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蜃楼如此胜境,半山岛也不能独占,似乎是与论剑轩、罗刹教、飞魂城共有,到此修行的名额也是有限,信中“悠游”二字用得好生闲适,可里面的价值,别说顾执,就是换一个长生真人过来,也要抽冷气的。
合上折扇,顾执又仔细打量余慈一番:“老弟如今冲关有成,精元稳固,寿元见长,如今只差攻破驻形关一步而已。若真是到海蜃楼去,能挣个十年之期,我看有七八成的把握,真正登入步虚境界,长生有望啊!”
虽说在某种层面上,他和半山岛还是竞争对手,不过这种时候,说话定然是要出于“公心”的。
余慈明知他的心思,却也受用,微笑道:“能有当前的成果,还要多谢道兄的不老丹。”
“不老丹的效力我知道,哪有这么强,终究还是老弟自己的本事。”
暗中再加一句,那只喜怒莫测的猫,恐怕也出了不少力吧。
顾执心里感慨,九烟这一番遇合,足以让他这从小泡在蜜罐里的大少,羞愧嫉妒至死。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人家凭本事挣来的,而且还要继续挣下去。
刚才他说海蜃楼的“十年”之期,其实以其抢手程度,就是把持此地的四大宗门,也就宗主、长老级别的才有这待遇,九烟若要如愿,还不知要出多大的力呢。
余慈将信笺收起,神情倒也不是多么欢欣耀跃,这养气的功夫,也算到家了。
“我近期还不准备离开北荒。”
淡淡回一句,不管所为何事,都给顾执好大的面子。顾执自然要有回馈的:“那也要尽快和那边搭上线,据皇甫先生讲,这一年来,半山岛可是一直在透过他,关注老弟你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你九烟和半山岛的交易,我们长青门是支持的,不会做那小心眼儿的事。
余慈点点头,心中却是跳过一个念头:驻形关!
长生关,三大限。
驻形关、七情关、天妒关。
天妒关是劫数不必说,那七情关,只要是生灵,或多或少都要贯穿修行始终,乃是魔劫最易生发之处。只有这驻形关,是只比较死板的拦路虎,是生机凋敝、外邪内侵、百病丛生的最佳代称。
冲破驻形关,才能真正进入步虚境界,从老天的掌控中,夺得一线生机。
这次移宫归垣成功后,余慈的形神状态,确确实实已经临近圆满,而长年以来坚韧的性情,身具的各式远超出他修为境界的神通,都带来了无穷的信心,绝没有旁的修士那种瞻前顾后的心思。那些成功破关的修士,最巅峰时也不过如此罢。
可是,也由于他的特殊情况,他面临的死魔劫数,远远超出还丹修士的承受水准,如今他隐约感觉到,这玩意儿怕是已经和驻形关勾连在一起,若要“斩关落锁”,其难度,怕是将远超常理。
“北荒有没有登临外域的传统做法之类?”
顾执还在想海蜃楼的事儿,一时没听清:“哪儿?”
余慈指向上边:“九天外域。”
顾执呆了呆,重新换了一种目光,将余慈上上下下打量一通,猛然击掌道:“老弟你竟然有步虚术?”
“咦?”
余慈不知道顾执是怎么推论的。他哪来什么步虚术,只是有玉宸启灵之术做底子,另外,刚刚修炼成的“七星天衣”,似乎也有一番汲纳至粹玄真的功效,这才想上去试试吧。
用还丹之力砸不开的关锁,就要用更上层的力量来做。
见余慈一时没回应,顾执又笑起来:“瞧我,这是坏了规矩,老弟你勿怪。”
话是这么说,顾执看他的眼神,简直是灼灼生辉。
第二百五十二章 蜃楼远景 长青近况(下)
天下丹诀,不论成色,怕不有成千上万种,说步虚术是其百分之一有点儿过分,但总量有一两千种也就顶天了,而且滥竽充数的绝对不少。
至于更上层的度劫秘法,怕是全天下各宗派的全加起来,也超不过一百种,这一百种,还分布在不到二十个大宗门的范围内,这里面还要注意三者贯通的修炼体系,修行的路径,比想象中,要少得多。
事实上,在修行界,若一个修士有还丹上阶的修为,有明确的丹诀传承,已经足够资格开宗立派;若是有步虚术,那就更不得了,号令一方,称王称霸都没问题,那是让人挤破头往里钻的;而拥有成体系的度劫秘法的,无不列入当世有数的大宗门之列。
顾执久在北荒这等地界打拼,深知修士的甘苦,在他看来,九烟毫无疑问就是幸运儿了。
在一半儿步虚修士都未必能找到适应自己的步虚术的背景下,不如此不足以形容余慈的运道。尤其,这还是在还丹境界。
他不免就有些念想,倒不是说有什么恶念,而是想鼓动着九烟开门授徒之类,这对长青门肯定是有好处的。
当然,他也不忘给余慈讲解,北荒的步虚修士数量实在太少,十大城各堂口、宗派、常驻的、流动的,所有的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之数,这里面还有一大半是根本没有步虚术的,登上外域,也没有用处。
况且这北荒上空的碧落天域,实在太薄,正是域外天魔聚集之地,不适合登临外域,所以,一般而言,北荒的步虚修士会到外面去。断界山脉、北地冰原,阴山都是通常的选择。
华严城位处中部,背靠怨灵坟场,在北荒本来算是膏沃之地,可在登临外域这上面,反而显得有点儿四面不靠的意思,去哪边都比较远,也就没个定数。
余慈记得长青门门主青松先生是步虚修为没错,便问这位的经验。
“师兄的话,修炼不是顶勤奋,平日病人多啊。不过他要是去外域,有的是人邀请他,毕竟师兄精通医术,登临外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有个‘郎中’在,比什么都强。”
顾执说了一通,觉得有点儿跑题,但他以前确实对这类事儿不甚上心,便道:“这样,回头我给你问问。听说师兄的一位故旧这段时日在华严城盘桓,那人是‘步云社’的,专门搞这个。”
“步云社?”
余慈以前也听过这个组织,据说是天底下最大的步虚级别的散修集社,其结社的直接目的,就是集众人之力,登临外域修行。这个步云社只收步虚境界的散修,所有宗门修士一概不得入,还丹境界的靠不上去,原本是社中人,后来进入真人境界的,也要主动退社,如此规定,颇为牛气,让人印象深刻。
话题就到这儿了,余慈也没想着立刻就有答案。
说起来,这两日就是虚生老道移转枢机,进驻承启天的关键时候。只凭人家叫了他一年多的“上仙”,他也要去护持的。
接下来的路程就很单调了,顾执虽说是个妙语如珠的人,但架不住余慈扮演的九烟沉默寡言,有时一闭眼就是一整天,这气氛自然热不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顾执就暗中咒骂那拨在丰都城上空大战的混帐玩意儿,若不是这些人导致了上空戒严,这回他和九烟就乘飞梭走了,哪用得着在路上蹉跎时间?
当然,长青门用于赶长途的蜥车,绝对也是上品,他们从丰都城起步,进入地下森林,再到中转站黑月湖,也不过是四天时间,这里已经有专门预定的飞梭等着了。
不过,他们还不能立刻启程,因为在这里,顾执还要领他去拜会故旧。
据顾执讲,这位“故旧”,也是长青门的客卿,步虚修为,近年来在黑月湖修行,少有外出,余慈作为新晋的客卿,于情于理,都该登门拜访。
黑月湖这边,余慈也算熟悉了,只是如今,妙相因为陆素华之事,行踪不定,十之八九不在此地,倒少了一番功夫。
和他来时不同,湖上早有船只等候,一下蜥车,他和顾执就上船往湖心小岛驶去,顾执只当他第一次到此,扯着他介绍此处风光和几个修行的好去处,三成的景致能给他说到十成,说是口灿莲花也不为过。
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可这个好心情,在半途就给打得粉碎。
“你说什么!”顾执劈手揪着来人的领口,用上了扼断脖颈的力气,来人别说回话,便连呼吸都困难。
余慈还是头一回见到顾执如此愤怒失态,意外之余,也伸手扣住他的腕子,摇了摇头。
顾执终究是个有心思的,吸一口气,就将情绪暂时平复:“你说梅先生……”
来人不过是长青门的暗桩头领一流,面对门中仅次于青松先生的显贵,恐惧之下,连话都说不利落,顾执恼怒之下,又狠踹他一脚,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刚刚迎梅先生出关时,却见他老人家已经肉身朽坏……仙去了!”
真听清楚的时候,顾执的面色反倒是沉肃下来,他用扇子抵住暗桩肩头,压低了声音:“仙去?”
那暗桩头领总算也有几分机变,忙改口道:“禀顾掌柜,梅先生他老人家是修了阳神,舍弃肉身,去域外修行了,不日便回,不日便回!这等消息,不过是三五人知晓,只看掌柜的意思。”
“将这消息瞒上三日,三日之后,该知道的就让他知道,明白?”
暗桩头领慌忙应了。
顾执深吸口气,直起身,又游目四顾,余慈知他心意,便道一声:“我遮蔽了舱室。”
“让老弟见笑了。”
顾执勉强笑了笑,本能地打开折扇,扇了两扇,心头却愈发地躁热:“梅先生与其他人不同。而且这仙去一事……”
他话说半截,就停下来,余慈却是知道他后面的意思:
是意外呢,还是预谋?
第二百五十三章 岁寒凋零 华严夜宴(上)
接下来的事情也没什么,余慈以客卿之身,和顾执一起看了那位梅先生的遗骸,时日已久,任他步虚强者,真形将成,其遗骸也高度腐烂,实在是惨不忍睹,顾执却看得十分仔细。
在那里耗费了一段时间,等出了门,顾执就看着黑月湖独特奇妙的月色发呆。
余慈也不打扰他,这事儿本与他无关,想来顾执也不至于拿这等烦心事儿,搅扰他这个清贵的客卿。
但这一回,他却失算了。
月色之下,顾执在湖边踱上几步,忽地慨然长叹:“梅先生已去,岁寒三杰便只余下师兄一人。九烟老弟,这时候邀你进来,怕是哥哥我莽撞了。”
换了平日,余慈必然以为顾执话中有话,可今日情况有些不同。他如今纯阳显化,元神真性的感应只有更加敏锐,就觉得顾执所言,并无什么伪饰,是当真情绪流露。
这是什么缘故?
不介入是一回事,推脱是另一回事,余慈还不至于装聋作哑,正好他也对顾执消沉的情绪颇是好奇,便笑了一笑:“我到北荒不久,不知道这里行情。但长青门立身华严城,做得好大买卖,也不见真有哪个贪婪之辈上来找茬。”
这时候,余慈自然是要把阎罗堂之流撇开的,只找对自家有利的证据,这也是劝说游说的伎俩。
顾执闻言也是哑然失笑:“老弟你说得也不错,我长青门做的生意,是北荒各宗、各堂口的生意,一直以来,大伙儿还算照应……嘿嘿,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你话里转折能不能别这么生硬?
余慈对顾执大失水准的表现,不免有些看法,但他也明白了,长青门手握鬼狱散这等金山,却是将收益与各家分摊。这样,其根基便是建立在鬼狱散之上的连接整个北荒的利益盟会。
这个盟会内部当然也有纷争,但对外的力量更为强大,所以,长青门才能稳坐钓鱼台,历经多年而不倒。
现在看来,长青门的地位依然巩固,可为什么,顾执却因为一个梅先生的意外死亡而失态呢?
对了,什么是岁寒三杰?
“那是外人夸饰我长青门三代承继之事的。我师兄号青松,此时为我长青门之主;梅先生原先道号寒梅,正是我上一代的长青门主,也是我的师伯……”
余慈咝了一声,想不到那具腐尸还有这等来历,怪不得顾执心绪不定。
顾执紧接着又道:“我这位寒梅师伯,因百年前犯下一件错事,遭到黜落,才转为客卿;还有一位,就是家祖,道号苦竹,已在上一劫末亡故。”
“原来如此……”
余慈总算是明白了,但念头一转,却又觉察到一桩异处:顾执刚刚是用了“黜落”一词,堂堂长青门主,便是犯了大错,挂印而去也就是了,谁有资格黜落他?
怪哉,怪哉。
月下一番交谈,只是在顾执心神不宁时才会有,很快,顾执便恢复了平日的浪荡气,诸般心思,都藏在轻浮的外表下。速速操办完了梅先生的身后事,便和余慈一起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飞梭。
只过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余慈就跨越数万里长途,再度踏入了华严城。
此时,梅先生身死的消息还算藏得严实,但长青门这边,自然有许多人知晓,一下飞梭,便有青松先生的心腹人,请顾执往门中议事,余慈这位清贵的客卿,自有人接手招待。
不管顾执那边如何,余慈经过一系列的客套程序,也搬进了长青门为他准备的精舍院落。
一切安顿下来,余慈借口远来疲惫,暂得片刻清静,在静室中坐了,心神却是接入了心内虚空。
早有虚生在此恭候,而此时,那皓首苍颜、垂垂老矣的半死老道早已不见,只见他乌发束髻,面如满月,穿一身仿佛由云气光丝织就的轻盈道袍,望之飘然非俗,甚有气度。
余慈在路上时,已经看着虚生移转枢机成功,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大概这也是他修行更进一步,承启天重经雷音洗化之故。
如今的虚生,虽是生死操在余慈手中,但以风烛残年的待死之身,换得余慈座下行走,还有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通法力,是赚是赔,他心中也是有本账的。
余慈自去中央法坛上坐了,由于他凭空增了八十年寿元,就算实际用来还要对半打折,可足以打压死魔劫数,就算一时掘不得根,每日里也只需做一会儿功课,便能将其彻底压制。
虚生恭立一侧,静待余慈将功课做完,才开口禀报。此时,他已经换了称呼:“主上吩咐的事情,弟子已经做了一些。”
他知道余慈不是个好虚礼的,说话便以简洁为要,当下将这几日的事项一一道来。这第一条,就是承启天和屠灵狱的整理情况。
承启天本来已经步入正轨,但前段时间雷音洗化,震倒了不少“建筑”,虚生作为常驻于此的大管事,自然有修复之责。这是小事,但接下来对屠灵狱的做法,就非常重要了。
“主上吩付弟子清点屠灵狱,内里现有囚徒如下:北地魔门杜胡山、阴山派浑燎、舍牟、莫枭计四人……”
余慈插了一句:“浑燎不算阴山派了。”
“是,浑燎另分一处。”
虚生顿了一顿,又道:“屠灵狱中,按主上吩咐,划分三层,死魔劫数为第一层,转轮屠灵魔光为第二层,地狱道碎片在最下层,如今尽都梳理完毕,另有些许杂气,待主上处置。”
余慈微微颔首。
这里面,转轮屠灵魔光是一开始就进来的,不必多说;死魔劫数则是被他全面压制,顺手送入了屠灵狱中,放在最上一层,也是因为其经常不服管教,向上冲击之故;至于那地狱道碎片,余慈还没想好处置的办法,暂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