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局中,余慈还不怎地,可在别处,却有人啧啧称奇。
距离战场数百里,悬空楼台之中,立下一个巨大的水镜,受那边混乱的天地元气影响,镜面上偶有扭曲,却大致将盖大先生两人的争战显现出来。
楼台之中,尤其是这第三层,均是修行界第一等的人物,受人之邀,齐聚在此,赏景游玩,也是彼此交际,互通有无。不曾想遇到这一出意外,坏了游兴。
可他们调整得也快,反正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都是出来玩儿,随着此楼主人立起天巫水镜,便也兴致勃勃地观起战来。
此时见逍遥鸟挥翅成风雨,有人便道:“这风雨之势,竟然可使九曲碧水冲势受限。要知这可是在万世冢界域之中,我怎觉得,其间隐然已有界域雏形……诸位以为如何?”
“逍遥鸟本是天地异种,若非灵智受限,期以千年,定是纵横天下的大妖,若是真有先天灵秀者,悟道通玄,拿出真人界域,也不奇怪。”
“不然。”
之前“斗符对弈”的两人之一,北地三湖声名卓著的散人伊觉,生性狂狷,出言直率:“天地法则,疏而不漏。既然苍天局限其灵智,又有迁徙天瀑之法,使其有返溯祖脉之机,便不可能再给出别的出路。此必是逍遥鸟背上之人,使了手段。”
此时也有人笑:“都是散人,不知那敢做盖大先生敌手,又与伊师‘齐名’的,却是哪个?”
楼上都是明眼人,高空中两人乍一交手,便能估个差不多。知道那“余慈”修为仅是步虚阶段,故而拿来调侃。
伊觉却也不恼。他虽是性子古怪,但向来乐于提携后进,否则也不会有“伊师”的称号,嘿然笑道:“此人敢以步虚修为,力抗‘冢中人’,真有我当年几分风采。这样罢,我就赌他这回能安然遁走,名传天下!”
“彩头呢?”
“自然就是我那‘含翠壶’,恰好与张真人不分胜负,难定归属,就放在此间如何?”
当下就有一人拍案笑道:“只要张真人不恼,我仝续和你赌了!”
正说笑间,那边的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逍遥鸟刚刚解封的血脉神通,与已臻圆熟的真人界域对抗,明显还是后者更有力些,在最初的干扰过后,其风雨之势,对万世冢界域的影响,就在迅速萎缩。
不过,在其体内,《未来星宿劫经》带来的巨大变化,还在以迅猛的速度进行中。在逍遥鸟的神魂最深处,一枚玄妙种子结下,与之同时,其血脉变化的讯息,也烙进种子之中,意图从早已预设的联系渠道,传递出去。
然而,由于通灵巫术始终将逍遥鸟和余慈联系在一起,作为法门的提供者,余慈也就自然成为了讯息必须经过的一个节点。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三方元气的困锁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从中逃出,就是余慈自己,也仅仅是用了取巧的办法,灵活驾驭这片“封禁”而已。所以,讯息,还有同时带出来的力量,就这么锁入了承启天。
也使得余慈和逍遥鸟之间,产生了直接的心神联系,不需要通过幽蕊来转接。
此时,余慈的命令也下到第二阶段,逍遥鸟趁着风水神通的影响未歇,便要再次虚空穿梭。如今三阴无遮法身被破,盖大先生也很难再以遁入万世冢的方法,躲避穿梭虚空地的冲击,这无疑是遁走的最佳方式。
可这时,阴冢界域猛然一缩。
范围的变化只是表面,真正造成的影响,便是元气激荡,竟是产生了禁锢虚空的效果。连续九次穿梭,终于让盖大先生找到了一点儿脉络,以界域强行扭曲这片天域,打断了逍遥鸟穿梭虚空的神通。
这种干扰无疑只是暂时的,可他需要的,不就是这一点儿机会吗?
虚空穿梭不成,双方距离瞬间拉近,冲击不可避免。
余慈扫了幽蕊一眼,直接将太初无形剑祭起,寻隙而进。可毕竟是在他人界域之中,第一回偷袭之后,太初无形剑便不算那么隐秘了,那边盖大先生吃了一次亏,更加敏感,也有所顾忌,余慈干脆使其悬而不下,保持着威慑,而真正冲击上前的,是刚刚开启了血脉传承的阿大。
逍遥鸟在沧浪水波中,奋勇向前,可这时,盖大先生将九曲碧水收回,虚空中一个变化,却是山石崔嵬。
在界域之中,虚空置换,也只在一念之间。这下逍遥鸟的风水神通再使不出来,而盖大先生也没有给它任何反应的机会,奇石如狼牙,狰狞可怖,横在半空,使得阿大直接“撞了山”。
未等从昏眩的境况中恢复,立于万世冢之上的盖大先生,已经伸出手来,指尖所向,阴冢界域颜色愈发黯沉,淬炼到极致的阴气,吞吃一切阳属元气,包括生命。誓要将余慈和逍遥鸟,直接拽下幽冥世界。
这是阴山秘传“九幽轮指”,一旦成功,余慈、幽蕊还有逍遥鸟,都要被抽干阳气,化为阴邪之物,被收纳进万世冢中,成为阴鬼之流。
余慈有天龙真意护持,还算好一点儿,可幽蕊已经是玉体寒透,整个人便像是坠入冰窟,思维都似给冻结,但她却拼尽全力,维持着神智灵明。这并非垂死挣扎,而是某种奇妙的信心之故。
便在此时,她陡地听到一声厉喝:“走!”
幽蕊微愕,却没有任何置疑和迟疑,灵巫逾界神通开启,虚空破开,她拼命一纵,投身其中,随即不见。
盖大先生心头一紧,这是和逍遥鸟截然不同的神通模式,他也不能限制,更何况,他不并以虚空神通见长,初时的困禁起效,后劲儿就已经急剧衰减。反过来,那巫女的遁走方式,却是让他的界域封锁,出现了一个法则上的空隙。
不用怀疑余慈捕捉战机的能力,太初无形剑寻隙直进,剑锋转眼已到盖大先生脑后。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二)
想到之前那一记贯刺,还有仍自浮动的道基,任盖大先生道心如铁,也觉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分心照顾。
可太初无形剑只是作了一个逼直的进攻姿态,刺人骨髓的锋锐之气,在盖大先生意念倾注之时,立刻烟消云散,转移了一个方位。
与之同时,他又听到余慈一声长啸,座下逍遥鸟也随声附和,海潮般的嘶鸣声中,被困拘在阴冢界域中的其他五只逍遥鸟,应是得了什么信号,都是放开气息响应。
当然,他座下这只受强力控制,刚吼了半声,便给压下,但其余四只,却四面纷飞,且每一个都用出穿梭虚空的神通,且是先后主次、上下方位、缓急轻重各有不同,便似是四个精通联手合击之术的高手,挑着他最难受的位置,接连四记重击。
虚空禁锢终究不是他擅长的本事,四次冲击过后,刚进行一半,余力就再难维持,随即崩散,逍遥鸟群也在不绝的嘶鸣声中,就此四散开来,而几乎不给盖大先生喘息的时间,穿梭虚空的神通就再次发动。
本来嘛,就是长生真人,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捕获一个逍遥鸟群,盖大先生能够拖住鸟群这么时间,已是世间罕有,此时已经到了极限,若再主次不分,定然是左支右绌,所以,他放了!
四支逍遥鸟逐次消失在虚空深处,结伴远走,座下逍遥鸟本能又些激动,身子在发颤,旋即被盖大先生压下。在此期间,他始终没有放松对余慈那边的控制,因为那年轻人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九幽轮指的压力,一刻都没有止歇。
余慈凭借天龙真意抵挡,可逍遥鸟的生命力,却已经开始流失,冲击力不断衰弱。在崔嵬山石之间,扑扇双翅,却再难带起风雨,且群鬼扑食,此起彼落,让它艰难万分。
逍遥鸟若亡,余慈则再无抗手之力……
盖大先生这样想着,陡然加剧了掠夺逍遥鸟生机的强度,可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余慈身形倏然扭曲,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在原处。
视觉上如此,可在阴冢界域之中,余慈移动的轨迹,他仍能够把握。这个意志强韧的剑手,正贴着逍遥鸟巨大的身躯,绕了一个弧线,然后他就看到,正围着逍遥鸟的群鬼阴兵,纷纷抛跌,少数半空就化为烟气,显是被余慈干掉,转眼间,硬是给清出一块区域。
逍遥鸟为此多扑扇了两下翅膀,但终究难以抵抗“九幽轮指”的攻伐,提速艰难。
不过盖大先生倒是对余慈认识更深,这种人物,当真是给点儿机会,就能兴风作浪。而且骨子就是争夺主动,不肯稍落人后。他倒是很好奇,这位剑手,还会用什么方式,来扳回局面。
正想着,逍遥鸟明显偏了一下方向。
这还要托余慈清出区域的福,而这一次转折,看起来笨拙,是本能的反应,可在盖大先生看来,却是一下子引偏了“九幽轮指”的压力中心,需要他进行小幅的调整。
可这时,另一侧的余慈同样一个偏移,和逍遥鸟的距离似乎拉开些,但却分流了九幽轮指的压力。
两次移动,有一个先后,但配合得天衣无缝,其中涉及的气机变化,以亿万计,若非精密计算,便是依仗着令人称羡的本能判断。
但有一点无庸置疑,这并非巧合。自此之后,一人一鸟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十分之一息不到的时间,连续数次移位,迅若电光石火,每次都让盖大先生有些难受,不得不有所调整,等他回神过来,却见到逍遥鸟的速度已经提升了一线。
而余慈,正扑到鸟背上去。
这一人一鸟什么时候,竟然是心神相系,无有区隔?便如两人联手使剑,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有之前那四只逍遥鸟,也都类似,便是以驭兽著称的几个宗门,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盖大先生隐约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余慈某个秘密,可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一人一鸟,冲势再起,而且看起来,九幽轮指竟然局限不住的趋势。
这没道理啊……刚刚在气机变动方向,他确实有些被动,但还是牢牢掌握局面,九幽轮指抽吸阳气的主流仍未改变,界域也给予了最大的配合,但这种滑不溜手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余慈和盖大先生的方向是斜斜错开,盖大先生正好可以看到余慈的侧脸,他忽地发现,这个年轻剑手的周身气机,也有变化,这种变化直接传染到逍遥鸟身上,又与逍遥鸟正自勃发的虚空穿梭神通相和。
能与虚空神通相和的,唯有虚空神通。
盖大先生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面九次虚空穿梭,把他逼得精疲力竭,对方却是龙精虎猛,还设下几乎致命的埋伏,原来是这个缘故。
惊讶的绝不只是他一个,在彻天水镜的帮助下,这一刻,距战场千里开外的悬空楼台上,不知有多少人发出慨叹:
一个步虚修士,竟然掌握了虚空神通!
许多人都开动脑筋,像这种消息、这种目标,运作好了,可是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
也在此刻,在余慈不惜暴露本人虚空神通的情况下,心神激震的盖大先生,再也拦不住一人一鸟的突击,眼睁睁看着他们开始了第十次虚空穿梭,一个敛翅,便在幽暗的虚空中消失不见。
主持着阴冢界域的他,就像是背负着厚壳的乌龟,转眼被干净利落地甩掉。
盖大先生眉间青气,已经沉如乌墨。
他想到了自己的修行——那就是速度,对比强烈的速度。
自他继承万世冢后,便知阴冢威能如山,同样压力如山,从那时起,盖大先生傲视北地的修行速度,骤然狂降,三百年方步入长生,这虽然已经是上乘水准,但和之前十七结丹,四十步虚的速度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而长生久视之后,他虽然久经磨炼,一颗道心,淬炼如金铁,不为外物所动,一应魔劫,都是远避,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宗门内的先行者都说,成也万世冢,败也万世冢,一日他无法完全降伏这具历代先辈心血所聚的法门传承,就一日无法臻至更高境界。
他再怎么惊才绝艳,比历代先贤如何?比先贤合力如何?
年青时,他像一只展翅遨游的逍遥鸟,继承万世冢后,他就是一只负山的巨龟。就像现在……
他咧嘴笑了一下,便在这自嘲的笑容里,他心神却是清澈见底,既然已经开始,那么:
就是负着山岳,也要飞出逍遥鸟的速度来!
座下逍遥鸟一声呻吟,却是展翅奋飞,同样开始了第十次虚空穿梭,可这一刻,巨鸟口鼻同时溢血,坚韧的皮骨翎羽,其生命光泽,也急剧黯淡下去。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三)
逍遥鸟的虚空穿梭是天赋神通,只要精力可以支持,一天使个三五十回也不算什么,可问题是,由于没有沟通渠道,盖大先生必须时刻都保持着对它的压制,尤其在它穿梭虚空时,为了探知其神通根源,也为了安全起见,更要使出重手法,摸索其神魂元气的流向,**回下来,已造成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盖大先先知道,对他来说,每进行一次虚空穿梭,都是危机,都很可能再没有下次机会,而本次穿梭虚空,没有三阴无遮法身的变化,必须用更稳妥也更残酷的方式,确保成功。
万世冢的阴影降下,覆盖了逍遥鸟大半身躯,某种程度上,万世冢已经强行植入了大鸟体内,逍遥鸟惨嘶声中,前方虚空打开,巨躯一投而入。
“得!什么都看不成了。”
悬空楼台上,看彻天水镜上画面,迅速转为明亮的蓝天,本来是赏玩春景的众人,却都没了兴致。相较于年年可观的春景,已经惯例的交际,还是这种意外情况,更有意思,如今再转回,实是味如嚼蜡。
便在楼中众修士私语摇头之时,层层帘幕之后,一直少有开口的女子,以低沉的嗓音发声:“有关这位余慈,已找到些头绪,请诸位一观。”
说着,丧失最大作用的彻天水镜上,便有段说明文字显现。
“余慈,中南部陈国人氏,少孤贫,行乞为生,后拜入双仙教……”
如果余慈本人在此,看到这段说明文字,定然会惊讶于这段信息之详细,竟然将他的出身来历、在离尘宗前后的所作所为,条条列出,虽然里面有许多都是大路边的消息,未免有不详实之处,对于他在北荒的经历,也只是以怀疑的描述,稍点了几句,但如此短的时间内,收集到相关信息,实是不可思议。
不过,悬空楼台上的众人,倒是早已习惯了此地主人的神通广大,一门心思只在这信息中找寻有价值的东西。
“这余慈,原来是离尘宗的弃徒?”
“说不上弃徒,不就是个外室弟子……”
“我倒是记得,大约二十多年前,剑园破败一役,有个离尘宗的弟子,很出风头,一直撑到最后,全身而退,似乎就是叫余慈?”
此言一出,一些人便惊讶:“还有此事?”
剑园一役后,离尘宗和洗玉盟联手发掘其中剑仙遗产,其热潮一直持续至今,才略有消歇,只不过作为最大得益者的离尘宗,对剑园一役,一直保持着某种暧昧的态度,对里面信息,语焉不详,若余慈是如此关键人物,说不定还有用处能榨出来。
这价位,可越来越高了。
还有一些人,倒是更奇怪说话这位。
“杨师竟然会记得这种后辈。”
“嗯,此子与我那位甘师侄,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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