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浮云的打算是没错的,余慈确实知道东侯墓所在。更确切地说,在遭遇庞霁那伙儿蟊贼之前,余慈正在赶往东侯墓的路上。
当年离尘宗划地为数百剑修建葬身之所,以后虽未收回,终究还是个地主的身份,对剑园内部结构的了解,还是超过绝大部分宗门。比之其他人的蒙头瞎撞,山门向来都有着比较明确的目标。
所谓东侯,是那次剑修与西方佛门的大战中,一位颇有名气的剑修。身殒前已是大劫法神通,尤其精通百家剑技,其中不乏秘法真传之类。据宗门经传记载,东侯性情较为豁达,因重伤殒落时,怨念不生,故而其墓葬的安排,还是比较遵循常规的。凡有人到他墓前祭拜,经过剑意洗炼,获得剑道秘法的机会不小。
离尘宗便是看准了这点,近些年来,都把主要精力在东侯墓上,所获颇丰,这回也是如此。在出发之前,李佑和张衍便都将此消息通报给他,还说了一堆关于此墓葬的详细信息,而在抵达之前,山门更是将最详备的资料以蜃影玉简的方式发给所有与会弟子,同也还有一枚指向罗盘,帮助确认东侯墓的身份,准备不可谓不周详。
正因为如此,若余慈真落到萧浮云手里,后果可想而知,便是现在暂时摆脱了,后面赶路时也要万分小心,否则便是给那边的同门招祸,这绝非余慈所乐意见到。
“最好和重器门的两败俱伤了罢!”
余慈无声一笑,慢慢地将心湖澄净,进入深层入定状态,外围的恶劣的毒沼环境也无法对他造成干扰,这等定力,实是非同小可。
心内虚空铺展开来,鱼龙在虚空中漫游,周边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却是黑沉沉的,还有细碎而锋锐的微粒渗透进来。
黑雾便是毒沼中的毒气,而锋锐的微粒无疑就是先天庚金之气,这是“引气入境”初步造成的现象。心内虚空与外界元气已发生感应,但并无甄别的能力,只要是浓度到达一定程度,各类异气都能进入其中,需要余慈以“澄净虚空”的法门,去芜存菁,以利修行。
以前或有这种征兆,但能到这般明显的地步,还是四个多月的苦修造成的结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慈渐渐觉得“澄净虚空”的速度跟不上异气涌入的速度,心内虚空中有害的异气堆积甚重,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心神一动,身形上蹿,转眼破开毒沼,碰触到外界的新鲜空气。
此时,四野无人,萧浮云和重器门男女修士都不知去了哪里,这一关,余慈终于是过了。
想了想,余慈回到刚才三个还丹修士交战之地。这里已经是一片狼籍,凸起的小丘被抹平了不说,地面上遍布遭雷击或被蚀毁的痕迹,余慈甚至还看到一片新形成的面积较小的毒沼,可想而知,女修在后面是用到了那杆威力惊人的剧毒投枪。
两败俱伤的“可喜”场面,余慈没见,不过他却看到,最早在此的庞霁残尸,此刻正横在一片被萧浮云剑气腐蚀的地面上,通体均被雷火轰得焦黑,凄惨无比。更远处,那颗咒剑法螺竟还在,却不知上面还有机关么?
“嘿……”
余慈摇摇头,正要移转视线,心头却突地一震:“等等,那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墓穴
两位还丹修士交手的冲击,足以毁掉范围内一切有形之物,余慈看得清楚,便是那咒剑法螺,此时也有一些细微的伤损,可是余慈看到了,在庞霁身下,方圆五尺范围内,除了雷火焦痕外,竟然没有那萧浮云强烈的服食建议的作用痕迹,与外围相比,扎眼得很。
余慈走到庞霁跟前,仔细打量片刻,忽然伸手,从他焦黑破烂的衣服下面扯下一根项链,下端缀着一块不规则的铁片,那形状像是有人随意裁剪下来,上面却密布着颇为细致的纹路。余慈在手中稍稍掂量两下,觉得它出奇的轻巧。
在离尘宗山门这数月,余慈也听了不少类似这样特殊物件儿的关键处,他随即就运化神意,将神识在上面一扫,按照山门秘传,把上面支离破碎的信息以各种方式迅速组合了几遍,找到了一种意思最通顺的破译格式,随后便是恍然。
在接连碰到重器门修士和萧浮云之后,余慈已经见识到了能够进入剑园的修士水准,也正为如此,他心中便存了一个疑惑,庞霁一伙蟊贼的修为虽然也在通神上阶,可是据交手的情况看,里面算是个“人物”的,一个也无。他们又是怎么通过剑园外围的剑意封禁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
这铁片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宝贝。按照上面的解释,有此铁片傍身,一日之间,可以三次自发护体,消融致命的剑气,尤其是在此剑园中,更有净化空气,纯化先天庚金之气的功用。
说起来,也亏得余慈那九曜龙渊剑符形为剑,实为符,遥空斩杀方竟全功,否则庞霁有此宝在手,余慈想斩得那么干脆利落,也不容易。
将铁片在手中抛了抛,余慈又是摇头。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这铁片其实是一个身陨在此地的前辈剑修,在大限到来之前,送出剑园的信物,凭借这个,有缘法的修士便能安全渡过外围封禁,到那位前辈墓前接过衣钵传承眷恋调皮妻。此物辗转多年,不知怎地落在了庞霁手中,
当然,余慈用膝盖想也知道,现在这剑修墓葬中怕是已经空空如也。若非如此,余慈不相信庞霁等人还会“好整以暇”地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明显不是第一回了。
这块铁片就像是通行证,帮着他们进入剑园这个既危险又充满机会的地方,然后……
余慈又是摇头,其实这种情况下,那位前辈剑修的墓葬中,有没有那些宝藏都没什么,关键在于,余慈发现,他有地方去了。
暂时脱离了重器门和萧浮云的视线,余慈却不敢说能够完全摆脱他们。尤其是那萧浮云,对东侯墓念念不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干休。他最好是缓过这几天,免得暴露了东侯墓的位置,给宗门带去麻烦。
那前辈剑修的墓葬距此不过两百里左右,做个暂时的藏身地应该不成问题。
剑园中黑夜白天的分际非常模糊,天光的明暗变化并不明朗,只有时刻留心的人方能把握到时间的流速,但若是在此期间,入定一回,那也一切休提。
余慈便是如此,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中深层入定,早不知今夕何夕。
时间不好测,但对剑园中的修士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剑园向外界开启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左右,过则封禁变化,若不及时退出,便要给困锁在里面,等到下一年,才有机会出去。
虽说在来此之前,山门为每一个弟子都准备了大量的辟谷丹和凝水丸,可供万一之用,余慈还是不愿给困在这里,所以,他开足脑筋,努力估计着自家极限,终于在到达前辈剑修的墓葬前,算出时间大概是进入了剑园约十个时辰左右,但这也是个大概数字,做不得准。
“按照计划,宗门修士入园后,会在外游荡五到七天,惑人耳目之后,再分批进入东侯墓。这样,我这边时间还算宽裕?”
余慈手持一个小巧的罗盘,细细思量。罗盘结构简单至乎简陋,不过就是八卦方位而已,并无其他层数,余慈以神意驱动,罗盘鲜红的指针便一直指向坤位,也就是西南方。
这玩意儿作用也就是如此了,剑园内空间扭曲,能测出大概方向,已经很了不起,至于朝这个方向走一百里、一千里还是一万里,就要看人的运气。
余慈将罗盘收起,知道大概方向就成,近几日,他不会朝那边去的。此时在他眼前,已经有一个前辈剑修的墓葬了,那就是他未来几日的落脚点。
这里是紧挨着荒原的山脉根脚处,远远望去,雾霭中莽莽山体矫然如龙,巍然耸立,如此方有点儿断界山脉的模样,像之前那荒原似的地域,应该是空间扭曲的副产品,很少会有前辈剑修将墓室安置在那里。对此,山门中早有“宝山荒原”的说法,余慈一脚踏入山中,便说明他找对了方向,进入剑园比较核心的区域。
也不知道这位剑修前辈有没有找到衣钵传人,但就余慈来看,便是找到了,也强得有限。
前辈剑修的墓室深藏在山腹中。分内外两层,内层自是安葬之所,外层三间九室,则是为继承衣钵的弟子准备,都有剑阵守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然而余慈到来时,剑阵早给彻底破坏,布阵的宝剑,除了几只伤损严重的,都被人洗劫一空。
外层石室还好些,内层墓室则是一片狼籍,前辈剑修的骸骨早扒了出来,拆得七零八落,散失了大半。要知已证长生的剑修,必是形神双修,其周身骨胳已是真形级数,以为之材料,可以制成相当不俗的法器,洗劫墓室的家伙显然是想到这一点。
什么剑修衣钵想都不用想了……是庞霁那伙儿干的?就算是他们,应该也是前几回剑园开启的时候了。
墓室中残存的痕迹均较为陈旧,余慈故有此论。当年纵横天下的剑修强者,死后如此,不免让人感叹。看着这些前辈骸骨,余慈想了想,还是没有动,只是拱了拱手。
“现在还有些难处,等我离开时,再为前辈另寻他处安葬。”
做完这些,余慈微瞑双目,感应着鱼龙的位置。说起来他到剑园来这半天时间,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本地活物,神意星芒也只有鱼龙这一个寄生对象,使小家伙的重要性飞速飙升。
以鱼龙的神速,飞遍五十里方圆,也花不了太长时间,余慈对周边环境大概有了个谱,也放下心来。像这种一看便知早被严重破坏的墓葬,很少有人会再花费心思,像萧浮云那等人更不可能。
当然,即便如此,余慈也是绝不可能住在墓葬中的,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掩护,他真正的居所,是在墓葬不远处一个天然岩隙中,只要稍稍开辟,便可容一人坐卧。或许有人会因为好奇到墓穴中走一遭,却绝不会有人对它旁边的环境感兴趣。余慈没有安葬墓穴中的骸骨,便是避免打草惊蛇之故。
坐在狭小的空间中,余慈倒是安然处之,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之中,心内虚空收纳的异气太多,“澄静虚空”的功夫做得不够,他还要细细做几遍功课才好。
驾轻就熟进入心内虚空,将那些毒气和先天庚金之气的残余驱散,与之同时,作为心象的鱼龙也在大口地吞噬那些有益的元气。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情形,鱼龙心象似乎真的有了生命,而周边虚空也颇有外界天地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去揣想“若是真的如此”,又会如何?
摇摇头,余慈把这个想法抛掉,因为朱老先生的话音正响在心中,那是二人偶尔论起玄元根本气法时,老先生的论见,不知为何,余慈突地回想起来:
“玄元根本气法,既云气法,就不要去想太玄虚的东西。它首先是一门气法,是让你体内元气转化先天的工具。等到这种效果达成了,再论其他。你说‘其他’是什么……那不就是符吗?”
便是在入定中,余慈也想笑,朱老先生果然是三句之中离不开本行,不过他的说法,也大有深意在,余慈这段时间细细思考,渐有所得。
“嗤”地一声长音,却是外界元气突然动荡,源头在两里之外,已经非常近了。余慈被打断了思路,眉头一皱,鱼龙与他心意相通,便往那边去,却是看到一幕奇景。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自虚空中现身,那不是飞过来的,而是凭空出现,一圈圈的波纹在他们周边来回荡漾,元气亦为之震荡,同时还有话音浮动:
“罗刹妖孽便是在这儿消失不见。”
“可要细查?”
“再等等……谁?”
伴着话音,凌厉如剑的眸子直刺过来。
余慈郁闷了,怎么以前无往不利的鱼龙侦察,这两天总是万事不顺?
第二百八十章 三方
余慈看到了,那跨空而来人物共有七个,竟然也都是还丹修为,尤其当头那位,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一身抱丹真煞精纯至极处,偏又轻盈若雾,似乎时时都有水汽冲洗,使他周身诸般颜色,都鲜明起来。这般奇异之兆,余慈还是首次见到。
这人若是某宗精锐弟子,怕是地位不在周钰大师兄之下!
余慈大觉头痛,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也是无用,他当下便要驱动鱼龙,利用其堪比步虚修士的高速远遁,然而心念才动,又猛地按下去,同时有人昂然大笑,声音就在鱼龙身后虚空不远处:
“叶老弟今儿怎么脾气这么糟?可有违你‘玉君子’的美称啊!”
原来此人没有在意鱼龙,而是说的旁人。余慈更不敢大意,稍稍将鱼龙移到更隐秘的位置去,幸好此处是山区,纵然植被全无,藏身处总是不缺。
办妥这一切后再看,突然现身的修士共有三位,都是俗家装束。当头一个身躯胖大,足有九尺高下,乍看威武不凡,但那脸盘便似一个涨起的皮球,把五官都挤成一小撮,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其细缝似的眼眸中,却是寒光凛冽,令人望之生畏。
白衣叶明微讶,旋又点头道:“原来是盘皇宗的道友,在此剑园巧遇,也是有缘。我等刚刚被那罗刹妖孽所戏,一时失了方寸,莫怪。”
此人直接道出他们一行人的尴尬事,实话实说,没有半点儿掩饰,坦荡处不愧为“君子”之名。
那盘皇宗的胖大修士却是嘿嘿冷笑:“罗刹妖孽?是罗刹教的徒众吧。叶老弟,你们半山岛气魄是够足,只是未免螳臂挡车,不知……那个死活呀!”
类似的言语叶明早听得耳朵里起了茧子,也不动怒,只向身后同门吩咐一声,那六人便都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搜寻周围山区。然后他才道:“不劳布道友挂心。道友在此,有什么打算吗?”
“嘿嘿,传说这附近有剑修遗宝,敝人兄弟不才,想碰碰机缘。怎么,叶老弟也有兴趣?若是如此,我们可不会礼让啊!”
叶明摇摇头,半山岛是纯正的剑修门派,对剑园中自有他们一套行事规则,却是对所谓遗宝不感兴趣。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自兄同门在周围山区搜寻。
这其间,盘皇宗三人也是耗在这里,那胖大修士看得兴味盎然,后面两个同门是一般的阴沉,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竟然是半山岛?余慈摸着下巴,有些惊讶。
他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前辈散修的墓室深入山体达半里之多,余慈所居的岩隙则比那墓室还要更深些,只能以土遁进出,他有八成把握不被这些人发现。可是“半山岛”这三字,却让他心头一跳。
是叶缤、叶途二人所在的半山岛吗?
当初在天裂谷,他和叶途是同生共死打下的交情,而叶缤女仙更是以大神通将半山蜃楼剑意烙在他神魂中,成为他剑道修为精进的重要根基。论义气恩情,他和半山岛都颇有牵扯,按照礼数,他应该出去和这些人相见才是,就是盘皇宗那三个家伙有些碍眼。
余慈身子略一动弹,心中却忽有所感,马上又沉静下去。透过鱼龙视角,只见得远方天空中剑光如雨,竟是不知有多少人驭剑而至。
等剑光到了近前,当头一个便让余慈为之一凛。来人面似豪雄,额头印着一道血纹,鲜红欲滴,正是那萧浮云。此时他早不复几个时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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