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崎岖不堪林中,乱石丛生,藤蔓垂地,几乎不可行。
马儿忽然停了下来,无论怎么抽打都不肯前行。
她感到抱着她的手猛地一紧,下一瞬马儿的嘶鸣声起,她回神自己已被带到了数丈开外,一回头,马儿像是逃开什么惊悚的事物一般,再也不受控制的转身狂奔而去,。
她惊慌的环顾四周,昏暗之中分不清方向,只觉得一块块矗立的石头恍若人影,让她心悸不已。
“你呆着,别动。”陈将军在这时候却放开她,缓缓走向那片密林。
若芸看着他背影,只说出句“小心”,。
经历大雨和袭击,她浑身湿漉漉的,无力的靠在粗壮的树前,蜷成一团。
天越发黯淡,只能辨出一棵棵树木的轮廓。
陈将军不见踪影,她越发觉得恐惧来。
忽然想起百泽给的小布包,他曾经说紧急时候拿出来,方才突袭她若是能想到该多好!
手探进怀中,首先触及的却是那已经温热的瓷瓶。
她一震,心口一股暖流涌入。
他先前都嘱咐她按时吃药,却在那日让她带着,原来竟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遭,她不得不独自上路么?
缓缓摸到布包,慢慢打开。
一支发钗,一方信纸。
那发钗静静的躺在掌心,透明如蝉翼的双翅,点缀着熠熠生辉的金色,在暮霭中竟发出微弱的光芒来。
她手一抖。那蝶翼也跟着抖动,振翅欲飞般颤动不已。
这支蝴蝶发钗啊,原本滚到离国皇宫的墙角,她以为早已丢失,却不想被百泽寻回。
展开那方信纸,布包没有全湿,信纸只湿了小半幸免于难,只见上头用洒脱的字迹的写了几行:丫头,虽受人所托,事出有因。带你出京城本想庇护。可一路行来趣味相投。终不后悔。怎料害你深陷离国、归期延误,在此致歉。奉上那人所赠信物,万望原谅。
顿时,脑中“嗡”的一声。让她凝注了呼吸。
那“受人所托,事出有因”,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猛然想起那炮火纷飞的京城之夜,百泽能在混乱中找到自己,他根本就是冲着她而去?莫非这一切的一切……
下面,醒目的盖着于王难得一见的印章,伴有狰狞的猛虎图案,让她错愕不已。
末尾,竟附上一张彩色纸条。
下意识的捏了那字条翻转过来。
寥寥几字。却让她整个人陷入空白一样。
那是张灯谜,折痕都清晰的很:
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夜,她抽到的是“嫦娥应悔偷灵药”,见着荣逸轩的上半截以为是巧合,如今。这下半句才是最大的巧合么。
这张不是荣逸轩的,当日去灯会的那几人中……
她看向那信,看向那灯谜,又看向那蝴蝶钗,心中涌起的酸甜苦辣一齐哽在喉头。
她几乎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血液在逆流一般让她痛苦不已,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闭上眼,竹林中那清隽的身影,那亦远亦近安安静静的笑容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程清璿啊!
自古赠钗结发,她此刻终因字条、灯谜在手而后知后觉。
抽到了诗句为什么不告诉她?怕她拒绝吗?
她几乎要无法呼吸,腹中又开始刀绞般的疼痛,喉咙再次涌上腥甜。
那个看似与世无争,却处处都替她着想的程王爷,她竟一度以为,他早已不管她的死活了。
想到这里,她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回京,可以亲口问问他,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她又如何问得出口?
她啼笑皆非的摇头,感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淡而温和、沉静如水,不似荣逸轩的强烈与炙热,就这么不经意的,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她全部的人生中,不紧不慢,几乎感受不到存在,却确确实实的一直一直在保护着她。
一信一钗,却让她明白的通透,让她释然,让她悲喜交加,却不知如何面对。
只是,百泽说紧急时打开布包,现在这布包内除了钗子自带机关,其余再意味深远于当下都无济于事。
忽然,四周的响动全部停止了。
树叶没了声音,滴落的水滴没了声音,就连方才还呼呼响的风也像是被什么吓跑一样,不留一丝。
若芸紧张的站起来,却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朝这边来。
走近,看到那银亮的盔甲她才长长松了口气:“陈将军,原来是你……”
陈将军走近,看着她手上的钗子却是一愣。
若芸蹙眉,那日在离国,索泰的师傅也是看到这钗一愣,难不成这有什么玄机,抑或……师傅放了柔嫣跟本不是因为她胁迫索泰,而是看到这钗子?
此刻无风无星无月,钗子安静的被握在她手中,并未有异样。
陈将军只停顿片刻,立刻走上前单膝跪下,在她错愕之时附在耳边道:“姑娘,这林中有诈,似是布了阵法,姑娘切莫妄动,我必保你平安无事。”
第七十一章 缘来是你
说话间,风乍起,原本矗立的石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般移动起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荣逸轩大惊失色的喊“不要去东面”,原来早就算计好倘若要逃,前头封路,后有追兵,西有悬崖,这东面像一张网一样等待着漏网之鱼?
没想到,她却闯了进来。
她咬了咬唇,毅然道:“将军,若芸必定平安回京,不能辜负于王一番好意,且不能辜负京中之人的心意!只是……”
明显的感到他半跪的身体微微一颤,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天色全暗,她除了听见风声和石头移动的声音,也根本不懂什么阵法,陈将军一介武夫,又如何能化解……
“姑娘的愿望,仅是回京?”不料,陈将军如此问道。
若芸浅浅一笑,心中似已厌倦了争斗,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倘若回京,若芸便要告知一人,允诺平安,既已做到,百泽有难,速去支援。”
遇见了百泽的倾力相助,遇见了程王爷如此良苦用心,她不再有猜疑,不再权衡利弊。
如果当日他所说的“我娶可好”并非玩笑,那她定当尽力赶回,为百泽寻求救援、为自己寻一个能亲口说出的机会。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回一句‘我愿’也好,只怕没机会了……”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叹息。
陈将军从刚才开始便沉默着,闻言身形一震。
她对他的反应心生奇怪,补充道:“也请陈将军为了于王,平安回京。”
看到他略微颔首,她松了口气。
风越刮越猛,渐渐程包围之势将两人圈在中间,脸上生疼,脚下虚浮,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天乍亮。她分明看着石块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她看到碎石将至,陈将军突然单手执剑、挥出剑风,垂下的藤蔓被风掀起,适时抽着最近的石头。
石头砸回原位,与其余撞击、轰然落下。
四周又一次安静下来,方才扬起的藤蔓也软软的垂落在地。
她紧紧的攥紧手中的发钗,这陈将军竟是能破阵的。
似是打斗方歇,天色复又漆黑一片。
陈将军猛地收剑,单手将她一搂,朝着先前他探过的路的方向奔驰而去。
她本能的回头一看。虽然没有半点光亮。可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紧紧跟着他们的步伐。她汗毛倒竖:“那是什么?!”
她不知这是何物,但是这种异样而冰冷的感觉还是头一次遇到、仿佛热度都在被这诡异一点点吞噬。
一味的逃走,迟早会被追上。
正当她捏了把汗,陈将军忽然回首。拔剑、挥剑、斩下。
她猛的闭眼,感到天又亮了下,睁眼,那些东西瑟缩迂回,复又扑上来。
她这回看清楚了:这是人,都是一个又一个的人……
她将钗尖对准,就要去按动机关。
“不可——!”陈将军出声制止,出手便猛的拉了她一把,她一个趔趄匍匐在地。
扑过来的人无声无息的贴着身侧而过。更多的人又一次扑过来。
陈将军弃了剑,忙俯身扶起她。
侧边山体的洞穴隐约可见,他将她拦腰一抱闪身进洞。
山洞口虽小,进入却豁然开朗,陈将军转身。自怀中取出一方纸包,中有细密的粉末,他均匀的撒在洞口,那人影便远离洞口而过。
“他们是谁?”她无力的靠在山洞岩壁上,心生疑惑,却觉得周身冷极。
陈将军扯下她身上半干的大麾铺在地下,又将她扶着坐上,边道:“你越是动,他们越是凶狠。”
这术法她不懂,只觉得身体冰冷到极点,凉气在身上游窜,同时,腹中又开始绞痛不已,一模怀中,那瓷瓶不知何时遗失。她笑祸不单行,此时那隐毒正巧发作,她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洞口不断的传来呜呜的声音,一片漆黑中,她听见盔甲落地的声音。
她一惊,正想着莫非陈将军不支倒地,可下一瞬自己冰冷无力的身体却落入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
身子一僵,她本能的想推开却恨自己动弹不得:“陈将军你——”
她才要放生大叫,他有力的手突然钳上她的下巴,略冰凉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嘘……”
她大惊失色,电光火石之间,这怀抱的一丝熟悉感让她放弃了挣扎、也停止了思考——除去了头盔铠甲的陈将军身上,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淡淡墨樱香,毫无保留的钻入她的鼻腔。
虽天色暗,可借着微光,她还是能看到他微微闭合的眉眼、淡而优美的神色、洁白清隽的脸庞正以最近的距离在她眼前呈现。
她的脸瞬间红了,一路红到了耳根。
她呆呆的坐着,任由他紧紧的抱着她,隔着薄衫传来的温度让她逐渐松懈下来,同时,一股苦涩药味带着他独有的味道自他口中传给她。
体内游走的凉气渐渐平复,她的手能动了,不由自主的环上他的腰。
洞口的呜呜声,风声和沙石声,她全然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离开她的唇瓣,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手抚上她的后脑轻轻的酎顺。
若芸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轻声道:“王爷……真的是你……”
他没有回答,轻轻在她脸颊吻一下,笑着轻声道:“生离也好,死别也罢,你平安无事是当下我最关心的事,明白么?”声音,是绝不会听错的柔和平稳。
她茫然的点头,又摇头,泪珠就这么不听使唤的滚落。
他竟然来了?他竟然早就来了!他竟然一直在她身边,而她、不、知!
她先前只知道,她的安危他都关心着,可他扮演陈将军亲自赴西离解救她,如今他亲自带着她突围,难怪百泽在洛副将叛变之时,能放心让另一个副将带她走!
她流泪,渐渐地。泣不成声,:“本来百泽拔出针我便想到是你所为,没想到你就在营中……射中火柱的可是你?替我解了失心散的可是你?”
陈将军……程将军……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百泽玩过一次文字游戏,程清璿再用一次,她居然还是中招!
“你早就怀疑了?”这下反而轮到他哑然失笑,摸索着,用冰凉的指尖替她拭泪。
若芸猛的吸了口气,道:“不,我现在才明白。”
她咬着唇,实在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她方才说了“我愿”。那个愁肠百转的答案。她明明还捉摸不透、举棋不定。可方才就这么顺口的说出去了!
脑中嗡嗡作响,心中仓皇不安,她低着头心乱如麻。
程清璿叹了口气,抱紧了她:“这种血流成河的地方。你送信也罢、探查也罢,都太过乱来……”
他力道愈大,她咬牙出声;“你在这里,那百泽谁去救?他……”
他微微动容,松了手将她揽着,轻声道,“百泽自当平安无事,我已给他止了血,性命无忧。”
知她依旧惴惴不安。他又道:“清肃本奉命绕北麓去到边关处理交接事宜,与大军并不同一路故而并未遇上。眼下他应早早收到百泽的急报,从靠近云州的驿馆出发,算时辰也该追上百泽了。”
他的语调就像是柔水,让她完全无力争辩、张口结舌。
他们偏离官道。她的确不知他们的联手应对之策,可听他这么说,她悬着的心这才真真正正的放下了:荣逸轩选择山路小部伏击便不想闹大,程清肃奉皇命,乾州军必定会避嫌撤退,百泽自当无恙!
“王爷……我……”她过了许久才出声,惊觉山洞口才是危机四伏,不由得冷战一下,轻声问,“王爷,外面是什么?是人吗?”
他许久未答,最后轻叹一声,道:“先前我也便是怀疑,为何清平教所到之处必会有人身亡,如今一见才知,他们是在制造傀儡。我们闯入东林,怕是正好成为了饵。”
“傀儡?”她缓缓重复这两个字,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前遗失的卷轴中,有一本名为《傀儡术》禁术,以药入将死之人,所成傀儡听人号令、行尸走肉、无清明神智,且有阴毒之气,却畏惧日光。我方才撒了至阳的药粉在洞口,它们便不敢进来。”他轻声说着,似乎高声便会引起注意般,“门口的,应该已经不算是人了。”
若芸听着他说,竟觉字字钝心。
清平教是谋权也罢、勾结番邦也罢,火器还可说是残忍,这不择手段的炼制傀儡,让生者痛、亡者不安,已是天理难容、丧心病狂。
好在他们畏惧日光,天亮便可脱身,她想到这里,倒数的汗毛才渐渐平息。
这天然的禁地,如此靠近已经是机关楼的摘星阁,不得不说是研制的绝佳场所。先前在京中她只听说清平教乃乱党,时至今日方知他们才是天颐最大的毒瘤、最危险的敌人。
“王爷,你为救我身犯险境,比我还乱来。”她埋怨道,却觉得拥住他的臂弯眼下是天底下最安全之所。
“我本在益州,清平教夜袭姚华山麓,百泽紧急传书,清肃奉命到益州坐镇,我才冒险脱身去前线军营,好在于王军的铠甲包裹全身,行事方便。”程清璿忙解释着,低叹道,“事事突变,我注意着清平教,却没多注意西离的动静,害你受苦了……”
她听着他的软语道歉,鼻子一酸,这盔甲包裹全身,尤其是声音自头盔传出变了音调,她未细听也不曾起疑,不禁闷声道:“是,都怪你,没有早日出现相认,不然……”
不然,她也不会再见到荣逸轩,不会给他机会争取,不会与他有那最后伤痛与猜疑结局。
如果出了摘星阁,她便一直与程清璿相处,她也不会再与荣逸轩有交集吧?
程清璿沉默片刻,用异常难受的口吻说道,“我到云州的时候,你在荣逸轩帐里。”
她觉得脑袋嗡声一响,她只是被荣逸轩强行吻了一下,平日根本就是小厮打扮,没有更多的接触啊!可她在荣逸轩帐中多日是事实,她要怎么解释?
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我……你相信我……我和他并无……”她仓惶欲泣,话不成句。
“我信。”他忙说,“我信,只是我离开益州有违军令,若在荣逸轩军中现身着实不便,可懂?”说着安抚似的顺着她的后背。
她愣住,他信她,他对她的信任竟然不掺杂一丝动摇。
打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心都随着泪水化开,哽咽着道:“我以为你并不关心我……”
第七十二章 皇上夜访
被绑在沙洲城墙柱子上的时候,她觉得他一定不可能来的,而他却来了、准确的将绑着她的绳子射断。
“别哭。”他替她拭泪,忙道,“从此往后,我想的便只有你,好么?”
微凉的指尖划过脸颊,他的话却让她的心波澜漾起,闷声开口:“你一口一个有违军令,眼下你应是领旨回京,怎的就不担心皇上怪罪了?”她孩子气般如此说道,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的青睐是空梦一场。
他闻言轻笑,尚未回答,一声尖锐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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