈成微愕,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注意。俞南的大还心镜,可通幽入微,见人之所未见,且此人从不说谎,可比他那老师有操守得多……
等等!自己竟然被俞南说动了心,有了意志消磨的前兆。
心法之间的感应,又怎么能做假?就算不是熔影遁,也一定是一脉相承,真要把这心法流传出去,他们天遁一脉的杀手,把脖子送上去让人宰吗?
可是,来回这么一折腾,他的杀意心念,终究不再纯粹,对上薛平治和俞南,又哪有胜算?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功 怀璧其罪(九)
屈成首度萌生退意。
天遁宗虽然具有最为凶厉的暗杀剑意,却从来不提倡狭路相逢那一套,而是一贯地详细策划,周密准备,用耐心捕捉时机,用技巧创造时机,不发则已,发则必中。
现在退去,倒是暗合要旨,并不丢人,但要背上沉重的担子,等他卷土重来,定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其间一切心法外泄的风险,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即便如此,也比横尸在此,强出太多。
起了退避之心,屈成反倒活络了不少,他甚至放缓了口气:“如果元君坚持要换‘熔影遁’,我是做不了主的,也请容我向宗主禀报,等一些日子。至于这……”
“你去说便是。”
冷淡的语气,实在没有任何诚意。言下之意,也就是“余慈和玄黄杀剑由我管着,至于其间发生什么,与你无关”之类。
若不是为你那炼丹的本事,还有你背后的那些故友,宗门早踏平你那山谷,吐一吐多年的怨气……
可惜,就是这种时候,屈成也不好把这话明摆出来,他又咬起了牙,压低声音道:“本门与元君是多年的交情,若因此一朝毁丧,岂不可惜?记得前段时间,元君还为徒儿量身订做了几份法器,里外的情份……务必三思啊!”
没了就交情,就是仇家,你薛平治不惧,自家的徒儿也不怕吗?
既曰“量身”,该有情报,天遁宗自然是有了的。
这是明摆的威胁。
薛平治则是拿出针锋相对的姿态:“彼此彼此。”
谈判就此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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