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想当初在剑园中,东阳正教十三个还丹修士才催发出其全部威能,方圆千里都在其映照范围之内,如今余慈单人之力驱使,其实是如举山岳,一击不中,连带着对照神铜鉴,都失去了控制。
身后双镜合拢,却已非余慈所能置喙,反倒是因心神联系而透过来的重压,让他的阴神都有些承受不住。
“想出其不意,却弄巧成拙!”
影鬼呸了一声,有一个念头却没发出去:面对长生真人,姓余的小子还是紧张了,至少那一刻,他失去了平常心。
说这些也是无用,余慈现在的状态相当糟糕。何清或许已经看出来了,也不用她动手,双镜产生的贴合反应,就足够余慈喝一壶的!
再这么下去,那个压箱底的手段,也没了意义!
何清愈发地云淡风轻,其阳神之躯甚至还向余慈的位置靠近了些,便如闲话家常一般,柔声道:“你用出这般手段,想必是把我恨到极处了。你和于舟的感情颇深,为他出头,是一个理由;你性子高傲,受不了那两回神魂交。合,也是一个理由。但我觉得,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你甘冒杀身之险,也要在此与我了结。事实上我还以为你会远遁他乡,卧薪尝胆,以待他日……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余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忘记已经变得糟糕的结果,反在阴神上露出冷笑:“你是指‘裂心剑锁’?”
“哦,看起来你和护楼法圣的关系不错。”
何清举一反三的反应让人佩服,余慈却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何清或许会展现她强者的威严,以势压人,却很少会如此展示她的聪明之处,以至于她的举止变得有些活泼,与以往的形象大为不同。
念头也只是一闪,为了那一线机会,余慈肯定要模糊焦点的,他嘿嘿一笑:“何止是裂心剑锁?”
稍稍停顿,他借此酝酿了一些情绪,咧嘴道:“我还知道很多。从鲁师伯那里、从朱老先生那里,当然,更多的是从自家的脑子里!”
看着金光后何清从容淡定的面孔,余慈忽然发现,刻意酝酿的情绪却有发酵的迹象,他忽地很想说话:“其实我一直找不到立场来着,今夜之前,观主、方祖师、还有你,里面的纠缠我一直弄不懂,观主又是那么一个态度,若他真的不怨不弃,我就是兴师问罪,也没有能站住脚的理由,很憋气……”
他又是一次停顿,但这回,却是心绪的冲击所致。何清倒似很有兴趣,伸手请他说下去。
余慈倒是越说越坦白:“说白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痛快!所以我只能预设一个报复的立场,再去寻找证据。从你我二人初见面开始,一路想下来,不漏过半点儿细节。嘿,出乎意料,我找到不少东西……”
身后双镜的压力已被他彻底遗忘,只有涌动的情绪在翻滚:“当初因为我引人灭掉了白日府,你负责调查处置。谢师伯、解师叔都觉得我要倒霉了,但在观主和你秘谈了半个时辰之后,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处罚不痛不痒,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分明还没有察觉到我体内具备天龙真形之气,是也不是?”
余慈冷冷注视着她:“是交易吧,当时我就想到了,但后面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摘星楼上裂心剑锁……”
何清微抿双唇,似笑非笑,阳神之躯完美地显现出她的神情变化:“你想得挺细。”
这是承认了吗?这一刻,余慈耳畔,却似又响起老道“关生死兮死不难”的悲歌:“观主什么时候萌发死志了呢?我不得而知,不过明明确确让他死的,是你没错吧?当然,还有我……有些事情只要多想一层,多问一句,就有很明白的结果。
“我一直想不通,明明我已经把玄真凝虚丹换过来,给了他——甲子寿元哪,他应该知道为了这枚丹药,谢师伯那些朋友,还有我做得有多辛苦,可他就那么死掉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久前我才明白,在界河源头,我重伤垂危,他用丹药为我续命培元,药效惊人,此后在摘星楼上,伤势恢复起来,速度也是超乎寻常,如此灵效的丹药,宗门内想必也是有数的。然而我查阅典籍资料,宗门并不以丹术闻名,宗门内或许有使沉疴立起的神丹,其药性却不是我一个还丹修士所能承受。如此,能有这般效果,并且让我省去十年苦功积累,早早达到定鼎枢机瓶颈的,除了玄真凝虚丹,又有哪个?”
“他肯定要留给你呀!”
何清轻描淡写地回应:“你和你年轻时是那么像,偏偏又没有他致命的缺点,所谓衣钵传人,或者矫情点儿说,便是儿子也不外如是。他既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又怎么会把丹药浪费掉?当初在天翼楼上,我明白,你不明白。”
纵然是阴神之身,余慈也忍不住长长吸气,才能稳住心中激涌的情绪。
是的,他表现在外的,是义愤的冲动、是高傲的强硬,而在他心底,真正涌动的,则是对于舟恩德所无以为报的惶恐、内疚乃至悔恨。
何以报德?就是用那未曾沉淀的感情?迟来无用的孝心?还是绝壁城中、摘星楼上与他道侣荒唐的神交丑剧?
他曾死死压着这情绪,偏又莫名地在何清面前将这一切都剖析开来。不是渲泄,没有缓解,反而像是大火燎原,余慈知道,他要被心头的毒火煎烤得疯掉了!
而此刻,何清又道:“你大概还漏了一点。”
余慈死盯住她看,只见她微笑启唇:“正是关于裂心剑锁的细节。难道你不想知道,为成‘裂心剑锁’,我借他逝水剑,与他达成的誓约,又是哪个?”
灵海中的空气凝固,这一刻,余慈简直是木愣了。影鬼透过心念叫道:“这娘们儿疯了,咱们正要解析她誓约的根底,诱她破誓,她自己倒先说出来!”
何清似乎不知道她在做一件蠢事,慢条斯理地复述原句:
“裂心成咒,剑刃明誓。于舟以心血祭炼逝水剑,为何清‘裂心剑锁’所用。何清当刺心血为咒为誓,此世今生,对余慈不损不伤,亦不可动此念头,便是余慈主动发难,此誓亦不变。违咒背誓者,万魔噬心,灵智泯尽,道基毁丧,湮灭生机……便是如此了。”
余慈在发愣,影鬼也在发愣,事实上,附近或明或暗关注此地的存在都愣了。
唯一没有保持原有状态的,只有何清,她目注余慈,柔声道:
“有此毒誓,我就不能伤你了……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呢?”
“快逃!”
影鬼和刑天的意念同时插进心头,但与之同时,透着金光的琉璃质纤掌,已经按在余慈阴神之形的正中。
第三百九十九章 斩神
“七十年,还是操之太急!”
对老朋友的作法,朱老先生很是摇头:“弥补法门缺憾,循序渐进,也是可以的。你已经度过四九重劫,小心一些,总还有三千年的时间,山门这些年着力培养后进,就是正途。
“三代弟子中,论资质前景,解良当为第一,其余苏己人、谢严、阳印、鲁德等人都是长生可期;而第四代中,可造之材更是数不胜数,你这些年惨淡经营,终于到了收获之时。期以千年,岂不远胜当前这荒唐局面?”
方回哑然失笑:“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你也不知?此劫以来,修行界暗流涌动,尤其是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决战于天裂谷后,断界山-天裂谷一线,一直阴云不散,难以测度。
“还有神主之位,自从罗刹鬼王晋身之后,天上地下五大神主,已有十二劫时间未曾变动。如今却听说,某些人谋求在五大神主后再加几个位置,变成六大神主、七大神主,能有此资格的,总也有七八位。地仙神主孰高孰低,暂且不论,现在这行情,明显是神主吸引力更胜一筹。一旦发动,如大梵妖王之辈,不顾一切,立时就是生灵涂炭,我镇守宗门,真遇此难关,唯死而已,如何有‘循序渐进’的闲情?”
“宗门起落兴衰,不过是烟云过眼,在天地大势之前,何足道哉?”
朱老先生似发感慨,忽又一笑:“哈,你一定要说我讲酸话了!罢了,此界变化,我也不再关心,也关心不来,倒是眼前之事……方师弟,时光固然是天地难逆之力,那人心也是世间最难之物。两难并立求圆满,除了勇毅决断,还要乞求老天爷给点运气。”
稍顿,他叹息一声:“这里还有一人,依稀也是这般做法。”
阳神金光照下,余慈的意识立刻模糊起来,刑天和影鬼的声音都已远去,
灵海上、心头中同时响起一声闷爆,他的心念刹那间被切割成了千亿份,每一瞬都有成千上万份湮灭蒸发,念头一起一落,他便几乎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地失去意识。
但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作用,而是始终有一部分心念,也就是一份阴神碎片被透着金光的琉璃纤掌所控制,更准确的答案是:被掌心一层弥散开的阴阳氤氲之气所包围。
相对相成的异质元气形成了一片魂沌的漩涡,将那些许心念围拢其中,似要以其绝对的强势将之化去,却又留存下仅有的一丝自我意识,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应该愤怒的,然而那点儿自我自意识,已经失去了情绪反应的能力,不知喜怒,无有绝望,仅仅是存在着,只此而已。
事情起了微妙变化。
阴神粉碎,生死一线的时侯,他的心念反而纯粹无碍了。
这一刻,余慈遗忘掉了心头时刻烤炙的毒火,一切的负担都抛下去,只有单纯的意念,纯粹又纯粹,以无以伦比的专注,投入到眼前、也只有眼前的局面上去。
经书有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又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不知什么时候起,余慈心里已经塞了太多情绪。因为于舟、因为何清、因为方回,因为自己,还有那些山门中的朋友、长辈。让这些追求各异、立场不同的人们牵引心神,多番冲突之下,情绪迸发,执念铸就,驱动他仗剑发难,悍然与长生真人为敌。
不说对错,只说带着沉重的情绪和执念,又如何发动他“生死一线”的真意?
当然,就算此刻,他也并非真正参透,但那又如何?就算是被动的、临时的,他也已经进入了最熟悉玄妙的状态下,进入到了一剑既出,手眼心胆浑然如一,寻一线之机,翻转生死的最佳状态。
他仍然陷在何清的控制之中,仍然可说是任人宰割,他却不为所动,灵台又是前所未所地澄澈,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外间发生的一切。
“铮”声剑鸣,发自于灵海上浮动的何清肉身胸腔之中。
何清攻杀他的阴神,咒誓破裂,引发裂心剑锁反噬。这头一个,就是将前段时日,由剑锁吸纳、抵御的心魔劫煞全部引爆,倒攻何清阳神,是“万魔噬心”。
如此反噬,完全没有抵御之法,只一瞬间,何清阳神之躯金光黯淡,一团漆黑的阴影从其核心处猛地扩散开来,阴影过处,端庄秀美的面孔霎那间扭曲,几不成形,外围更似燃烧起一层乌黑的魔火,随时要将何清阳神焚尽!
万魔噬心的结果,就是灵智泯尽,照这个流程下去,不用数息,何清的意识就要被魔火蒸发,又或是被心魔占据、吞噬,阳神亦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转化为天外劫魔,沦为域外天魔一流。
可是,余慈知道,不会如此,因为由始至终,有一片金光都没有受到魔劫的任何影响。
那正是以阴阳之气圈拢着余慈阴神碎片的那块。眼下的境况算不得双修,两边气息却也是和合一处,由于阴阳之气强大的归化之力,难分彼此。外间劫煞相当猛烈,可一碰触到这层阴阳之气,就缓和下来。
余慈有些明白了。
说到底,将逝水剑作为核心的“裂心剑锁”,仍是以“不伤害余慈”为根本。内里剑灵更是秉承于舟心意,便是咒誓反噬,也不会对余慈有什么伤损。何清正是借着这一点,挣得了缓冲之机。说白了,她就是拿余慈做挡箭牌。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个思路,将阳神之躯尽数保住……
胸腔内,裂心剑锁再度鸣响,这回,誓约反噬已到了“道基毁丧”一步,剑意咒力浑化,凝为无坚不催的灭杀重击,只一下,阴神碎片周边,阴阳之气头一个崩溃!
余慈这才知道,阴阳之气亦是何清道基之一,然后是……鱼龙?他似乎已经看到山孤被毁的场面,可接下来,灭杀重击诡异地窒住,就像潮水碰到堤坝,打旋儿倒卷回去。
“那两次神交!”
心思清明,判断就快。突然间余慈就对那两次经历有了新的认识。不错,这两回,尤其是摘星附楼上那次,摆明车马就是汲取只需于他的天龙真形之气,用在此刻,作为另一个挡箭牌来使。
咒誓反噬第二次被挡住,便趁此机会,何清的意念发动法咒:
“破誓断咒,裂心分魂,咄!”
两方气息和合的情况下,何清的意念是如此清晰,伴此咒意,虚空中似有一柄无形的利剑斩下,仅存的一段金光琉璃之体,蓦地从劫煞攻伐的分界线上断开,阳神一分为二。
这一下必是痛极,何清一声尖啸,震荡灵海,余音久久不散。
而在啸音迸发之初,漆黑的魔影飞腾,小片金光垂落,直入灵海上飘浮的何清肉身顶门。
余慈却难以深究其中奥妙,因为何清阳神分裂的刹那,再顾不得余慈阴神碎片,破碎的阴神没有防护,当即在空气中迅速蒸发。余慈此时并无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冷静地寻觅归窍的可能。
便在此刻,感应中黑影覆盖,竟是那飞腾起来的漆黑魔影,魔火自燃,扑击而下,明显是把余慈阴神碎片当成了食物。
眼看要被吞掉,余慈心念蓦地一动,灵海上空,已经很久没有进一步变化的“悬空明月”一圈光华放出,将漆黑魔影罩住。刚才对何清阳神时,宝镜吸力完全不顶用,可这次却截然相反,魔影竟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光圈合拢,硬给扯了进去。
心如明镜,明镜照心,这一刻余慈借助宝镜为坐标,念头闪动间,已然归窍。
一旦归窍,之前在外间维持的生死真意,直透支离破碎的识海,以之为标识,用它明确的存在感,充当灯塔的作用。已经烙在神魂深处的印迹为之响应,破碎的心念如百川归海,转眼聚拢,重凝阴神。
余慈睁开眼睛,阴神创伤未去,虚弱感蔓延全身。未等他再做检视,耳畔“嘶”地一声响,举目望去,却见逝水剑刃,自何清前胸直透而出,妖异红光闪烁。下一刻,素手探来,握着剑刃,稍一发力,便将其整个地抽出,随手抛掉,心口鲜血泉涌,其中竟还透着金光。
此时此刻,余慈发现,何清周身气机反应,可说是低弱到了极限。莫说成就真人后,便在比最初见面时,都要不如远甚。
余慈却没有丝毫看低,事实上,他又哪有看低的资格?
女修却不看他,而是笑淫淫抬头,看着宝镜月轮:“能吞噬天魔,虽似有天性相克之处,但确实是异宝呢。”
这时她才扭头,看着余慈,这样解释:
“不必大惊小怪。外人只道‘裂心剑锁’是何氏宗族独有的防御心魔劫煞的旁门咒术,何家唯一一部度劫秘法,亦是根据此术衍生而来。‘裂心’之语,即是以分切生机神魂之术,斩却一切负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