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让开路线的意思,只是凭借着对生死一线的极限状态下自我判断的绝对自信,撕裂劲风,擦过碧光阴毒的轨迹,像是一团没有真实形态的烈火,扑击下去。
毒蛇和尚只觉得眼前一花,余慈已经挟着炽热的火焰,抢入中宫,又是他已经见识过的凶悍无匹的近身搏杀剑术。和尚细长的眼睛几乎要撑得裂了,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啸,虚空刀光乍现,前两天刚抢过来的金刀绕体而飞,即使是祭炼得还不到家,他也顾不得了。
余慈亲眼看到他抢走叶途的金刀,此时又岂会没有防备,虽然攻势凌厉,却还留有余力,此时见金刀现形,当即后力爆发,火焰剑刃做出一个轻微摆动,不再是正面突刺,而是稍稍错开了角度。
“哐”地一声巨震,金刀上飞,余慈的身体几乎贴着崖壁,撞进了毒蛇和尚中宫。剧烈颤动的火焰剑刃斜斜从毒蛇和尚胸腹间抹过,却因与金刀撞击受震太重,只是浅浅撕了一道口子,便自然熄灭,还原成木制的粗钝剑身。
毒蛇和尚吃痛,嘶叫声里一掌拍下。
便在这短暂的瞬间,余慈半侧过身子,在半卸掌力的同时,用肩头狠狠撞在和尚胸口伤处。这是他精准迅捷的身体反应的直接体现,更是不把万丈深渊当成一回事儿的疯狂之举。
毒蛇和尚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猝不及防之下,胸口被撞得发闷,双方护体真息激烈震荡,在变了调的咒骂声里,身形几乎是合在一起,向下急坠,正下方便是许老二。
经过毒蛇和尚这一挡,许老二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应对措施挡住两人的去路,然而,他让开了!
“混帐……”毒蛇和尚连骂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在余慈强绝的冲力下,两人转眼就暴跌近百丈,其速度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在陨石般急坠的过程中,毒蛇和尚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被挤爆了,急切中想要控制金刀,将怀里的小辈一斩两断,可那金刀刚刚祭炼不久,远不能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且乍一分心,反被余慈抓住机会,几记重拳轰在头面处,被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儿又被打出泪来。
和尚愤怒如狂,又心中恐惧,偏在此时,他耳中忽贯入一声:“疾!”
这正是许老二的声音。与之同时,胸口又是一闷,接着身上重压倏地移开。
毒蛇和尚顾不得其他,拼了老命撞向崖壁,借此减力。他运气还不错,又滑下了半里左右,竟是找到一处安稳的落脚点,头顶金刀随之落下,被他接到手中。也在这时候他才看到,云雾中,长长的黑索像是一条真正的择人而噬的毒蛇,自高处飞射而下,
余慈手中九阳符剑再次透出火焰剑刃,准确地劈在后面飞来的那条乌黑长索前端,剑索交击,长索一缩,作势再扑,却被余慈九阳火剑迫发火浪,硬逼了回去。不过,余慈的修为还是不及对方浑厚,同样身体一颤,脚下悬空,向滑落一段距离,等到稳住身形之后,倒比毒蛇和尚所在还要略低一些。
许老二也从崖壁上方冲下来,伸手接了飞回的长索,见余慈要再发力,忙低喝道:“挡他一会儿!”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毒蛇和尚张口想骂,不过他很快看到,许老二口中念念有辞,身上腾地烧起一圈灰白火光,并向手中长索之上过渡。喉咙眼儿里的骂声“咕”地咽下去,毒蛇和尚知道,许老二卡在这时候,要发力了。
他终究还是知道轻重的,更明白自己有伤在身,若恶了许老二,恐怕就真要死在这天裂谷中了,他呸了一声,硬着头皮,顶上了余慈逆射而上的剑光。可他再也不敢再让未祭炼完成的金刀飞起斩人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封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运使金刀,挡住余慈的去路。
转眼之间,三人的位置便整个地掉了过来。余慈从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变成必须向上仰攻。但他丝毫不惧,毒蛇和尚已被他打没了自信,这样的家伙,不不足虑。倒是那个许老二,出手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借势用势的心思也很厉害,倒比毒蛇和尚要高明一些!
正想着,许老二再次出手,仍是那条长索飞出,只是这回,在其黝黑的本色之上,还有一层极淡的灰白火光。许老二则手掐印诀,稳稳站在高处,长索却似有灵性一般,飞绕回环,这种攻击手段,余慈还是首次见到。
毒蛇和尚猛地上移,拉开了距离,同时大声叫好:“好个困灵索,好个腐殖魂火!”
飞来的长索像是一条巨蟒,绕行而下,不是抽击,而是要将余慈捆缚起来的模样。别说听到了毒蛇和尚的赞语,便是只看长索上那层灰白火光,余慈便绝不愿以身相试,他长吸口气,蓦地向侧方云雾中跃去。
没有人会比余慈更清楚周围的地势,这里已经是他采摘虾须草的范围,崖壁上到处都是挖开的岩隙,落脚处是绝对不缺的,两度借力之后,他的飞跃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限,然后身后那条长索也如影随形,甚至要更快一些,长索的尖梢已经超过了他的身形,向内回环。
余慈飞快地瞥去一眼,近距离看到了灰白火光的形态。这便是腐殖魂火么?
灰白火焰剧烈燃烧,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乌黑长索也没有任何烧毁的迹象,但长索过处,紧贴的崖壁表面都出现了一层黑斑,不像是火,倒像是毒。火焰之中,又有无数扭曲的纹路,可再深看一层,那是什么纹路?分明就是无数半透明的生灵影像,大致保持着生前形象,在焰光中挣扎、嚎叫。余慈听不到声音,却有震荡神魂的恶念直透进来。
他再不迟疑,在触及第三个落脚点前,忽地猛踏崖壁,力量不再是向侧上方,而是远远地弹开,远离了落脚点、远离了崖壁,将自己投身到无边的云雾中去。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长索也向内收缩,看起来就像是长索将他逼出去的一样。
余慈这一跳实在太用力了,他已经彻底悬空,身外五丈之内,没有任何可供借力之处。冲力将尽,他也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
“好!”和尚握刀大叫,喜形于色。上面的许老二也露出笑容,他之所以操控着困灵索从内侧追击,未尝不是存着此类心思,事态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与和尚的叫好声截然相反,侧方某处崖壁上,忽地响起一声惊呼。这呼声引起了和尚与许老二的注意,他们扭头去看,透过云雾,隐约看到那个方向,有一块凸出崖壁的斜坡,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发出惊呼的,正是叶途。这一番打斗,不知不觉便到了斜坡附近,少年动手不成,却是耳聪目明,将这一番激战尽都收在眼中,本已是看得呼吸停顿,突又见余大叔被逼离崖壁,惊骇欲绝之下,脱口惊呼,露了形迹。
毒蛇和尚比许老二靠得近些,见状一愣,随后便是冷笑:“原来是你,小子命还挺大……”
说话间,他也看中了陡坡上宽敞的空间,便准备将其抢过来。然而此刻,深谷云雾之中,强光乍现。
马上要在云雾中灭顶的余慈,在此刻扬起了手。手心灵符炸裂,粗大的浅紫雷光如蛟如龙,裂云而出,才一腾起半空,便嗡声炸开,像一株多处分杈的巨树,横扫半边天空,首当其冲便是位于最下方的困灵索,依附其上的灰白火光连半息时间都没撑下来,便被雷光湮灭。
直至此刻,隆隆的雷鸣之声才在峡谷中碾过,搅动云气,澎湃如海。
五雷符!
余慈使出的五雷符,乃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一切雷法之总纲,纯以雷文运化,以自身之一气冲盈,与天地阴阳相感通,握雷霆之枢机,可号鬼神、呼风雨、击邪魅,正是一切阴邪鬼物的克星。
先前他便看出,所谓腐殖魂火,乃是燃烧怨魂厉鬼之戾气,生就的一门邪火,这预先准备的五雷符,使出来便是刚刚好。灰白火光熄灭的瞬间,乌黑长索也像是条死蛇一般,向谷中落下。尚在十余丈外的许老二气机感应,惨哼声中,捂着胸口大骂:
“证德秃驴,你哪只眼睛看他是白日府的?”
毒蛇和尚想回答,可咆哮的雷光扫灭了长索之后,已顺势冲击而上,他受叶途和许老二双重影响,分心旁顾,再反应已是不及,雷光轰上,他惨叫一声,真正地来了个五雷轰顶,霎时间通体焦黑,皮开肉绽,全凭着一口精纯真气护住心脉,才没有当场毙命。
这确实不像是白日府的手段……
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耳边忽地响起斜坡上小子的欢呼声,在他听来,这欢呼分明就是浓重的不祥之音。
他刚睁开险被雷光刺瞎的眼睛,眼珠便险些爆裂出去:只见翻滚的云雾中,那个“白日府小辈”脚下如接天梯,步步登云,蹑虚而来。更有火光刺目,迫得和尚又眯起眼睛,本能地想抬刀格挡,却哪还抬得起来?眼前红线横空,随后便是彻底的黑暗。
余慈一剑抹掉毒蛇和尚半个脑袋,不管他脑浆滚沸的模样,大笑声里,身形丝毫未停,踏云直上。
白烟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
前人形容的词句,此时看来,甚是贴切。而这便是余慈准备的第三个符:神行符!
灵符附身,如生双翅,如托云气,短暂的凌空蹑虚的功效,还是余慈前几日用神行符赶路的时候,刚刚发掘出来,用在这天裂谷中,却是最恰当不过。
接连折了两个同伴,许老二已是怯了,虽还占据着地势之利,可身上最得力的“困灵索”已被毁掉,再战下去,实在凶多吉少。他当即身子上跳,便要逃走。
事实告诉他,这是最愚蠢的选择!
余慈挥剑相引,本是一个蓄力的动作,但才一出手,他便发现,这一剑的感觉太好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像是苍鹰搏兔、又像是饿虎扑食,完全循着自然生灵扑杀猎物的本能,由冥冥中的无形之手牵引,撕裂虚空。
也在此瞬间,顶门一热,已经很久没有反应的“灯焰”哧声闪亮,这回却是在顶门之下,脑宫之中,蓄了一个将出未出的势子,大放光明。他只觉得“灯焰”光芒兼顾身心内外,照得躯壳透明一般。这一瞬间,他手中的符剑,像是被无形的手指轻拨一记,嗡声颤鸣。同时振动的,还有他体内弥漫的元气,以及更深层的魂魄心意。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先振动起来,可却能够非常清晰地把握到,这振动的频率,无限接近于他进入通神境界时,超脱出肉身的神魂振荡。待到后来,诸方振动相谐,他甚至已经分辨不出哪个是符剑、哪个是元气、哪个是魂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统驭到“神魂”的轨道上来。
说来复杂,但这不过就是挥剑瞬间的事。
天空中,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延伸开来,又像是虚空打闪的电光,在它面前,三五丈的距离根本不是问题,血光乍现,奔逃的许老二尸分两半,在峡谷云雾中,抹了一层刺眼的红。
第十八章 暴动
一剑既出,奇妙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余慈好象又回到了飞剑斩杀颜道士的那一刻,只是这次,情况又有不同。
上次他用的是自己凝结成的七星符剑,与其说是飞剑,还不如说是飞符。他只是及时突破了明窍的障壁,能够以神念唤取灵应,这才产生那般不可思议的效果。
而这回,他挥出的一剑,没有任何符法附着其上,有的只是纯粹的形神煞气,天然与剑合一,倒与颜道士那种古怪驭剑法门仿佛。可他追敌、锁定、挥剑、斩杀等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任何刻意发力的痕迹,又有生死间手眼心胆浑然如一的模样,一剑挥出,实是酣畅淋漓到了极至。
他还在体会这难得的感觉,侧下方,叶途的欢叫声又再度响起,至此犹嫌不足,还疯子一般跳起来,向他摆手。余慈也朝那边挥挥手,沿着崖壁滑下去,很快回到了斜坡上面。
“余大叔,厉害,厉害!”
叶途跳着脚,连迭地赞叹。他前面先是看到卢全的尸身从天下掉下,随后又亲眼看着“天下第一恶人”被余慈一剑削掉半边脑袋,接着就是那夺目一剑,在初见血腥的不适应之后,代之而起的就是深深的佩服了。
其实,在生活环境非常特殊的叶途眼中,所谓的标准是和常人极不相同的。可是,什么事儿都怕一个“比”字,他明显是斗不过毒蛇和尚,可是余慈非但干脆利落地将和尚斩杀,且还灭掉了实力绝不在和尚之下的两个同伙,更重要的是,余慈是在修为明显逊色的不利境况下做到的这一切,赢的还是如此漂亮,让他不佩服都不成。
“厉害啊!”少年就像是他自己斩了敌人一样兴奋,“三个通神初阶,不,最后那个人已经快要到中阶了,被余大哥你杀鸡一样给宰掉,太厉害了!”
他比划着余慈挥剑的姿势,赞叹不已:“大叔你的元神驭剑原来已经这么纯熟了,真是不可思议!有此神技,也无怪乎……”
“元神驭剑?不是神魂吗?”
“啊?”
叶途反被问得愣了,这才想起,余慈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散修。他挠挠头,正想给出解释,脑子突然一懵:“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又怎么使出来的?”
“第一次使出来。”
余慈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又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拔剑杀人而已,哪来的这么多名目!”
“第一次!”
少年听得两眼发直,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走神状态下,喃喃道:“可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余慈接连斩杀了三个修为均在其之上的敌手,也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顺势便教训少年:“不管什么剑法秘诀,归根到底都是杀人而已,还用分怎么个杀法吗?我自幼主修符法,对剑术只是一知半解,连剑法都没练几套,还不是照样拔剑杀人?
“真正对敌的时候,想的再多都没用,先要提起自己的血气、胆气,使得手眼心胆浑然如一,不为外敌所动,心思明透,意至剑至,有时使得兴发了,什么妙招用不出来?对己如此,对敌则要反过来…………杀敌便是杀胆,再强的敌人,打落了胆气,也就是一挨宰的鸡,像毒蛇和尚和那个许老二,若不是落了胆气,以他们的修为,哪能那么轻易地丧命……”
这不只是教训叶途,也是余慈在总结自己的经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剑术,手上没有章法,但却是凭借着过人的胆气,还有始终明晰通透的心境,每每在险中求生、险中求胜。
究其剑术之秘,全落在“勇”、“险”二字上,即以勇慑敌、以险致胜,而他在生死间磨练出来的抢抓一线之机的能力还有遇险不乱的心境又是二者的根基。如此内外相合、心体如一,便是他屡屡克敌致胜的法宝了。
一番话下来,余慈心中又是一畅。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有“好为人师”这一说,不提心理上的优越感,只是将心中所学通过言语清晰表达出来,为人所知,便是一种无以伦比的享受。
只可惜,叶途这小子与他性情迥然不同,对这种言论,显然是吸收得不太好,神情更是恍惚,让余慈觉得,大概这口水是白费了。
便在余慈和叶少爷论不清楚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忽然炸响,最初还能听到咆哮的原声,转眼之间,宏大的声波来回震荡,化为隆隆雷鸣,席卷峡谷。相比之下,先前五雷符制造的雷音,实在单薄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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