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余慈心魔蠢蠢欲动,便与此事关联极大。终至闻香失控,只差一线,就要开启不可逆转的心魔之火,把自己烧成灰烬。
但也正是这“只差一线”,对习惯于在生死线上打转的余慈来说,既然不死,这等经历所产生的收益,无以伦比!
借此机会,余慈终于“自知”一回…………随着那失控的膨胀,他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极限所在!
他在生与死之间,划出了醒目的边界。在一切“自知之明”中,有什么能比对本人“生命极限”的了解更为重要、更为关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是贴近大道的认知和觉悟。
而这又恰是余慈最擅长的,在这个方面,他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丰富经验,这帮助他迅速找到了将此认知付诸实用的办法。
那就是是控制。
就算穷尽潜力,燃烧元气都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把握好生死之间这个“度”,就像是他使剑那样,少一分是懦弱,多一线是狂妄,只有始终踏在生和死的界限上,才能保证最高的效率,才能与“大道”相接,而更重要的,这是余慈的自我追求。
思路明晰,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熔炉”仍在燃烧,涌出似乎永无穷尽的动力。余慈已经知道,这是建立在虚妄的幻觉之上,自然不会为其所惑,他准备开辟一个引流渠道,将力量归拢,以实现对其的控制。
如今他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持续强化修为,使之愈发地浑厚,大大缩短积累的过程。按照“熔炉”激发潜力的强度,看起来,结丹离他并不遥远。
这个选择,对任何通神修士都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然而余慈几乎没有考虑,只将那念头在心中一闪,便忽略了过去。根基不稳的亏,他是吃够了。好不容易明确了自身的生命极限,将桩基筑牢,他又何必去冒着透支生命的风险,继续重复前面的错误呢?
第二个选择,则是余慈早早定下来的思路。亦即暂时做足水磨功夫,一点点积累,而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精研《玄元根本气法》上,尝试内外虚空的沟通,以及这沟通对心象产生的影响。
对此,余慈没有任何犹豫。心内虚空铺开,内里鱼龙心象的形态变得有些模糊,似乎有一层墨汁泼了上去,随后就是几笔勾勒。
这“几笔”正是《玄元根本气法》中的精妙心法,每一笔都使鱼龙心象产生某些微调,与之相应的,就是肉身神魂的细微变动。通过这一手,余慈给“熔炉”激发出的强大力量找到循环消化的渠道,也只有修炼《玄元根本气法》之人,才能这般从整体着眼,随时调整身体结构,气脉运转,而不至于走火入魔。
车厢外,自碧潮离去后,几乎未有稍移的香奴,忽地扭过头,斗篷遮掩下,看不清根底的眼睛闪烁。只隔着一层木板,车厢的变化瞒不过人。里面细密的元气变化,还有骨胳肌肉轻声挫动的低响,均为香奴所知。
隐在黑绸手套中的双手按在膝上,她细细倾听感应,眼中光芒时闪时灭,身子则在自觉不自觉中,微微前倾。
此时,碧潮飞了上来。临到车前,女修亦有所感。扫了香奴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车外,静静等待。
半刻钟后,车厢内的异响终于停止,元气流动变化也趋于正常,碧潮便似刚刚回来一般,伸手轻敲车厢外层,笑道招呼道:
“余道友,这边又有事请教。”
余慈闻声从车厢中走出来,先是笑问一句“上师可有收获”,也不等回应,又道:“何事?”
“昨晚上,记得余道友说起过那些跨界而来的妖魔。我想到它的巢穴看一看……”
这个倒容易。虽然余慈并不清楚确切地址,但带着碧潮往那个激战过的山峰上瞧瞧便成,从当日局势看,十有八有,妖魔便栖身在那里,此时说不定还有几只漏网之鱼。
果然不出所料。香车到处,真有一两只“阿猫阿狗”跳出来,碧潮也不下杀手,只驱赶着这两头幸存的妖魔狂奔,不一刻功夫,便找到了巢穴所在,过程顺得很。
妖魔巢穴是依着原来一个岩洞改建而成,看起来开辟了几个新洞口并一批甬道,内里结构也算复杂。依旧是碧潮进去察探,余慈在车养神,同时慢慢适应身体的变化。
不过这回,碧潮进去却是时间甚长,而且声息全无。
看看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又要擦黑,仍不见碧潮出来,余慈不免有些疑惑,他在车上也坐闷了,便下了车,在洞口观望。
等了会儿,碧潮仍无消息,此时天色已晚,余慈在旁边新开辟的洞口往里看,却看到里面一个角落之后,有道浅淡的光芒微微闪烁,莫名地,他觉得这光有些眼熟。
扭头去看,后边香奴全无反应。余慈想了想,走了进去。
第二百零七章 星屑
妖魔栖身的山洞很符合他那些怪物的印象,
曲折、阴暗、腐臭等等词汇似乎就是专门为这种地方造出来的一样。
余慈只是站在距离山洞入口最近的拐角处,往里边扫了几眼,便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免很佩服那位碧潮上师,深入其中,实在需要不小的勇气。
在他所立之处不远,就是光源所在。
余慈目光投过去,先看到的却是一头妖魔。在光源的照射下,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身高不过四尺,看上去十分瘦小,不过看到它漆黑的皮肤和尖锐狭长的前肢,余慈便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善于在黑暗中给出致命一击的阴险家伙。
不过此时,这头妖魔已经尸横就地。一眼看去,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儿伤痕。余慈用脚尖将这家伙挑翻过来,露出一张扭曲的丑脸,那脸上还残余着一点儿诡异的兴奋表情。
妖魔死了没多久,余慈判断,这妖魔大概是藏身洞内,见碧潮入洞想出手偷袭,却被女修瞬间斩杀。余慈在洞口外车上,可说近在咫尺,却一点儿没有发觉,女修出手的干脆利落,和余慈所追求的目标颇有几分相似,说实在的,他颇有点些羡慕。
余慈终于把视线移到吸引他前来的光源上面。
光源核心的形状就像是一块路边的石子,比指甲盖儿还要小一点儿,发出的光芒虽然熟悉,却是很难形容。余慈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确切的表述:
那就像是夜空中星辰的闪光。
仔细看这个“石子”,余慈觉得这更像是一个碎片,或者说是碎屑更准确些。余慈在上面看到了一圈不规则的裂口,似乎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将某个完整的物件打碎,由此崩溅出来的残余。
看了这么久,他愈发觉得这玩意儿眼熟了。
将碎屑拈起来,余慈想了想,反将神识投入自己的储物指环中。他想到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储物指环里,有一个给他同样感觉的东西。那也是一块碎屑,散发的光芒与拈在手中这颗并无差别。
余慈记得,指环中的碎屑,正是他在那个崩坍山峰的“豁口”中发现的。当时,这颗“石子”也在发光,那光芒与满洞窟燃烧的血焰迥然不同,而那也正是余慈拾起它的理由。
把两颗碎屑放在手心,看着它们星辰般的闪光,余慈有些失神。这闪光似乎有着妖异的魔力,一方面吸引着他的眼球,另一方面,则是勾动了某个奇妙的机关。余慈分明感觉到,一股极微弱的力量从他毛孔中透出来,从碎屑上抹过。
这种感觉已经不陌生了。
余慈肯定自己身上必然吸取了那两位大神通之士的一点儿气息残余。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冰山”信息的涌入,还有他同化天龙真形之气的缘故。
这种气息残余,便如同一把钥匙,对开发出那两位遗留物件的价值,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上回驱动钩索丝绦是这样,这回依然如此。余慈甚至能够判断出,这碎屑应是属于和钩索丝绦的前主人相对的那一位。
掌心里,碎屑的光芒变得黯淡许多,不过在它们之间,却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就像两块磁铁那样,挨得极近,可相对的两边磁极来回转换,相吸又相斥。
更重要的是,这种联系并不只限于他的掌心,而是延伸出去,触及洞穴更深入的目标。
只是稍一思索,余慈就顺着这联系的指引,朝洞穴深处行去。现在他暂时控制住了内心的躁动,不过欲望总比以前来得强烈一些,况且,前面的物件,与一位站在此界最顶端的大神通之士密切相关,就算在他最冷静的时候,怕也很难对此无动于衷。
洞穴里非常安静,里面没有活的妖魔,露面的都是死透了的,也不见碧潮的影子,因而余慈一路畅通无阻,而且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那是在一个单独辟出的石室中,和洞穴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这里有过刻意的布置,里面甚至还有一把石头雕成的椅子,上面铺着厚厚兽皮,看似粗糙却很舒适,这里应该是妖魔首领之一居住的地方,只是随着主人在月前被杀,这里就闲置下来。
视线在室内一扫,余慈能够肯定,在他来之前,碧潮应该已经光顾过这里,还有过一番搜索,还好,他的目标没有引起女修的注意。
余慈在石室四面墙壁上发现了它们。这些会发光的碎屑被当成了夜明珠来使用。此时就嵌在石壁上,发出的光照亮整个石室。
很难理解妖魔是怎么收集到这些碎屑的,不过余慈可以肯定,没有残余的气息作引子,这些妖魔并没有发现碎屑的奇妙之处,他是准备将这些统统笑纳了。
花了点儿时间将它们取出来,这样,余慈手里就有了七颗这样的碎屑。
七颗“星屑”…………这是余慈认为的最适合的名称,放在他手心里,形状不一,大小不同,但最大的也不过相当于一颗玉米粒。它们挨得极近,但细看去,彼此之间又有一道缝隙存在。
余慈曾试图将它们拼接起来,但还是失败了。它们终究只是碎屑而已,也许数十年前,它们曾经是某件惊天动地的法宝的组成部分,但如今,想要恢复原貌,对余慈来说,实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余慈微微晃动手掌,让七颗星屑在掌心滚动,又永远隔着一点儿距离,心中一时没有个章程。
便在此时,石室外脚步声响起。在此之前,余慈和来人都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碧潮上师,可有收获么?”
“算是有一些。”碧潮笑着飘入室内,似是脚不沾地一般,颜色素淡的披帛如清气缭绕,不染微尘,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击杀多个妖魔的凌厉手段。
进来石室,女修便朝余慈掌心看去。也不怪她如此,只因七颗星屑光辉交映,实是最醒目不过,若是她视若不见,才真叫虚伪。女修笑容里带着些好奇的成份:
“这是……”
“在这里发现的一点儿小玩意儿,看着卖相不俗,却还不知道该怎么用呢。”
除了隐瞒一点儿不可为外人道的要素外,余慈相当坦白。对碧潮乃至她后面的玄阴教、罗刹教,余慈仍报有极重的戒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女修个人的评价。
前面一段时间,碧潮从容大气的行事风格,让余慈很有启发,有些时候,信任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
碧潮果然没有什么贪欲,只在仔细打量之后,道:“这像是辰光石一类的材质,里面还掺着别的东西,并非天然生成,或许是哪件器物的碎片吧。”
两人对星屑的来历判断倒是颇为相似,而且碧潮的知识远比余慈丰富得多,说话间她拈起一颗星屑,在指尖搓磨两下,点头道:“看它们如此细碎,想恢复原貌已不可能了,但处置好的话,可以作为符阵运转的关键节点化入法器之中,大大提升法器的品质,有很大的机会成为上品。”
余慈点点头,算是了解。
法器品质有上下之分,虽然世所公认,其关键的因素在于祭炼的层次高低。不过法器的先天品质,某种意义上说,却是决定性的。
一件粗制滥造的作品,和一件精心打造的杰作相比,便是祭炼得再用心,仍旧很难跨越等阶的差距,更不用提祭炼所虚耗的光阴,那绝不是人们能轻易消费起的。
有这七颗星屑,余慈几乎就等于握住一件上品法器的归属,这样的价值,不可谓不珍贵。而这一切,和这些星屑本身的来历相比,似乎还显得有些逊色。
这回余慈算是赚到了。他也一笑,将星屑收起,称谢道:“多谢上师指点。”
碧潮在洞穴的事情已经做完,二人便说笑着往外走。余慈又询问了些辰光石的信息,对星屑又多了些了解。一路上又见到那几具妖魔尸身,他便顺口问一句,玩笑的意思居多:
“后面还要带路么?”
“要的。”
碧潮轻掠鬓发,唇角小痣在微笑中愈发生动起来:“一些小丑在做蠢事,虽然已被余道友打乱了计划,但看起来已经有些痕迹留下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痕迹抹掉。”
“是吗?”
余慈有些好奇,但没有多问,只笑道:“那现在要去哪里?”
“刚才抓了个活口,问出一个位置,说是在这座山上。什么围攻之地……”
“哦,了解。”
要说围攻之地,不正是那些妖魔围堵甘诗真的地方么?
第二百零八章 甬道
说话间已到了洞外,香奴仍在车上静静等待。
不过接下来这点儿路程,也没有再上车的必要,碧潮和余慈一起漫步而行,香奴则将几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步云兽拿捏得服服贴贴,以更小于前面两人的步幅,慢慢跟着。
一路无话,绕着山峰转了半圈儿,便是当日的战场。
走了这一路,余慈忽然发现他之前误会了一件事:“我本以为,碧潮上师是对鬼兽感兴趣,原来是针对这些妖魔。贵教真是消息灵通……”
余慈至今都不清楚那些妖魔的来历,更不说那些家伙的目的。但看起来,碧潮已是胸有成竹,可要知道她在昨日之前,连这群妖魔在哪儿,都要让余慈带路,真是古怪。
“鬼兽已是神主弃宠,再做什么,都与本教无关。至于消息之类,吾等教门,总有一些特殊的渠道。”
“教门的渠道?是贵教神主的神谕吗?”
余慈把他一知半解的认知拿出来,惹得碧潮发笑:“余道友终究不是我教门中人,对我等教众与神主的关系,怕是有些误会了。其实只要举个例子,便可知晓:道友虽未真个出家入道,也算是玄门中人,不知可曾听过道尊的训谕?是否听说过身边的师长朋友有类似的经历?”
“这个……”
碧潮向着天空拱手,虽还是笑着,但态度却是认真而端庄:
“四面八方,古往今来,那几位真正开宗立教的神主,与我等凡俗,早已是天人之别。便如佛祖道尊,先天地而生,独立不改,超脱万劫,说句冒犯的话,已是超越一切具象之物,对大数人而言,只是‘符号’而已。以凡俗之心臆想其神通,有何意义?意图与之沟通,又是何其荒唐?”
是这样吗?
余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这与他先前接触到的信息还有些出入。至少他知道,罗刹教所供奉的神主,并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确确实实曾现身于世间,甚至在那血狱鬼府中,有另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身份。
罗刹鬼王,这个血狱鬼府最具力量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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