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醒,眼前是那双沉如湖水、笑起来能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焦急万分的凝视着她。
他,拟旨,降罪于爹,当年的荣锦桓也不便阻拦?!
她一个虚软便跪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来。
“芸儿?!”程清璿大惊,顺势也跟着跪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封禁记忆是禁术,我先前也不曾使过,你忍忍,我给你打通穴道会好些,会有一点疼。”
他说着,自袖中摸出根针来。
“为什么是你?”她想也不想便一把按上去,直到握住他的手。
他收之不及,针尖没入她掌心。
一连串的血珠伴随着疼痛让她清醒万分,她嗅着他怀中的墨樱香,她微笑着看他,伸出另外只手抚上他白皙柔和的脸颊,委地青丝轻柔的缠上指尖。掌中的血越来越多,将他洁白的袖口染成殷红。
程清璿脸色大变,怀中人此刻露出的微笑是诡异的灿烂,他忙抽手拔针,扯断衣裳下摆给她缠上,急道:“芸儿,你这是做什么?!伤口虽不大,可是会痛楚万分!”
“我便是要痛楚,才清楚的知道方才不是梦幻。而是记忆。”她笑容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泪珠,点点落在他衣襟上。
“你想起来了?”他竟然面色一喜,柔声道,“你可是记起我们……”
“为什么是你。”她冷声打断,挣扎着站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他道,“我期盼着你拟旨回信有所苦衷,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主动参奏、定爹的罪?!你们谈话被我发现,所以你用这种法子让我守口如瓶?!”
程清璿一瞬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你接近我。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不放心我这个余孽?!”她痛彻心扉,不等他答话便甩开他握着她的手,跑向门口。
“芸儿——!”他反应过来,忙起身喝住她。“你难道至今,都不信我是真心?过去的事你这般想来,竟只剩下恨么?!”
“是你说的,我记起什么,你都会承担。”她收住脚步,反唇相讥,冲他凄然一笑,“我要回苏府静一静,还请程王爷放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
程清璿一瞬的神情似化成木雕般。定格在震惊与凄凉中,瞧着她单薄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
痛彻心扉,她恍然,自己如此爱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爱。
她不要再听他说。她怕一旦有任何动摇,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罪恶境地。
她失魂落魄的走着,与晓红撞了个满怀,杯碗俱裂,碎瓷恰似她破碎的心境,碎落满地。
晓红不明白,为什么端了晚膳来,自家小姐一夜之间便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对程王爷看也不看,饭也不吃,且非要趁夜回府。程王爷倒是好脾气,这么晚还命人备了轿子送她们,小姐却宁愿步行也不愿坐轿。
幸好宵禁街上无人,回到苏府已是半夜时分,苏府下人得令回家待命还未归,全府上下除了守门看家的几名奴仆在厅堂后舍照应,其余地方皆是静悄悄、黑洞洞。
若芸第一时间,便提了盏灯冲到爹爹书房,怔怔的在书房院中站了许久。
那株海棠开的正艳,火红的花朵让她心中的怒火和悲痛渐渐化成凄凉。
那么多日子,他将她放在心上、照顾的无微不至。
可眼下梦碎,就如同撕去表面的光鲜一般,最后竟然如此结局。
她伸手捻过一朵花,一使劲,花瓣碎裂,落红随着缠在手上的布条落地,她霎时间泪珠滚滚,心中痛极。
她无力再想,无声流泪多时,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回到卧房已然筋疲力尽,整夜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未眠。
天刚亮,却有公公打着哈欠提了圣旨而来,指明要苏若芸接旨。
若芸匆匆梳洗了由晓红陪着入厅堂,却瞧见宣旨的竟然是大总管常公公,而公公身侧一排宫女太监随侍,有的手捧玉盒,有的捧着锦缎。
厅内,除了公公还有客,程王府四人竟到了三人。
程清璿撑着下颔坐着,并未瞧她,雪白的衣衫将他衬得越发疲倦和憔悴。
程清雯见着她便开心的起身打招呼,说是一大早看到圣旨来苏府,便来凑热闹。
程清和倒是难得规矩的坐在清璿身侧,看那神情已无大碍。
来者是客,她撵不得。
心中木然,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早已痛到不想不问的疲乏地步,她目无表情的跪下接旨。
常公公满意的展开圣旨,并非降旨程王府,可清和还是象征性的站了起来,程清璿竟一动不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熙之女苏若芸,贤良淑德,温婉可人,德艺双馨,甚得朕心,故特下礼聘入宫!”
“什么?”没等念完,程清和便怪叫起来,程清雯也面色大变。
程清璿近乎失控的从椅子上站起。
“什么是礼聘啊,小姐?”晓红轻声问着。
若芸咬紧了唇,麻木的不能作任何反应。
礼聘,自古皇上扩充后/宫无非采选、进献和礼聘,倘若有高官女儿入宫,又是皇上曾见过几面、订了终身的,便跳过重重采选的步骤直接礼聘,且受到礼聘则表示皇恩特为眷顾,是无上的荣耀。
常德见着满屋子气氛变了,紧张的出了汗。却放下圣旨朝她道:“皇上说了,若你愿意,再接旨。”说完,静静等她反应。
“常德,皇上可是弄错?!”清璿唇边含着冷笑,紧紧盯着他。
“哎哟,王爷,皇上又怎会弄错?”常德一副无辜的模样,“皇上说了,就算你请命去江南。也要苏姑娘答应啊。这圣旨。也是要苏姑娘答应才行啊。”
程清璿猛的看向她。而若芸却是淡淡避开他的目光。
“你们到底搞什么啊?”程清和几乎跳脚,急得快发疯,“你愿意进宫?开什么玩笑啊!”
他一连串发问,若芸却张了张嘴。无从辩驳。
这也是皇上的一道棋,她已不知不觉中成了棋子,却无力想的仔细。只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可这海深似的内宫是否能让她暂时逃开眼前的困局?不,皇上想让她入局,可她俨然已在局中,那倒不如遂他所愿……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程清雯竟蹲了下来。面对着她忧心忡忡,“只要你亲口说的,我想我也许能接受,否则,便把这老家伙赶出去!”说着。用手指了指常德。
常公公面子挂不住,但碍着程王府的地位,他也不便发作,只为难的道:“哎哟,郡主,这可不是咱家的意思啊,皇上问了,程清璿王爷可否立刻释权而去江南?可否真能做到与苏姑娘执子手、与子老?”
闻言,她心底却生出丝期待,正如当时荣逸轩允诺她一样,她抬眸看向那银白的身影,那宛若璀璨星辰的眸子染上的是痛苦之色。
他紧紧的盯着她,好像如此便能将她的影像刻入脑海带到永远,许久,他缓缓摇头,轻易移开了视线。
“你——!”程清和气结,挥拳却最终没有打上去。
心中唯一的期望陡然碎裂,她竟笑了。
他果然,连一点都不曾爱她,那一切的一切,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空谈,不过是他们千秋大业的一小部分转折,而已。
“苏若芸,谨遵圣旨。”她俯首再拜,头碰地,过往皆灰飞烟灭。
他待她有恩有情也罢,于她是宿怨仇敌也罢,她自此入宫而去,与他永隔朱门红墙,再也不见,甚好。
程清雯倏地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钦此!”常德喜出望外,忙合上圣旨交与她。
手腕一沉,她抓紧了圣旨,就像要抓住奔腾不息的命运洪流一般,双手捧握,缓缓起身。
“姑娘,这圣旨下,您不用再呆在苏府了,这就随老奴回宫吧,啊?”常德眉开眼笑,点头哈腰,这千载难逢的巴结机会,这宫里人都是烂熟于心的。说着伸出手来,展示给她看那一溜的绫罗绸缎、珠宝器皿。
“有劳公公。”她死死咬着嘴唇,颤抖而僵硬的搭上他的手腕,低声道,“晓红是我的丫头,便当做贴身丫鬟带走。”
“这倒是可以。”常德眼珠转溜一圈,笑着答道。
晓红还在愣神,却被若芸拿着圣旨的手一扯,才反应过来:她们这可是要进宫了!可到底头一次看着这些事儿,竟大气也不敢出,懵懵懂懂的随她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程清和再也忍不住冲程清璿大喊:“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程清璿的脸色苍白的可怕,道:“怕是中了局……”
“喂,你……”程清和到底找不出理由来说他,愤愤握拳,最终颓然。
程清雯却呆呆站了会儿,转向程清璿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二哥,你快想想办法。”
一时间,谁都没做声,只有厅堂外的桃花还自顾自的肆意开着,春风和煦,屋内却冷得可怕。
第八十五章 独住夏暖居
虽绕了小道,可皇家轿辇还是惹了不少百姓夹道观望,都说是皇上娶了新的嫔妃,日后是要封为皇后的才亲自接回宫。
常德听着这些流言非常不满,命侍卫上前驱赶百姓。
晓红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方才还吓得说不出话,现在已是兴奋的趴在窗户上,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瞧着。
区区轿辇,不仅宽大且内设豪华,坐的椅垫子都是充了厚厚的细棉,上头覆了绣缎,车内四角还点着熏香。
若芸无力的斜靠在车内,明明是春日正浓,可她却觉得比严冬还冷。
多少人梦寐以求进宫以瞻龙颜,如今她跳过重重选拔被皇上礼聘入宫,这在新皇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只怕日后免不了遭人嫉妒了。
一想到程清璿最后看她的目光,她便觉得冷彻心扉。
几日前还一同在暖榻上相拥而语,如今却是分道扬镳结了宿仇,而她唯一的期待也在他轻轻摇头中尽数破灭。
不由得冷笑一声,既然无法相伴白首,又何必山盟海誓,早点散场也早点能了断心念。
她手指缓缓收紧,吃痛下才惊觉不知何时掌心已经被指甲刺破,留下殷红的血痕,伴随着昨日那针眼阵阵生疼。
“小姐,进宫了耶!”进了宫也不怕闲杂人,晓红故意把帘子掀的大了点,兴奋的冲她说道。
厚重的几乎不进光的帘子被掀开一角,若芸看着朱漆的大门柱慢慢后退,轰鸣着关闭。宫中气势恢宏的金殿在白玉台阶上威严矗立,侧边一排排房屋一眼望不到头,鳞次栉比中皆是高墙环绕,守卫森严,还有路过的宫人好奇的朝内张望。
“囚笼……”她喃喃出口。
帘子被猛地扯着放下,轿内再次昏暗起来,传来了常德的斥责:“小丫头不懂规矩!这帘子可是随便掀的!”
晓红吐了吐舌头规矩的坐下。
“皇上的地方,晓红。日后要谨言慎行。”若芸淡笑了下,一路行过去象征皇家权威的龙首浮雕几乎一个不落的排列着,可见皇上是多么重视显示自己的尊贵皇权,自然这宫内到处都小心翼翼的。
“可是小姐,你来这宫里当娘娘,好像不是很开心呢?”晓红撇着嘴问道,“小姐是不是喜欢程王爷?”
若芸苦笑了下,真不知这如何回答才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一碰就疼的过往。
晓红扯了个鬼脸,惹得若芸一阵叹息。
凡是等待采选的小姐们都暂住青霞苑。而凡被选上等候册封的则是暂住夏暖居。
两处宫殿与后/宫隔了不远却无法轻易进入。而后/宫的嫔妃宫女也照样无法轻易前来。
若芸被暂时安排在夏暖居朝东的大单间里。四周都没有紧邻的房间,算是皇上的格外照顾。
若芸心想,这只怕是皇上不想旁人知晓她,免得她结党营私好“攀龙附凤”。
于她。反而心安理得落得清闲,她如今身份尴尬,的确是不要引起别人注意为好。
她进宫本来就不是为了取悦皇上,最好封她个品级最不起眼的不大不小的位子,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宫闱一角住下。
且她身上有毒,怕是也活不了太久。
安顿好已是傍晚,她随身空无一物,倒是皇上的聘礼随着她本人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屋子。
负责采选审查的叫亦欣,笑着嘱咐她宫中的规矩和注意点。这三四十的老宫女却是保养甚好,面容瞧着年轻、眉眼带笑。
她默默听着记着,亦欣姑姑很是满意,说是日后有事帮忙尽管找她。
她不置可否只微笑点头,这宫中向来是树一敌不如结一友。她与亦欣都懂,故而都客气着。
说是独居,可怎的都算是未来的娘娘,不照顾着怎么都说不过去。亦欣姑姑拨了两个丫头绯花、秋月过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又点了了宫中老嬷嬷每日一课教她宫规,做杂事的宫人又拨了四人来。
可若芸只打发了两个丫头去了外间,贴身伺候的仍留下了晓红,吩咐两个宫女轮流入内陪侍一会儿,也算没有拂了亦欣的面子。
入夜,她强迫自己睡,可耳边总有响声,恍恍惚惚的到了天亮,被远远的嘈杂声吵醒。
虽说不在夏暖居,可那群人又是说话又是嬉笑,声音竟响的很。
一扭头,晓红还趴在床头上睡觉,她轻叹一声,忙伸手推了她:“隔间有床不睡,怎的就在这儿睡着了?”
“唔……再睡一会儿……”晓红迷迷糊糊的推开她的手。
她冷下脸来,伸出手指关节就是一记,敲的晓红一边喊疼一边跳了起来,揉着额头才发现是敲她的是自家小姐:“小姐你干嘛呀?一大早的……”
若芸叹了口气,边披上衣裳道:“这宫里的人卯时就要起,不比从前了,你也快习惯,仔细惹祸。”
就算在楚府,懒惰的楚如兰也是挨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园子里的丫头们都也跟着不会起太早,可这深宫不同,倘若还这么掉以轻心只怕日后会有灾祸。
看着晓红慌张的脸,她又笑了起来:“以后睡隔间便是,你这样受凉了,我也心疼不是?”
“好好,小姐,晓红遵命就是啦。”晓红不好意思的笑着,也注意到了门外的吵闹,“小姐等着,我出去看看。”
正往门口去,门却豁然打开,外头的秋月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姑娘,这隔壁青霞苑的小姐们都入住了,姑姑吩咐说,倘若姑娘要去瞧,定让绯花、秋月陪着,看看便回。”
“我差点忘了,今个是四月十八,这采选的小姐们可都入宫了呢!”晓红恍然大悟。
一旁的秋月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晓红姑娘,一旦进宫可不能我来我去,要自称奴婢。”秋月长在此地,比晓红大不了多少可却有经验得多。
见晓红不情不愿的点头,若芸笑出声来,道:“且罢,秋月,我本无意去人多之地,也请姑姑放心。”
秋月恭敬的行礼便退了出去。
“那晓红可以去吗?”晓红冷不防问道,到底是个年轻丫头,还是喜欢看热闹的,眨着眼恳求。
看着她小狗般的眼神,若芸故意道:“不行。”
“小姐……”晓红正准备再说服她,若芸却抿唇笑了起来。
“你要知道这小道消息,不需要亲自去看去说,这宫里丫头婆子们最喜欢嚼舌根,你路过顺口打听下便是,也安全。”她小心的嘱咐道。
晓红兴高采烈的得令而去,若芸却收起了笑容,人多嘴杂,她成为众矢之的只怕也是迟早的事吧。
她心中毫无惧色,既然不去江南,到哪里都是一样,没有分别。
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来都是最大的谎言。
晓红一脸兴奋的出去,可却是垂头丧气的回来。
说荣亲王爷荣逸轩,在姚华山遇上了匪徒不慎坠崖,现在荣王府都挂起了白绫,大臣们都陆续前往哀悼。
皇上震怒命人撤去白绫不许置灵堂,差了大批人马人去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不得凭吊。
这事宫中早就传遍,但眼下晓红来报,她听来却还是从头僵到脚趾,心闷的无法呼吸。
两批人马在姚华山厮杀之事被压制下来,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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