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低头再看法螺周围,面色颇是凝重:两里之外,剑气成环,将一个径不过数分的法螺嵌套其中,这种神意运化的层次、驭使剑气的手段,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在山门,他曾听人说起过关于还丹修士神意运化范围的标准。一般而言,还丹初阶,也就是“定鼎枢机”的修士可以对方圆一里范围内环境进行比较细腻的感知;中阶亦即结了“玉液还丹”的修士,范围扩大到两里左右;上阶“金液还丹”是形神修为的大成就,故而根据其丹成水准,神意运化范围约三至五里不等。
当然,这是讲修士最自然、正常的状态,若是全力运化神意,放出神魂感应,范围当不仅于此;相对的,混乱复杂的环境,也会感应造成影响,使范围缩减。
余慈估计着,正逼近那人,修为起码也是还丹中阶。故而,他瞬间就做了最冷静的选择,冷冷瞥了一眼来人,向后飞退。
来人悬空飞行,似缓实疾,余慈才退出半里外,那人已经来到庞霁横尸之处,远远看着,来人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也算一表人材,然而眉心却印着一道极妖异的符纹,鲜血如血,若鬼眼将睁未睁之时。有了这道符纹,此人天庭格局便显得极是狭小阴郁,令人见而生寒。
只不过此时他正一脸正气地挥袖,将咒祭法螺吸纳入手。
“如此法器,当然要物归原主。嗯哪,原主已死的话,便由本人暂时保留……嚎!”
突然变调的怪叫声里,幽蓝电光暴闪!
第二百七十七章 烟壶
尖锐的嘶叫声把后面的话全压回去,手上咒剑法螺处,幽蓝的电火瞬间崩溅开来,将此人罩在其中,激得他浑身打摆子,说不得只好一松手,再将法螺掉落尘埃。
果然如此!余慈有点儿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恍然。他刚才就觉得,咒剑法螺的位置,和之前被那头领扔下时有些不一样,手上才缓了缓。也幸好如此,否则现在被电光刺得毛发倒竖的,便要换人了。
这么说来,那女修……
砰地一声,来人泄愤式地出脚,将咒剑法螺远远踢到十多丈外,余慈见此猛醒,再不耽搁,趁机飞退,只两个呼吸间,人已在千尺之外。
如此再不发怒的,决不是爷们儿,那人便是勃然作色:“阴我?莫怪萧某不讲仁义!”
暴喝声中,也未见作势,虚空中已是剑气纵横。余慈感觉到,对方的剑气相当怪异,剑剑成环,高速旋转,又有一层强烈的腐蚀之力向内聚合,如此环环相激,生出无穷变化。若真被高速旋转的剑环割到、套中,肢体便是要四分五裂!
身畔铮铮连响,余慈手中希光剑已经失去形体,化为几成实质的薄雾剑圈,圆满无疵,扩及十尺之外。这本就是偷师自梦微的“无瑕剑圈”,而四个多月来在山上,更是由梦微亲自指点,防御守备之力,更上一层。
对方剑环交错飞动,如风暴一般,冲得剑圈不住内缩,转眼从十尺方圆缩了一半有多,余慈更是被强劲的冲击撞飞了半里路,可对方的剑环却总无法突破到内层。
耳畔突地一声呼啸,漫天剑环风暴倏止,余慈冷眼一扫,只见他被逼退的一路,到处都是被蚀毁的土壤,空气中也流淌着强酸似的气味儿,烧得空气滋滋作响。
余慈也不再后退,持剑而立,桩子般钉在地上。至于对手,此时正站在刚才庞霁被斩杀时所在的小土丘上,居高临下,一轮狂攻之后,宝剑却不知藏哪儿去了,只屈伸着手指,似乎还没从电火烧灼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
此时,他死盯着余慈,额头上的鬼眼血纹鲜红欲滴,其中更有光芒流动,仿佛真有鬼物张开了眼睛:
“无瑕剑?”
无瑕剑正是梦微的绰号,是称赞女修守御坚韧,剑势完满无瑕之意,也引申为她严守戒律,为人处事令人挑不出瑕疵。那人一口叫出这名号,显然是看破了余慈的来历,对此,余慈不动声色。
那人也无需余慈确认,只是森然道:“好,很好!真是离尘宗的后起之秀……你扬名立万就在此时,我给你报出名号的机会!”
余慈抬眼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上到下,慢慢打量。视线的每一点儿移位,都会引得手中希光剑微微变化角度,由此再牵涉到以千百计的气机移换。两人现在没有对剑拼杀,但彼此都死死锁定对方,唯一不同的是,对方修为强绝,剑气跨越这里许距离,依然有着实质的威胁,而余慈修为较弱,只能以剑意遥加其身。
就这样对峙半晌,余慈才沉声开口:“离尘宗余慈,也想听听阁下的名号?”
那人分明一怔:“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该知道吗?这话余慈没说出来,只是嘿地一笑,自有讥嘲之意。
那人额头血印更是鲜艳,盯着余慈看了半晌,方点头道:“我是萧浮云。”
没有说出宗门,观其姿态,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他的名气之大,已经无需宗门为其架势。只可惜,余慈对修行界的了解,迄今为止还是相当贫乏,萧浮云这姿态摆出来,便等若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
这回余慈已不用特意表示了。萧浮云脸上青红交错,末了呼出一口气,总算显得平静不少:“你说你叫余慈,余慈……”
他声音越来越低,倒似是用心记忆余慈的名字。看他这模样,余慈正疑惑之际,耳畔忽有惊雷轰鸣:
“余慈!”
这是萧浮云叫出他的名字,余慈闻声一震,全身肌肉均发出了几可目见的颤抖,然后便僵在当场。萧浮云看得真切,又是连吼两声:“余慈,余慈,还不出来!”
他这一手叫“勾魂鬼啸”,是以撼魂术辅以音杀秘法,意志不坚者,其神魂可能当场就被强扯出窍,受到重创。至于那些能抗过啸音的,多数也已经受到冲击,萧浮云自有办法对付。
他哈哈大笑,取出一件小巧的紫砂壶,不过比拳头略大,乍看像是最正常不过的茶具,然而壶盖钮却是雕着一对交缠搂抱的鬼像,壶盖边沿更是另开了九个针眼大的气孔,此时正有袅袅烟气从中溢出。
余慈愣愣地看着这边,身体僵硬,两眼发直。见他这模样,萧浮云将紫砂壶在手中稍一摩挲,笑道:“小辈能引出我这宝壶,也算死得此所。将你神魂收纳入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之中,再好好招呼一番,也算为天下修士出口恶气,看你们离尘宗再独霸东侯墓葬!”
他又习惯性地提了个高调儿,同时也提着盖钮,再颂咒音,九孔所溢出的烟气立时化为一张渔网,抛洒出去。
看着烟气渔网跨越一里距离,当头罩下,而余慈仍呆呆傻傻,不知躲闪,萧浮云便道:“事成矣。”
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最厉害的就是是炼制迷烟,摄人魂魄,其本身设计不俗,再以其十重天,六十四层的祭炼水准,出奇不意之下,就是步虚修士也要吃亏,更何况这连还丹都未结成的小辈?只要这烟气过身,小辈阴神便是不由自主,随他拿捏,萧浮云已开始思量,用个什么手段,尽快将那东侯墓的位置撬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微变,扭头远眺,却见天边电光暴闪,隆隆震鸣声中,雷公面具之下,披甲女修跨空现身,虚立荒原之上,修长丰润的身子放射出如火般的热力,刺得萧浮云眯了眯眼睛。
“唔……整理重器门?”
萧浮云所在的宗门在北方颇有势力,消息也算灵通。他知道,近些年在北荒地界,有一个重器门,发展十分迅速,其门主神秘莫测,而其门中修士,均身披重甲法器,非常有特色。当然,以他的地位,重器门不过就是个小虾米,动动嘴皮子,也就灭掉了,他只对女修身外重甲放出的幽蓝电光颇是在意。
这玩意儿,看起来眼熟得很哪!
雷公面目之下,女修似乎也有些意外,道一声:“‘仁义无双’萧浮云?”
萧浮云哈地一声笑:“仁义是我辈之追求,无双则愧不敢当。哈,这位道友有些面生,咱们以前见过么?”
女修却已不再开口,目光自远处的咒剑法螺上掠过,又在余慈那边停顿一下,随后二话不说,弹指一道金光射上高空,在黯淡云层下,数十里可见。
萧浮云一怔,随后脸上变色。他感觉到,远方正有一个修为丝毫不逊色于女修的人物高速飞来。他眼神锋利,早看出女修具备还丹初阶的修为,身上那重甲法器也是不俗,如此人物只一个他当然不惧,再加一个,麻烦就来了。
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一心想从余慈身上挖出东侯墓的位置,如何愿意旁生枝节?
心头一动,他就下了辣手:“抽魂散魄,不取阴神取残魂……丧乱烟给我收!”
那烟气凝结的渔网当头罩下,从余慈身上透过去,余慈身子一软,向下便倒。萧浮云先是一喜,瞬息之后就是变色,也在此瞬间,半空中幽蓝电光“哧拉拉”一串爆音,扯出数十丈的长鞭,鞭挞大气,锋芒之利,令人无法小觑。
“重器门要的人,谁敢动!”
萧浮云恨不能破口大骂:贱女人,你哪只眼睛见我动他了……混帐,那余慈残魂何在?
带着满心的困惑和暴躁,他避过电鞭锋芒,百忙扭头去看,却见余慈身形再一挫,已是没入土层之中,形影顿消。
天边黑气弥漫,另一个还丹修士终于赶至,半声不吭,张来。
我的东侯墓!萧浮云勃然大怒,额头符纹竟是在最鲜红之时凸了出来,真若鬼眼怒睁,撼人心神。
“找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分身
“砰”地一声响,余慈从地底深处弹出来,半空便呛了一口鲜血,刚刚处理好的细碎伤口再度迸裂,还有更多的伤口布满肌体各处。
在绝对劣势之下,用土遁逃命本就是大忌,更别提是在剑园这等恶劣的环境中。可要从三个还丹修士眼皮子底下脱身,除了这招儿,余慈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
如今他内外皆伤,却没有丝毫停顿,剑光起处,便如一阵轻烟,贴着地面飞掠而去。在他后方,剑园的灰暗天空早被雷光映得发紫,剧烈的元气波动就如同一场龙卷风暴,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成为方圆百里范围内最耀眼的所在。
余慈没有回头,那边的情形自有召唤回来的鱼龙帮他看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边三个还丹修士摆脱战斗之前,为自己寻到下一处藏身之所。
通过鱼龙的视角他能看到,重器门的男女修士,虽然在修行境界上逊色那萧浮云一筹,但凭借一身重甲法器,便是单挑,也能撑住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就尝试着分出一个人来,脱离战场,其目的不问可知。
借助半山蜃楼剑意的爆发力,余慈短短时间内,便跨越了七八里的距离,然后他速度一缓,先是用“息光遁法”故伎,逐步收敛气息,同时将射星盘取了出来,道经师宝印也从袖中飞出,在肩上光芒灼灼,放出一道光束,照在手中符盘之上,使得符盘为之一沉。
法印在擅长符箓的修士手中,是极关键之物,善用法印者,可定其神、增其威、坚其志、不为外道所移。故而往往法印一出,修士成符的速度、符成后的杀伤都会再往上提升,这便是法印的加持之力。余慈用符盘,便等于是用剪刀、锤子之类的工具,只要懂得使用方法,增加效率之余,还能减轻消耗。而动用道经师宝印,却是实打实地消耗神魂元气,以此为代价,将符箓的威力向上拔高一个甚至几个层级。
“希望此符的效用真如他说的那么好!”
余慈轻颂几句咒音,符盘上三百六十个周天孔窍便自吞吐灵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芒上合天星运转,下合人身窍穴,彼此组合,倏乎竟是凝成一个虚影,不过两三寸高下,然而其面目神态,却和余慈颇是相像。
“太乙星枢分身!”
此术在“诸天飞星”符法中,隶属于“祈禳”一类,是余慈自九曜龙渊剑符后,自朱老先生处学到的第二个符箓。事实上,九曜龙渊剑符只能算是朱老先生为提起他的兴致所做的妥协,而这个太乙星枢分身,才是那位老人意欲教给他的第一个符箓。
这是保命的符箓。
此符刚一凝成,余慈身后天空就生出变故。只见那边雷光暴涨,一时间竟是压过了萧浮云那特殊的腐蚀性剑气大潮,通过鱼龙,余慈看到,那是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放出余力,硬是将萧浮云拦下,为同伴争得脱身的机会。
那披甲男修反应极快,一下子突破了萧浮云的限制,往这边疾飞而来。
余慈知道再不能耽搁,当下凝神聚力,着符盘上立起的小人儿吹了口气。以余慈那无限接近于抱丹真煞的元气质性,这一口气当真精纯之至,那小人儿迎风便长,转眼便有七八尺高,已经和余慈体型差不太多,只是像虚影多过人形,让人一看便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余慈修为尚低,对太乙星枢分身的符法也不怎么精熟的缘故。听朱老先生讲,此类符法修到极处,真能凝天星之力成就实体,分神以驻其中,几乎与本体看不出差别。便是现在,若闭上眼睛,只以神意运化感应其气息,和余慈也几乎一般无二。
而此时,余慈本人的气息也恰好收敛干净,完全掩在分身的气息之下。
“这太乙星枢分身,脱出神意运化范围之后,只能直线前进,而我有神意星芒操控,五十里内都可运转无碍……去!”
半虚幻的分身化为一道流光,向前飞走,余慈则是不管不顾,以最快的速度释出“天河祈禳咒”,使星光护体,方再度冒险施展土遁之术,钻入地下。
远方,重器门披甲男修正高速追来。
沉入土层之后,余慈就像一条游鱼,一个摆动就是三五丈远,速度也是不慢。然而他再前行半里左右,外围土层桎梏忽地一弱,不只如此,五行之气的分布也一下子乱了秩序,浓重的腥气卷入口鼻,随即被可辟万邪的天河祈禳咒隔离,并且冲刷干净。
余慈直撞进了烂泥塘一般的土壤中,方圆百里,类似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久前重器门女修以一杆投枪硬生生腐蚀出的剧毒沼泽!
天河祈禳咒生成的星光在外围,半山蜃楼剑气则贴身护持,两层防护同开,剧毒沼泽的毒性再强,一时三刻也难以侵蚀而入。余慈更小心地控制着气息,不使其外露,身体则是在稀汤似的毒沼深处安定下来。
这又是一个人们很难想到的藏身之所。尤其是一手造就此毒沼的重器门修士,更是如此。上空重器门男修经过此处时,连停都不停,认谁了前而余慈一直不停地延伸下去的气息,发力狂追,转眼就在十多里外。
余慈心神安定,并不急着出去。天河祈禳咒的效用比想象中还要好,沼泽中的毒性对他的威胁暂时不大。更重要的是,这里化沼之后,深蕴在土层中的先天庚金之气也遭大幅削减,余慈藏身其间,压力倒比别的土层来得少些。
至于脏污之类,更全不放在余慈心上。他就在这儿呆着,并有足够的耐心维持下去。
在此期间,余慈也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索那“东侯墓”的种种。
其实萧浮云的打算是没错的,余慈确实知道东侯墓所在。更确切地说,在遭遇庞霁那伙儿蟊贼之前,余慈正在赶往东侯墓的路上。
当年离尘宗划地为数百剑修建葬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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