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分文气。不过能宰下这样凶狠的一刀,余慈自然不会被其形象迷惑住。而且之前已经从万全那里了解了此人的性情和口碑,更是心中有数。
要说余慈也是头一回见到了妙洞真香的实物。乍看去,就和寻常道观寺庙的信香差不多,都是以明黄符纸包着,结成一束。只不过颜色有些泛青,就是摆放不动,也能见到一层灵光外烁,决非凡物。
妙洞真香并非是天然香料,而是按照特殊的配方,经过一连串调配、加工而成,其中手续之繁琐,更在炼制法器之上,要说珍贵,也确实不错,但怎么说也不至于有四万龙宫贝那样离谱。
靳昌化一共拿出两束,约有斤许的香料,如果买卖做成,倒是够余慈用上一两年的。彼此都明白各自的想法,大家都没有攀交情的意思,上来就直入正题。
“四万龙宫贝,实数!要么,就是一件祭炼六重天以上的防御法器。”靳昌化十分笃定的样子,口气坚决,似乎全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他既然肯现身,就不会真的是无懈可击,余慈瞥他一眼,也不说话,只从包扎完好的束香中抽出一根,稍一用力,将其前端捏碎。
见他的动作,靳昌化眉头一动,随即就放松下来,反正是拿出来卖的,真卖出去了他不心痛,卖不出去,找这人要赔偿就是。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搞什么鬼。
余慈倒是一步步有条不紊,他先捏起一些粉末,凑在鼻端轻嗅,辨识香气,这是应有之义。但接下来,他的举动就有些古怪,弹指飞出一颗火星,将散落在桌上的粉末点燃,有青白光焰一闪即灭,大部分香料碎末都燃烧殆尽,残留下一圈细小的灰烬。
这还不算完,余慈又将剩下的那半根香点上,持在手中,掐个了印诀,看着上端闪灭的火光,慢慢调整呼吸,说也奇怪,香火的闪灭慢慢地就受其影响,闪烁的频率,竟然和余慈呼吸的节奏一模一样。
看余慈做了这么些准备,且个个都有来头似的,靳昌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不自觉换了个坐姿,眼睛盯着余慈手中半根香不放。
余慈总算没玩更多的花样,小半刻钟后,他弹灭香火,开始摇头:“且不说价格,就是这香料的来路,怕是不正吧?”
靳昌化听到这个,猛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失笑:“在三家坊还计较这个,没的让人笑话……嘿,看来你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也罢!”
他伸将桌案上的两束香收回,至于已经抽出来那根,他也不会客气,森然道:“小哥儿你让我空跑一趟,咱暂时不计较,但抽出来的这根线香,照价赔个数吧!”
靳昌化是实打实的还丹修为,这么一发怒,气机凌厉,旁边的万全就有些呼吸困难。余慈却颇为从容,他双肘支在桌沿上,十指交叉,以微笑回应:
“要知这妙洞真香,除了配方重要以外,还有有玄门苦修之士,以精纯罡力滋养、纯化,如此方能袪除杂质,获取灵应,那样的妙洞真香,才算是无上妙品……道友当初得到此香的时候,未免操之过急。”
他指了指桌上的线香余烬,摇头道:“杂质未除,灵应断续,这应该是在罡力温养的过程中,被外力打断,才有了这样的半成品。而且……”
说话的是万全,他在这儿为余慈捧哏,一唱一和,倒也默契。
“而且后面存放的也不太好。妙洞真香蕴清气,发灵光,存放时最好是密封,否则灵效大减。如今这香‘存而不纯’,以之招魂定神,效用也还在,但我要是以此敬神,就不知究竟是祈福呢,还是招祸?”
他起身做势,也就是个姿态,哪想到余慈竟然能从一根线香中得出这么多信息,虽然未必都对,但只是七八分,已经让他心中震荡,一时竟是无言。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对方砍价的手段,可如何应付,还真要煞费心思。
突然有话音插进来,嘶哑难听。声音响起时,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温管事,他本是在旁边看热闹,闻声便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赶上去,做掺扶状:
“哎呀,张老要来,怎么不会知会一声?小温我好去迎候!”
门口是一位黑袍老人,身躯瘦小,老态龙钟,似乎风吹便倒,他摇头拒绝了温管事请他入座的提议,冲着余慈点点头,道:“刚刚感觉这边有人以祷灵术验香,就过来看看。年轻人说的不错,敬神无小事,总要谨慎才好。然而过于计较福祸,也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
余慈也站起身,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进来的这位,正是他颇为忌惮的灵巫老人,这么些天了,这位还没走吗?
他不免有些后悔,这些现学现卖的东西,其实是颇为敏感的,要是被老人发现端倪,可就真叫弄巧成拙了。
不过老人看起来没有往别处想,此时温管事想请老人坐,但被拒绝了,其浑浊的视线在桌上妙洞真香处一扫,干瘪的嘴巴咧开:“既然来了,也想个打个秋风,这妙洞真香,分我一根如何?不用多,一根线香就够!”
第十九章 孽灵
你用?
余慈第一个心思就是警惕,妙洞真香妙用无穷,又与敬神祀鬼之事关联密切,以老人灵巫的身份,联系他到阴窟城的来意,拿这玩意儿的用途还用说么?
要是这东西在他手中,他一定想办法婉拒了,不过现在这东西,还在别人手上呢。
再看靳昌化,自老人现身之后,本来还很强势的他,眼下却有些萎了,老人一开口,他便拱手道:“既然是张师需要,哪有不依的道理。”
老人冲他点点头:“我记的,你是千幛城的。称呼我为‘老师’,我愧不敢当,莫看皮囊如何,真论年纪,其实你还比我大上不少……”
看上去有些荒谬,但这就是还丹和通神境界的差距了。靳昌化在千幛城横行百多年,年岁当在二百以上,老人境界差了,活到垂垂老矣,也不过是百五十年。当然,修行界哪会真的靠“尊老爱幼”排位?
靳昌化便连道“达者为师、达者为师”,忌惮之意表露无疑。
老人哑然失笑,也不再客气,颤巍巍上前,伸出还在抖动的枯瘦手指,抽了一根线香出来,就这样收在袖中,再向屋中诸人颔首示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那边还有事要忙,就先去了。”
说着,他慢慢转身出去,温管事小心翼翼地陪侍在侧。
眼看要出门的时候,老人却又回头,目光昏浊,弄不清是对着哪个人说话:“占个便宜,我也就多说一句,福祸无门,为人自招,天地间孽灵无数,伺机而动,本来你情我愿的事儿,就不要弄得仇人相见一般,徒乱人心。”
余、靳二人并无视线流,支都是垂头应是。
老人出门,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靳昌化生出了心事,余慈又何尝不是?等温管事回事,便觉得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暗中佩服张师神通之余,也就开始做和事佬,总算有点儿做中人的意思。
一刻钟后,双方各让一步,打了个大折扣,以一万两千龙宫贝成交。这个价钱,比真实价位要高很多,但与最初的荒唐价格相比,也算靠谱,勉强算是双赢。
做完了这笔买卖,双方都没有久留之意,婉拒了温管事留饭的提议,匆匆离开。
余慈一路上都皱着眉头,万全跟在身边,见他心情不好,以为是大破财的缘故,便想活跃一下气氛,没话找话说:“前辈辨识妙洞真香的手段……啧,怎么说呢,这一门香料,也能分出这么多枝儿来?
余慈淡淡回了一句,其实说这话,他是有些心虚的。今天这杀价的本事,完全是现学现卖。来源正是从灵犀散人身上得到的一部典籍。
典籍无名,似乎有意隐去,巨量信息都封存在一枚精致的蜃影玉简上。里面从礼敬神明为始,逐步延伸,备述修行界十数万种香料的性质、产地、加工,乃至运用法门等大量信息,细节详实,面面俱到,简直就是一部关于香料的浩繁专著。相较于此,余慈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得到的信息,简直粗陋得让人脸红。大概这也就是“选集”和“专著”的差别了。
余慈还发现,灵犀散人精擅迷香之术,其一身本事应当就是从这部典籍上得来。他在一个名为“破真蚀元香”的条目下面,找到了一种修炼法门,讲述的就是如何将周身元气炼化,如烟似雾,进而成就‘九窍迷神丹’的一整套过程,分明就是一种旁门丹诀,也能与实际对应起来。
这种丹诀对余慈无用,不过里面一些应用性极强的小窍门,却很有研究的价值,闲来看看,权作消遣也是好的。
可惜,余慈短期内,注定是没有这种闲情了。
万全说着话,忽又想起了几件事:“前辈交给陆姐炼制的‘太阴幡’已经成了,前辈随时可以去取……”
余慈哦了一声,想起开始变得拮据的腰包,便问一声:“用价几何?”
万全一愣,作为一个牙人,他对客人的财货底气是相当敏感的,好险没忍住笑,忙干咳一声道:“具体的价格,还是陆姐最清楚。不过因为前辈是自带材料、自备设计,费用应是了了。”
他不敢直接开口免了钱款,那样说不定就要弄巧成拙,刺伤了余慈的自尊心。不过有件事,却已经是回避不过去了:“还有,百转风洞空了一个位置,晚辈已经按照前辈的吩咐报了名,验证就在这几天。”
迟疑了下,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咬牙道:“至于费用……”
余慈重重一拍额头,骂了声娘。
万全一缩脖子,见面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失态的样子。
正懊恼刚才脑子发昏,没找准说话的时机,却又觉得不对,愕然扭头,只见自家主顾旁若无人,当街笑得欢畅,胡须遮掩下的面孔,此时显得分外年轻。
余慈的心情真的不错,至少要比之前好很多。他失态骂娘,自见面来在万全心中营造的高深莫测的形象,大概要塌掉一大半,但感觉地是出奇地轻松。
自从到了这阴窟城,他拿着架子,不自觉就有种居高临下的心态。或许是离尘宗出来的,对着一群散修,有了优越感?
现实冷不丁抽他一记。现在,不说别的烦心事,只看这临到头来的拮据状况,便可知晓,这里虽然是北荒,是一群堕落者的乐园,却也不是能够轻松混下去的。这里仍然有头痛事情,仍然是险阻重重,和他在天裂谷、绝壁城、在剑园、在离尘宗山门面临的艰难事态,没有本质区别。
人生在世,最怕就是摆错了位置。摆在上面的时候,总有着掌控欲,想着面面俱到,相应的就要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应付各方面的反噬,否则就要出丑;然而只要换一个位置,从下往上看,突然间就会甩掉很多负担,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只看眼前,见招拆招就成,再不济,搞搞破坏也是可以的……
“不思进取!”这是影鬼抓着了讽刺的机会。
余慈却不管它。不说这心态正误与否,他只觉得,自己脚下踏实不少,之前一段时间,他和北荒离得太远了,现在尝试融进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拍拍万全的肩膀:“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囊中羞涩,日后开销怕也是如流水一般,以后有什么挣钱的买卖,不要忘了知会一声!”
万全呆头鸟一样点头,完全被弄得糊涂了。
调整了心态自然是件好事,不过余慈当前面对的事情,可不只是一个好心态就能解决了的,弄得不好,他大概会用最尴尬的方式融入北荒——烂在土里,变成肥料!
余慈没有回百转别馆,而是以闲逛为由,和万全分开,在城中闹市汹涌的人流中绕了几绕,窥个机会,用上出有入无飞斗符,遁入地下。
他已经打开了照神图,其实他一直用宝镜锁定着目标,也就是那个老态龙钟的灵巫。按照影鬼的说法,窥视灵巫作法,是有风险的,不过关键时刻,他还要冒险一试。
在某个特别开辟的静室中,老人的法术已经结束了。或许是施法占用了太多精力,老人本就瘦小佝偻的身躯几乎要埋在拖地黑袍下,但他的指示非常明确:
桌案上,那根线香已经完全催化,成为一缕深青色的烟气,在虚空中辗转盘旋,透露出只有老人才能明白的信息:“天地间孽灵十分活跃,主杀戮阴谋之事,且与灵犀散人关系密切。具体的情况,要到现场去才成……”
在他身边,贺五爷缓缓颔首:“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是五爷你们去,我留下。”
老人张开牙齿缺漏的瘪嘴,微笑道:“那里火行之气强燥,环境恶劣,以我如今的状态,真去了,怕就回不来了。”
贺五爷眼中幽碧光芒闪烁,沉吟道:“你说的这地方,我倒有点儿印象……”
远方,余慈挫了挫牙:老家伙果然厉害,竟然真给他找准了地方。
余慈知道,灵巫老人所说的地域,是一处已经荒芜的矿区,乃是当年开采元磁矿的遗留。因过度开采,操作不当,打通了一处地心火眼,引发地脉混乱,岩浆上涌,将那里变为绝地,人迹罕至
更重要的是,这儿正是他处理灵犀散人尸身的地方!
余慈看中了那口火眼,将灵犀散人的尸体扔下去,此时早该尸骨无存。
这手段狠辣却有效,只要灵犀散人就此人间蒸发,人们只会以为他潜藏不出,决想不到最关键的“玄灵引”已经易主。就是那个老三、老七后面的赵姓人物,也只会以为杀掉自己同伴的是灵犀散人,不至于怀疑到别人身上。
余慈自认为手尾做得干净,但那个看似随时都会咽气的灵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硬是用什么“孽灵”感应,将位置找了出来。
第二十章 栽赃
余慈出了城,他也是去那个废弃的矿区。
就常理而言,一个“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是很平常的心理倾向,但也是很愚蠢的选择。不过,人家灵巫都不按常理出牌了,余慈又怎能不接招?
一路急赶,但因为修为的差距,还有回避哨卡等原因,他的速度与贺五爷一行相比还是逊色一些,不过还好,他也没有想着真的进去。在矿区之外,他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潜伏下来,之前,贺五爷等人已经进去矿区。
贺五爷的思维非常清晰,问清了这里的环境,头一个去的,就是余慈毁尸灭迹的地心火眼。火眼周围,温度极高,生灵绝迹,不过托他讲究排场的福,余慈仍将神意星芒寄生在他随行手下的脑宫中,拼接出一幅照神图来。
火眼径约半里左右,火眼边沿下约十尺左右,就是涌动的岩浆,偶尔翻起两个巨大的浆,洞口热气蒸腾,使方虚空为之扭曲。
一圈人围在火眼周围,贺五爷也就罢了,其余人等都是面面相觑,要说这里,可是最好的消除痕迹的所在,只要往里面一丢,就是铁也化了,那个灵犀散人在这儿,又是弄得哪一出啊?
贺五爷倒是不动声色,在火眼旁站了片刻,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香袋,袋口用金线扎紧,但袋子却是瘪瘪的,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在人们的注视下,贺五爷抽离金线,打开袋口,稍一晃,从中便溢出一缕青色的烟雾。
这是妙洞真香燃烧后形成的烟气,那个老灵巫没有过来,却让贺五爷将这团烟气携来,并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