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没理由啊……
没等屈成想个明白,就在布袋恶盗横尸之所,数十根巨大的根蔓破土而出,冲开了血雾,像是几十头无眼巨蟒,嘶嘶作响。
端木森丘……这家伙又抢在了所有人前面。
此时,凶剑重又进入内敛蓄势的状态,没有飞得太远,至少没有遁出众人的感应范围之外。
端木森丘会怎么应付?
不少人想看场好戏,可问题是,这些根蔓并没有朝凶剑飞遁的方向追击,而是就此垂落,将布袋恶盗的尸体一包,重新遁入地下。
这横插进来的一幕,让人为之愣怔,后面一直没有移动的端木森丘却是放声大笑,笑声里,他身形不进反退,转眼间从他亲手打开的符阵破口间退出,远远而去,在十余里开外,才渐转无声。
至此,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端木森丘这厮,从头到尾,就是打一个幌子,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放在了布袋恶盗身上。
屈成脸色不太好看,判断失误对一个杀手来说,是很要命的事儿,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传闻端木森丘的‘青帝宝苑’,其独门祭炼之法,需要虚空法器支持,如今看来,流言也自有其依据所在……”
如今引阳珠激发的火力,已经开始闪灭不定,就像是众修士的心情,阴晴难言,进退两难。
这种环境中,屈成倒是如鱼得水,也更容易安静下来。他调匀气息,按下因端木森丘而不爽的心情,脑子转动,思绪却突地从当前局面中超脱而出。
关键还在端木森丘。
此人是穹庐社招牌人物之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让人们联想到穹庐社的动向,当然,还有态度。
不管端木森丘怎么掩饰他的目的,可现实是,他来了,表明对玄黄杀剑的目的,然后又虎头蛇尾地离开。再想到谷梁老祖消极的行为,他甚至还想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洗玉盟的各大抗鼎宗门,表现出的暧昧态度。
越想越觉得古怪。
“宗门这些年,在中南部经营,对洗玉盟的消息倒是有些迟钝了……”
想得多了,顾忌得也就多了。屈成开始检讨,为了和薛平治做生意,自己涎着脸硬凑过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天遁宗的杀手,能活得长久,直至步入长生,最可取的一点就是谨慎,一旦心有所感,便认真起来。
他依旧藏身在地下空间的阴影中,全身气机内敛,运化起宗门独有心法,源源不断的力量生出,一丝一毫都没有漏到外面,非但如此,外界还倒输进来,似乎黑暗可以给予他力量,不断累积。
黑暗不会给人加持,但在天遁宗的心法中,黑暗却是最优质的渠道,通过黑暗,优秀的杀手可以捕捉到周围一切生灵的强弱虚实,捕捉到对方的气机、情绪,并利用之。
其中玄奥,非言语所能表达,但最实际的一面就是,他可以通过黑暗,化生灵之气机、情绪为己用,增益自身。
所以,天遁宗的顶尖杀手,在黑暗中停留得越久,力量越强,暴起一击时,越是致命。
地下空间的混乱,众修士的迟疑、恐惧,对屈成来说,都是大补之物,更何况是长生真人所出,更是优异。
此时为安全计,他“大口”吞下,可体内没有半点儿“撑饱”的意思,概因不论身内身外,所有的力量都要经过一层炼化,就像是架起了一座熔炉,炼去一切杂质。
这就是天遁宗传承里,可以炼化他人、己身七情六欲心魔之属的“熔影遁”了。
如此法门,妙化通玄,宇内独步,又岂能传于外人?
所以,若薛平治不先退一步,注定了生意要吹。
屈成暗呸一声,抹去杂念,熔影遁状态下,黑暗就是他的眼睛,其感知之敏锐、范围之广,都进入最佳状态。
那玄黄杀剑,当即映在他心湖之中。
然后……他一把抓碎了身子挨靠的岩壁。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功 怀璧其罪(五)
同类才能更了解同类。
就像是雄鸟的求偶之声,只有同一种群的雌鸟才听得明白,修行界中,相同或相似心法之间的感应,也远超平均水准,且越是内敛封闭的体系,这一感应越是强烈。
天遁宗的杀手,个个精擅于潜踪匿迹之术,有些时候需要彼此配合,就要靠这种感应,明了各自的位置、状态。所以,屈成肯定,在心湖中泛起的感应,绝对不是错觉……
熔影遁!
此时此刻,正试图穿过符阵外围的玄黄杀剑之外,正覆着一层狭小至乎可笑的界域,可屈成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因为就在那狭小界域之中,已经“架”起了一座“熔炉”,力量正在以独特的方式,在其中熔炼运化。
更细节的东西,屈成察觉不出,就是表面上的这一点,也是从玄黄杀剑穿越地层,放射出的剑气余波上,半蒙半猜而得,毕竟,那一层界域的封闭性实在太强,想揪出底细,谷梁老祖做不到,他也不行。
目前为止,他只知道,那感觉像了七八成,内里法门是否如此,依然未知。
当然,宁错杀,莫放过……
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玄黄杀剑可以走天遁宗的路子,既然如此,就用排除法,他的注意力转到了那个余慈身上。他记得余慈是个剑修,虽然这个身份,在玄黄杀剑夺目的光芒下,总是不自觉让人忽略掉。
其实回头想想,余慈这人还是挺招眼的。
一个离尘宗的弃徒,二十年未出,一出则天下惊。
在北荒,他抢走阴山派、千山教以及北盟差不多吃到嘴里的猎物;
在七河尖城,他能够在三阳劫的压力下,从杨朱、盖大先生等人手边,将玄黄杀剑抢出,而接下来的三十余日,他抵挡住血杀之气的浸染,横贯大半个北地;
就是被谷梁老祖等人镇压的这几日,也没有坐以待毙,至少是和玄黄杀剑一起,在之前这段时间,攻守自如,搅得四下大乱。
而这样一个人,其修为层次,不过步虚而已。
在这个层面上讲,此人每多活一息时光,就等于是在所有参与玄黄杀剑争夺的修士脸上扇一记耳光。屈成自认为超脱在外,可如今,心里面也挺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这个离尘宗的弃徒,现在拿出来的,是不是熔影遁?如果是,又怎么学到手的?
屈成的注意力转移到余慈身上的时候,余慈初成的界域中,确是形成了一个“熔炉”。
这个“熔炉”,还是在黄泉秘府中,为了在四象星域之中,移转生死玄机,同时封禁心魔而临时创出的。当时余慈还“借炉炼剑”,一举将自具剑意推入了新层次,得了极大的好处。
不过,此时此刻重施故技,却是无奈之举。
只因他和玄黄,同时进入了状态。
他念头随飞仙剑意高入青冥,直趋天外,得以窥十二玉楼天外音之堂奥,更是破障入境,到了一个新层次,再回返时,便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
长生剑境,当如是焉。
在其冲击下,余慈分身这边,作为核心,十颗分化念头形成的投影,其结构开始进行微妙的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三方元气形成的躯壳。
这种改变,绵绵不绝,幅度却很是微小——毕竟,目前的情况和鬼厌那时候不太一样。
鬼厌神魂肉身已经到了步虚境界的巅峰,多年进无可进,积蓄已经到了极致。余慈的分化念头只是起了一个“钥匙”的作用,使之一举成就六欲天魔。那分化念头也借之水涨船高,受天劫淬炼,跨入长生境界。
相比之下,余慈这具分身,论层次、论积累,比当时的鬼厌都差了不少,只是剑意犀利,才所向披靡。如今剑意层次拔升,既而反哺,要真正适应,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至于玄黄,更不用说。
千里地层之上,飞仙剑意直趋天外之天,斩天火,破劫数,高妙通玄,三阳劫已是强弩之末,绝灭只在顷刻之间。
但这一轮剑意拔升,还无法彻底摆脱物性束缚,既有高峰在前,低谷必然附后,且玄黄意识,虽与飞仙剑意融会贯通,可初生不过片刻,终究柔弱,骤然吃了一份丰盛的“酒席”,已经撑得难受,一旦破劫,冲高回落,径直便“睡”了过去,以此消化庞大信息和高绝剑意的冲击。
初生意识沉寂,剑意也化入其中,且血杀之气早失,此时的玄黄杀剑,比之前余慈界域成就,初次运使之时,还要“乖巧”十倍。
可现在又哪是卖乖的时候?
意识的孕育、温养,是一个极关键又极脆弱的时段,必须有一个适当的环境。初成的界域本来是很合适的,但眼下要紧的是脱身,绝不是闭目养神的时候,界域所受的冲击,定然不轻。
大约是在熔岩湖中的缘故,余慈想起了他曾经自创的心法。
熔炉心法,大约是余慈一生所学、所创,最大杂烩的一个。
以玄武星力之渊深为炉壁;以天遁杀剑、诛神刺的心法为炉火;放置进去所有与剑意相关之物,并将心魔封入其中。同时还用到了玄元根本气法的心象之法、用到了佛门发愿之术、再以天垣本命金符的法度调整,使“熔炉”内坚外固,自具法度。
所用之庞杂,已经涉及余慈所学之九成,但炼出的,却是精纯的剑意。
盖因所有的元素,都为此服务,所谓“去芜存精”、“炼虚合真”,不外如是。
“熔炉”中,封入了玄黄的初生意识,也封入了飞仙剑意的菁华,真正火候齐备,开炉成剑的那一刻,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结果,余慈也不知道,唯有期待而已。
他现在的第一要务,还是脱身遁走。
混乱中,他已经切入了地层,感谢那个什么森丘,破开了符阵一角,使地层中的禁制不再严密,给了他驭剑而走的空隙,可他的心弦依旧绷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大概只有他才明白,看似消极以待的谷梁老祖,由始至终,都将意念钉死在他初成界域之上。
第二十三章 怀璧其功 怀璧其罪(六)
余慈深知,不发之剑,才是最具威胁之剑。
谷梁老祖盯着他,他也一直用剑意逼着谷梁老祖,形成脆弱的平衡。
若按着最理想的状态,余慈之前斩杀那布袋恶盗的一剑,也藏着最好。如果那人换一个方式来捉,说不定余慈就顺手推舟,先借此破局,再想脱身之策了。可惜,他终究不敢看轻一件虚空法器。
他不知道,真进了那古怪的布袋,会出什么问题,只好先下手为强,出剑的那一瞬间,他能够感觉到,谷梁老祖几乎就要出手了,抓的就是一剑过后,必然到来的衰弱瞬间。
但不知怎地,对方迟疑了一下,慢了半拍,余慈总算得以重新蓄势,然后向外便走。
他有种感觉,谷梁老祖会诱他再发第二剑,而剑出之后,就是图穷匕现的时刻了。
余慈在压力下过活,屈成的感觉也不太好。
因为此刻,谷梁老祖突然发话了,声音不大不小,能够让所有的有心人听到:“屈长老,那一剑,倒与贵宗似出一源。”
屈成没有任何回应,谷梁老祖则是接着说下去:“毕其功于一剑,一去而不回,当初惠安兄以不复轮,斩杀落日谷主于门禁之内,一剑出而天下惊,至今思来,油然神往。今日却见小辈学步,不知各得形神几成?”
屈成心里本就犯着嘀咕,闻言心中更不自在,但他打定主意不接话,便只是哼了一声。
可念头一转,他就暗道不妙。
视线移动,看见那些因此前一剑而迟疑的修士们,次第闪亮的眼睛,忽然大悟:
谷梁老儿好生奸滑,这不是撺掇老子和这些昏了头的蠢货去试剑嘛!
谷梁老祖一行人,在此千里地层之下,经营多日,若说主场之利,舍他其谁?偏偏放出言语,诱人上前,你妈你一个铁铸大脸,还这风度、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那些散修真人们,已经纷纷发力,追击过去。
屈成有心不去,可念头再转,却发现,事情没那么容易,要说让本门根本心法,在他眼皮子底下外传出去,他丢不起这个人,宗门也不会放过他。其实谷梁老祖的第一句话,就把他顶在墙上,毁了退路。
对了,还漏了一位……他心头骤然发紧,最后冷冰冰瞥了谷梁老祖一眼,他往下一挫,形影俱消。
地层中的符阵已经残缺不全,但多少能起到点儿作用,阻挡玄黄杀剑的去路。尤其是以熔岩湖为中心的百里区域,是符阵最核心的地带,虽然被端木森丘和布袋恶盗那个死鬼破坏了一些,但符阵的容错和调节功能,都相当不错,内外封锁,仍算得上严密。
在这种环境下,又要蓄势蓄力,玄黄杀剑是没法子起速的。而追击众修士,这些天一直在附近转悠,对符阵都有了一些了解,此消彼长之下,很快就是首尾相及。
当然,能够破开劫关,成就长生的,没一个真正的蠢人。
已经差不多到了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可前后共计七人,也不是蜂拥而上,谁抢着就是谁的,彼此之间都很警惕,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弧线。
偶尔有谁突前一些,就带着这条线加速,但到了某个极限,又会自觉放缓。
仝续就在其中。
在洗玉盟态度消极,各大宗门都作壁上观的时刻,也只有他们这些散修,才真正参与进来,这七个人中,倒有三个是从一开始就跟了下来。
一个多月前还在夏夫人的酒宴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如今就是竞争对手了,只不过……真的要撕破脸皮么?
倒也未必。
这个脸黑额突的大汉,看上去有着一股爽直劲儿,其实心里面相当明白,这期间,他的脑子一直在转动。
谷梁老祖的意图,其实并不隐晦,至少仝续是能想明白个七八成,在谷梁老祖经营了数十天的地层下,别说能不能降伏玄黄杀剑,就是降伏了,难道还能脱出这位大劫法宗师的手掌心吗?
但要就此放弃,也没道理,他们坚持到此刻,不就是要虎口拔牙么?
所以……就这么来吧。
七个散修真人,拉着这条长达数里的包围弧线,“驱赶”玄黄杀剑,不紧不慢地往外去,同时,在私下里,有细微的音波,通过隐秘的形式,在几个人之间来回交流。
“没人想改当剑修吧……”
“想来也没有,我倒听说,论剑轩有收集到一部上清符书?”
“天河兰十朵!”
“归真丹三颗。”
“我要一个蜃楼的名额。”
“你狠,换一个!”
“那就换成吴钩城一座旺地旺铺好了。”
“那我就要……”
仝续黑脸上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其他人也差不多,只看这个,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正进行着热烈的讨论,而且,正逐步消除分歧,达成共识。
没有人真正想把玄黄杀剑纳为己有,只是想和论剑轩做笔交易,是最基础的前提。
当前严峻的形势,是压力也是条件,而当日夏夫人的酒宴,起到了关键的调和作用,参加酒宴的三个人,就算没有交情,起码也通了名,碰了杯的,一些事情就好商量。
再说,论剑轩这样的庞然大物,真要一个“孤魂野鬼”去面对,还真没那份儿底气。
既然如此,结盟,不是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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